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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我說皇上還是以前那樣,太相信人了。什么段祺瑞、張作霖、都相信。你們中國人、滿洲人,可信的人少,所以以后皇上還是少見人為妙。”
  大家又陷入沉默。這次打破沉默的,倒是吉岡安直,他道:“有件事,我和你們說一下,溥杰殿下這么些年獨居,很不合适。我們日本有許多傾慕殿下才貌的女子,嗯,我會當紅娘的。”
  二格格道:“這就不麻煩您了,我們會操心的。”
  “啊——日滿一体,我与殿下又是朋友,說什么我也要操這個心。”
  正說著,隨侍李國雄報告說,新任關東軍司令官植田謙吉大將來了。
  溥儀便和吉岡安直一道來到勤民殿。
  “皇帝陛下,”植田謙吉開門見山的道。“我來匯報一個案件的。”
  “什么案件?”
  “這是前几天破獲的,罪犯是陛下認得的,興安省省長凌升。他勾結外國圖謀叛變,反對日本。軍事法庭已經查實他的反滿抗日罪行,宣判了死刑。”
  “死刑?”溥儀本來還想為凌升求情,听到“死刑”二字,吃了一惊。
  “死刑?”植田謙吉斬釘截鐵地道,“這是殺一儆百,陛下,殺一儆百是必需的!”
  溥儀的四妹和凌升的儿子訂了婚,兩家是親家。溥儀在植田謙吉走后仍然心惊肉跳,吉岡安直走上前來道:
  “皇上,公主的婚約也該解除了。”
  “當然,當然。公主怎能和亂臣之子結婚呢。”
  凌升被處決了,用的是斬刑。一同受刑的還有他的几個親屬。
  回到緝熙樓,溥儀仍自心跳不止。見了二格格,道:“咱們快給溥杰籌辦婚事,你托人到北京在滿人中為他物色一個,這事要走在日本人的前面。”
  二格格忙碌去了,不久,北京有了回音,說已為二爺選定了人,并拿回照片。溥儀看過照片后,對二格格道:“很好,消息別傳出去了,我找過溥杰后,馬上就与他完婚。”
  第二天,溥杰來到緝熙樓,溥儀道:“你隨我到洗手間來。”
  溥儀跟皇上到了洗手間,溥儀把水籠頭擰開,水嘩嘩地流著,溥儀道:“我有重要的話和你說。”
  “什么話?怎么在這儿說?”
  “吉安岡肯定在我的客廳住室安了偷听的那种東西,不在這儿說在什么地方說?”
  “到底是什么事?”
  “你的婚事,無論如何也不能娶日本女人。我和二格格已經在北京為你物色好了,這是她的照片,你們馬上就結婚。”
  “一切听皇上的安排。”
  溥儀听了弟弟這句話,很激動,沒說什么,只是擁抱了一下溥杰。
  二人關上水籠頭,正好吉岡安直找來了,道:“原來皇上和殿下都在這儿,讓我好找。”
  “有事嗎?”溥儀問。
  “有件特別重要的事。”
  溥儀和他們二人進了客廳,坐下后,吉岡安直才道:“嗯,陛下,殿下,告訴你們一件大喜事,本庄繁大將在東京已經為殿下找好了對象,是華族嵯峨胜侯爵的女儿,叫嵯峨浩。”
  溥儀立即道:“不行,這事我們已經安排好了,溥杰已經与北京的一位姑娘訂了婚約,就要舉行婚禮。”
  “立即解除婚約!”
  吉岡安直站了起來。
  “請日本方面遵重我們的家事。”溥儀道。
  “可是,我們更希望陛下遵重關東軍和日本皇室,何況這是本庄繁大將做的媒。溥杰殿下既為御弟,就要為日中親善做出表率。溥杰,你以為怎樣?”
  溥杰低頭不語。
  “溥杰同意了,嗯,這是件好事。那么,今天我就參加你們的家宴,慶賀一下吧。”
  1937年4月,溥杰与嵯峨浩在日本完婚。同年五月,在關東軍授意下,滿洲國務院通過了《帝位繼承法》上面規定:
  “皇帝死后由子繼之,如無子則由孫繼之,如無子無孫則由弟繼之,如無弟,則由弟之子繼之。”
  不久,溥杰帶嵯峨浩來到上京。溥儀見之如蛇蝎,精神高度緊張。凡是嵯峨浩送來的食品,他必須等別人先嘗過才敢吃,如果溥杰在座,總是讓溥杰先吃,然后自己略嘗一嘗。這樣,手足之情,自幼年時即無話不談的伴侶,到此結束,溥儀再也不敢和溥杰說知心話。嵯峨有了身孕,溥儀更是提心吊膽,擔心自己性命的同時,也擔心著弟弟,因為《帝位繼承法》上規定“無弟,則由弟之子繼之”——日本人的意圖不是明擺著嗎?
  好在嵯峨浩生了個女儿,溥儀總算松了一口气,于是設家宴慶賀。御用挂照例參加,香檳酒在手之際,吉岡安直道:
  “我真為皇室家族高興。不過,我還有個想法,皇后既然已無痊愈的希望,那么,日本皇室、華族中有的是賢德美貌的女子,皇上何不納進一個呢?”
  “我不懂日語,我決不能和日本女子一起生活!”
  溥儀態度堅決得讓吉岡惊訝。
  可是,過了兩天,關東軍參謀長岡村宁次親自來到帝宮,拜見溥儀道:
  “皇帝陛下,我們日本人有尚武的傳統,自幼接受嚴格的訓練,所以有強健的体魄和無堅不摧的意志、毅力,關東軍以為,皇上如果誕育皇子,五歲時應交由關東軍教育,使其健康發展——這是必須的。”
  溥儀眼前一片茫然,提起筆,哆哆嗦嗦地簽了字。
  消息傳到了早已靠邊站的那些老臣的耳中。
  佟濟煦在皇上身邊,還算有點權,道:“大清初年就有滿漢不通婚的規定,特別是‘漢不造妃,旗不點元’,行之二百多年,世世遵守。現在競破坏了家法,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胡嗣瑗道:“誰無祖宗,誰無子孫?現在愛新覺羅氏子孫變种了,祖宗也要改,真是曠古未有的奇聞。”
  陳曾壽道:“一株大樹,鏟斷其根本,又剪伐其枝葉,則此樹難婆娑,生意盡矣!”
  商衍瀛道:“本朝同治、光緒、宣統三代,五十年間,宮中不聞儿啼,气數已盡,雖曰人事,豈非天哉!”
  無論如何,溥儀也不愿接受古岡安直所介紹的日本女人,這一點,溥儀的態度是异常堅決的。
  1937年初春,東北仍飄著雪花,貝勒毓朗的女儿立太太派人給溥儀送來一張照片。照片上,一位滿臉稚气的初中女學生站在花園中的月亮門前,她梳著齊肩短發,穿著短袖旗袍,兩手自然地抱在胸前,照片上的姑娘面容端正,眉清目秀。
  溥儀看了照片,問了照片上女子的情況。
  照片上的姑娘叫譚玉齡,出身滿族貴族,原姓他他拉氏,辛亥年后,其姓按音轉改為“譚”。譚玉齡十七歲,正在北京的中學堂里念書。
  溥儀看著照片,听著介紹,當即表示同意。
  吉岡安直一個電話打到關東軍司令官植田謙吉那里道:
  “康德皇帝已選定了人,是北京的一名中學生。”
  “一定要阻止,特別是中學生,更不能讓她成為帝宮中的人。”
  吉岡道:“看來我無法說動他,在這件事上,溥儀异常執拗。”
  “那么,我親自去說。”
  第二天,植田謙吉大將拜會了康德皇帝,道:“關東軍軍部以為皇上選北京的中學生進宮是草率的。皇上也知道,在中學堂里,赤党的思想很流行,特別是北京的中學。所以,為皇上安全起見,為滿洲國的國家利益,我們奉勸陛下改變這种選擇。”
  “她是我們滿人的后代,是個天真的中學生,是革命的對象,怎么能受赤党思想的影響?我的主意已定。”
  “關東軍的意志是不可動搖的。”
  “我的意志同樣不可動搖——無論如何,我的妃子,由我自己決定!”
  植田謙吉對溥儀的強硬感到詫异,于是道:
  “我仍希望皇帝陛下再考慮此事。”
  “我還告閣下,沒有什么可考慮的。”
  植田謙吉不愿在這件事情上和他弄僵,何況,現在溥杰已娶了日本女人,而溥儀基本上是位“廢人”。于是植田道:“皇上還是再考慮一下吧,在下告辭了。”
  不久,譚玉齡來到了新京,會客廳里,溥儀一見到眼前這位亭亭玉立的中學生就喜歡上了她:她的身上,既有現代中學生的時髦、瀟洒,又有貴族少女的矜持、端庄。
  溥儀道:“說實在的,在宮中的生活是和外面不同的,有种种約束,不那么自由,你能适應嗎?”
  譚玉齡嫣然一笑道:“從皇上的這句話里,我已感受到了精神上的自由——看樣子皇上是善解人意的。”
  “你有沒有感覺到這里是特殊的地方?”
  “我明白皇上說的‘特殊’是什么意思。說實在的,我并不怎么喜歡,但是,我相信皇上一定能改變一切,把一切都變得美好。皇上有上天在支持呢。”
  兩人相見后,都表示同意結婚。譚玉齡又回到了北京。
  植田謙吉又來到勤民樓,問:“听說皇帝陛下就要和譚小姐結婚了?”
  “是的。”
  “那么,我們尊重皇上的意見,但是,為皇上的安全考慮,為滿洲國的國家利益和日滿親善考慮,我認為應對她進行一番調查。”
  溥儀不再和他爭論。于是植田謙吉派吉岡安直到北京對譚家作了詳細調查,不久,吉岡安直向他報告說,“譚玉齡合格”,這樣,溥儀得以和譚玉齡在帝宮中舉行了婚禮,但是婚禮是在悄然中進行的,新京的老百姓根本不知道皇上又納了一個妃子。
  譚玉齡被封為“祥貴人”,住在緝熙樓一樓西側的几個房間。臥室的南窗下擺著一張雙人沙發軟床,床前挂著芭蕉葉式的幔帳;靠北牆放著一張賜宴用的小桌。譚玉齡的房間,總是清雅大方。
  很快,宮中几乎所有的人都喜歡上了譚玉齡,溥儀對她的愛更是异乎尋常,遠遠超過了對婉容和文繡。
  1937年7月7日夜,日軍對盧溝橋發動攻擊,中國軍隊奮起抗戰,不久,蔣介石發表《廬山講話》,道:
  “地無分南北,年無分老幼,無論何人,皆有守土抗戰之責任。”
  南京政府態度強硬,中日全面戰爭遂成定局。
  7月下旬,平津陷落。
  8月13日,松滬抗戰爆發。
  隨著對華戰爭的全面展開,關東軍對溥儀的控制越來越嚴密。
  吉岡安直不再与溥儀有什么客气。溥儀出巡,接見賓客、行禮、訓示臣民、舉杯祝酒,以至點頭微笑,都要在吉岡的指揮下行事。溥儀要見什么人,不見什么人,見了說什么話,以及溥儀出席什么會,在會上說什么,一概听吉岡安直的吩咐。
  溥儀已成了吉岡安直的木偶。
  南京被攻占了!吉岡安直向溥儀報告道:“皇軍已攻占南京,不日將向武漢攻擊,大日本帝國的軍隊是無人能敵的,嗯,蔣介石快完蛋了!”
  說完,他拉溥儀的手,讓他与自己一同起立,向南京方向鞠了三個躬。
  吉岡道:“讓我們為在戰場上犧牲的大日帝帝國的英雄們默哀。”
  吉岡安直也窺伺著溥儀周圍的人,窺伺著接近皇上或想接近皇上的每一個人。他漸漸發現,溥儀的護軍已非打擊不可了。這些人個個武功高強,對皇上、對大清又忠心耿耿。近來,隨著日本人的節節胜利,北京、天津、上海等地的滿清余孽蠢蠢欲動,他們以恢复大清的時机到了——這是与日本的利益根本矛盾的。所以吉岡安直對溥儀的家人也嚴密監視起來,而要控制這一切,護軍是個大障礙。
  于是吉岡安直來到關東軍參謀部,作為參謀部的一員,布置了又一個圈套。
  一天,有几個護軍到公園去玩,他們到了一艘游艇邊,准備租游艇。
  一個護軍交了錢正要登艇,有几個穿西服的中年人走來,大叫:“這是我們預定的。”
  護軍道:“剛才我們租的時候,船主并沒有這樣說,怎能信口說你們預先定好了呢?”
  “你這人真不講理!我們預定的艇也要坐!”
  護軍气憤地道:“是誰不講道理?”
  “你們!”几個穿西服的圍攏來。
  “怎么,想打架嗎?”護軍道。
  那几個人不由分說,一擁而上,向護軍扑去。
  溥儀有200多個護軍,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三拳兩腳,那几個人全趴下了。這時,一條狼狗扑上來,一個護軍飛起一腳,狼狗一聲慘叫,扑地吐血而死。
  倒在地上的人嚇呆了,道:“敢動手打司令部的參謀,又踢死了軍犬,等著瞧!”
  几人歪歪倒倒,鑽進了一輛汽車。
  几個護軍嚇呆了——他們不知道這几個人是日本人,更不知道他們是關東軍軍部的。
  几個護軍回到了駐地,正在忐忑不安的時候,宮內府外來了日本憲兵,兩挺机槍對准大門,三排士兵拉起了槍栓。
  “叫佟濟煦的出來!”龜田小隊長吼道。
  一會儿,佟濟煦出來道:“老總有什么事?”
  “你們的人,去公園的,打關東軍參謀,快把他們拉出來,不然,統統死了死了的!”
  佟濟煦嚇坏了,忙回去,問:有在公園和日本人打架的嗎?”
  几個護軍站起來。
  “日本人來了,你們去吧。”
  一個護軍道:“咱們真是軟蛋透了。”
  護軍們被憲兵帶走了,煙熏火燎,皮鞭毒打,各种酷刑用了一遍。
  溥儀听到佟濟煦的報告,心里一陣疼痛:護軍是他自己出錢養的隊伍,是他培養的軍事骨子啊!看來,日本人要斬草除根了。
  溥儀忙裝出笑臉,對一旁的吉岡安直道:
  “請中將閣下向關東軍說說情,我擔保他們是無心和參謀部的人發生爭執的。”
  吉岡道:“這是皇上的看法,我倒以為這些護軍有反滿抗日的思想傾向。但是,我愿為陛下去一趟,哈。”
  吉岡回來后,帶來了東條英机的三個條件:
  1.佟濟煦向關東軍參謀賠禮道歉;
  2.將肇事的護軍驅逐出鏡;
  3.保證以后不發生同類的事。
  “可以,”溥儀道,“我們接受這條件。”
  “不過,”吉岡安直道,“關東軍軍部已決定,警衛處長佟濟煦應被革職,由長尾吉五郎接任,警衛處的編制也應縮小,不准使長武器,只准用短槍!”
  溥儀陷入了絕望,他所有的企圖被一筆勾銷了!
  溥儀無精打采地回到緝熙樓,不知不覺走進了譚玉齡的房間——几乎每天從宮內府回來。他都要到這里——現在,他又不知不覺地進屋,坐下。
  “皇上,又有什么不順心的事呀。”譚玉齡走過來。
  溥儀抬眼一望,見她玉肌冰瑩,穌胸半露,臉上露出媚笑,“騰”——火上來了,不由分說,抓住譚玉齡的旗袍就撕,把它撕得粉碎。
  皇上一臉的汗球,譚玉齡道:“消消气吧。”
  溥儀鎮靜下來,望著譚玉齡的身上只有了內衣,地上盡是碎片,又抱起她號淘大哭起來。
  譚玉齡擁著他坐在沙發上,為他揩去淚水,待溥儀徹底平靜下來,譚玉齡才問:
  “又受了日本人的欺侮了?”
  “我落入了日本人的陷阱,完全成了他們的獵物。”
  譚玉齡道:“在北京、在華北,在我到東北的路上,到處都有日本人的暴行。日本人在北京的時候,曾強奸了一名女學士,真是令人發指,至于在滿洲造的罪,更是禽獸不如了。日本兵曾強奸了一個尼姑庵里所有的尼姑,又曾把許多村庄殺得一個不留,他們甚至放狼狗……淫辱女俘……他們的罪惡,怎么能說完?”
  “那你為什么還要來這里?”
  “你是皇上,皇上能改變一切。別灰心,日本人是長久不了的。”
  “我的最親愛的玉齡……”溥儀緊緊地擁著他。
  第二天,溥儀和譚玉齡來到网球場,忽然,溥儀看見一面牆上寫著:
  “日本人的气還沒受夠嗎?”
  “快擦!快擦!”溥儀面如土色,指揮侍衛們把粉跡擦得干干淨淨。
  溥儀回到譚玉齡身邊,道:“日本人要是看到了這字,不知又要怎樣了。”
  譚玉齡道:“日本也是外強中干,抗聯的几千人,他們就要動用几十万的隊伍。如果沒有滿洲的糧食、鋼鐵,日本不敢和中國打仗。”
  “這些話你少說。”
  溥儀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一些老臣,如胡嗣瑗、陳曾壽、寶熙、佟濟煦等都已不在他身邊,以前兩個最親近的侍衛卻与自己的皇后私通,身邊的李國雄和工藤忠是他可靠親近的人了,但是他們的才略難与祁繼忠、李玉亭相比。就是溥杰,也被關東軍安排到另外的地方,手中并無實權。
  溥儀也不再樂于到勤民樓去,他的大多數的時間花在在帝宮讀書的侄輩們身上,只有在他們那里,他的尊嚴才是凜然不可有絲毫輕慢的。
  這樣,溥儀就陷入了深深地孤獨和猜疑之中,他每天最好做的事情便是算卦,用各种方法算卦。
  這一天,溥儀又坐在緝熙樓最東側的佛堂里,在佛像神龕前祈禱,正在默念著,吉岡安直像幽靈一樣地進來了,嗯嗯兩聲。溥儀抬起頭來,道:“你怎么到這儿來了?”
  “我是皇上的御用挂,皇上到那儿,我就到哪儿。”
  “這——是拜佛的地方。”
  “我正是為這事而來——嗯,佛,是外國傳進來的,嗯,外國宗教。日滿精神如一体,信仰相同,哈!”
  溥儀道:“滿洲也在祭孔,以孔教教化天下,使百姓知禮,知順從,也是很好的。”
  “嗯,孔教,大漢化,距离日本遠了些。皇上啊,我們大日本的天皇,是天照大神的神裔,每代天皇都是現人神,是大神的化身,日本人民凡是為天皇而死的,死后都變成神。現在日滿一体,信仰當然也應一致,所以,嗯,皇上要考慮這個事。”
  溥儀誠惶誠恐地听著,想著吉岡安直話的意思,不知所云。這樣過了几天,溥儀見吉岡沒再提起這事,也就不再想它了。這時,關東軍司令官植田謙吉卻找上門來。
  原來。植田謙吉帶著軍隊進入蒙古,在諾門罕,被蘇軍和蒙軍打得大敗,他跟著便被撤職,臨走之前,來向滿洲康德皇帝告辭。
  兩人寒暄了許久,植田謙吉道:“日滿如此條善,實為一体,如果將來能使兩個國家的信仰一至,那就好了。我以前向吉岡參謀說起過此事,后來戰爭緊張,把事情耽擱下來,現在皇上可以重新考慮這事。我此次到東京述職,會說起這件事的。”
  植田謙吉走后,溥儀的腦海中便只剩下了他說的那些話,他的那些讀書的侄子們如毓嵣毓嵒等,都不能給他出什么主意,他對溥杰,也不再放心——他身邊有個日本女人。于是溥儀便叫來二妹韞和。
  韞和道:“皇后近來病得更厲害了,洗臉吃飯的事,都時常忘記。”
  “不要說她的事——吉岡和植田都給我說過日滿一体,又說日滿信仰應統一,又說什么日本信仰天照大神,他們這話是什么意思?”
  “難道是讓滿洲國崇信天照大神嗎?這樣不是把祖宗也給丟了?”
  溥儀心里一寒,若真是如此,真的是連祖宗都不要了。
  溥儀和妹妹只是擔惊受怕,更想不出什么應對的辦法,整日里在煎熬著。
  終于,一天,吉岡安直對溥儀道:“新任關東軍司令官梅津美治郎讓我通知陛下,希望陛下能到日本去迎接天照大神。這樣,才能表現日滿一心一德、不可分割的關系。”
  溥儀道:“滿洲本有宗教,沒有必要有其他宗教。”
  “嗯!”吉岡安直的眼豎起來,聲色俱厲,“這是司令官通知我的,這是日本的既定方針,沒有任何猶豫余地!”
  “那么,”溥儀囁嚅著,“到清祖陵祭祖還是可以的吧。”
  “不行!”吉岡道,“滿洲是五族帝國,單祭祀滿人祖先,會引起誤會。”
  溥儀想用迎天照大神換回祭祀祖陵的權力,這樣對自己的面子也好看些,但是,日本人把一切都做絕了。溥儀痛苦了許多天,最后還是決定去日本迎接天照大神——自己在人家里,保住眼前的皇位要緊,至于祖宗和文化傳統,暫時可以不要。
  1940年5月,溥儀第二次去了日本,為的是迎接天照大神。
  日本的接待,遠不及上次隆重。
  到了裕仁天皇接見的時間了,吉岡道:“和天皇就說那紙條上的話。”
  “從來都是這樣的,何必再說。”溥儀道。
  “我是提醒皇上?”
  裕仁仍很熱情,二人寒暄几句話,溥儀掏出吉岡的字條,對裕仁天皇道:
  “我根据日滿一德一心、不可分的關系,我衷心愿意迎接日本天照大神到滿洲國供俸。”
  裕仁道:“這是陛下自己的事,既然陛下愿意,我只有從命了。”
  裕仁用手指著早已准備好了的一個桌子上擺的長方匣,還有三件東西,對溥儀道:
  “這些,就是神器。”
  溥儀看那桌子上的東西,原來是一把劍、一面銅鏡和一塊勾玉。溥儀心想:這种東西在北京琉璃厂很多,太監從紫禁城偷出去的零碎,哪一件也比這個值錢,這就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大神嗎?這就是祖宗嗎?
  在歸途的車上,溥儀痛哭失聲。他深深地知道,他這次到日本去是多么地恥辱!這是對本民族祖先的公然背叛!而他整日為之奮斗的,就是恢复祖業。溥儀想到恢复祖業,精神又輕松起來——“祖宗,你們的在天之靈原諒我吧,我做這一切,都是忍辱負重,為的是要恢复祖業呀。”溥儀這樣想著,很快進入了夢鄉。
  吉岡安直把他推醒,道:“皇上,這是到新京后要頒發的《國本奠定詔書》,您看一下。”
  “寫全了。”溥儀道。
  “是的,這是總務廳囑托佐藤知恭擬定的,皇上回新京,就該立即頒發這個詔書。”
  溥儀不敢怠慢,回新京后,立即安放從日本帶回的“神体”,在帝宮內建造建國神廟,祭祀天照大神。安放神体的當天,張景惠總理率文武百官,另有特殊會社代表300余人,一齊來到帝宮,舉行了《國本奠定詔書》頒發式典,詔書寫道:
  朕茲為敬立建國神廟,以奠國本于悠久,張國綱于無疆,詔爾眾庶曰:
  “我國自建國以來,邦基益國,邦運益興,烝烝日躋隆治。仰厥淵源,念斯丕績,莫不皆賴天照大神之神麻,天皇陛下之保佑。是以朕向躬份日本皇室,誠悃致謝,感戴彌重,詔爾眾庶,訓以一德一心之義,其旨深奐。今茲東渡,恭祝紀元二千六百年慶典,親拜皇大神官,回鑾之吉,敬立建國神廟,奉祀天照大神,盡厥崇敬,以身祐國民福祉,式為永典,令朕子孫万世祗承,有孚無窮。庶几國本奠于惟神之道,國綱張于忠孝之教。仁愛所安,協和所化,四海清明,篤保神庥。爾眾庶其克体朕意,培本振綱,力行弗懈,自強勿息。欽此!”
  從此以后,每月初一、十五,溥儀都要和吉岡安直一起到建國神廟去祭拜。每逢祭拜之前,總是先在家里對自己的祖宗磕一回頭,到了神廟,面向天照大神的神龕行禮時,心里念叨著:
  “我這不是給它行禮,這是對著北京坤宁宮行禮。”
  一天,吉岡安直道:“每次祭祀行禮,我見皇上總像是在默禱什么,這不太好,嗯,皇上對天照大神,對八紘一字,應有所了解,所以,嗯,我請了一位日本著名神道家給陛下講神課。這位神道家是大日本帝國皇太后的神道講師,所以,皇上要仔細听講領會。”
  溥儀道:“這樣最好,下次我在默禱中,就會更加虔誠了。”
  神道家來了,他叫筧克彥,頭發長長的,個子奇矮,看上去像個泥捏的陶俑。他在溥儀書房的牆上挂了一幅圖畫。這幅圖上畫著一棵樹。筧克彥講解道:
  “陛下請看,這棵樹的樹根很發達,它相當于日本的神道;上面的枝葉很茂盛,相當于各國各教。所謂八紘一字,就是一切根源于日本這個祖宗。整個滿洲、中國的根源,更在日本。皇上明白了嗎?”
  溥儀忙道:“明白了,明白了,各國文明的源頭,精神的,物質的,都在日本。”但是他心里卻道:真是胡說八道!
  筧克彥又挂了一幅圖,上面畫著一碗清水,旁邊立著若干醬油瓶子、醋瓶子。神學家侃侃說道:
  “這清水好比日本神道,醬油、醋則是世界各宗教,如佛教、儒教、道教、基督教、回教,等等。日本神道如同純淨的水,別的宗教都發源于日本的神道。”
  更是胡說八道,有悖常識——溥儀心里這樣想著,臉上卻露出极恭敬的神情,道:“全世界的生民都仰賴日本天照大神的保佑。”
  “陛下這樣領悟,就懂得日本神道的真諦了。”
  溥儀要做的“政事”,似乎就是對天照大神的祈禱了。至于太平洋戰爭爆發后,日本對東北如何加緊掠奪、壓榨,則完全由國務院替日本人干,溥儀只要在送來的文件、規章、法律條文上寫上“裁可”兩字即可。
  一天,吉岡安直對溥儀道:
  “陛下,大日本帝國,嗯,還有滿洲國,向英美宣戰以后,太平洋戰場上,大日本帝國取得了輝煌的胜利,嗯,大日本帝國就要領導世界,建立世界新秩序。這個,嗯,在滿洲國建國十周年之際,陛下應意識到,沒有日本,便沒有滿洲國,嗯,所以應該把日本看成滿洲國的父親。所以,嗯,滿洲國就不能和德國、意大利一樣,稱日本國為盟國友邦,應稱親邦。嗯,親邦——陛下明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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