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驅青牛,過雄關,函谷墨跡奇


  函谷關是天下著名的雄關和險關。這里,兩邊山峰高峻,中間是一道函蓄的峽谷。整個函谷關城就座落在這函蓄的峽谷之上,因而取名函谷關。杜頨在《函谷關考》里說,函谷關“西据高原,東鄰絕澗,南接秦岭,北塞黃河,其地多深山大谷,一人守關,可以當百”。閻伯璵在《函谷關賦》中說,“函谷天險,宏農邦鎮。南据二虢,地荒三晉。洞開一軌,壁立千仞”。在當時,這座險關以東是周朝地面,以西是秦國的地盤,不管是离秦入周,也不管是离周入秦,都必須從這里經過。因此可以說這是個咽喉一般的地方。
  函谷關東門是兩個門洞,城門高大,庄肅威武。城門上頭有兩座雄偉壯觀的丹鳳樓。樓是三層,樓頂上的兩只鳳凰,相對而視,展翅欲飛。雄壯的城牆外邊是幽谷一般的深澗。這深澗正好代替了城池。城門口的深澗上是一座木質的吊橋。白天吊橋放下,有人把守。行人須經檢查才能過關;夜晚吊橋提起,若想過關,只有插翅騰飛。
  此時,鎮守函谷關的關令名叫尹喜。這尹喜學富才高,特別喜歡鑽研天文星象,并以此來探究人間福禍,推測世道變异。他是周朝的大夫,年輕時在周朝圖書館曾向老聃先生借書并且請教,對他的學識和品德十分地佩服。近來他听說老聃先生要西出函谷到遠方去,心里异常的高興。說,“這樣大的大學問人,可千万不能輕易放他過關哪!”他安排把守關門的巡警說:“你們千万可要在意,有個身穿米黃色袍子,腰束白裙,白須、白發、白眉毛,騎個青牛的老人,近几天要從這里經過,你們看見之后,千万要赶快告訴我,千万可要嚴密把守,可不能隨便放他過去,”巡警問他為啥要把住這個人。
  尹喜說:“到時你們就知道了。”
  一天不見老聃從這過,兩天不見老聃從這過,三天、五天還不見老聃從這過,尹喜急了,“這老聃先生為什么還不來呢?難道說他不來了,或是中途回轉?若西行,不從我們這里走,哪里也過不去呀,難道說他能是騎著青牛騰云駕霧從我這關城上空飛過去嗎?奇怪!叫人著急,這真真的叫人著急!”他憋不住勁了,親自騎馬,直接出來察看了。
  早晨,上午,下午,他一天三次地出來察看。第一天出來察看,沒有見人;第二天出來察看,還不見人;第三天,他又出來察看了。
  這是公元前四七八年農歷九月的一個早晨。夜雨剛過,紫气連天。只見紫色的霧气從深澗升起,從山谷升起,從函谷狹道升起。彌漫了山川,彌漫了城樓,彌漫了樹林,彌漫了房屋。以往,有“紫气東來”的神話傳說,那傳說的流傳就是借這紫气。事實上這紫气不是東來,也不是西來,而是從這山谷和深澗中來。“紫气東來”,不去求真就不說了,若要刻意求真,憑心而論,這個已將含義搞錯了几千年的成語,确實是應該推倒不實之詞,改為“紫气谷來”的。
  這天,尹喜起得很早。他騎著一匹紅馬,來到函谷關東門里邊,向城門樓下的門警招呼一下,然后出城門往東而去。這是一個年約四十三四的官員,細高的身材,瓜子臉龐,白淨面皮,眉清目秀,三縷胡須。頭頂淺藍扎帕,身穿藍褲藍袍,腰束一圍帶點鎮守邊關的關令味道的黃色勒腰。
  尹喜勒馬站在東門外邊,通過淡淡的紫气,張大眼睛往東看著。那里除了霧气和近處的一片樹林,除了霧騰騰的天際,和黃色的峻板之上的一條車道之外,別的什么東西也沒有。
  尹喜催馬,沿道往東走。走了好遠,也沒見有一個人來。當他的希望又一次破滅,勒馬轉身就要往西走的時候,忽然听到有人的說話聲從東邊傳來。他又勒馬轉過身子,站在路邊等候。不一會儿,只見三個青年人從樹林里頭走出來。
  尹喜催馬回到關門,招呼門警好生把守,然后順馬往自己家里走。剛到門前就听說門警抓到一個長胡子。他把馬韁繩遞給一個仆人,自己步行來到關門,見一個黑胡子人正在遭受門警的嚴格盤查。尹喜一見,十分掃興,說:“放了吧,赶快放了他!”“多謝尹大人。”就在黑胡子謝過關令,走回城里的時候,徐甲牽牛馱著老聃先生已經來到關門外邊。
  尹喜見一頭肥壯的青牛上馱一位身穿米黃袍子,白須、白發、白眉毛,安穩自然,慈善和藹的巨人一般的老人,就緊走几步,赶上前去,略一辨認,知道他就是老聃先生,心里异常的高興,一時控制不住自己,几乎是喊叫一般地說道:
  “先生!您是不是就是老聃先生?”
  老聃先生心里一震,赶忙從牛背上下來,惊异地看著面前這位官員模樣的人,“你!你是……”
  “我是尹喜,這關上的關令,二十年前,您在洛陽當征藏史,俺去借書,曾向您請教。几十年不見,十分想您。听說您要過關,我在這等待好几天了。今天終于見到了您,我心里特別的高興!先生在上,就請在這里先受俺尹喜一拜吧。”
  尹喜說到這里,就要下跪。
  老聃先生彎腰伸手死死地攔住了他:“咦!咦!不能,不能,這可不能!聃擔當不起,實在擔當不起!尹大夫不要這樣,快快不要這樣吧!”
  尹喜見老聃先生如此心情,只好站穩,十分親近地看著他說:
  “既然先生決意要晚輩免禮,那好吧,那就先請您和我一起回家吧。”
  “好吧,那好吧。”老聃先生高興地答應了。
  尹關令异常親熱地陪伴著先生,后邊跟著牽牛的徐甲,三個人一塊,說笑著往尹家宅院走去了。
  此時,在關門下執行任務的四個巡警全看呆子。
  “尹大人叫咱天天在這里把守,我原以為是叫抓坏人的呢,誰知原來是……哎呀,真沒想到他是在等這位先生啊!”
  “這老聃先生是個人物!看,真有那一堆。看那安詳,那慈善樣,真是一個了不起的大人物!”
  “這樣的圣賢人物并不認為自己了不起,這跟那些裝模作樣的大人物是完全不同的。”
  “呃,我還不明白,這尹大人對他抱恁么大的渴望,到底想干啥呢?”
  老聃先生他們走遠了,巡警們卻想起來發表議論了。
  老聃先生主仆二人,暫在尹宅住下了。
  尹家宅院共是前后兩處。前為一院,是尹喜及其家屬居住的地方。后邊一院是個空院。院里綠竹碧碧,松柏森森,小桃林上的綠葉,有的已經發紅。地上的苔蘚已經老得發黑。站在這里往北看,那里是一些高高低低重重疊疊紫紅色的和紫青色的山峰。在松柏竹桃掩映之下,這里靜立著一所古老而青雅的瓦房屋。屋里共是三間,用兩道破木隔山隔開著。東間和西間都有床舖和桌椅。當間靠后處放著一張樣式講究的大方桌。方桌兩旁各有兩張刻著壽桃的紅木椅。此時,老聃、尹喜、徐甲,三個人正當在三把木椅上。老聃先生在此作客期間,尹喜對他确實是异乎尋常的熱情。除了晚上安歇之時以外,其余時間几乎是時時不离他的左右,那敬慕之情,几乎是叫人無法形容。在禮賢敬賢愛賢上他也真真可以算得上一個夠格的人物。開始,老聃先生向他要牒片(通關文牒,相當于現在的通行證和出境證,因文字是寫在木片上,故稱牒片),他問:“先生這樣急著要走,不知是有什么急事,不知是到什么地方去?”老聃先生笑而不語,不愿說出。尹喜見先生不說,心里一下子高興了,“先生想必是沒有急事,不要走吧,先生,不要急著走吧,天天想您,天天盼您,今天總算盼到了。剛到這來,您又要走,這叫當晚輩的心里是個啥滋味。”
  尹關令天天陪著老聃先生說話,听他講他小時候帶傳奇色彩的小故事,听他講他在周都洛陽時的為官生涯,听他講天道和人德,听得津津有味。在生活上,他對先生照顧得十分周到。不光親自端茶送水,而且還親自給他舖床疊被。每天的飯菜都由尹喜給點出最好最上等的美味佳肴。一天三宴,三天九宴,宴宴如此。每次飲酒的時候,都有尹喜親自敬酒。這樣以來,反而使老聃先生更加感到不好意思在這住下去了。老聃主仆第二次提出要走。這一提,尹喜挽留得更加迫切了:“不能走,侄子确實是不想讓您走。您走吧,晚輩不發牒片,我看您們走去吧。不能走,不在這住上一段時間,您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走的。不要急,就在這里好好歇歇。心里悶了,可以登登城樓,爬爬山,站在高峰頂上,望一望這里的壯麗景色。好好安心住下吧,好好讓晚輩跟您親熱親熱吧。”
  一天,兩天,三天,五天,眼看著整整的九天過去了,尹喜仍然不讓他走,仍然是熱情絲毫不減地招待他。老聃先生再也待不下去了,他确實弄不清關今尹喜到底是個什么心意了。他第三次提出离開這里,而且執意地要走。尹喜說:“不知先生執意要走都有哪些事情要做。”老聃先生告訴他,要到秦國講學,還要西行流沙,到很遠的地方去過真正的隱居生活。尹喜說:“這都是不需緊著要辦的。而且先生此去隱居,晚輩再也見不到您了,這就等于永別了。先生不說倒也罷了,您這一說,晚輩更舍不得讓您走了。不能走,您不能走,晚輩這里就是您隱居的好地方。俺是決計不讓您走了。您要是非走不中,須得答复晚輩一個請求,那就是在這里為晚輩寫一卷書,以作留念,讓晚輩俺啥時看到您寫的書,啥時就象見到了您一樣,不然的話,俺是無論如何也不讓您走了!”這一弄不知當緊,尹關令一下子把心意全部暴露無遺了。
  這尹喜熱情挽留老聃,主要有兩個目的:一、他對老聃先生十分敬慕,想留他多住几天,好好說說話,親熱親熱,請教請教;二、想請他給寫一卷書,作個歷史性的留念,一代一代傳下去,使自己和后代從老聃先生的文章中取得丰富的知識和教益。
  老聃先生听說要留他在這寫書,心里不禁為之一震,想起大書被焚,心里頓然難受起來。他再也不愿寫書了。“大侄子,你知道,我一生是不曾寫書的,我是會說不會寫,我實在掂不起筆來,我當緊去秦講學,還要到很遠的地方去,去那里我有很多的事,這里不向你說了。不寫了,別要我寫了,讓我走吧。”“不行,您一定要給晚輩寫點,您這一走俺再也見不到您啦,寫點吧,留下一點東西吧,留點東西,到晚輩我想您的時候,看上一眼,心里也就能夠得到一些安慰了。”
  “不寫吧,不寫吧,以后我還回來的,等我回來再寫吧。”尹喜一而再,再而三約請求,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辭,總是不愿寫。尹喜最后懇求說:“寫點吧,先生,您就勉強寫點吧,我知道,您將要實在實的隱居了,俺再也見不到您了,為了我再三懇求,您就勉強答复吧,說句打嘴的話,您要再不答复,晚生縱然冒著您生气的危險,也要苦苦留您,再也不發牒片了。您要是還不答复,晚輩就要下跪了。”
  老聃先生想起尹喜熱情招待,一片真情,見他要求得這樣懇切,深感人情難卻,于是就答應下來了:“那好吧,寫就寫吧,你就赶快拿筆吧。”他這一答應,可把尹喜喜坏了。
  尹喜親自動手,給弄來了毛筆,黑漆,老長一串木札——沒有寫字的木簡。除此之外,還有麻繩、刀子。這刀子是打算將木片上的寫錯的字刮去的。
  下午,一個具有偉大歷史意義的時日到來了。老聃先生坐在東間窗下的桌案旁邊,手持狼毫竹筆,面對桌上展開的木札,望著窗外青碧的竹桃,開始构思要寫的文章。想了好大一陣,也沒能夠想出一點眉目,心里突然感到茫然起來。
  尹喜特別欣慰,他輕腳輕手地走來,手把陶壺,將竹葉青茶充入茶杯之內。
  “茫茫然,沒有路數。心里沒有一點路數。”老聃先生苦著臉說,“大侄子,你和徐甲在這說話,我到外邊走走。”
  “我陪您去,我和您一塊去。”尹喜說。
  “不,不需要你去。你知道,這樣的事,只需我一個人。”
  說罷,拿起拐杖,慢慢地走出屋子。
  尹喜默默地點頭,微微地笑了。
  老聃先生出尹宅大門,朝無人處胡亂地走著。他一邊走,一邊想。好大一陣,心里都沒理出頭緒來。又過了好大一會,他抬頭看看,發現走到了東城牆里邊的小桃林邊。他在這里略停一下之后,就順城牆向著城樓走。
  和這深函大谷兩邊的崇山峻岭相比,函谷關的城樓是不顯眼的。但是,站在這地勢很低的關門旁邊看城樓,那是很高的,是高得仿佛可插入云霄的。看到高大的關門,看到雄偉的城樓,老聃先生心里頓時生起一股豪情:“哦,了不起兮,宏偉之建筑!怪不得人們說你高得可以接天呢。”他打算爬上城樓去,打算登一登那最高的城樓,使一顆暮年之心大開情怀,以引起聯想,使心里生出一段价值連城、趣味橫生的文章來。這樣也就可以一盡友情,了卻自己一腔心愿了。
  老聃先生打算邁步往城樓走,忽然發現關門下的巡警將一道目光向他閃來。他心里一震,很快想到:“不能去,他們這里規矩,是不是允許到城樓上去呢?假使允許去。那里是不是有梯子?假使有梯子,我登上最高處,是不是會頭暈眼黑?如若既引不起聯想,又耽誤了寫東西,就不好了。”想到此,他又轉身往回走。此時,那股豪情,連一星點儿也沒有了。走了一陣,發現一條可以通上城頭的台階一般的小路,他沿著小路拾級而上。不大會儿走至了磚垛口里邊的城頭頂上。
  站在城頭,四處眺望,老聃先生的心胸頓然感到十分開闊起來。高爽秋空,一碧万頃;莽莽沃野,一展蒼黃;千山万壑,一張圖畫;浩浩宇宙,無限包容。老驥登城,志在万里之外;眺望家鄉,天邊似在身邊。此時他的豪情又一次升起,而且象一片帶著風雨的白云,越展越大。他仿佛看見了家鄉曲仁里,仿佛看見了隱陽山里那座隱宅。霎時之間,無邊的秋野幻化成了一匹很大很大的帛絹,這匹絹上橫七豎八地寫滿了黑字。“有了!我何不就將那大書用濃縮的語言概括地一寫!就這樣辦!中!定了!就這樣辦!”很快將決心下定,急忙走下城頭,興沖沖地,熱切切地回到他的住處去了。
  他坐在東窗底下的桌案旁邊,緊緊地提起筆來,不命題(那時寫書皆不命題)地先將路上想好的開頭的几句話落在木札之上: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寫!就這樣寫。下決心要將那大書的意思全表述完!一概而盡,要用极少的話將他一概而盡!這樣也就不枉我多年辛苦的筆墨了!他圓睜著,一雙精神矍鑠的眼睛狠力地盯著已寫下的頭几句話,在心里奮勇地想著。他慶幸自己,慶幸自己偌大年紀,眼睛至今還算未花——看東西時只是初步感到有點吃力。不過,抖起精神來,仍然是沒有什么問題的。
  他寫著,精神抖擻地提著力气,努著神思地往下寫著。
  秋陽平西,他在寫著,努著神思地往下寫著;
  紅日銜山,他在寫著,努著神思地往下寫著!
  晚飯端上來了,他不愿意吃,說是剛開筆恐怕打斷思路。尹喜勸他不要這樣緊著去寫,要安心地在這住下來,消閒著寫,啥時寫好都行。他不愿這樣去做,說是要赶著寫好,早一點西出函谷。尹喜再三勸他停下筆來,他才簡單地扒几口飯。剛推飯碗,他又緊緊接著去寫。
  古之善為道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識。夫唯不可識,故強為之容……
  他在寫著,在燈光照耀之下寫著,努著神思往下寫著。
  徐甲已經睡了,老聃先生還在寫著。先生不睡,尹喜不忍心睡。他怕先生著涼,他要陪伴先生坐夜。老聃先生不讓他陪著坐夜,說是有人坐在跟前他寫不成。尹喜無奈,就將熱茶給他倒好,然后慢慢离開。他走出屋子,在窗外站了一會儿,借著燈光往里看看,見老聃先生又寫得入了迷境,就輕腳輕手,偷偷地踱進屋子,坐在隔山外邊,隔著隔山陪他坐夜。
  半夜子時將至,老聃先生仍然沒睡。不僅沒睡,而且仍象入了迷一般地寫著。尹喜見先生九十多歲,仍然這樣坐夜勞累,吃苦受累,心里很是可怜。忍不住地站起來,輕輕踱到他的身邊,將桌上的涼茶輕輕傾倒地上,然后充上熱茶,將杯放到桌上。老聃先生竟然半點都沒發覺。接下去,尹關令輕輕走到床邊,拿起一件夾布袍子慢慢地披到他的身上。這一來,倒把先生嚇了一跳。“喝點熱茶吧,先生,不然您會著涼的。”
  老聃先生見此情形,很受感動,從內心深處感到熱乎乎的,甜蜜蜜的,眼里噙著淚水說:“大侄子對我的深厚情義太感動人了!我在這里,實在是胜過在家呀!”
  尹喜听他這樣一說,赶緊接著話茬說:“胜過在家,那好哇,這就是您的家了。這宅子,這房子,以后歸您所有了。侄儿希望您以后永遠不走了。”
  老聃笑了,故意笑著打趣說:“那好,以后這宅就是我的了。然而啊,”他的口气又轉了,“然而啊,不管怎樣吧,反正我是要走的。好啦吧,讓我接著還寫吧。”
  尹喜見他還要去寫,開始竭力勸阻說:“別寫了,先生,您千万不要再寫了!睡吧,等到天明再寫吧。不讓您寫了,我無論如何也不讓您再寫了。”
  在尹關令的再三勸說下,老聃先生不得不去安歇。可是,就這樣,他只睡了不到一個時辰,就又早早起床,開始接著又寫了。
  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無有入無間,吾是以知無為之有益。
  不言之教,無為之益,天下希及之。
  ……
  他在寫著,乘著晨興寫著,精神煥發地努力寫著;
  金雞啼曉,東方微明,他在寫著,神情勃發地寫著;
  天色大亮,晨風撩人,他在寫著,精神振奮的寫著;
  紅霞爛熳,日上扶桑,他在寫著,欣喜潤慰,激動情怀地寫著!
  寫成了,八十一章奇文寫成了!還不到吃早飯的時候,他就以极為精練的濃縮性极大的語言,奇跡一般的,用五千字,以一當百,以一當數百的把他的巨型大著給全部概括出來了!一部上至高天,下至大地,中至人律的宇宙奇書,就這樣的誕生了!以五千字總括三元地誕生了!以其小于大書數百倍而又絲毫也不亞于大書的奇形怪態問世了!
  這部書,內容所涉,大到無限,小到希微,廣度极大,深度极深。簡而言之,就是說道講德,加上開頭第一句里有個“道”字,中間,三十八章第一句里有個“德”字,而且這一章里有十個“德”字,人們就給此書起名叫做《道德經》。
  這《道德經》流傳极廣,影響极大,后人之作注者不下千人,如河上公、王弼、魏徵、唐玄宗、王安石、司馬光、蘇轍、吳澄、釋德清、王夫之、王念孫、馬敘倫、奚侗、高亨、嚴靈峰、朱謙之、陳鼓應等。為了窺豹于一斑,現將此《道德經》開頭抽出兩章,中間抽出兩章,結尾抽出一章,擺在后面,以陳鼓應先生注譯版本上的“今譯”作為白話淺解,和原文對應擺列,恭請過目:
  <<一 章>>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無”,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异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可以用言詞表達的道,就不是常“道”;可以說得出來的“名”,就不是常“名”。
  “無”,是天地的本始;“有”,是万物的根源。
  所以常從“無”中,去觀照“道”的奧妙;常從“有”中,去觀照“道”的端倪。
  “無”和“有”這兩者,同一來源而不同名稱,都可說是很幽深的。幽深又幽深,是一切變化的總門。
  <<二 章>>
   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
  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盈,音聲
  相和,前后相隨,恒也。
  是以圣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而弗始,生而弗有,為而弗恃,功成而弗君。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天下都知道美之所以為美,丑的觀念也就產生了;都知道善之所以為善,不善的觀念也就產生了。
  有和無互相生成,難和易互相完成,長和短互相形成,高和下互相包含,音和聲互相和調,前和后互相隨順,這是永遠如此的。
  所以有道的人以“無為”的態度來處理世事。實行“不言”的教導;讓万物興起而不加倡導;生養万物而不据為己有;作育万物而不自恃己能;功業成就而不自我夸耀。正因為他不自我夸耀,所以他的功績不會泯沒。
  <<三十八章>>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
  上“德”無為而無以為;下“德”無為而有以為。
  上仁為之而無以為,上義為之而有以為。
  上禮為之而莫之應,則攘臂而扔之。
  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義,失義而后禮。
  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
  前識者,“道”之華,而愚之始。是以大丈夫處其厚,不居其薄;處其實,不居其華。故去彼取此。
  上“德”的人不自恃有德,所以實是有“德”;下“德”的人自以為不离失德,所以沒有達到“德”。
  上“德”的人順任自然而無心作為,下“德”的人順任自然而有心作為。
  上仁的人有所作為卻出于無意;上義的人有所作為且出于有意。
  上禮的人有所作為而得不到回應,于是就揚著胳臂使人強從。
  所以失去了“道”而后才有“德”,失去了“德”而后才有仁,失去了仁而后才有義,失去了義而后才有禮。
  禮是忠信的不足,而禍亂的開端。
  所謂“先知”,不過是“道”的虛華,是愚昧的開始。因此大丈夫立身敦厚,而不居于淺薄;存心篤實,而不居于虛華。所以舍去薄華,而采取厚實。
  <<三十九章>>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為天下正。
  其致之也,謂天無以清,將恐裂;地無以宁,將恐廢;神無以靈,將恐歇;谷無以盈,將恐竭;万物無以生,將恐滅,侯王無以正,將恐蹶。
  故貴以賤為本,高以下為基。是以侯王自稱孤、寡、不穀。此非以賤為本邪?非乎?故至譽無譽。是故不欲琭琭如玉,珞珞如石。
  從來凡是得“一”的——天得到“一”而清明;地得到“一”而宁靜;神得到“一”而靈妙;河谷得到“一”而充盈;万物得到“一”而生長;侯王得到“一”而使天下安定。
  推而言之,天不能保持清明,難免要崩裂;地不能保持宁靜,難免要震潰;神不能保持靈妙,難免要消失;河谷不能保持充盈,難免要涸竭;万物不能保持生長,難免要絕滅;侯王不能保持清靜,難免要顛覆。
  所以貴以賤為根本,高以下為基礎。因此侯王自稱為“孤”、“寡”、“不穀”。這不是把低賤當作根本嗎?豈不是嗎?所以最高的稱譽是無須夸譽的。因此不愿象玉的華麗,宁可如石塊般的堅實。
  <<八十一章>>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
  善者不辯,辯者不善。
  知者不博,博者不知。
  圣人不積,既以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
  天之道,利而不害;人之道,為而不爭。
  真實的言詞不華美,華美的言詞不真實。
  行為良善的人不巧辯,巧辯的人不良善。
  真正了解的人不廣博,廣博的人不能深入了解。
  “圣人”不私自積藏,他盡量幫助別人,自己反而更充足;
  他盡雖給予別人,自己反而更丰富。
  自然的規律,利物而無害,人間的法則,施為而不爭奪。
  文歸正題。尹關令得到老聃先生寫下的《道德經》,分外高興,看了之后,惊喜万分,贊不停口,拍案叫絕。為怕保存一份万一丟失,万一失傳,就重新買了絹帛,吩咐儿子和那錢糧師爺以及所有能掂動筆的人快快謄抄。
  上午,老聃先生再次提出要走。尹喜再次挽留說:“先生,別走了,晚輩是實在實的不想讓您再走了!住下吧,這里就是您的家,如若您嫌這里房舍不好,以后晚輩會給您老重建住宅的。此一去,不知啥時還能再見,晚輩實在是和您不舍得离開呀!”說到此,眼里噙滿淚水了。不管咋說,老聃先生還是不愿再在這里逗留下去,他說:“大侄子一片真情,我是永遠也忘不了的,十多天來,你對我的熱情招待,太使我感激了!然而我實在是不能不走啊,以后我還回來的,不長的時間我就要回來看你啦。不要再留我了,反正我是決意要走了。”見無論如何也留不住,尹喜就說啦:“既然先生執意要走,我也無奈,然而請先生等我們將您的著文抄好,而且多抄几份,送您一份帶著。”“那好吧。”
  第二天上午,老聃先生又一次提出要走。尹喜只好忍淚送別了。
  徐甲給青牛背上那帶著黃邊的紫色鞍墊。尹關令特意給他們送一包蒸饃、一包“鹽”(鹽里藏的是黃金),讓徐甲放在牛身上。老聃先生推辭不要。尹喜說不要不行,如若不要,就不讓您走。老聃先生只好答應了。
  在這黃葉飄落,易于傷別之時,尹喜騎馬,親自送他出關。接著,往西又送老遠。老聃先生再三辭送,尹喜才依依不舍地站下,由不得自己地流淚了。老聃先生深為朋友的真情所感動,兩顆淚珠滾落了。就這樣,他們洒淚而別了。
  別過尹喜,老聃主仆踏上秦國土地,驅青牛繼續西行。只見后邊不遠的地方有個人騎一匹馬不緊不慢地跟隨。老聃他們走快,那騎馬的人走快;老聃他們走慢,那騎馬的人也走慢。老聃先生讓徐甲牽牛向南,沿著一條南北小路往南走;這一來,那騎馬人也讓馬順著南北小路往南走。老聃他們轉臉又往東走;那騎馬人也勒轉馬頭往東走。老聃他們又往南走,然后又往西走;那人也往南走,然后又往西走。
  老聃先生完全明白了,他讓徐甲牽轉牛頭,向著騎馬人走。來到那人面前猛然站住。老聃先生感激地笑著說:“朋友,這位尹君派來的朋友,請留步吧,不要再送了。函谷澗水深百丈,不及尹君待我情。你們的情義我都領了。”
  那人也笑了,他不得不說實話了:“先生,瞞不住了,俺只好實說了,這是尹大人派我跟蹤的,他要我探清您們的去處和下落,以后好去照看,好去送點什么。沒想到叫您看出來了。”
  老聃先生更加感激,說尹喜是世上第一個最夠朋友的。說,“他對我太好了,別讓他再往我身上施恩了。如若恩情過重,使我心上負荷太大,反會不能輕松了。我們的感情已經記入五千言語之中了。再者我永遠不忘友情就是了。朋友,回去吧。告訴尹君,反正我會回來的。”說到此,深情地凝了一會儿眸子。那騎馬人只好慢慢回去了。
  老聃先生西去了,帶著深情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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