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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射虎少年与粉面佳人


  再說努爾哈赤的父親塔克世,他那兩只耳朵如面蚕豆,軟咪搭拉的,專听二福晉納喇氏的話。大福晉病死以后,納喇氏一手遮天,在家里說一不二。平日,少不了常在塔克世面前說努爾哈赤兄弟三個的坏話。努爾哈赤去南山學藝的事,后來塔克世知道以后,直气得暴跳如雷,說努爾哈赤不把他這個父親放在眼里,揚言回來以后一定要把他赶出家門。于是那兩個弟弟該倒霉了,父親和后媽對努爾哈赤的气,全都發泄到他倆身上去了。不久,努爾哈赤從南山學藝歸來,塔克世一見,不問青紅皂白,迎頭就罵,一頓訓斥之后把他們兄弟三人赶出家門。覺昌安雖覺不妥,但礙著媳婦納喇氏從中作梗,也不好出來攔阻,只好暗中給了些銀兩,囑咐兄弟三個出門在外要事事小心。兄弟三人帶著簡單的行李,出城而走。這正是:親爹不當后媽家,棒打孩子順地爬;結發夫妻人羡慕,少了一個不成家。
  兄弟三人走了一日,不覺來到三岔路口,三人坐下,努爾哈赤掏出祖父給的銀兩平均分了,又抱在一起大哭一場,之后,三人站起身來,各奔前程。此時努爾哈赤十七歲,舒爾哈齊十五歲,雅爾哈齊十三歲。且說努爾哈赤順著山路往北走,時當暮春天气,因為關外的春天來得遲些,仍是春寒料峭,努爾哈赤卻走得滿身大汗。他索性把外衣脫了,將行李包裹重新整理停當,腰挂弓箭,大踏步繼續赶路。
  且說撫順關正北二百五十里,有一個佟家庄園。庄主佟千順,年已七十開外,平日樂善好施,為人忠厚和善,周圍几十里方園未得到他周濟的人很少,人們公稱他佟大爺。這佟大爺在關外也是一個大族,家資巨富,單是高粱田就有五百多頃。庄園中間一個偌大的四合院,全是瓦頂,又高又大。院子四周圍著一條護庄溝,溝寬五丈五,溝里水清流急,這是長白山天池里流下來的活水。在護城溝的兩旁,長著一排排桃樹,間著一排排柳樹。每年清明前后,桃花飄香,柳絮飛舞,景色宜人,真是天然佳境。庄園的大門朝南,門樓上“佟家庄園”四個大字,寫得蒼勁飽滿,是專門到撫順關請名人題寫的。大門外的護庄溝上架起一座吊橋,可以隨便起落。吊橋的前面,有一個十畝地大的廣場。庄內的牛羊馬近一千頭,長工短工三十多,還有十個護庄隊員。這佟大爺共生五個女儿,一個男孩。女儿都已出嫁,儿子佟山,活到三十五歲,病死了。媳婦只生一個女儿,今年十八歲,名叫春秀,家里上下人等都喊她秀姑娘。這秀姑娘從小嬌生慣養,長得細皮嫩肉,高挑的身材,愛穿緊身衣服。平日騎馬射箭,使槍弄棒,都有几下子。十歲時祖父請來一個教書先生教她讀書,念了兩年她死活不讀了。這几年她見祖父年紀大了,父親又不在人世,經常幫助祖父照管田庄的事情,深得佟大爺的歡喜,也算是佟家的掌上明珠了。
  這一天早上,秀姑娘突然心血來潮,非要去北山打獵不可。這北山乃長白山的一個余脈,山高林密,自然景色十分优美。林中山雞、野兔隨處可見,梅花鹿也不少,不過黑熊、老虎也時有所見。所以到北山打獵的人,往往成群結隊,單身個人很少敢去的。佟大爺听說寶貝孫女要去北山打獵,心想是攔不住的,忙喊護庄隊嘎拉隊長來,讓他帶領十名護庄隊員跟隨秀姑娘去,一定要保證秀姑娘的安全。其實秀姑娘想去打獵只是個借口,去游山玩水,散散心,才是真意。姑娘大了,不愁吃,不愁穿,主要心思還不是想找個如意郎君?但是,這兩年來佟家提親的人倒也不少,可是想娶她當妻子的人,并不是相中了她,而是看准了佟家庄園。這使她很惱火,一想起來便气得渾身發顫。祖父和母親都知道她的心事,但南北東西,哪有合适的人選呢!昨天夜里半宿未睡著,今早起來后心里特煩悶,便靈机一動,去北山打獵,來刺激一下。
  秀姑娘准備停當以后,去跟祖父、母親打個招呼便出發了。嘎拉隊長帶著十名護庄隊員緊隨其后。出了庄門,下了吊橋,來到廣場上。秀姑娘對嘎拉說:“俺不讓你們來,祖父不答應。不准你們靠近俺,只能在百步之外跟著。誰靠近了,俺的箭可不長眼睛。”嘎拉只好答應,又跟隊員們說了。秀姑娘騎著馬一路奔馳,護庄隊員在百步之外跟隨著。庄園距离北山十五里路,馬跑起來一會工夫便到了。在林子里轉悠了半天,秀姑娘打了十几只山雞,還打到一頭梅花鹿。眼看太陽快要下山了,嘎拉隊長在百步之外喊道:“秀姑娘,天色晚了,快回庄吧!”秀姑娘回頭看看西下的太陽,又瞅瞅周圍的山花綠草,似有所戀,繼續往山林深處走去。突然間,護庄隊員有人喊道:“不好了!老虎來啦!”隨著這一聲吶喊,那斑斕猛虎帶著風聲從山坡上竄下來了。秀姑娘平時雖然膽大潑辣,但在深山老林里面對吃人的猛虎,卻還是破天荒第一次。她赶快轉頭看去,那猛虎正咆哮著往她這邊竄來,一時又慌又急,她拉緊馬韁繩想催馬逃跑,可那馬卻不听使喚,站在原地直打轉轉。在慌亂之間,她朝護庄隊員所在的方向偷眼一覷,他們一個也不在,不知躲到哪儿去了。眼看那猛虎竄來了,她慌得六神無主,禁不住脫口喊道:“救命啊!”姑娘的喊聲未絕,只見一個年輕人飛也似地跑過來,一伸手抓住馬韁繩,那馬立刻安定下來,不再狂跳打轉轉了。隨后那年輕人不慌不忙,轉身搭箭,“颼”,一箭射中那狂嘯著的猛虎的左眼。只見那猛虎疼得嗷嗷亂叫,大吼一聲,竄起一丈多高,跌在地上,又拼命掙扎起來,朝著秀姑娘扑過去。那馬又跳,又灰灰叫著,在這千鈞一發的節骨眼上,只听弓弦一響,“颼”的一箭,卻又射中了猛虎的右眼。這回猛虎的兩只眼里插著兩支箭,疼得直竄,直跳,直吼叫。那青年毫不怠慢,又搭箭彎弓,“颼”的一聲,再射出第三支箭。這一箭正好又射中猛虎的前腿窩,那是猛虎的心髒部位。這一次那猛虎不再掙扎,扑通一聲栽倒地上,抽搐几下,一蹬腿就完蛋了。
  這時,秀姑娘才長出一口气,放下心來,翻身下馬,也顧不上姑娘的羞澀,赶忙向那年輕人道謝,說道:“請求這位大哥一定到俺家去,俺要好好報答你的救命之恩。”秀姑娘說著就去拉那年輕人。這時候,嘎拉和他的隊員一個個才十分尷尬地踅來。秀姑娘狠狠地看了他們一眼,气憤地說:“俺要等你們來搭救,早被那猛虎吃了!”
  那年輕人正是努爾哈赤。他打算到撫順關去,不曾想迷失了方向,走到北山老林里來了。這時候,他見姑娘拉著他的胳膊,硬要叫他到她家去,就笑了笑說:“姑娘說哪里話,遇到這种情況,誰都會做的。”秀姑娘听了,瞪一眼嘎拉,說:“那可不一定,剛才他們跑哪去了?”大家說著話,不經意地來到那猛虎跟前,努爾哈赤把那三支箭拔了出來,在猛虎身上擦干了血跡,指著猛虎說:“別看它張牙舞爪的,它還是怕這個。”努爾哈赤搖著手中的三枝箭,又把它們插在箭囊里。
  秀姑娘叫嘎拉讓出一匹馬來給努爾哈赤騎。努爾哈赤不好再推辭了,就与秀姑娘并馬而行。護庄隊員一齊動手,將那死虎抬到馬上,隨著秀姑娘、努爾哈赤一起往回走。秀姑娘轉臉向著努爾哈赤說道:“俺都嚇糊涂了,還不知大哥家住哪里,姓啥名誰呢?”“俺是建州衛人,名叫努爾哈赤。”“俺叫佟春秀,住在佟家庄園。喏,快到了。”秀姑娘自報家門,用手指著不遠處的庄園。兩人說著話,馬已上了吊橋,進人大門,在院子里下了馬。
  佟大爺見孫女平安回來,高興地走上前,發現秀姑娘旁邊站著一個膀大腰圓的年輕人,心里有點詫异:這孩子沒有男朋友,這會儿哪來的這個俊小伙?未等祖父說話,秀姑娘一頭扑在祖父怀里哭著說:“俺今天差一點被猛虎吃了!若不是這位努爾哈赤大哥救了俺,爺爺你就見不到孫女了。”一邊說著,一邊嗚嗚哭著。佟大爺忙走到努爾哈赤跟前:“多謝小伙子救了俺孫女。走,快到家里坐。”老人伸出一只手,請努爾哈赤進屋。秀姑娘又把林子里遇虎的事,從頭至尾跟祖父敘述一遍。努爾哈赤射出的那三支箭,更被秀姑娘講得有聲有色,盡力夸贊一番。佟大爺听后,對努爾哈赤說道:“你的箭法這么高明,真是難得呀!”隨即擺下酒席,為努爾哈赤的到來表示歡迎,也為秀姑娘壓壓惊。酒桌上共四個座位,佟大爺坐上座,努爾哈赤為客座,秀姑娘及其母尤拉氏為陪坐。佟大爺首先站起說:“讓俺們先為努爾哈赤的光臨干一杯!”以后又為搭救秀姑娘多次干杯。喝酒中間,尤拉氏問及努爾哈赤的父母情況,他沒有說實話,告訴他們父母早已去世,自己孤身一人流浪在外,連個立錐之地都沒有。秀姑娘听了赶忙接過去說:“努爾哈赤大哥,俺家就是你的家。你救俺一條命,俺要好好報答你的救命之思。以后你就住在俺家吧!”佟大爺點了點頭,朝媳婦尤拉氏弄了下胡子,轉過臉對努爾哈赤說:“俺孫女說得對,以后就住在俺家,哪里也別去了。”接著又是喝酒,直至深夜方散席。佟大爺派人單打掃了一間上等客房,請努爾哈赤住下。
  第二天早上,努爾哈剛打開房門,就聞到一股扑鼻的香味傳來,接著就听到秀姑娘的聲音:“努爾哈赤大哥,俺們到廣場騎馬去!”努爾哈赤抬頭一看,見秀姑娘穿著無色的旗袍,高底的粉鞋,翠綠色的褲子,頭上挽著高高的髻,臉上擦了些粉,洁白如玉,頰上染了胭脂,似桃般的紅,那彎彎娥眉下的杏子眼,把瓜籽臉襯托得分外秀麗。努爾哈赤看得發怔,把個秀姑娘臊得大紅著臉。大凡男女單獨見面,又在青春萌動階段,似這般眉目傳情,已是七八分的味道了。還是秀姑娘先打破沉默:“俺的努爾哈赤大哥,咱們走吧!”說罷便伸出白嫩小手,拉著努爾哈赤的胳膊就往外走去。
  再說二人并肩走出庄園大門,來到吊橋上面,只見橋下拴住兩匹馬,一匹棗紅馬,一匹大白馬。努爾哈赤向秀姑娘說道:“女孩子洁白無瑕,你騎大白馬吧。”“男子心紅志堅,你騎棗紅馬。”二人你恭他敬,說說笑笑,來到馬前,遂各自翻身上馬,沿著廣場的跑道,策馬揚鞭,飛馳而去。遠遠看去,廣場上似有兩朵云彩在飛速地跑著,一前一后,一白一紅,在跑道上空飛舞,引得庄園里的人們出來觀看。二人騎了一會儿馬,便來到護庄溝畔的桃柳樹下休息。那桃花正在含苞欲放,白色的花骨朵儿上孕著粉紅嘴儿,縷縷香气彌漫在空气中,令人感到愜意。努爾哈赤從噴出黃嘴的柳枝上,擰出一截柳管,放在嘴里吹著,那悠揚的笛聲,忽高忽低,一頓一挫,引來許多不知名儿的山雀,跳躍枝頭,嘰嘰喳喳,与那笛聲相和應,動听极了。這會儿,秀姑娘斜倚在桃樹枝旁,她那秀麗的面龐,婀娜的腰肢,与那桃花苞儿相互映襯,真是“粉面桃花相映紅。”努爾哈赤看著眼前的這幅美景——桃花美人圖,真想扑上前去,摟住那桃花般的美人,來個顛駕倒鳳。古詩說:心有靈犀一點通。那秀姑娘此時也在悄悄地覷著努爾哈赤,見那濃眉鳳目,偉岸的身軀,聯想北山林中救自己的場景,不光那箭射得神奇,那馬儿狂跳著打轉,自己怎么也拉不住,他卻一伸手就勒住馬頭了。他那兩膀該有千斤之力吧!若是讓他摟一下,那——想到此秀姑娘不由得“騰”一下臉又紅了。
  正當二人各自想著心思,佟大爺派人來喊他們回去吃飯,飯后各回房休息。單說努爾哈赤躺在床上,不免翻來覆去,心事上涌。他想著自己本是堂堂都督的儿子,又是一個長子,到南山七星老人那里學到了一身武藝,將來至少也是個建州衛的都督,可是受繼母虐待,弄得無處容身,東飄西蕩。本想去撫順關投奔李成梁,混個一官半職,以后再圖進取。現在遇到了佟大爺這個好人,還有秀姑娘昨天對俺的那神情,心里也确實舍不得离開,何況這庄園地處僻遠山區,若想成就大事,倒是屯兵積糧的好場所。如此前思后想,直到四更多才矇矓睡去。那邊春秀姑娘也在想著努爾哈赤,只是礙著少女情面,不好主動開口,直到三更多天,還在抱住枕頭纏綿在繡床上呢。這佟大爺心中也有打算。他見到努爾哈赤以后,真是從心底高興,心想若能配自己的孫女儿,真是天生的一對。這兩天他留神細看,開頭見他們倆不好意思說話,后來熟了,便沒話找活,像有點情投意合的樣子。于是他便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寡媳,尤拉氏開始不愿把掌上明珠嫁給一個天涯浪子,但是她架不住公公的反复勸導,佟大爺拍著胸脯說:“努爾哈赤肯定不是常人。那天我單獨問過他,他曾到南山學藝三年,那一身的好武藝,將來准有出頭之日。俺將他入贅過來,把全部家產傳給他,以后他能不養咱們老、給咱們送終嗎?”尤拉氏听公公的一席話,也确實在情在理,其實她對努爾哈赤也非常滿意,又是女儿的救命恩人,女儿的心事她也洞察了七八分,知道春秀已相中了努爾哈赤,自己還有啥理由去橫挑鼻子豎挑眼呢?于是她也順水推船,答應下這門親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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