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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景惠等人魚貫而入,到了皇帝躺著的安樂椅面前,未及行禮,只見皇帝把手輕輕地揮了一下:
  “免了,有事就說吧!”
  看著眼前的情景,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知道皇帝的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最后都把目光自然集中到張景惠身上,以張景惠的國務總理大臣的身份,他也應該當仁不讓地代表大家說話。
  “皇上,臣等近日事務纏身,不及叩問圣体康安,万請我皇治罪。”
  “不要太囉嗦了,也不要客套了,有話就說吧!”
  溥僅不客气地打斷了張景惠的話,這在以前可是從來未有過的。溥儀雖貴為皇帝,張景惠是總理大臣,二人之間是君臣關系,但張景惠是日本人直接選中取代鄭孝胥的,溥儀對張景惠向來是比較客气的。
  “是,臣等接旨,傳關東軍命我滿洲國遷都,不知皇上決定了沒有?”
  “決定了。”
  溥儀似乎在說一件和自己無關緊要的事情一樣,隨意地回答了一句。
  “臣等冒死進言,國都乃國家千秋基業之所在,國脈之所系,万不可輕言遷都。即使是為打仗,不到万不得已也不可為之。如果真是打仗需要,臣可以摘下相印,愿以一介武夫之身分,效死疆場,報效皇上,宁為玉碎,不為瓦全,決不辜負我皇對臣下的栽培。國家有難,匹夫有責,這不僅是臣子的心愿,也是諸位大人的心愿,請皇上圣裁。”
  張景惠慷慨陳詞。
  “是,是我們大家的心愿。”諸位大臣齊聲附和道。
  “諸位大臣忠勇可嘉。朕不胜感激,只是……只是……”溥儀臉上露出無可奈何的神色:“‘遷都’之事,這是日本關東軍已經作出的無可更改的決策,是山田大將親自來告訴我的。我們要先赴大栗子溝,那是日本人已經作好了准備,將來如有可能,天皇還要來和‘親邦’一起共同把大東亞圣戰進行到底。万一到最后不得已的關頭,我們再赴日本,我已經答應山田了。請大家回去召開緊急會議,布置防務。”
  說完,溥儀不容置疑地擺了擺手。
  大家見無可再爭辯,他們也知道,關東軍作出了的決定,溥儀是無法更改的。他們只得灰溜溜地退了出來。
  他們退出緝熙樓,并沒有立馬去執行皇帝御旨,召開緊急“防務會議”,而是共同決定,去關東軍司令部求見山田乙三。當然大家可以想象,這根本就是無從更改的。但畢竟這次山田乙三還沒有使出慣常的頤指气使的神气,口气還算客气:
  “諸位都是明白人,諸位都為日滿親善做出了貢獻,局面已經到此,我們總得從大局出發吧。事情到了這步田地,這也是我們所不愿看到的。离開新京是万不得已的事情,是軍事的需要,是大東亞圣戰的需要,是日滿親善的需要。請諸位回去,按既定決策,盡力而為,為大東亞圣戰,盡心盡力。”
  說罷,山田擺了擺手,大家知事已無可挽回,知趣地退了出來。
  重新回到國務院的張景惠一行人在國務院的會議廳落座,一個個垂頭喪气,如喪(女考)妣。他們按照溥儀的御旨召開了所謂的“防務會議”。說是召開會議,實際上這次會議的調子已經定好。就在張景惠等人赴關東軍司令部求見山田乙三的當頭,溥儀已經派他的妹夫万嘉熙送來一張字條,成為這次會議的實質性內容,這倒和以往不同,以往的所有政務都是由國務院總務廳擬訂的,最后由溥儀畫押,那不過是走走形式而已。
  “防務會議”最后決定:偽滿軍民實行全民總動員,國家進入緊急戰時狀態,加強防空設施,協同“皇軍”作戰。同時,根据山田乙三的命令,把偽滿政府划分為撤退和留守的兩部分:溥儀、張景惠、臧式毅、熙洽、吉興、張文鑄、邢士廉、阮振鐸、于靜遠,盧元善和閻傳紱等人到通化大栗子溝“辦理政務”而于鏡濤、金名世、黃富俊、谷次亨等人留守長春辦理政務。
  明眼人一看就知,這次所謂的“防務會議”,實質是一次散攤的會議,但令人可笑的是,就是這次會議,最后還又通過一次冠冕堂皇的《滿洲防衛法》!
  這邊“防務會議”一散,那邊偽大臣們便飛快地各自跑回家收拾行囊。此時,他們真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
  皇族里的溥杰、澗麒和万嘉熙等人也都在自己家里收拾細軟、行李、打點裝箱。這其中當數皇帝的內弟潤麒高人一籌,他收拾停當便捷足先登,把偽宮內府的汽車找來,把箱只送往車站,而把家眷全部送到离車站最近的二格格韞和家中去了,利利索索地等待潰逃,真可謂未雨綢繆了。
  皇宮中的緝熙樓的同德殿也忙得不亦樂乎,由溥儀皇帝親自部署,毓□直接負責,李國雄等人親自動手,緊接著昨天繼續進行清點重要文物,分別包裝。
  吩咐完畢以后,溥儀又重新躺倒在安樂椅上。此時已是夕陽西下,天近黃昏,一縷縷暗紅色的光線斜射在絹熙樓那青灰色的牆壁上,呈現出一种不倫不類的色調,更攪得溥儀煩燥不安,給予他的心理和精神上的刺激更無以覆加,他漫無目的地擰開了他心愛的美國出產的雙波段新式收音机,將聲音放低到最小的程度。短波電台里傳來了來自海外的消息:
  “美聯社消息:世界人民的反法西斯戰爭在各個戰場上捷報頻傳,美英盟軍和蘇聯軍隊在各個不同的方向給予垂死掙扎的日本以极其沉重的打擊,特別是英勇無比的美軍已在日本本土登陸,美國飛机已可以對日本的各個地方、各种設施實行任意的、無限制的打擊。日本關東軍在各個戰場上節節失利,蘇聯紅軍和蒙古騎兵部隊,已占領了滿洲國的廣大地區,并向偽滿國都‘新京’推進,蔣介石先生領導的國軍也開始調動,中共領導的八路軍、新四軍及地方部隊從敵人后方不斷地騷扰敵人。”
  听到這里,溥儀惱恨地擰上了開關,恨不能一下于把收音机摔個粉碎。什么大日本“皇軍”“不可戰胜”,屁話!鬼話!!大日本皇軍已經是四面楚歌了啊!偽滿洲國也要走到窮途末路了啊!溥儀下意識地抖動著身軀,伸手抓住了放在袋中的手槍。他的情緒更加煩燥,思緒更加紊亂,几天來深深疑慮和困惑的問題又出現在腦際:
  大日本“皇軍”不可戰胜的神話,已被事實打得粉碎;大日本帝國防線固若金湯,也成欺人之談;曾經不可一世的“皇軍”要人,也流露出异常的恐懼,風光不再。跟隨日本人“遷都”通化,我及皇族的命運將會如何?若是“遷都”不成,落入蘇聯軍隊手中,我的性命和下場又將如何?會不會象吉岡安直訴說的那樣“后果難以設想”?難道我多年來苦苦追求的恢复祖業就這樣完結了嗎?我今后將怎樣面對列祖列宗呢?難道我這大清帝國的末代皇帝就當定了嗎?
  這一系列的問題困繞著他,使他疑慮重重,百思不得其解。忽然,他有一种茅塞頓開、豁然開朗的感覺。我為何不求助于“神靈”呢?我每一次逢凶化吉、有惊無險不都是神靈的啟迪嗎?我每一次的柳暗花明,不都是佛祖的保佑嗎?他渾身似乎突然間增添了無窮的力量,站起身來走出“寢宮”,推開了“佛堂”的房門。
  這是一間約有二十多平方米的房間,墨綠色的擰花裝飾著四壁,天棚上懸挂著罩有乳白色玻璃的圓型大吊燈,地上舖著淺綠色的純羊毛地毯,房間的正面空蕩蕩的,房間的西北角放置著一幕黑色烤漆屏風。屏風后的供桌上,放著“佛龕”,供著几尊用明黃色絲綢遮蓋著的金佛像(當然,這里供奉的佛像,不經溥儀特許,任何人不准隨意揭開)。整個“佛堂”在暗淡的燈光下,給人一种陰森和神秘之感,甚至是一种恐懼感。然而,這里卻是溥儀的希望之所在,給他帶來的是一种安慰。溥儀進入“佛堂”,來到供桌前,整了整衣服,用那蒼白的手理了理頭發,虔誠地雙膝跪在黃色的舖墊上,合掌入靜,口中不停地念誦著佛號,乞求神靈保佑。
  “大慈大悲的佛祖啊,法力無邊的佛祖啊,賜朕以吉祥,賜朕以力量,保佑朕平安遷都,朕將使面前香火旺盛。佛祖啊,朕一生多災多難,多虧佛祖保佑,每次總能逢凶化吉,遇坎成坦,但愿朕的這次遷都也能一帆風順,免遭磨難……佛祖啊……阿彌陀佛……”
  正在溥儀漸入佳境之時,忽然,外號“嚴胖子”的司房隨侍嚴桐江神色慌張,气喘吁吁地冒著“大不敬罪”,手拎著德國造的珵亮的二十響駁殼槍闖進“佛堂”:
  “老爺子,老爺子,大事不好了,從‘同德門’那邊來了四、五名手端‘三八式’長槍的日本兵,凶神惡煞地向這邊走來,恐怕……”
  正在合掌入靜的佛徒溥儀,听了嚴桐江的報告,嚇得面如土色,慌忙從那明黃色的舖墊上蹦了起來,不知是突然之間佛祖給增添了無窮的膽量,還是虛張聲勢。
  “什么,什么,日本兵竟敢闖入我帝宮?反了的、反了的,走,嚴胖子,去看個究竟!”情急之中的溥儀撕下了皇帝的尊嚴,和常人一樣地喊起了嚴桐江的外號。
  溥儀邊說邊跟在嚴桐江后面朝樓梯口奔去。他們來到樓梯的轉彎處,溥儀停了下來,將手插進了槍袋。
  “嚴胖子,打開窗戶。”
  “庶。”
  嚴桐江奉命打開窗戶。溥儀站在打開了的窗口前向“中和門”方向望去。真乃耳听為虛,眼見為實,果然見有四、五名日本兵端著“三八”式長槍朝“內廷”走來。溥儀見狀,大惊失色,腦海中立刻映出吉岡那猙獰的面目。
  “莫非,莫非,莫非這几名日本人是要來殺害朕,殺人滅口……莫非日本人也要讓我做汪精衛第二。”
  盡管汪精衛因為制造“銀淀橋事件”和溥儀有殺父之仇,但在投靠日本人上,他們走到了一條賊船上。對于不久前在日本治病死去的汪精衛,盡管社會上流傳著汪精衛之死的三种說法,但此時的溥儀還是相信汪精衛是被日本人害死的,目的是殺人滅口。
  溥儀心中這樣想著,不甘束手待斃,不加思索地從袋里抽出手槍,企圖准備進行最后的抵抗。誰知那几個行至“中和門”的日本兵,其中一個好像突然發現了樓前的人,先是怔了一下,隨后与几名日本兵咕嚕几句,就按原路退去。
  望著漸漸遠去的日本兵,溥儀倒吸了一口涼气,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覺油然而生,他將手槍插進袋子,一股無名火從心底升起:
  “在這個時候,日本兵來干什么?難道是要來結束我?若是要結束我,那為什么看見了我又要走開呢?莫非是要把我扔下?果真如此,我又該怎么辦呢?我和誰商量呢?誰能為我拿個主意呢?”
  他越想越覺得孤單,從前身邊還有兩位師傅,雖然因為年老而謹小慎微、絮絮叨叨,讓人心煩,但畢竟可以商量個事呀!如今,他們死的死、病的病、走的走、辭官的辭官,卸甲的卸甲,都拋下我不管了,我該怎么辦呢?溥儀不禁自言自語出了聲。
  “嗯。”嚴桐江也不自覺地應了聲。
  “嚴胖子。”
  “庶。”
  “你到勤民樓下的日本憲兵室去問個究竟,那几個日本兵是什么的干活!”
  溥儀吩咐完畢,見嚴胖子离去,自己拾級而上來到緝熙樓的寢宮,抄起電話直要吉岡的官邸。
  “吉岡嗎?”
  “是,是我,皇帝陛下有何吩咐?”
  “那几個日本兵是怎么回事?”溥儀不無惱怒地問道。
  “噢,噢,”吉岡并不直接回答溥儀,“皇帝陛下,‘遷都’計划仍然按照‘御前會議’的決定行事,陛下在十一日晚必須离開‘新京’。”吉岡加重了語气。
  “至于那几個日本兵嗎?”吉岡有點輕描淡寫他說。“那几個日本兵是奉‘祭祀府’總裁橋本虎之助的命令,前去保護建國神廟。他們走錯了路,誤入了皇宮,遺憾!”吉岡沒有更多的解釋,就挂上了電話。
  當然,吉岡的解釋沒有完全,那几個日本兵不僅負有保護建國神廟的使命,他們還要待滿洲國皇帝及要員撤走后,將廟縱火焚毀,借以銷毀日本侵華的罪證。
  听了吉岡的解釋,方知是一場虛惊。這時,溥儀想起自己整整一天沒有進膳了,肚子餓得“咕、咕”叫。他用腳踩響了“寢宮”地毯下安置的警鈴。
  此時,溥儀最為信賴的隨侍李國雄正在“中和門”左邊的侍房里,听到溥儀的傳呼的電鈴聲,便三步并作兩步來到溥儀的“寢宮”。
  “老爺子,您有何事吩咐奴才?”
  “李國雄,傳膳。”
  “傳膳?”
  “怎么?遷都就不吃飯了嗎?我已整整一天沒吃飯了!”
  “不,不。”
  “那怎么了?”
  “是,是這樣的,老爺子,宮廷中的雜役和勤務班的人,該走的走了,該跑的跑了,該遣的遣了,中、西膳房的廚子們都溜光了。”
  “什么?都溜光了?”溥儀不禁惊愕,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陣難以名狀的痛楚,他不由自主地嘮叨:“敗象,敗象啊!去為朕隨便弄點吃的吧。”
  李國雄自從十三歲進入紫禁城當上了隨侍,由于他的聰明、伶俐、机警、忠誠、善于察言觀色、拍馬逢迎。深得溥儀的信任和重用。李國雄不僅對溥儀的脾气稟性了如指掌,喜樂愛好胸中有教,而且連溥儀的每一個舉動也能領會其中的含義。近日來,李國雄見溥儀的性情煩燥,食不甘味,席不暇暖,就從“同德殿”的點心庫中不動聲色地弄回僅剩下的几匣子餅干,除了從中拿出几封留給自己和老婆孩子食用外,其余的總是帶在身邊,免得溥儀需要進膳時措手不及。當听到溥儀的隨意弄點吃的吩咐后,李國雄隨即從身邊的口袋里掏出一封餅干,雙手捧著送到了溥儀的面前。
  “老爺子,奴才在點心庫見找到了几匣子餅干,請老爺子將就點,墊墊饑吧,如若不中,奴才再另想辦法。”
  這個時候,還有什么“中不中”的,溥儀接過餅干,狼吞虎咽地嚼了起來,真比當年“老佛爺”西逃途中吃的那豆面窩窩頭還要香上十倍啊!
  真乃是人到矮檐下,不得不低頭啊!想當初,這位堂堂的“康德皇帝”,他最講究‘進膳’的排場,用的是繪著龍紋的外涂明黃色的瓷銀器,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玉液瓊漿,其排場比起昔日的“老佛爺”慈禧太后絲毫也不遜色,而在今天這种境況下,他也顧不得那么多了”但他嘴里嚼著又干又澀的餅干,心里也特別不是滋味。他胡亂的吃了一气,勉強填飽了肚子,便將剩下的半封餅干扔給了李國雄,便習慣性地將手伸向面前的長條茶几上,但卻摸了個空。
  就在這時,眼明手快的李國雄變魔術般地從口袋里掏出一盒精制“555”牌香煙。
  “老爺子,給。”李國雄恭恭敬敬地雙手遞給溥儀,并幫助溥儀點燃了香煙。
  點燃了香煙,溥儀似乎不經意地望了望李國雄,臉上露出了讓人難以覺察的一點笑意,但隨即轉了過去,踱步走向穿衣鏡。穿衣鏡中映出了他那清瘦憔悴的面頰。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煙,向鏡子中的“自己”吐去,隨之長歎了一聲:“嗨!古人云: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我如今已三十有九,而立之年已過,不惑之年將臨。而如今又要顛沛流离,輾轉他鄉,不知日后將歸巢何處,此乃終生之大不幸矣!”
  溥儀在寢宮中焦燥地來回踱著,不知不覺地來到書房——“無逸齋”,推開房門一看,齋中一片黑暗,再也看不到往日的窗明几淨,一塵不染,滿齋的翰墨气息,眼睛逐漸适應以后,他借著寢宮投來的一縷微弱燈光,只見屋內地板上放置著好几個已經捆好的書,箱旁扔著一本線裝的黃皮書箱。他走進書房,伸手打開了那精制的雙泡落地燈,抬起書來,一行醒目的大字映入眼帘,“大清宣宗成皇帝實錄”。頓時,他的拿書的手像触了電一般,開始顫抖了,他那顆心像針扎一般,隱痛又一次萌發出來。“難道……難道……”他強抑著溢滿限眶的淚水,而這流進心底的淚水又在激蕩著,強烈地沖擊著他那顆被“仟悔”所撕裂的心。他突然雙膝跪在地上,將書高高地舉過頭頂,“忏悔”的淚水終于從他那清瘦的面頰上滾了下來。
  又是一夜的輾轉反側,徹夜難眠,和衣而臥的溥儀迎來了他在“新京”做滿洲國皇帝的最后一大,這也是山田給予的“寬限三大”的最后一日。這天清晨,人們首先注意到的就是,懸挂在關東軍司令部門前的菊形紋章消失了,這便是歷史性的大潰逃開始的標志。
  時針還未指到七點,太陽才剛剛探出懶洋洋的身子,艱難地睜開惺松的睡眼,也要來瞧瞧人間這幕悲劇的收場。“勤民樓”前的空地上打破了往日的平靜,早早地擠滿了人群,他們議論紛紛,嘰嘰嚓嚓,有的人時而引頸張望,時而唉聲歎气。
  “听說要發遣散費了,是嗎?”人群中的一個胖子問道。
  “我也這么听說,不知是真是假?”一個老者應和道。
  “确實有這么回事?”一個瘦者神秘兮兮地走進二人身邊說道。
  “你怎么知道的這么确切?”二人同時發問道。
  “是這樣的,不瞞二位說,我和老爺子身邊的一個人是老鄉,我能夠來到皇宮謀生活,還多虧那位老鄉的介紹呢?”瘦者不無自豪地炫耀道。
  “那你知道每人能發多少嗎?我可是上有老,下有小的,還指望著這筆錢多少能幫點忙呢?”胖者說。
  “可不是嗎!我家可就我一個獨子,我上有八十高齡的老母,下有四個張口貸,我才是真需要這錢呢!”老者的口气讓人充滿怜憫。
  “發多少我可不知道。”瘦者看眼前的一胖一老把自己當成知己,且看成是“通天”人物而感到自豪,繼續帶著教誨的口吻說道:“不管發多少,這如今可是兵荒馬亂的年月,說不定我們宮中要發錢的事早已傳出來啦,不知外面該有多少散兵游勇、綠林好漢的眼睛盯著我們哪,大家的錢袋可要裝穩當點!”
  “可不是嗎!上年我好不容易請了假回家去看望老母和孩子。”老者說起了自己的經歷,還有點談虎色變的感覺,“我把平時從牙縫子中摳出的點錢帶回去,原本想孝敬一下老母,再給孩子添一件新衣服,不成想路上卻遇到了‘綠毛子’,如果不是我把錢袋子扔得遠,腿也跑得快,那老命可就沒有了。”
  “那我們該怎么辦呢?”胖子帶著討好的口气問瘦者。
  “這你可就沒有經驗啦!”瘦者不無賣弄他說,“要想得財,必要舍財,舍不得孩子打不得狼,遇事要先從坏處想起,要回去的話,就要首先想到路上你可能遇上土匪……”瘦者頓了頓,繼續說道:“二位老兄,別說我說話不吉利。”
  “哪里,哪里,忠言逆耳利于行。”二人起忙答道,唯恐說得慢一點,他不再傳授經驗了。
  “你要先把錢分成几份。”瘦者壓低了聲音說道:“一部分放在明處、既為行路用著方便,也為万一遇到不測,那就舍小財、保大財,其余的嗎!則盡可能地放在隱蔽處,比如鞋的尖層處,衣服的夾層處,再比如、再比如那褲襠里。”瘦者說著,那手還自鳴得意地給自己的襠內指了指。
  二人看那瘦者的手所指之處,臉稍微紅了紅,隨即雙手抱拳道:“謝謝,謝謝,多謝仁兄的指教。”
  “肅靜!肅靜!請大家安靜點,現在開始發錢了!”皇宮內務府值日官的呼喊好似給沸油鍋里潑了冷水。
  “嘔、嘔”。眾人的呼喊聲震耳欲聾,人群不安地騷動起來。
  “請大家安靜,要守秩序,不要亂。”宮內府值日官對著騷動的人群聲嘶力竭地喊道:“大家不光要想著急于領錢,還要想著皇帝的大恩大德。大家想一想,我們如今就要遷都了,國難當頭,皇帝還想著我們大家,這樣的恩德,大家當思結草銜環以報。”
  “請皇上恩典,皇帝万歲、万万歲!”大家齊聲高喊。
  “張小三。”
  “到。”
  “王小五。”
  “是。”
  “李德純。”
  “有。”
  喊到名字的人,滿怀喜悅地走上前去,領回自己的那一份錢,還沒被喊到名字的人焦急地期盼著,生怕漏掉了自己的名字。
  “我不活了!”一聲男子漢的干嚎,打斷了比較有秩序的遣散費的發放。
  “怎么回事?”
  暫時沒領到錢的人把目光集中到那哭喊的人身上,領到錢的人也顧不得捂著自己的錢袋子,不明就里地看著那個干嚎的人,但大家都有點茫然,不知咋回事。
  “發這么少的錢,我可怎么活呀,我還指望這錢養家糊口呢?這么點錢,我連家也不能到呀,我怎么回家呀!”那人邊哭邊嘮叨。
  听他這么一說,那些領到錢的人不約而同地看看自己的錢包,臉上頓時呈現著不同的表情,有的同情、有的悲憤,有的呈現出無可奈何的神色,也有极個別的臉上呈現出些微的笑意。
  被打斷了工作的內務府值日官非常惱怒,他可是想早早地結束這差事,赶快回家收拾收拾,帶著老婆、孩子赶快离開這是非之地。
  “混帳東西!不識好歹,你整天吃皇帝的,喝皇帝的,皇帝有難了,皇帝還想著你,你倒好,又是多,又是少,不給你一個也應該,拖出去打四十大板,真他媽的不識好歹的混帳東西。”
  值日官這邊廂气得罵罵咧咧,那邊廂上來几個彪形大漢,挾小雞似地把那個人拉了出去,很快就傳來了痛苦的求饒聲。
  遣散費的發放,當然有厚有薄,有的為遣散費不能夠到家的路費而哭鬧的,像這些人之所以能夠挺到這一天,也無非是等這几個錢到手,否則早已就各奔東西了,誰愿意和那自身不保的皇帝綁在一起。而像李國雄這樣的近侍們是不會為遣散費的多少發愁的,他們也都對溥儀表現了無限的忠誠,誰也沒有离開。溥儀對他們也确實不薄,溥儀給近侍們發放了每人四万元的“安慰費”,而李國雄還破例得了五万元。當然還有一些偽大臣們糊里糊涂地就收到了一大筆錢,著實發了一筆“國難”財,就說我們前面已提到過的那個尚書府大臣吉興吧。
  那是八月十一日上午約十點鐘,偽國務院的一個差役來到尚書府大臣吉興的府上。
  “吉大人在嗎?”來人問道。
  “在,正忙著呢!大人有令,不見客,”門房沒好气地問答。
  “請您老轉告一下,我有要事相告。”來人央求道。
  “不行,有事我代為轉達,說吧,什么事?”門房嚴厲他說。
  “不行,我必須親自面見吉大人!耽誤了我的事,你能負起責嗎?”來人不再央求,而是態度強硬他說道。
  那真是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愣的。門房見來人態度生硬,不再堅持。
  “進吧!”
  “吉大人好,請點收。”來人進門向吉興打躬道。
  吉興望著來人遞上來的信封,似乎有點迷惑不解。
  “這是什么?”
  “這是三万元錢!”
  “這錢是干什么用的。”
  “不知道!反正每個大臣都有一份。”來人說道。
  “好吧,我就笑納了。”
  偽國務院的來人剛走沒多大一會儿,偽軍事部又派人送來2000元錢,還有一張十万元的支票。盡管銀行已不再支付現款,支票形同廢紙。不管怎樣,吉興畢竟獲得三万二千元的“意外”之財,不僅是偽滿的大臣發了“國難財”,低一級的官員們也都有一份,連汪偽攻府的駐滿使館人員也全部有份。
  一邊是有人“糊里糊涂”地大發“國難財”,一邊還有人為不能跟著溥儀“蒙塵”(指皇帝逃出京城)而磕腫了頭的呢!
  那是十一日晚上八、九點鐘,离最后逃离也只有兩、三個鐘頭了,大家都在為出逃而作最后的准備,一個個忙得焦頭爛額,忽然,庄王溥紹之子毓恩來找溥儀,大家都知道溥儀平時就不喜歡這伙以“死扣子”聞名的族侄,其他“毓”字輩的人都被溥儀收為“內廷學生,”重點培養,倚為股肱,唯獨毓恩例外、他這時來找溥儀干什么呢?
  就在大家迷惑不解的時候,見到溥儀的毓恩磕頭便拜,嚎陶大哭。見到毓恩這個樣子,心情正煩的溥儀大發“龍”威。
  “嚎什么喪!還嫌亂子不夠嗎?赶快給我滾起來。”
  “皇上,您一定要答應我一件事,我才起來。”說著,毓恩又“彭、彭”地磕了几個響頭。
  “答應你什么說,快點說,”溥儀十分不耐煩他說。
  “我只要和皇上在一起,活也要和皇上活在一起,死也要和皇上死在一起,我決不和皇上有片刻的分离。”毓恩痛哭流涕地說。
  “放肆!什么活不活、死不死的,誰要你在這個時候說這喪气話。還不赶快滾!”溥儀惱怒不已。
  “不,我就不滾,皇帝不答應我,我就不起來,”毓恩又“咚、咚”地磕了几個響頭,這時頭上已流出了鮮血,但這仍然沒能感動溥儀。
  “來人,把這不懂事的東西抬出去,越遠越好。”溥儀下了命令。
  “不,我就不走,皇上,你就可怜可怜我的一片忠心吧!不,我要和皇上在一起。”
  不容分說,這邊几個身強力壯的隨待連拖帶拉把毓恩抬了出去,直到很遠,還听到毓恩聲嘶力竭地高喊。
  “皇上,皇上,我要和你在一起,您不能丟下我呀。皇上,我要和你在一起。”
  溥儀對于如此一個忠心耿耿的族侄,最終雖然還是沒留在身邊,但這也足以讓他聊以自慰。他不禁想起了明朝末代君主崇禎皇帝即將成為景山“樹挂”時的情景。那時候,李自成領導的農民軍大軍壓境,兵臨城下,關外的清軍叩關之聲一陣緊似一陣,官中的后、妃紛紛自殺,侍者、下人逃的逃,走的走,降的降,還有那些不忠不義的竟然開門揖盜,最后只剩下一個忠心耿耿的老太監王承恩寸步不离地跟隨他的“圣上”來到景山的半坡上演了那幕歷史的悲劇。而今天,溥儀面臨的形勢還沒有達到兵臨城下的地步,只是不斷地受到空襲而已,在溥儀的身邊,不僅有忠心耿耿的隨侍李國雄,還有兩個內廷的“學生”。一個是他的族弟溥儉,另一個即是他的族侄毓□。看來,同樣是末代皇帝,溥儀真還要比崇禎強不少可呢!
  夜愈來愈深,時針漸漸地走向十二點,整個皇宮呈現出劫難前的短暫的死一般的寂靜。人們都在默默地等候著那最后時刻的到來。天空中也不時地有几堆不厚不薄的云朵在翻滾著,也有几顆耐不住寂寞的星星不時從云層的夾縫中露出臉來,似乎要窺探一下滿洲國歷史的最后一頁是如何翻過去的。
  “噹!噹!”時鐘敲了十二下,正在這時,在近侍處擔任處長的溥儀的族侄毓崇急匆匆地走進緝熙樓。
  “老爺子,該起駕了。”毓崇深知溥儀此時心情的煩燥,稍有不慎,就會引起溥儀的惱怒,不得不小心翼翼他說:
  “准備好了嗎?”溥儀慢慢睜開眼問道。
  “是的,老爺子,准備好了,汽車已經准備好了,就停在樓門口。”說著,毓崇走向御庭,攙扶皇帝。
  果然,外面停放著四輛汽車,在第一輛車里已坐著兩個人,正襟危坐在前排正中的就是偽祭祀府總裁橋本虎之助,此人的地位一向很高,曾任日本關東軍參謀長、日本憲兵司令官、日本近已師團長和陸軍部次官等職務,自從一九四○年,溥儀奉命第二次訪問日本,請回日本的象征天照大神的三件神器——一把軍刀,一面鏡子、一塊玉,橋本虎之助擔任祭祀府總裁,作為日本對滿洲國實行精神統治的代表。坐在橋本身邊的還有一個日本人是憲兵曹長浪花,他顯然是負保護之責,自然也會坐在第一輛汽車里,而此時此刻卻站在第一輛汽車旁的則是“帝室御用挂”——吉岡安直,此人平時片刻不离地跟隨溥儀左右,但這次出現在這里,离上次和關東軍司令官山田乙三一起通知溥儀遷都,已經兩天的時間了,這兩天的時間,他是在幕后操縱指揮著溥儀及其家族的大搬家事宜。
  一群垂頭喪气、無精打采的人群從皇宮魚貫而出,吉岡露出了讓人難以覺察的笑意,他又尋找到了凌駕于眾人之上的感覺。眾人看著站在汽車旁邊的吉岡,也都如同老鼠見了貓一般,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吉岡習慣性地以“嗯”字開頭,清了清嗓子。
  “大家請注意,我現在宣布几條紀律,請大家在途中務必遵守:
  第一,大家要保持鎮定,不得大聲喧嘩,更不得哭哭啼啼;
  第二,大家要守秩序,按照規定,該坐哪輛車坐哪輛車;
  第三,遇事要請示、報告,給批准后方可行動,不得自由散漫;
  第四,凡遇到廣播等播報与天皇有關的事情時,大家應主動跪呼‘万歲’;
  第五,凡經過天照大神象征的‘神器’面前,大家必須行九十度鞠躬札,否則以‘大不敬’論處。”
  說到這里,吉岡故意提高了聲音,以示強調。從此也可看出,就要出逃了,日本人也不忘對滿洲國的人加強精神統治,對人們進行奴化教育。
  听吉岡宣布完“紀律”,偽帝宮的最后一批逃難的人群開始有秩序地登車。“福貴人”李玉琴和兩個老媽子上了第二輛車,溥儉和李國雄上了第三輛車,而溥儀和毓嵣則上了最后一輛車。這是一輛紅色車身,黑色頂蓋,還有兩個特殊裝置的大轎車。
  這里要順便交待一下的是,皇后婉容她們為什么沒在最后一批人中?原來,就是要逃跑了,溥儀還要堅持宮中的臭規矩,皇后是至尊貴人,不能和宮中其他男人見面,因而婉容及伺候她的太監和老媽子先上車站去了。溥儀還派去溥僅、及毓□,毓岩等先行出發,既為看管車站上的物品,也還要照顧婉容等人。
  這四輛汽車如風馳電掣般地駛离皇宮,直駛長春東站。就在汽車開動的一剎那,溥儀又回首向他那居住了十儿年的帝宮望了最后一眼,他看到的不再是昔日給他帶來“榮耀”的豪華帝宮,而是一股沖天而起的火焰。原來,日本人為了消滅其侵華罪證,在溥儀及偽國務院的要員們撤离的最后時刻,縱火焚毀了他們對滿洲國進行精神統治的“建國神廟。”
  溥儀等人就從長春東站登上“展望車”,而且,在這滿洲國最后“胜利大逃亡”的汽車行駛在長春街道上的時候,日本人還特意鳴響了空襲警報,用這种辦法淨街,這顯然是吉岡精心策划的安全措施。所謂“展望車”,就是溥儀“迎幸”時的專用車輛,其豪華奢侈決不亞于皇宮中辦公的地方,集吃、喝、玩、撒、娛樂于一体。不用說,這次的“展望車。”也不太講究了,車廂的一半地方擺著沙發和辦公桌椅,而另一半地方仍然是座位,昔日講究的日本式的塌塌來、還有鋼琴等物也不見了。溥儀坐在沙發上,而毓嵣和毓□等人守護在車廂門口,因此,這節車廂一直是秩序井然,其他車廂可就亂了營了,孩子哭,老婆叫,男人罵、士兵吼,一片凄慘的潰逃景象。
  跟著溥儀登上這列潰逃專列的,除溥儀的家族人員外,還有很多偽滿的頭面人物,如參議中的偽參議長臧式毅、副議長、也是偽祭祀府的總裁橋本虎之助、參議張煥相、井上忠也、高橋康順等人及大臣中的偽國務總理大臣張景惠、大臣盧元善、阮振鐸、于靜遠以及偽滿興安局總裁巴特瑪招布坦等人。當然,潰逃的總指揮吉岡也是必不可少的。
  戰爭的緊張進行,鐵路的被破坏,不時還有運送“戰略物資”的軍用專列的通過,即使是“康德皇帝”的潰逃專列,也只能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活像個爬行蝸牛,速度极慢。本來按正常速度運行只要几個小時的行程,這次卻從八月十一日午夜時分,一直到十二日的午夜時分才駛抵通化。在這一天二十四小時的時間里,一列車人要解決的問題包羅万象,但首先要解決的還是吃飯問題。此間的二十四小時真比以前的三十九年更會使不知稼穡之艱難的“康德皇帝”更懂得了“民以食為天”的道理。可是,這列潰逃的專車已經沒有條件設立舒适的餐車了,只在溥儀的。‘展望車”上搭了個臨時的小廚房。廚房問題雖然解決了。可是御廚又找不到了。溥儀家族的人都是過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誰能擔當起如此的“重任”呢!找來找去,找不到一個合适的,最后還是溥儀的一個叫趙蔭茂的隨侍,不忍心主子忍受饑餓的煎熬,自告奮勇擔當這一重任,但又苦于找不到合适的炊具。當然,那山珍海味、車上沒有,即使有也做不出來。趙蔭茂靈机一動,拿一個別人扔在角落里的啤酒瓶,用水簡單地擦了擦,就拿它作□面杖,給溥儀做了一碗面片湯。從溥儀的滿意可以知道,這湯湯水水的一餐顯然比頭一天那干巴巴的餅干強得多了:真的比“老佛爺”慈禧太后逃難途中的豆面窩窩頭的味道差不多了。如果真有好事者,開上那么一家“御用啤酒瓶面片湯”小吃部,說不定還能賺大錢呢!可是,列車上的其他人就沒有溥儀的口福了,有湯有水的是想都不敢想,只好啃几口又涼又粘的日本式飯團,聊以充饑了。
  潰逃專利經過二十四小時的行駛,終于在通化車站停了下來。吃過有湯有水的面片湯的溥儀,精神陡然增添了些許,從沙發上站起身來,准備活動活動一下長途旅行后疲乏的身子骨,他信步走到窗前,隨手拉開了窗前,眼前的情景讓溥儀怔住了,本來該是熙熙攘攘、人來人往的車站,此刻不見一個閒人,站台上每隔不遠就站著一個荷槍實彈的日本兵。一個不祥的預兆馬上出現在溥儀的腦海中。
  “怎么回事?毓嵣。”
  “現在是列車停靠通化車站。”
  “我知道是列車停靠在通化車站,為什么車站到處是荷槍實彈的日本大兵。”說著,溥儀的手指向窗外。
  “這個……這個,我也不知道。”
  “還不赶快查問、查問去。愣著干什么?查清到底怎么回事?馬上向我報告。”溥儀聲色俱厲地命令道。
  “是。”
  說罷,毓嵣轉身走出了車廂。
  “報告,山田大將求見。”
  原來,引起博儀恐慌的日本大兵是山田為了在火車上和溥儀會面而進行的戒嚴。
  “請。”
  山田乙三大將在溥儀及其家族人員遷出“新京”長春以后,也迅速地把關東軍司令部遷移到了通化,且山田坐飛机先于溥儀于十二日中午就到了通化。
  溥儀的“請”字還未說完,山田大將就帶著他的參謀長秦彥三郎、副官松村知胜及其他隨行人員邁步進入了溥儀的“展望車”。
  “皇帝陛下受惊了,一路辛苦了。”山田在溥儀面前微微鞠了個躬說。
  “哪里,哪里,大將辛苦了。”溥儀謙卑地回答說。
  “皇上一路生活可好,該有諸多不便吧。”
  “沒關系。為了‘親邦’的大東亞圣戰,將軍不辭辛苦,輾轉各地。餐風露宿。我皇帝吃點苦算什么,也是應該的。”此時的溥儀仍不忘巴結奉承他的主子。
  “多謝陛下對大東亞圣戰的鼎力支持,多謝陛下的夸獎。”山田也許以為自己的最末一任關東軍司令官兼日本駐滿洲國特命全權大使的時日不多了,說話的語气出現了前所未有過的謙虛。
  “我現在向陛下匯報我各路關東軍作戰的情況:
  自從8月8日蘇聯方面背信棄義對我大日本帝國宣戰,我大日本國對軍力部署作了調整,于9日決定將十七方面軍編入關東軍統轄。10日命令關東軍對蘇聯全面作戰和保衛朝鮮,我皇軍按照命令在各條戰線進行了英勇頑強的抵抗,具体如下:
  滿洲東線的蘇軍,開始全線入侵,主力殺到我第五軍正面,蘇軍裝甲兵,突破綏芬河國境,沿著牡丹江大道突進。我皇軍各部隊据守陣地奮力抵抗。進行了反复地拼死的抵抗,戰斗是激烈的。
  第三軍的輝春正面,皇軍奮起反擊蘇軍入侵,保住了陣地。在第三軍,第五軍之間銜接的地區,第一線陣地經過激戰雖被突破,但保住了第二線陣地。擋住了蘇軍的前進。
  總之,東線的皇軍几乎全員做到了与陣地共存亡,真是東部國境的光榮。”
  “是,是皇軍的光榮,是武士道精神的光榮。”溥儀附和道。
  “北面戰線。”山田繼續說道。“雖然优勢的蘇軍渡過黑龍江向我進攻,但由于挺進隊的拼命撕殺。守兵的勇敢抵抗,同時還有軍部特使的督戰,主要陣地仍在我軍手中。”
  “西北方面,”山田精微停了停,呷了口茶。“自從9日早晨,蘇軍突破各個國境監視哨之后,以強大的机械化兵團殺到呼倫貝爾的要地海拉爾,但由于守兵守住了永久性堡壘陣地,阻止了敵人的進攻。蘇軍又向在興安岭頂峰附近构筑工事的我皇軍開火,我皇軍守兵進行了勇敢的戰斗,阻止了敵人,蘇軍被迫停戰。”
  “至于外蒙方面的戰況。我皇軍的表現也是勇敢的大大的。”山田說著,手用力地一揮,“蘇軍及外蒙軍隊雖憑机械化和騎兵部隊的优越性,從滿洲西部各地侵入內蒙東部,但我關東軍則利用廣闊的大興安岭及滿洲平原進行拖住敵人進展的作戰,以謀求實現長期确保滿洲東南部山岳地帶的目的。”
  “總而言之,”山田又稍停頓了一下。“我關東軍的將士們作出了出色的表現。有這樣英勇作戰的將士們,我大東亞圣戰一定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當然,明眼之人不難看出,如果日本各路軍隊真的能獲得如此“輝煌”的戰果,作為關東軍的司令官為何不在前線親自指揮作戰,而要跑到這里向他的“奴才”傀儡皇帝作一番匯報呢?但溥儀不得不奉承說:
  “是的,皇軍的英勇是大大的,皇軍的戰果是輝煌的,大東亞圣戰一定會取得最后的胜利。”
  會見就這樣在溥儀的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奉承聲中結束了。
  列車又繼續在崎嶇不平,九曲十八彎的山岭中盤旋經過整整一個夜間,才在8月13日的清晨到達大栗子車站。
  大栗子溝是臨江縣的屬地,是一座煤礦,有日本人興辦的一家礦業株式會社。在一個山灣里,与朝鮮一江之隔,青山綠水,風景如畫。清晨,白霧迷漫著群山,置身其中,有如太虛仙境;太陽升起后,青山翠谷,鳥語花香,陽光明媚,景色极美,但這一切在溥儀的眼里都是灰暗的。
  溥儀的“行宮”就設在原日本礦長的住宅里。這是一排七、人間的日本式平房,房間里有榻榻米,浴盆等設施,但房間与房間之間隔音效果极差,整天鬧哄哄的,這要比起溥儀的那些先輩皇帝們的极盡奢畢的行宮那可真是太寒愴了。皇帝的住處尚且如此,那其他人就只能在那些原礦工的宿舍將就著。日本人為何要把溥儀的“行宮”設在這各方面條件都极為簡陋的深山老林里,而不設在條件相對較好的通化市區呢?据說是通化市沒有完備的防空設施,而大栗子溝則早已預備了嚴密而堅固的鋼筋水泥的防空地下室和地下道。
  溥儀“遷都”大粟子溝,說是為支持大東亞圣戰而工作,實則是無“公”可辦。偽國務院的各個部門更是無所事事,但就是在這种情況下,帝室御用“挂”吉岡安直也不忘無事生非,設法控制溥儀。
  溥儀剛剛安頓下來還沒有半天,還沒能好好地睡個安穩覺,舒展舒展筋骨,洗去旅程的灰塵,“帝室御用挂”吉岡安直又來到了溥儀的身邊。
  “報告陛下。”吉岡安直以极其嚴肅的口气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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