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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凶難測上洛陽


  代審黃金案件的事,已經過去兩天了。
  清晨。放牛場東。一片盛夏的濃綠,別具一格地在田野上展開。綠,此時此地之綠,不管是就其深度來講,也不管是就其廣度而說,都可叫做非同尋常。它綠得深,綠得透,綠得遍,綠得夠。它帶著滋潤,帶著清涼,帶著古幽,帶著芬芳,帶著安宁靜美以及仿佛探險家發現新大陸時所感到的新奇而又有點惊怕的意味,使藍天顯得更藍,白云顯得更白。人說春秋時期,民多苦艱,這話不假,但是,它也有其長處:地多,人口少,以及和戰亂相對存在的生態環境的优雅,是這一時期千惡万丑中的一大特殊的美好。
  在這廣大的綠色古野之上,不規則的分布著一塊塊的私田。私田上的谷苗,黍苗,桑苗,麻苗,青青嫩嫩,茁壯茂密,和這蓬勃興起的私田一般,正在不可遏止地向上發展。私田對于井田,無疑是一進步。原先,這里分布著的地塊,形狀象“井”字一樣,除了“井”字正中的王田之外,其余不是王田的部分,其歸屬也在王家,“溥天之下,莫非王土”。到李耳祖父那個時候,人們已開始沖破井田,在荒野上開墾私田。這個時候,李耳五十多歲的這個時候,鐵器遍用,牛耕發展,井田几乎全被沖破,這片古野之上的地塊,几乎全都成了私田。
  此時,老聃先生的家境,是破敗中的不敗:要說不敗,早已敗落;要說敗落,日子過得滿好——他們賴以維持生活的唯一支柱就是祖上埋下的底財。上文已提,人們將先生的父親散去的私田歸還先生,先生堅辭不收。他以農桑耕作事務為樂,為滿足自己對田間勞作的喜愛,沒有田地,他就和家人韓六、書童燕娃一起,在這里開了兩小塊私田,种了谷物和桑苗。
  綠綠的私田之上,青青的桑苗之間,老聃先生正与燕娃一起,手握鋤把,愉快地除草松土。他一面和燕娃散話農事,一面憧憬著桑苗長成大樹,翠葉被采,撒上蚕簿,蚕儿長大上簇,結下白亮的和彩色的茧儿,一嘟嚕,一嘟嚕,象是鵲蛋,宛若串鈴。
  鋤了一陣,老聃先生停下活計,抬起眼,心情寬舒地望著遠方。那里,農人們正在怀著安閒的心情進行勞作。他們古衣古帽,一一兩兩,點綴在古野陌頭,猶似一幅格調別致的圖畫。
  老聃先生慢慢地把目光收近,見二烈和春香正在那里用牛耕地。二烈,春香,眼下都已是四十好几的人了。那次失蹤之后,他們多年沒有返鄉。象人們所猜想的那樣,他們當真是在外邊結成了夫妻。他們回鄉之后,生了二子。次子起名敬冉。小敬冉現已年長四歲,上穿藍色的短衫,下穿寬松的紅褲,頭上扎倆黑黑俊俊的小牛角。
  看到小敬冉歡快地跑在爹娘身邊,新奇的觀看牛耕時的情景,想起當年死去的親愛的玉珍,老聃先生不由得升起一股既難過又帶安慰的复雜感情。不一會儿,這种感情也就消失。
  靜美的田野,安然的農事,使老聃先生感到了安宁的可貴。他喜愛安宁,但是大半生基本上算是沒有得到安宁。想起前天代審黃金案件之事,他的心里忽然之間又很不安宁起來。
  “騎驢看竹簡——咱們走著瞧”,几天來,這句話總象一條無形的麻線,時斷時續地纏繞在他的心頭。
  他們為啥要這樣說呢?既然口稱口服心服,為啥又突然改嘴說出這樣的話來呢?“走著瞧”,他們要我瞧些什么呢?……月暈而風,沒云不雨,他們在“口服心服”之后說出這樣的話,決不會是沒有一點原因的。听說他們和周天子有著什么拐彎親戚,這一牽扯,事就大了,是的,這种連里的土匪是最不容易對付的。……唉,莫要再去想它,莫要再去想它吧。——老聃先生心里說。
  “先生!快回家吧!京都來人,圣上有旨,要你速進洛陽!”
  老聃先生循聲望去,見家人韓六聲聲張張地站在桑苗地頭,由不得一陣陡然的又惊又喜。緊接著,那個“惊”,迅速擴大;那個“喜”,迅速縮小——繼而,脊背上微微地滲出一層冷汗。“怕個啥,你這是怕個啥?”他自己給自己這么樣的來了個努力的支持,那個“惊”才又迅速縮小起來。
  老聃先生跟隨韓六往家走。
  先生家大門外邊,停著一輛帶有小小木屋的紫黑色的雙輪馬車。兩匹拉車的馬站在地上——那匹草黃色的,勾著頭,一動不動,象是在用心謀算著同類者的生命;那匹黑紅色的,悠閒地擺動著尾巴,兩只眼睛善意地平視著前方,看不出是在想著什么樂事還是在想著什么憂愁。
  這輛馬車,既可算是周天子所派,又可不算周天子所派。周天子所派的兩個使臣,姜信、莫明,原是各騎一匹紅馬飛馬來苦;昨晚,當他們路經苦縣縣衙,作短暫逗留的時候,讓衙里特找一個車夫和一輛雙輪雙馬的高品馬車。姜信、莫明騎來的那兩匹紅馬,由莫明和苦縣縣衙里的一位官員騎回洛陽;姜信一人坐馬車隨車夫一起天明就往這里走,直到現在才赶到了這里。周天子派來信馬,中途改換成馬車,這一點,姜信他們決計不向老聃說知;他們要讓他知道的就是:這輛“御車”,即是天子派來。
  老聃先生扶髻整衫,和韓六一起,繞過停在那里的馬車,往大門里邊走去。
  堂屋里。香案兩頭的兩張古舊的雕花椅子上坐著兩個人。東邊的那位,四十多歲,身穿黃衣,頭戴呈折紋形狀的黑色平頂官帽,中上個頭,微微發福,臉龐丰滿,面色白淨,配上兩畫宛若用黑墨特意勾畫的八字小胡。一股机靈,在他那清秀的面部和五官之上半藏半露。他就是從周天子那里派來的使者姜信。西邊的那位,年近五十,中等個頭,黑帽黑衣,一副可愛的老實巴腳的模樣,此人姓陳(后來才知道他叫陳籮頭),他就是姜信要苦縣縣衙臨時找來的赶車的車夫。旁邊的一張普通木椅之上,坐著本里的里正何潤清。他,這年五十四歲,黑發花胡,朴實清秀,是已經去世的何崇恩大伯的大儿子。最近,村里的父老和鄉上的三老新推舉他為里正,他几次推辭,不愿擔當,說:“子承父之官業,千惡之中的一惡,我父親在世時是任里正,所以我這次不愿擔當。眼下,各方諸侯都在崇尚爭奪官職,下邊的人更是爭奪成性。不能妨礙別人爭奪,我還是不干為好。”父老們說:“你不干不行。我們推舉你,不是要你承接父之官業;是要你承接你父親身上所表現出來的曲仁里村的特有風節。”虱子拗不過大腿,曲仁里的里正,到底還是由何潤清從那個接任他父親里正的人的手里接任下來了。
  老聃先生和韓六來到堂屋門口。韓六借故退去。老聃一人進屋。屋里坐著的三個人一齊站起。何里正急忙躬身笑著向姜信他們介紹老聃:“這就是我們村上的李老聃。”又急向老聃介紹兩位來人:“他們二位,就是從圣上身邊派來的使臣。兩位大人,這位姓姜;這位姓陳。”
  老聃見天子使臣到來,急忙躬身接待,下拜尊迎。姜信急忙以手阻擋,不讓其下拜。四個人落座之后,姜信從怀里掏出一小卷黃絹。這就是周天子詔見老聃的書札。
  姜信特意尊嚴地站起,將書札展開給老聃看;老聃十二分重視地跪地觀閱。只見黃絹正中寫著八個較大的黑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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