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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克拉拉


  差點一命嗚呼,我非常害怕。是不是上帝在懲罰我?我迫切希望得到上帝的党總,便重又開始整夜到火車站去送錢給流浪者。我不再把自己看成耶穌,而是一個當代羅賓漢。具有諷刺意義的是,我教掉的越多,每天流進公司的錢也越多,但是在這個階段我反正已經成有了巨大的財富,怎么著都沒什么關系。
  在非洲的比夫拉發生了大饑荒,我感情上受到很大震動,決定單槍匹馬去拯救世界。我捐了一千英鎊給救災基金,中止了正常的經營事務,讓全部工作人員不干別的,只去組織大規模的籌措資金的郵寄宣傳品工作。我們的努力獲得了极大的成功,加上英國廣播公司的捐款,我們籌措到了很大一筆錢。遺憾的是,對待我這一切善行的回報卻是說不出門的輕慢和鑽心的痛。當我把籌措所得交給“儿童救跡基金會”的總部對,那個職員僅僅說了一聲“謝謝你”,給了我一張收据。一張該死的收据?對于我這樣一個感情饑渴的人來說,這根本沒有用!我需要奉承,榮耀,而不是該死的收据!在這次失望之后,我把以后所有羅賓漢式的工作局限在了酒鬼們身上。流浪者不寫收据,他們當而贊美我。
  大約這個時候,我和克拉拉的戀愛開始了。她是一個有名的体育評論員的女儿。我是在几個月前她為杰克工作時認識她的,從一開始我就覺得她是個非常有吸引力的、有趣的姑娘。她和我認識的別的女人很不一樣,极其聰明,很自信,和她在一起很有意思,床上床下都如此。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就愛上了她。她是第一個我确實喜歡与之相處的人。我總是叫她“喬治”,不知怎的這使我感到更安全,能使我克服對女人的根深蒂固的不信任感。克拉拉是個金發碧眼的高個子,她在外形上甚至都和我以前深色頭發的女朋友不同。她出身于一個上層家庭,母親定期參加女王在白金漢宮舉行的游園聚會。對于接受過私立學校教育、結交的都是彬彬有禮的朋友的克拉拉來說,有我這樣一個“銀行劫匪’精人具有一种全新的吸引力。比起和有閒的上層社會年輕的名流一起打打壁球來,与我及我的團伙朋友一起的夜生活對于她可就有著天壤之別了。
  如果說我是羅賓漢,克拉拉就是再合适不過的使女瑪麗安。我們彼此真有好感,很多時間都在一起,或在我的公寓,或在她家位于漢密爾頓台地的五層樓的宅子里。許多個周末我被邀請到她父母的周末鄉村別墅去過夜,盡管我們的背景很不一樣,克拉拉的父母對我總是很和气。這是兩個愛護子女的爸爸媽媽,我看著克拉拉的兄弟們,羡慕地想,他們不必用論提包的辦法來獲得父母的注意。克拉拉是我找到的最接近于真正的愛的人,事實上,如果我沒有毒瘤,她很可能會成為我真正的愛。可悲的是,盡管她對我有著极好的影響,我的毒瘤注定了我這段半理智時期不會延續很久,很快狂野的階段又開始了。
  只有某种特定類型的人才會愿意和一個危險的心理變態,而且又是吸毒成癌的、像我這樣的人打交道。我遇見布賴恩·克利福德的那一天就像是一頭吸毒的公牛遇著了一塊舉起的紅布。我并不需要錢,而且我甚至也不需要和他說話,但是我說了。通過他我被迫參与了更多的犯罪,招來了一大堆麻煩事。我整個的生活像瘋了一樣。我的公寓里全是一車車偷來的香水、香煙、紅酒等等,簡直就像是(霧都孤儿)里費金的賊窟。
  布賴恩·克利福德在黑社會犯罪圈里被稱做“小短腿”,因為他是個有兩條小胖短腿的矮個子。他波浪形的黑頭發梳成大背頭,長得其實挺俊的。但布賴恩是個危險人物,正是他的心理變態的行為吸引了我。他那狂暴的脾气使得龍尼·克雷在對比之下像個女童子軍。克雷兄弟遵循的是倫敦下層社會的行為准則,只攻擊其他流氓,而小短腿卻沒有任何准則,他會眼睛都不眨地殺死一汽車的修女或當地教堂的唱詩班成員。他不但是個惡棍,而且在情緒不對勁的時候夠得上是個确診的瘋子。我是通過原來認識的一個撬門入室賊“貓約翰”在杰明街的土耳其蒸汽浴室里結識他的,第一次見面以后,布賴恩開始每天來接我到惠勒飯店吃午飯。馬丁在一旁看著我坐上布賴恩的羅爾斯·羅伊斯,總是會說:“哦,闊朋友,寶貝儿。”
  隨后的几個月中,小短腿和我每晚帶著女朋友一起交際。克拉拉并不知道真情和存在的危險,覺得一切都特別刺激好玩。有一次吃過晚飯以后布賴恩在沃爾沃思路他的辦公室外面停住車,讓克拉拉在車里等著,把我和他的女朋友瓊帶上樓去打了個私人電話。他叫我們坐在高背皮椅子里,我和瓊說話的時候布賴恩离開了房間。我們沒有注意到他回來,他毫無警告地突然攻擊起這可怜的女人來,給了她臉上一拳。他像惡魔般尖叫道:“你這母牛,屎罐子。”一把抓住她的頭發把她的頭往后拽,割掉了她金色的長發,讓她像個戰俘營里的受害者的樣子。我坐在那儿呆住了,一動也不能動。“咱們回家去,斯蒂芬。”布賴恩說著把刀子扔在了地上。他把我拽出房間,留下那姑娘嚇得呆呆地看著撒得滿地的自己的頭發。几分鐘后汽車經過巴特西發電站的時候克拉拉傻乎乎地問道:“瓊在哪儿?”“洗頭發呢。”小短腿答道,一面在后視鏡里沖我怪笑。克拉拉在漢密爾頓台地下車后布賴恩把我帶到攝政公園,停好了車。在頭昏眼花中我听著布賴思陳述他最新的一包詭計。
  小短腿很清楚他要干什么,在瘋狂的表面下他有一個极會算計、非常聰明的腦袋。為了嚇唬我,他開始詳細描繪人死前一剎那臉上的神情。他列舉了他進行過的謀殺,我恐怖地坐在那里听著。“現在說說我最高的一招,”他說著遞給我一大疊百元美鈔。“這些是假鈔,但很容易能在銀行換成真鈔票,”他解釋道,“特別是在國外的大銀行中。”顯然英國的銀行已經意識到這批假鈔的存在。“你的作用就在此,”他拍拍我的膝蓋說,“明天早上我們到瑞士去,而你,我的朋友,要和我們一起去換錢。”如果出了事,我是他們獻出來讓人抓住的替罪羊。我惊愕得回答不出來,而且和平時一樣,我處于吸毒后暈暈乎乎的狀態,同意和布賴恩及他的幫手一起搭早班飛机赴蘇黎世。
  一小時后當我回到公寓時,恐懼感攫住了我。我十分惊慌,因為我相信一旦我們換掉假鈔,小短腿和他的瘋子伙伴肯定會把我殺掉。這些貪婪的雜种決不可能把他們的收益分給我。我吞服了更多的興奮劑好想得清楚一些。有安非他明在我腦子里流動,我不久就找到了如何從瑞士活著回來的辦法。我要帶一個我認識的末流惡棍和我一起去。我的計划是通過在最后一家銀行把一模一樣的兩個公事皮包換一下,把錢轉到我的同伙手里,這樣他就可以把現金帶回英國。這樣一來,布賴恩為了弄到那筆錢,就不得不至少讓我活著回倫敦。打了几個電話后,我雇好了我要的小流氓,秘密地替他訂好了我們去蘇黎世的那班飛机的机票。
  吸足了毒以后,整個事情突然變得像小說里那种緊張激動的間諜玩意。第二天早上,就像在活生生的詹姆土·邦德的電影里似的,我和布賴恩及其幫手坐在一起,我的同伙隔著兩個位子坐在后面,拿著一只一模一樣的公事皮包。著陸后,他的出租車跟在我們后面直到蘇黎世市中心,我到几家銀行把假鈔換成了英鎊,不久我的公事皮包就鼓鼓地裝滿了英國紙幣。那天下午當我們离開最后一家銀行時,我的小流氓居然奇跡般地仍跟在后面。
  這時,布賴恩把我帶到最高級的飯店之一,我相信他就是想在這里殺掉我。在繁忙的接待處我放下了公事皮包,朝這時正戴著一頂可怜巴巴的淺頂花呢帽和一副墨鏡的同伙擠了擠眼。他拿起我的皮包,搭下一次航班回到了倫敦。
  一切都像是場幼稚的玩笑,我興奮地欣賞著這一出戲——就是說,在我們到達房間以前。布賴恩听我說完所干的事后并沒有叫喊,他變得十分沉默,但他眼睛里的神情說明了一切。他喘著粗气,不理睬我,轉向他惡狠狠的同伙,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道:“調換了皮包,調換了皮包。”我坐在那里看著他的鼻翼一動一動,等著最坏的事情發生。終于他站起身來,走到我面前,微笑著說:“要是我也會這么干的。讓我們回英國去,把錢分成四份。”他想只把我應得的部分中的一小點給我,騙我說錢的一半得給制作假鈔的團伙。我們在瑞士不聲不響地過了一晚,然后搭清早的航班回到了希思羅机場。在回程的飛机上,我感到非常得意,轉向布賴恩說:“木,我的小個子朋友,分成兩份。我們對半分。”早晨的安非他明勁頭正大的時候,我感覺好极了,特別是在波音707的安全環境之中,我心里想:“現在我說了算。”是我身体里的安非他明在說了算。
  抵達希思羅后,我傲慢地叫布賴恩第二天中午十二點鐘到我的公寓去拿他那份錢。為了自身的安全,我安排好讓摩西和另外五個牙買加看管人員到我的公寓來給我以精神和体力上的支持。那天晚上我從小無賴徒弟那儿把錢取來,回到西摩街,在和小短腿斗最后一個回合之前好好睡上一個晚上的覺。
  第二天中午十二點鐘真正的麻煩開始了。西摩街的公寓很小,當門鈴響起來的時候,臥室里擠著六個默默警戒著的大個子牙買加人。我已經吸足了毒,但當我走在過道里時,最后還是又吞下了一把藥丸以增加勇气。我把門打開,准備著布賴恩拿槍比著我,但是站在我面前的是卡米拉。
  她更漂亮了,具有難以抗拒的勉力。正像一袋海洛因對于一個吸毒的人那樣。我很快把她領進客廳,關上了門,說:“在這里等一等,有個重要的客人要來。”在惊慌失措中我把兩個門全鎖上了,結果牙買加人和卡米拉都出不來了。頃刻間門鈴又響了,這回是我的小布賴恩,樣子挺和藹,其實比任何時候都更加狠毒。在我給他的錢數問題上我們吵了起來,他開始威脅我,于是我打開了臥室的門,放出了揮舞著刀子的牙買加人。布賴恩站在那里,毫不在乎,爭吵著要更多的錢。我心里琢磨,要不要把卡米拉放出來試試?
  古怪的是,這時候我害怕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卡米拉對這一切的反應。這時她已經在頤門了,在房間里大叫:“馬上把門打開。”“你最好赶快走,”我對布賴恩說,一面沖鎖著卡米拉的門點頭,“你先把這錢拿去,我們再找一天談這事。”他搖搖頭,大叫道:“我簡直沒法相信這一切。”但奇怪的是,說完后他居然就走了。卡米拉的砸門聲越來越響。我給了摩西一千英鎊,把他和他的殺人不眨眼的凶手打發回諾丁希爾門。關上大門后我松了一口气,開了客廳的門,發現卡米拉非常生气。我們談了一會儿,但我怕克拉拉會來,就帶卡米拉到炊伯蘭飯店去喝點飲料。按著我痛君子的本性,我邀請她下周和我一起到愛爾蘭去。
  几天以后,卡米拉和我在菲什加德上了渡船。我要去見一個有名的撬保險箱的賊,我姑且稱他為奧格雷迪。我新近購得了一座樓房,打算從那里挖條地道通到附近的銀行去。
  到達棟拉雷后我們住進了埃爾芬飯店。我把卡米拉留在飯店里,沒有立即進行和解的談話,只身去到都柏林。
  我想再訪格雷舍姆飯店。這就是我十四歲的時候,我的同性戀珠寶賊朋友紳士喬治把我獨自扔下的那家飯店。我站在奧康奈爾街上,呆呆地看著這巨大的旅館,當思想從過去轉到將來的時候,我突然感到非常害怕。腦子里開始出現了未來几年中在我身上會發生些什么樣的幻象。這种預感令人恐怖。
  那晚我想要停止吸毒列車,赶快下車,但是卻做不到。現在車速已經太快了。我已被毒瘤鎖定在車上,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生活消失在車窗外面。
  第二天早上我們見到了奧格雷迪,在他的游艇上度過了一天,為的是能私下里討論些事情。卡米拉在頂層甲板上作日光浴,我們在下面船艙里談話。我們坐在那里,陽光從舷窗照射進來,當時我已經能夠看到將來會有許許多多的問題,特別是我們這兩個悲慘的罪犯:一個無法停止吸食興奮劑,另一個不歇气地喝威士忌。總之,我們不是可靠的一對,但盡管如此我們討論結束時,兩個人對一切都暈乎乎地表示了同意。在開回岸邊去時,快艇正在全速前進之際,爛醉的奧格雷迪在駕駛盤前失去了知覺。只差二十碼就要迎頭撞上港口護堤了,我扑到他身上,設法把小船調轉了頭。
  回到旅館后,卡米拉和我仍惊魂未定,決定多住上兩天。就在那晚,我們同意再給我們倆的關系一次机會。這是愚蠢的,注定會失敗。我知道這事肯定木會成功,就盡可能拖延搬回去的時間。浪漫的夢想比生活的現實要容易相處得多。
  第二天早餐時,我們遇見了魯浪特·克羅夫特一庫克,他是個有名的寫犯罪小說的作家。這真有點不可思議,因為我剛看過一本他寫的書(從門進來的狼)。我發現這個老人及他和有名的罪犯一起的經歷非常有趣。我們一直聊到半夜,第二天魯四特宣布說他想和我一起回倫敦去寫我的故事。我暈乎乎地同意了。那天下午我和我那撬保險柜的竊賊朋友安排好几個月后再見,告了別,就和卡米拉及魯用特上了渡船。
  回到英格蘭后,卡米拉坐出租車回家,我把魯拍特帶到我的公寓,公司里的兩個高級職員正在那里焦急地等著我。他們的消息像一顆炸彈:巴克利銀行宣布結束我們公司的賬戶。這事很奇怪,因為我們在銀行一直有結存,而銀行是不會無緣無故地結束盈利的賬戶的。也許他們听到了我和犯罪界有聯系的風聲,怀疑我在洗錢。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那時公司已經有了未來十二個月的長期定單,從中可以獲得一筆巨大的財富。這將使我成為一個合法的百万富翁。我那份在興奮劑作用下制訂的、長達七百三十頁的總計划已經變成了現實,但我嚴重的毒瘤也已經變成了現實。我可怕的吸毒已是止不住的了。
  魯用特和我一起呆了几天。但是我實在太忙,不得不取消給他講述我生平故事的計划。“等我把一生過完了再來吧。”我驅車送他到希思羅机場搭飛机回都柏林時笑著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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