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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走向海洋


  1695年可說是彼得一生當中的轉折點。那些几乎使他消磨了全部意志和精力的軍事游戲的年代,已經一去不返了。回首往事,彼得寫道:“盡管那時我們在科茹霍沃玩戰爭游戲花了很多气力,腦子里除了游戲什么也沒有,但是這种游戲卻成了步入真正事業的起點。”
  讀了上面這番話,人們會對彼得黷武的癖好表示非難,因為在“真正的事業”,即戰爭游戲的下一步,意味著亞速戰爭,這是在他執政后獨立采取的第一個步驟。這樣判斷是錯誤的。誠然,他并不厭惡戰爭,但他也并不認為戰爭是自己的志向。有一次,他說:“打仗不是為了保衛祖國,而是為了個人的榮譽,為了獨霸天下,這种人算什么大英雄!”不是亞歷山大·馬其頓,而是尤利烏斯·愷撒,才堪稱楷模。“后者是個英明領袖,而前者要成為全世界的巨人。”戰爭對于沙皇來說乃是一种命運攸關的需要。
  十七世紀時,俄羅斯遼闊的疆土与海岸的聯系實際上已被切斷。俄國北部和東部瀕臨海洋,盡管有著綿長的海岸線,但實際根本不能滿足經濟上的需要,因為西伯利亞和遠東的資源剛剛開發不久。唯一的海上門戶就是位于白海上的港口——阿爾漢格爾斯克,但它一年卻有九個月的結冰期。此外從白海到西歐國家的路程比從波羅的海長一倍。再就是阿爾漢格爾斯克港遠离俄國經濟中心,把俄國商品運進港口,就象從這里輸入外國貨物一樣,運費昂貴,因為從沃洛格達到國內中心要靠畜力車運輸。
  西部波羅的海和南部黑海這兩個海岸,堵塞了俄國的對外貿易之路。黑海沿岸為土耳其及藩屬克里米亞韃靼所有。他們年复一年地對南部縣城進行毀滅性的劫掠,燒毀庄稼,搶走牲畜,俘虜成千上万的俄羅斯人和烏克蘭人,把他們送到東方奴隸市場上拍賣。沿第聶伯河“從瓦蘭人到希腊人”的繁榮之路,很久以前就完全衰落了——它的出口處聳立著土耳其要塞奧恰科夫。頓河出口處有一個要塞——亞速被封鎖著。原屬俄國的狹窄的芬蘭灣還在1617年就被瑞典奪去,屢欲收复,始終未成功,收回出海口的斗爭是在對俄國不利的條件下進行的,因為當時俄國正和波蘭交戰,后者妄圖吞并烏克蘭,這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消耗戰。俄國政府不具備在兩個戰線上取胜的經濟和軍事條件。在五年戰爭(1656——1661)里,俄國軍隊控制了波羅的海沿岸為瑞典所有的一些城市(尤里耶夫。迪納堡和其他一些城市),由于必須抽出力量來對貴族波蘭作戰,俄國不得不將這些已經取得的城市交還給瑞典。
  然而,國家需要有出海口岸,否則國家注定要与外界隔絕,經濟和文化的發展會停滯不前,而對外貿易也就必然要依賴外商。
  十七世紀的俄國還是個落后國家。這是導致蒙古——韃靼壓制俄國的根源。十七世紀初,這种落后于西歐先進國家的狀況愈來愈嚴重,因為那時最發達地區的經濟關系已遭到波蘭—瑞典武裝干涉者的破坏。為醫治創傷,彌補侵略者所造成的損失,几乎需要半個世紀的時間。
  進入十七世紀后半期,荷蘭和英國爆發了資產階級革命,這兩個國家已走上了資本主義發展的道路。在西歐的另一些國家——法國、瑞典、丹麥,雖然還保留著封建制度,但農奴制早已廢除。
  俄國仍然受治于農奴制。居民的主体部分——農民,是地主、寺院和皇室的私有財產。用原始工具耕种的土地收成很低。同時農民還要把相當大一部分勞動所得上繳給那些僧俗封建主,以保障他們飽食終日的生活。一百個人中只有三個人住在城市里,這說明工商業是很落后的。農奴制扼殺了一千三百万人民的生產積极性,摧殘了所有在國民經濟体系中萌發出來的新事物。總之一句話,它阻止了國家的進步發展。
  然而,新事物的發展盡管遲緩,但卻為自己開拓了前進的道路。這在經濟領域里首先表現在手工業和小商品生產的發展上。某些地區与世隔絕的經濟閉塞狀況一去不复返了,出現了國家經濟在一定程度上交流發展的局面。俄國涌現出了第一批手工工場。
  政治生活也在起變化。雖然行政机關的結构一如既往,但其中畢竟出現了一些有代表性的變革,即由君主立憲制國家轉變為專制政体的國家。
  象從前一樣,領主杜馬是最高机關。這种貴族政權机關的成員開始漸漸發生變化——一些非名門出身卻具有才干的官吏逐漸進入領主杜馬,成為杜馬貴族和杜馬秘書,他們的升遷,完全取決于他們的聰明才智。領主杜馬的杜馬貴族和杜馬秘書比重之加大,不僅是杜馬官僚化的標志,而且是對沙皇政權的日趨依賴的標志。与此同時,領主杜馬的作用也降低了。這兩個過程說明君主專制政体向前邁進了一步。
  整個十七世紀是政廳制度的鼎盛時期、在俄國就有近八十個政廳。但在這一百年期間,對中央机關來說,明顯的特征是各机關之間缺乏明确分工。眾所周知,机關工作遲滯,是由于缺少規章制度和沒有關于各政廳的權限与義務的明确規定,致使連一件小事都要請示領主杜馬或者沙皇本人。
  十七世紀下半葉,對政廳的這些缺陷開始進行試驗性改革。有時几個政廳的權限集于一人之手。沙皇阿列克謝·米哈伊洛維奇的岳父、領主米洛斯拉夫斯基就領導四個政廳的工作。改善政廳制度的另一途徑是削減政廳的數目,合并若干重疊的机构。不過,這一措施的實際效果不大,到十七世紀末,國家尚保留四十個以上的政廳。當然,這些改革嘗試還是有意義的,因為它多少也反用了純專制政体的統治權集中的富有時代特征的過程。
  政廳制度和領主杜馬的變革是緩慢的,而且几乎是可有可無的。与此相反,建立世俗政權對宗教政權的优勢這場尖銳斗爭充滿了戲劇性事件。尼康案件使世俗權力和宗教權力的角逐達到了白熱化。
  尼康,是個好弄權術的飛揚跋扈的人,1652年當了大主教。在沙皇阿列克謝·米哈伊洛維奇在世時他就大權獨攬。他的權力不僅擴大到宗教界,而且侵入了世俗事務。他和沙皇共享“至尊”的稱號。沙皇不在莫斯科的時候,尼康管理領主杜馬,并獨立處理軍事和民政問題。尼康大主教把宗教的權力比作太陽,而沙皇政權——比作太陽反射下的黑夜里的星体。尼康的异端行為無論宗教界還是在有權勢的領主中,都招來了物議。
  沙皇和大主教之間日趨自熱化的沖突最后以決裂而告終。尼康于1666年被射擊軍押送到費拉龐托夫修道院,在那里象個普通僧侶恬淡度日,了此余生。
  彼得的正規軍也不是憑空締造的。武裝力量的陳舊組織形式早在他的列祖列宗時代就得到了根本改造。那种在有軍事行動時召之即來,一俟軍事行動停止后即各奔他鄉的地方部隊的作用已大大降低了。常備武裝力量射擊部隊參与戰事的机會也大大減少。射擊軍首先完成警察的職責,用來警衛沙皇宮邱,在圣駕出巡時保護沙皇及皇室成員,同時鎮壓市民的反抗。
  在武裝部隊中,代替古老貴族非常后備軍和特种常備軍的所謂新編作戰團隊——雇佣騎兵團、龍騎兵團和步兵團,具有越來越重大的意義。這些團隊的混合編制使人想到由彼得建立的未來的新兵体系。這种体制是通過吸收農民和一定數量的市民終身服役的方式建立起來的。
  在新編作戰團隊里可以看出正規軍的某些特點。武裝力量組織所發生的變化反映了國家制度的進化——向專制政体的過渡。正規軍就是這种國家体制的代表。但這种新編部隊的組建在十七世紀未能完成,因為國家沒有發達的工業,不能保證提供統一型號的武器、裝備和服裝。
  最后尚未考慮建立海軍。在莫斯科郊外德迪諾沃村的造船厂,按照1667年沙皇的上諭,只造了几艘海船,以保護俄國商人在里海的通商利益。停泊在阿斯特拉罕的裝備尚未齊全的戰艦“鷹”號,1670年拉辛起義軍給焚毀了。
  時代要求在文化領域進行改革。宗教的意識形態在市民生活的一切領域都保持著統治地位,但与此同時,后者也對世俗文化發生了興趣。受教育的市民和貴族階層已經不滿足于掌握神學知識,不滿足于領听圣經英雄的丰功偉績,而表現出對科學知識、對描寫普通人生活的文學作品的渴望。在繪畫方面,現實主義流派已初具雛形;在建筑學中,打開了通往世俗生活之路。在整個社會精神生活的各個方面,通常被稱為“玷污文化”的現象已屢見不鮮,這就是說,世俗的意識在文化中已見端倪。
  這樣一來,彼得在社會的經濟生活、社會生活、政治生活和文化生活方面綜合地繼承了帶有創舉性的思想文化遺產。人們一般把這种遺產叫作彼得進行改革的先決條件。
  彼得是生活在現實世界的人,因此他一直思索著一個問題:如何沖到海上去,通過剛剛結束的科茹霍沃軍事演習,他相信俄國軍隊訓練有素,并且已具備占有沿海一帶的能力。于是他決定首先打開通向南部海域的道路。
  1695年1 月,開始准備遠征。
  冬季的几個月中,沙皇和親信們討論了遠征計划。這個計划同俄國軍隊抗擊克里米亞人的傳統行動方案是有原則區別的。當時,軍隊集結在別爾戈羅德和塞夫斯克,并被龐大的輜重所累,一邊忍受著韃靼騎兵的不斷騷扰所造成的損失,一邊向南方運動,奔向克里米亞。等到和韃靼主力部隊遭遇時,俄國軍隊的實力在很大程度上已被削弱。軍隊沿著燒光的無水草原移動著,人無食糧,馬無草料,疲憊不堪。軍隊攻占彼列科普應向半島挺進,但卻面臨著被吃掉的危險。俄軍首領不顧冒著全軍覆沒的危險,只好丟盔棄甲,准備撤退但還師又遭重創。
  克里米亞韃靼的后台是當時的強國上耳其,它擊敗了地處歐洲東南部的鄰國。俄國先修好于波蘭和奧地利,旋即又同威尼斯結盟。從此,長期同土耳其處于戰爭狀態,但它只限于自己向克里米亞進軍。這些進軍一方面牽制住了克里米亞人的力量,同時也為盟國反對土耳其的共同斗爭作出了貢獻,但最終結局卻難以逆料。
  在准備新的進軍時,決定不去碰土耳其的附庸國——克里米亞韃靼,而是直接打擊土耳其人,進攻他們的要塞——亞速。与俄軍進軍克里米亞的道路相比,通往亞速的路具有极大的优越條件。在這里,軍隊能夠在人煙稠密的土地上活動,而且毋需累贅的輜重,避免了令人疲勞的徒步跋涉,因為兵員和給養都可利用船只在頓河溯流而下。
  軍事顧問,很可能是戈登幫他想出了這個主意。顯然,對沙皇來說,只是最后的表態——同意此項計划或者不予接受。彼得積极參与討論并表示同意。
  進攻方向是絕密的。為把土耳其人引人迷途,使他們猝不及防,于是佯稱軍隊在老地方別爾戈羅德和塞夫斯克集結,實際上武裝力量已屯兵莫斯科。一部分部隊應該沿莫斯科河、奧卡河和伏爾加河從水路抵達察里津,而另一部分沿頓河前進。 3月,大軍踏上征途。
  1695年 5月末,俄軍到達亞速。軍隊一分為三,每一部分都有自己的指揮員——戈洛文、列福爾特和戈登。彼得在這次進軍中,猶如在演習時一樣,自己不充當指揮人員,只保留一個普通炮手彼得·米哈伊洛維奇的職務。
  亞速城曾為頓河哥薩克經過猛攻而奪占五年之久; 1642年,土耳其人失而复得亞速城。以后他們用去好長時間將該城一再加固。收口的要塞周圍又砌上石頭圍牆,在它外圍又加筑了土牆,土牆外又挖了帶有木樁圍牆的壕溝。而在距亞速三俄里的頓河岸邊,聳立著兩座塔樓,在二者之間拉了三道鐵鏈,切斷船只從頓河通向大海的出口。
  保守有關進軍方向和戰略秘密一事沒有成功。土耳其人沒等俄軍開到就加強了要塞的防務。而在其被圍困的時候,增援部隊開到了亞速——俄國當時沒有海軍,因此未能阻止住上耳其艦隊的進逼。
  然而,挫折并沒有使彼得垂頭喪气。按照他的詔令,軍隊繼續挖掘壕溝,并一直挖到了城牆腳下。正如沙皇在第一次突擊前夕所寫的:“城內土地已用戰神之犁耕耘,城里以及戰壕內均已下种。刻正等待吉時到來。”
  對“吉時”的期望這一次落空了。 9月末發起的一次突擊,依然沒有成功,而且遭受到很大損失。10月初解圍,一個多月以后俄軍已撤口莫斯科。這次進軍的唯一戰利品是一個彼俘虜的上耳其人,軍隊通過莫斯科時,他一直走在前面示眾。
  這次遠征,彼得既擔任了攻打堡壘的第一炮手的職責,他又是所有戰役的實際領導者,但他顯得焦躁輕率——由于他固執己見,致使進攻前的准備工作草草完成。
  前事不忘,后事之師。從前,彼得一直靠擺弄木制模型軍和堡壘進行戰爭演習。擔任圍攻和防守的軍隊指揮官們,一到“戰役”間隙就飲酒作樂。而現在,正在進行的是一場真槍實彈的戰爭,擔的風險重,犧牲大,反抗激烈,敵人決不會輕饒。這就要求對任何失誤做出清醒的分析。
  彼得在這一點上未負眾望:他絕無文過飾非之意。恰恰相反,殫精竭慮,想要找到失敗的真正原固。彼得在致朋友的信中嘲諷地稱首次亞速遠征為“沒有攻克亞速的遠征”,這就等于承認了這次敗北暴露了很多缺點。而首先是軍隊的工程裝備太差。炮彈爆炸過后,堅實的圍牆竟安然無恙,而炸死的卻是自己人。必須改善軍隊的指揮系統——進攻信號尚未統一。軍隊的訓練也有待提高。只有在游戲兵的基礎上組建的普列奧勃拉任斯科耶團和謝苗諾夫團的訓練具有現代要求的水平。最后一點,因為俄國人沒有海軍,所以未能封鎖住要塞并切斷敵方增援之路。
  最容易做的當然是整頓好軍隊的指揮系統。彼得委任兩個軍事指揮官來代替權力相當的指揮官,其中每個人都各指揮一個兵种。陸軍交給大元帥阿列克謝·謝苗諾維奇·舍英,而為了指揮暫不存在的海軍,彼得召回了自己的寵臣列福爾特。這兩位既沒有軍事才能,也無戰績可言。領主舍英當時在宮內大走紅運,但火藥味從未聞過。而歐洲大陸國家生人的瑞士人列福爾特,是個快活神仙,性好詼諧,最怕干操心費力的事儿。他到亞速比所有的人都晚,而回莫斯科比任何人都早,這樣他就沒有接触海軍的指揮。當時彼得身邊沒有其他軍事長官。其實在這种情況下也無妨,因為他本人就是遠征的實際領導者,而舍英和列福爾特只不過是唱唱配角而已。
  1696年1月底,彼得安葬了哥哥伊万之后,2月去沃羅涅什造船厂,那里已開始實現真正偉大的計划一一在大陸國家創建海軍。這個果斷的挑戰行為在多年以后變成了現實。而目前要加速建造平底和帆槳大船。從周圍附近地方召來几千名木匠,建造了一千三百只平底木船。彼得也親自手執利斧,參加勞動。
  5月初,集結在沃羅涅什的軍隊和戰船組成了二十六個艦隊向南進發。月底,軍隊已占領了亞速城牆下的塹壕,并開始攻城。但要塞未能攻克,它的命運取決于海軍。開始,哥薩克士兵乘小船進攻亞速城牆邊的卸了載的上耳其軍艦,并將其殲滅。然后,俄國海軍分艦隊出現在亞速海上。在旋泊場上停著裝載四千名土耳其士兵、各种食品和裝備的軍艦,他們試圖沖進亞速,但未能成功。要塞已陷入重圍,駐軍接受了投降條件,俄軍指揮官向他們提出的先決條件是,必須引渡投敵分子楊森,在去年的圍攻中,土耳其人就是按照他的告密行事,致使偷襲一舉成功。
  在圍攻、封鎖和猛烈炮擊要塞過程中,彼得始終是決策人。“第一炮手”在軍艦上,在塹壕里,向城里射擊,毫不畏懼地出現在敵人面前。御妹納塔利婭·阿列克謝耶夫娜公主听到謠傳,說皇兄走近敵方城堡,已進入敵軍炮火射程之內。彼得在給她的回信中開玩笑他說,他并非迎著子彈走去,而是子彈向他飛了過來。
  要塞几乎被夷為平地。重新修复要塞的工作進行得相當順利。彼得對海軍的力量滿怀信心,他開始尋求合适的港口,最后選中了塔干羅格港。
  派好留守亞速的駐軍之后,俄軍于 8月便揮師北上了。這時彼得又在琢磨另外一件事情——如何組織莫斯科人為胜利歸來的軍隊祝捷。此舉是彼得首創,在寫給俄籍荷蘭人安德烈·維尼烏斯的一封信里,彼得曾暗示:“用凱旋門對統帥及兩年來立下汗馬功勞的諸君表示敬意。”彼得仔細推敲著祝捷儀式的全部細節,甚至指定了設立凱旋門的地點。
  在得到報告說祝捷事宜可望在 9月下半月准備就緒以后,沙皇就不急于赶回莫斯科。途中他曾在自己臣屬的領地滯留了很長一段時間,視察了一些工厂。 9月底,彼得到科洛緬斯科耶村。參加遠征的軍隊將如期來到這里,并激情滿怀地准備通過凱旋門。
  這次空前壯舉首都居民都親眼看到了。一种純世俗的典禮代替了伴有祈禱和鐘聲的宗教儀式,騎兵和步兵的洪流,蜿蜒几公里,陸軍總司令舍英和海軍上將列福爾特成了享受這种殊榮的主角。為了祝賀他們,在凱旋門前有人朗誦詩歌。在這個場面里,使莫斯科人最為惊奇的是,懶洋洋地歪坐在馬車里的“教皇大公”尼基塔·佐托夫在為游行隊伍開道,而沙皇卻穿著黑色德國服裝,頭戴插著白羽毛的帽子走在海軍上將列福爾特后邊。他肩上扛著菱形長矛。
  凱旋門是一座高達十米、仿效古希腊羅馬文學和歷史人物雕像和文字裝飾而組成的宏大建筑物。這里可以看到大力神赫拉庫利士、戰神馬爾斯以及描繪圍攻亞速的圖畫和題詞。有的异常庄嚴,如:“我來了,看見了,戰胜了。”;有的含有諷刺,針對那些不走運的上耳其人說的:“唉,我們失去了亞速,唯有逃命才是活路”;或者“從前我們在草原上尋歡作樂,如今好不容易才從莫斯科逃脫”。
  場面令人眼花繚亂,但久已習慣于另一种儀式的莫斯科人,看到這种排場卻莫名其妙。沿街麋集的人群,默不作聲地目送著一隊隊騎兵走過,他們眼神中流露出來的惊奇和警覺多于興奮。沒有人歡呼雀躍,也听不見高聲祝賀,這要等到几年以后才能出現。
  為胜利者祝捷的种种舖張活動對取得的胜利沒有什么現實意義。但彼得卻甘之如飴。隨著亞速的占領,俄國就開始走向海洋,但成為海上強國還相去甚遠。爭取黑海的出海口,爭取海峽的使用權,尚需進行相當艱巨的征戰。
  似乎有這樣一种不确切的說法,彼得對所有這些目標的實現早已有成竹在胸。而其實這個計划是一步一步形成的。此刻令彼得寢食不安的是,如何堅守占領區,如何擊退土耳其的卷土重來的進犯。
  彼得對海軍力量還是信得過的。海軍既能保證他征服亞速,也一定能保證他守住亞速,甚至能夠朝更遠的地區推進。沙皇在第二次亞速遠征后班師回莫斯科時,這個計划就已在他胸中醞釀成熟。他向領主杜馬下達手諭,闡明占据亞速和建設海軍的思想。領主杜馬決定,三千名射擊軍官兵連同家屬進駐亞速。關于海軍只通過一項原則性決議。然而,國庫空虛,撥不出建設海軍的經費。有限的國家預算中拿不出這筆開支。于是便著手制訂新的繁重的賦役制度。為了海軍建設,建立了向僧俗兩种土地所有者征收的“稅收制”。果然不出所料,這些人又把新開支的重擔轉嫁到了農民頭上。
  同時,又增加了其它的徭役,動員勞動居民去修建塔于羅格海港,以便鞏固亞速和濱海一帶的占領區。
  新措施一個接一個。沙皇為建設海軍發布了一連串的新指令。海軍需要熟悉業務的軍官隊伍,而造船厂又需要造船專家。這兩种人材目前俄國都缺乏。于是彼得當机立斷:派御前大臣出國學習海軍。在列入名單的三十五名青年人中,二十二人領有公爵銜。1696年12月,沙皇心血來潮:派使節出國游說,以便組成一個歐洲列強的反土耳其聯盟。除了外交任務以外,外交使團還完成其他多种使命,諸如雇用海員、船長、造船專家,購置大炮、槍支和儀器。派遣那些取得親王封號的外交使團的准備工作迅速展開使團定名為“大使團”。按照外交渠道同一些國家的政府交換信件,外交使團要假道這些國家并預定和這些國家進行會談。此外還為購置貴重禮品撥了專款。為配備外交使團的人員,從檔案館調出有關歐洲列國外交事務的文件,制定了工作細則。其中有一條是沙皇為留學生制定的。彼得把學習計划事先規定為兩期。第一期作為留學生用來攻讀必修科目,掌握海軍的基本知識,即航海技術和軍事指揮能力。第二期主要用來攻讀選修科目,掌握造船技術。
  創建海軍可以說是彼得的第二個獨立行動,這個行動給國家生活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它要求人民作出比對亞速遠征所付出的還要大的犧牲。對下民來說,這些犧牲過分沉重,對他們的要求過于苛刻。然而沙皇立志振國興邦,對貴族出身的人也毫不姑息。對此后者也嘖有煩言。那些留利克世系和格底敏世系的确襲貴族,從來在宮廷里過的是無憂無慮的生活,他們的官階也是按部就班一級一級往上升,但是現在卻被指派到完全陌生的邊遠地區去過旅居生活,到了那里,他們要下大勁干力气活,從此拋卻鮮衣美食而要為一日三頓操心。
  正在籌備“大使團”行裝的緊張時刻,首都發生了兩件事,這直接涉及到彼得和他的創舉。
  在莫斯科郊外安德烈耶夫修道院院長阿夫拉米長老的內室常有一小群人在那里聚談。他們互通消息,議論朝政。這些年來莫斯科的生活當中很有些可資談論的話題。人們看見沙皇正旁若無人大刀闊斧地組建軍隊,又見他醉心于造船業并經常出入德僑區。他們認為這种行為有失体統,与沙皇的地位身份不合。阿夫拉米認為,向沙皇稟報這些民間怨尤此其時矣。于是便發生了阿夫拉米長老上書沙皇的事件。在奏折里,長老為沙皇的剛愎自用、為他縱情玩樂以及對母妻親屬和領主的忠諫拒而不納表示憂慮。阿夫拉米請求沙皇單獨召見他。
  結果是阿夫拉米長老因此被關進普列奧勃拉任斯科耶政廳的監牢。審訊表明,在長老內室的議論只是口頭說說而已,并沒有造成危及政府的行動。因此那一小群議論朝政者被從輕發落。
  更嚴重的一次是1697年 2月揭露出齊克列爾團長的陰謀。卷進這次陰謀的不少是一些地位顯赫、系出名門的頭面人物。齊克列爾是個沽名鉤譽的外國人,早在1671年就開始在俄國供職,因此他已完全俄羅斯化了。1682年 5月,他站在素菲婭和米洛斯拉夫斯基家族一邊,積极參与了射擊軍的叛亂。在1689年的未遂宮廷政變中他反戈一擊,站到了彼得一邊。但齊克列爾職務的晉升不象這位鑽營家所夢想的那么快。他是射擊軍團的團長,取得杜馬貴族的官銜,然后他作為地方官被派往遙遠的維爾霍圖里耶。在調回莫斯科之后,齊克列爾得到了新的委任,又一次离開首都,赶赴已被征服的亞速,并去建設塔干羅格港。由此可見,彼得不信任齊克列爾,牢記他和米洛斯拉夫斯基家族的關系,老讓他呆在邊遠地方。齊克列爾于是萌了殺君的念頭。他想方設法在舊部射擊軍的士兵當中找一個執行者。“當皇上從使節政廳一出來,你們可暗中埋伏,然后把他殺死。”齊克列爾對射擊軍兵士說。
  一些出身世襲貴族的同謀者共同參与了齊克列爾的策划,他是通過姻親与這些貴胄結交的,貴族中間,同彼得對立的有侍臣阿列克謝·索科夫宁,領主馬特維·普希金以及他們的親戚。
  一俟了解到了這一陰謀,彼得抓緊調查,咬牙切齒,殺气騰騰。沙皇長時間坐鎮普列奧勃拉任斯科耶,親自審問那遭到酷刑的被告人。陰謀的主犯被處以极刑。行刑儀式也是出自彼得的精心安排。
  彼得認為早已死去的伊万·米洛斯拉夫斯基是齊克列爾陰謀冥冥中的指使人。于是有人就把這個領主的棺材從墳墓里挖了出來,放在由豬玀駕著的雪橇上,運到普列奧勃拉仕斯科耶刑場,然后放到斷頭台上。被處死者的鮮血汩汩流到米洛斯拉夫斯基的遺骸上。翌日,死者的頭被插在木撅子上放在莫斯科市內示眾。
  看樣子,彼得在揭露了有若干個貴族家族和射擊軍兵士參与的齊克列爾的陰謀之后,應該打消到國外去的念頭了。然后這個陰謀絲毫也沒妨害“大使團”的籌備工作,沒有改變沙皇的初衷。彼得委派羅莫達諾夫斯基大公和領主季杭·斯特列什涅夫主持國事。
  1697年 3月 2日,大使團的先遣隊出發了。俄羅斯國家還從來沒有向自己國家以外派出數量如此之眾、人物如此之雜的外交使團。弗朗茨。列福爾特被委任為第一大使。他之所以被推尊居了高位是因為他有海外關系,生性開朗,平易近人,同時還有善于交際的本領。
  使節政廳的領導者、天才的外交家費多爾·阿列克謝那維奇·戈洛文被委任為第二大使。戈洛文具有多年外交工作經驗,其中包括主持和中國的談判,簽訂了1689年的尼布楚條約。這個平易近人、慷慨好客的人以完成任何一种任務時的認真精神而著稱。英國大使威特沃爾報告本國政府說,俄國外交部門的這位領導者“乃莫斯科國家最審慎最富有經驗之第一人”。外交使團第二號人物戈洛文實際上是它的真正領導——彼得詔令的主要執行者。籌備外交使團的全部工作都由戈洛文草擬。
  彼得委任普洛科菲·波格達諾維奇·沃茲尼岑擔任第三大使——這是個体態肥碩、性格孤僻的人,“一副令人討厭的面孔和傲慢的神態”,就象外國人形容的那樣。在三十年的供職期間,他從外交部門的一個低級官員爬到了杜馬書記的位置,沃茲尼岑曾多次在上耳其、波蘭、奧地利和威尼斯以大使館工作人員和緊急信使的身份完成外交任務。他是靈活多變外交場中的老手,凡涉及俄國利益的事他寸步不讓,在談判時決不給對方鑽空子。
  三個大使秉性各不相同。他們互相取長補短,故此能夠不辱外交使命。同他們打過交道的波蘭大使向國內報告說:“三位大使對歐洲狀況了如指掌,他們卓爾不群,待人接物和藹可親。”
  外交使團由三十五名留學生組成,其中有化名為彼得·米哈伊洛夫的沙皇。許多使團的成員都有侍從。使團的編制預先規定了很大數量的服務人員——從牧師、醫生、通事到廚師、面包師,甚至還有侏儒。有上千輛雪橇供使團使用。
  彼得在使團里占有雙重地位:他是正式被列入學習航海科學隊伍的成員之一。与此同時,他還是外交使團的實際首腦,而作為首席大使的列福爾特在使團里則充當前台角色。
  彼得加入外交使團這件事終于露了馬腳。在里加,人們已對此有所猜測,雖然他們沒有抓到确切證据。
  沙皇隱姓埋名,离開了不大好客的里加。他在庫爾蘭公國也沒有暴露身份,雖然當時也有人說,外交使團米塔瓦受到了客客气气的隆重接待。
  彼得乘船來到哥尼斯堡設法与俄國接近的德國勃蘭登堡選帝侯弗里德里希三世(原譯作胖特烈三世)舉行了秘密會晤。彼得用荷蘭語同他交談。
  在隆重接見、盛大宴會和各种娛樂的間隙,外交使團在彼得積极參与下同勃蘭登堡選帝侯就反土耳其同盟問題舉行了會談。他們就建立同盟達成了君子協定,但不反對土耳其,而反對瑞典。這是改變俄國外交方針的第一步。
  在去荷蘭途中彼得會見了勃蘭登堡選帝侯王妃素菲婭·夏綠蒂和她的母親。母女記述了這次會見給她們留下的印象。她們很有興趣地保存著關于彼得容貌的描寫材料。這是第二篇有關彼得外貌的記述。第一次,是對他童年的描述,那時彼得才十歲,現在他已經快二十五歲了。母女倆和沙皇交往只不過几個小時,當然,如此短暫的相識,她們能夠寫出來的完全是對自己新相識的表面印象。母親寫道:“沙皇身材高大,面孔很漂亮,体格很勻稱。大自然賦予他所有的优秀品質,但遺憾的是他看上去有些粗魯……他對我們說,他自己參加造船勞動,伸手讓我們看,并強迫我們摸他手上由于勞動磨出來的老茧。”在另一封信里母親指出:“如果他能受到良好的教育,那他將成為一個非常出色的人,因為他有很多优點,天賦甚高。”女儿卻注意到沙皇面部肌肉痙攣的表情:“至于他臉上出現的那种怪象,比我想象中的要好一些;他無法控制自己。我還注意到人們并未教會他正确的用餐方法,但我喜歡他的率真和從容不迫的神態,他的舉止動作就象在家里一樣。”曾經在路易十四凡爾賽宮住過兩年的索菲婭·夏綠蒂感到惊奇的是,俄國沙皇進午餐時竟不會使用餐巾。
  8月初,彼得越過荷蘭邊界,這是當時以工業和商業聞名于世的歐洲富國,前往造船業的中心——薩爾丹城。彼得按自己的習慣急著往前赶,爭取在大使團到達阿姆斯特丹之前有一周的空閒時間,以便穿上薩爾丹人的服裝,去熟悉造船厂,參觀木材和造紙厂,甚至用斧子干一會活儿。他從一個寡婦那里買了一套木工工具。
  在這座小城里,沙皇未能隱瞞住自己的身份。彼得穿著厚絨布短上衣和粗麻布燈籠褲,竭力想混在裝束象他一樣的工人群里,但由于他個子高大,到過莫斯科的荷蘭人很快就把他認出來了。沙皇的每一步不僅處于好奇的薩爾丹人的注視之下,而且還有外地的一些人,專程赶來一飽眼福,看俄國沙皇如何熟練地駕駛快艇,或者打制石磨,或者到有親戚住在莫斯科的薩爾丹人家去作客。一位同時代的荷蘭人寫道:“他處處都表現出不尋常的求知欲,他經常尋訪那些知識淵博的人,不恥下問。他具有敏銳的觀察力,不同一般的理解能力,以及非同尋常的記憶力,對于他熟練的技巧不少人歎為觀止、有時他甚至超過那些較有經驗的工匠。据說,有一次,他到了一家造紙厂,參觀了他感興趣的所有地方之后,從工匠手里拿過來一個舀紙漿的模子,用它舀起做樣品的紙漿,任何人也沒有象他做得那樣在行。”
  1697年 8月16日,大使團隆重地進入阿姆斯特丹。彼得早從薩爾丹赶來,身穿男長服,紅襯衫,頭戴氈帽,置身于二等侍從武官的行列中。大使團開始了為實現沙皇為之奮斗的目標的正常工作,俄國外交官和留學生的千里之行終于完成。
  和沙皇一起學習造船手藝的還有十名留學生,他們中間有兩個人后來取得了彼得老戰友的資格:緬希科夫和戈洛夫金。亞歷山大·丹尼洛維奇·緬希科夫負責經管彼得的財務、禮賓事宜,此外還隨駕參觀名胜古跡。
  關于緬希料夫的出身,有兩种不同說法。第一個說法,是在彼得于1707年 6月 1日簽發的提升緬希科夫為伊若爾的特級公爵的公文里提到的。公文稱,剛剛取得封號的公爵出身于立陶宛貴族,其父曾在近衛軍中服役。然而,在同時代留下的有關記載,無一例外地都認為緬希科夫是個出身于平民的移民。這些同時代人之一,彼得手下的車工安德烈·納爾托夫講過這樣一段軼事:沙皇因為緬希科夫的某种過失而對他大發雷霆,沖著他怒聲喊道:“你知道嗎?我一下子就可以把你削職為民,那就得掄起你的餡儿餅筐,在兵營里和大街上叫賣;剛出爐的熱餡餅!就象你從前于的那樣。滾吧!你不配享受我給你的恩寵。”緬希科夫居然在街上從賣餡餅的手里抓過一個筐,回到彼得面前。彼得喜歡這個玩笑。“你听著,亞歷山大!別再游手好閒了,否則你就連賣餡儿餅的還不如!”緬希科夫离開沙皇,出去向買主兜售自己的貨物:喊道:“剛出爐的大餡儿餅誰買?”
  另一個大名鼎鼎的人物加夫里爾·伊万諾維奇·戈洛夫金,是納塔利婭·基里洛夫娜的親戚,年長彼得十二歲,因此在他那里  占居御前職位——開始是御膳房總管,然后是御前侍臣長。在索菲婭執政時期,尤其是在和她斗爭的日子里,他以對彼得的忠誠而博得了沙皇的信任。
  緬希科夫和戈洛夫金日后平步青云,但目前他倆正在努力鑿木頭,向沙皇高度評价的那些人學習各种技術。
  8月末至 9月初,他們專攻造船技術,到了 9月 9日,一艘三桅巡洋艦在荷蘭專家保羅指導下建成,它完全是由留學生動手建造的。沉重的体力勞動使留學生們吃不消,此外他們在衣著、飲食、甚至娛樂方面都必須以朴素無華的沙皇為榜樣。有几個比彼得早到荷蘭的俄國年輕人,就只學會了使用羅盤,一次海也未出過就想回國,于是彼得馬上給予制止。在一些留學生中間,對沙皇參加造船一事頗有微詞。在俄國誰也不敢違拗彼得,于是他下令給那些發牢騷的人戴上鐐銬,然后斬首。多虧市長出面向沙皇提出异議,說在荷蘭不經過法院不能判處死刑,這才迫使他收回成命,把死刑改為流放邊遠僑民區。
  11月中旬,由留學生親手制造出來的三桅巡洋艦“彼得——保羅號”下水了。學生們獲得了掌握技術的證書。由沙皇的造船師傅保羅發給他的畢業證書內稱,彼得·米哈伊洛夫“是個勤奮而聰明的木工”他已學會了造船專家的各种業務,同時又學習了“船舶建筑學和繪圖技術”,已達到“我們本人所能掌握的程度”。
  庫拉金公爵曾有幸目睹了“彼得——保羅號”軍艦。他作了如下記錄:“這只軍艦曾几次開往東印度,并安全返航”。
  彼得在十六名留學生的陪同下离開荷蘭前往英國。他想在那里當一名造船工程師,了解理論的奧秘。若干年以后,彼得在他寫的《海上操作規程》的序言里詳細地解釋了他去英國的意圖。
  在保羅師傅指導下,他學會了“一個好木工應該知道的一切”。保羅是個有丰富實踐經驗的高明匠師,但無論是他,還是其他荷蘭造船專家都不懂理論,而令彼得感到難過的是,長途跋涉前來學藝,但并未達到預期的目的。“為什么這樣難過?”有一天人們問彼得。他解釋說,在場的英國人對他講,在英國“這种技術設備十分完善,象其他技術一樣,在短時間內即可學到手”。
  1698年 1月11日,沙皇及其隨行人員乘坐的快艦在倫敦附近拋錨。
  彼得把在英國四個月的大部分時間用在研究造船業上。除了造船厂,沙皇還多次參觀了倫敦的企業,涉足作為科學思想中心的皇家社交界,參觀了牛津大學,到格林威治天文台和造幣厂去了几次。沙皇不滿足于听講解。在著名鐘表匠卡特的作坊里,他對鐘表技術簡直人了迷,他本人相當熟練地掌握了鐘表的裝配和拆卸技術。他多次去格林威治天文台和造幣厂,恐怕不是出于單純的好奇心。對天文學的興趣和他對航海的關注是密不可分的。至于不久前英國發明的錢幣花紋的沖模机,彼得也极感興趣,正在盤算著如何把英國人的發明引進俄國。
  象在荷蘭一樣,彼得在英國仍是隱姓埋名,但這并沒有妨礙他擴大交游的范圍。同英國國王舉行了几次非官方會晤。在沙皇与之接触的人們中,也不乏知名之士。其中第一位應該是伊薩克·牛頓。這是据這兩位同時代的偉人——一個是科學家,另一個是國務活動家——會見的目睹者的說法,但史料中沒有記載,不過史學家認為,這种會見是完全可能的,因為在彼得多次拜訪牛頓的當儿,后者正好管轄造幣厂。与著名英國數學家弗哈森結識后進行的會談,其結果是促成弗哈森移居俄國。數學家的知識開始在航海學校,爾后在海洋學院得到應用。沙皇讓倫勃朗的門生、曾給他畫過肖像的著名藝術家霍特弗里德·克涅勒給他畫像。
  像畫得維妙維肖,几乎可以跟在同一年內對沙皇外貌的描寫相媲美:“沙皇彼得·阿列克謝耶維奇,身材高大,可說偏胖;深棕色的濃發,長長的睫毛,烏黑的大眼睛,漂亮的嘴巴,但下唇略帶缺陷;面部表情优美,令人起敬。由于他身材高大,我覺得他雙腿細長,頭部則常常向右側擺動。”
  彼得也結識了一些宗教界的代表人物。他發現宗教著作中有一些极為深奧的知識,可是在和宗教界代表會談時,他主要感興趣的不是神學,而是想弄清英國宗教和世俗政權之間的關系。顯然,在沙皇的腦海里已經醞釀成熟一個在俄國實行宗教改革的計划,從國外歸來之后,他很炔就著手予以實施了。
  彼得同他所熟悉的莫斯科德僑區一些人的親友建立了聯系。這是一些商人。他和他們進行了有關煙草貿易專利權的談判。
  在彼得以前,煙草在俄國被視為“褻演上帝的毒草”,吸煙者要遭受嚴厲懲罰:割鼻子、挨鞭子。然而吸煙者人數有增無已,就連沙皇本人也抽起來了。于是對吸煙者不再繩之以法,官方開始把煙草視作專賣品;在彼得抵達倫敦時,他把這個專利出售給英國商人。他在英國過的是緊張而忙碌的生活,由于忙于正經工作而放棄了娛樂和消遣,雖然那些漂亮的宮廷女人拼命搔首弄姿,向這位不遠万里而來的偉大君王獻媚,都被彼得巧妙地躲過了。不過,其中有一個女人終于如愿以償。這個女人就是沙皇与之有過短暫情史的女演員列蒂西雅·克羅絲。
  在和相愛的人分別時,緬希科犬以彼得的名義贈給她五百基尼(相當于四千盧布)。克羅絲對這點報酬很不滿意,抱怨沙皇小气。緬希科夫一五一十地把克羅絲對沙皇不滿的話稟告了彼得,于是在這兩位朋友之間就有過這樣一段別有鳳趣的對話。
  “緬希科夫,你以為,我是你那樣揮霍無度的人嗎?這些老頭子為五百基尼就會盡心竭力地為我效勞,而她卻干得不怎么樣。”
  “按勞取酬嘛!”緬希科夫口答道。
  1697年 9月底,沙皇到達海牙,准備以非官方的身份出席荷蘭聯省議會議員為大使團舉行的招待會。在大使團到達之前,他被安置在接近大廳旁邊的房間里,但大使們由于某种原因而耽擱了。
  這樣,彼得沒有等儀式開始,就決定离開這里。因為他必須經過代表們聚集的大廳,所以他提出要求,當他走過的時候,他們全体都要以背對著他站起來。結果,代表們同意起立,但拒絕把背部轉向沙皇。彼得還是想出來一個躲開好奇眼光的方法,他把假發反過來戴著,用它遮住臉,跑出了接見大廳。
  在倫敦,沙皇拜會了議會,但斷然拒絕出席會議,只同意通過天窗觀看議會如何開會。“這給某個人提供了話柄,”一位外交家說道,“他發現了世上罕見的現象:在寶座上的皇帝和在屋頂上的皇帝(這里人們稱他為俄羅斯皇帝)。”
  1698年 4月25日,彼得离開英國之后又返回荷蘭、在那里,一個個坏消息接踵而來。
  3月,在從亞速派往西部邊境的四個團的射擊軍嘩變;一百七十五名士兵因不堪沉重的勞役、拖欠軍餉和“飼料缺乏”而開赴莫斯科。這一事件在政府里引起一片混亂。沙皇一走之后長時間音信沓然,引起越來越大的惊恐,其實是春汛耽擱了郵件的往返。首都謠傳彼得已經身亡。
  那個時代,郵件傳遞消息异常緩慢,收件人在其發出郵件許多星期以后才能收到回信。信里談到的事件,或已順利解決,或難以收拾,而收件人已無回天之力。這一次事件的結果就是這樣。
  政府于4月4日解決了与射擊軍士兵的沖突:“支付拖欠的軍餉,令他們回到團隊里去。羅莫達諾夫斯基于4月8日就此向沙皇發函奏明此事。郵件從莫斯科到阿姆斯特丹的路上走了一個半月,彼得直到 5月25日才收到這份奏章。信函內容引起沙皇的憂慮。沙皇在回信里指責羅莫達諾夫斯基膽小怕事,解釋了郵件耽擱的原因。
  沙皇決定從阿姆斯特丹首途維也納,這和他接到第二個消息有關。
  來自俄國的消息雖然使沙皇心頭不快,但事件畢竟順利解決了。另一個更為令人憂慮的消息,并不涉及過去,而關系到將來,其中還包含著令人擔憂的隱患,有關反土耳其同盟瓦解的流言不脛而走,沙皇正是為鞏固這個同盟,才組織大使團出國訪問的。彼得得到報告,說俄國的同盟者奧地利和威尼斯決定同土耳其簽訂和約。這不能不使人疑慮頓生,因為同盟國背著俄國而秘密議和,是需要靠犧牲俄國的利益才能實現的。
  彼得隨大使團于 5月15日离開阿姆斯特丹。去維也納途中要經過萊比錫、德累斯頓和布拉格。為了參觀薩克森首都的名胜古跡,沙皇在德累斯頓停留了几天。在抵達那天,晚飯后,夜里十二點鐘他提出要參觀王家陳列館。天亮前,他只來得及瀏覽了兩個廳的陳列品,他久久地站在那些計算和手工業工具面前,留連忘返。后几天,他极其詳盡地觀看了軍械庫和鑄造工場。人們發現,他掌握高深的炮兵知識。
  當沙皇從轎式馬車上走下來時,他用黑帽子遮住臉,地方當局也采取了相應措施,免得市民有非禮之舉。
  從阿姆斯特丹到維也納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在阿姆斯特丹,沙皇始終處于幕后,由大使們出面進行外交談判;而在維也納,情形与阿姆斯特丹就不同了,一切談判他都親自出馬。在和奧皇利奧波德會見的時候,彼得違反了維也納宮廷詳細擬定的會見儀式。那時已到中年的(奧地利皇帝)以沙沙作響的腳步聲緩緩向大廳中央走去。沙皇大步流星走過事先指定的距离,在不合外交禮儀所規定的地點便和奧皇相遇。在十五分鐘的會見中,彼得強忍著那嚴格禮節的束縛,竭力控制住自己。剛從宮廷里走出來,彼得便由著自己的性子,放任起來。他發現公園池塘里有一只帶槳的小船,就直奔過去,并划了几圈。
  會談結果使沙皇很不滿意——沒有說服奧地利宮廷放棄同土耳其講和的念頭。……同盟者毅然退出戰爭,并早已和土耳其進行旨在締結和約的雙邊會談。為了不使自己陷于孤立,沙皇表示同意參加行將舉行的和會。彼得對威尼斯在同盟義務上的忠實還抱有一線希望,并積极准備到那里去。再說,威尼斯帆槳大船隊和兵工厂也一直吸引著沙皇。
  7月15日。即彼得打算乘轎式馬車前往威尼斯那一天,收到了莫斯科的郵件,全部計划馬上被打亂。羅莫達諾夫斯基報告說, 1698年春到莫斯科來上告的那些射擊軍團隊的代表再一次叛亂,此刻他們已全部出動,正朝首都進發。彼得決定火速返回俄國。在舉行告別儀式之后,他沒有說明急切返回祖國的原因,就于1698年7月19日离開了維也納。
  沙皇日夜兼程匆匆返國,只在進餐和換馬時才作短暫停留。四天后,即 7月22日,他才下榻過夜。也就在這一天,維也納得到消息說,叛亂的射擊軍已在新耶路撒冷城下被平定。沃茲尼岑大使從維也納派出信使追赶彼得,直到沙皇經過克拉科夫時,才把這一消息稟報給他。但這一消息并沒能改變彼得返回俄國的決心。
  余下的路程不必再匆匆忙忙了,沙皇在途中時作長時間的停留,并在拉瓦魯斯卡小鎮住了很久。在這里,他會見了薩克森的選帝侯兼波蘭國王奧古斯都二世。
  彼得一世和奧古斯都二世有許多共同之處:他們倆都是不久前剛剛過了二十五歲,兩個人都是身材魁梧,精力旺盛。但對精力的運用方法可不相同。彼得用于粗糙而繁重的工作,學習使用斧子,熱衷于對祖國有益的事情。奧古斯都把精力浪費在吃喝玩樂上。他也和彼得一樣,經常去國外旅行,但目的各异:在馬德里,他顯示了斗牛士的力气和敏捷,以此俘虜了极富熱情的西班牙女人的心;在威尼斯,他被認為是個多情的浪子。然而奧古斯都具有那時彼得身上早已不存在的長處,待人接物的魅力,一個委婉而審慎的健談者,就是在娛樂方面也時而花樣翻新。誠然,彼得不贊同奧古斯都打獵的嗜好,而且他也不好此道,不過,這位皇帝能想出很多其他消遣的辦法。簡言之,他們倆,主人和客人,彼此都有好感。
  彼得和奧古斯都在沒有外人參加的情況下,就國際政治單獨交換了意見,甚至連波蘭官員也猜不到談話的內容。原來,他們有共同的敵人——瑞典。朋友們分手時,僅僅互相許下了“牢固的友誼”的諾言,而這种“牢固的友誼的諾言”并未以正式條約固定下來。后來北方同盟的基礎就是這樣奠定的。
  當然,彼得對外政策的變化并不取決于奧古斯都二世和他那善于迎合高貴客人口味的本事。彼得從不締結与國家利益相抵触的條約。
  彼得之所以如此堅決地要改變對外政策,首先是他本人的遠見卓識和對西歐形勢清醒的估計,固為海上強國荷蘭和英國正在狂熱地准備同法國交戰。俄國大使團曾試圖促使他們協同俄國,共同對付土耳其,但正如我們所看到那樣,這一切嘗試都失敗了。想得到他們在財政和技術上的援助同樣也是徒然。不僅如此,海上強國本身還指望奧地利的軍事援助,而且暗中背著大使團以調停者的身份參与了土耳其和奧地利之間的和談。土奧雙方締結和約一旦成為事實,海上列強就有可能利用奧地利的陸軍來反對法國。彼得在維也納的會談表明,阻止奧地利政府和上耳其締結和約的企圖實際已不可能,于是沙皇決定放棄在南方而在西北方謀求出海口,并且為了實現這一計划而尋找同盟者。但不是要繼續与土耳其大動干戈,而是為了同瑞典決一雌雄。
  得到奧古斯都二世表示愿意參加反瑞典同盟的保證之后,彼得和他交換了禮物之后話別,他身穿坎肩,戴著帽子,腰佩粗糙的佩劍,于1698年 8月25日返回莫斯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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