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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光緒結婚,李蓮英撈錢


  光緒帝一手擁嬌,一手摟艷,飽享美色艷福……站在旁邊喪失了性功能的李蓮英急得干瞪眼,最后只有靠在皇帝的婚禮上,大撈特撈黃金白銀,才算平熄一點心中的欲火……
  慈禧太后頒布訓政旨后,本想訓政几年以后再完全歸政于光緒皇帝。可是,不到一年,形勢就已發生了變化。這天李蓮英從外面進來,見了慈禧太后就小聲地說道:“老佛爺,您知道外面現在都在議論些什么嗎?”
  “議論些什么?你說說看。”每當李蓮英給慈禧太后說些新鮮事的時候,她總是很感興趣。
  “他們都說皇帝已經十七歲了,該到大婚的時候了。”
  “大婚?”慈禧太后說道,“我以前已想過這個事情,不過沒想到這么快外面就傳開了。小李子,你覺得這件事是立即就辦得好,還是推遲一段時間得好。”慈禧太后想到什么事,總忘不了向李蓮英征求意見。
  “紙是最終包不住火的。還是越快越好。再說這時候皇帝還不是太大,還可以再塑造塑造。”
  “皇帝大婚以后,我就得完全歸政,不找一個親近之人看著皇帝是不行的。”
  “當然得找一個人看著。”
  “怎么看呢?”
  “親上加親!”
  “這是個好主意,我以前也想過,不過找准呢?我心目中一直沒有合适的人選。”
  “老舅公家不是有三個女儿嗎?挑一個好的不就行了。”李蓮英說的老舅公,指的是慈禧太后的弟弟桂祥。慈禧太后有兩個弟弟,一個叫照祥,一個叫桂祥。咸丰十一年秋天,慈禧太后母成了貴人以后,她的父親惠徵追封承恩公,照例由照祥承襲,已在光緒七年去世。桂祥是慈禧太后的幼弟,平庸而沒出息,坐支都是廷里給的俸祿,卻一天到晚躲在東城方家園老家抽大煙。他的三個女儿就是慈禧太后嫡家的內侄女,小的已指婚,配給了王爺孚郡王奕潓的嗣子載澍。現在只有大的和二的還在家中。
  “這恐怕不行吧。小的還有些姿色,但已指婚配給了別人,只剩下大的和二的,卻長得很丑,我怕過不了皇帝的眼。”
  “其實這又有什么關系呢?皇帝是听老佛爺的話的,只要老佛爺稍給一點暗示,皇帝還敢不听?”
  “說的也是,也只有這么辦了。二的比大的還強些,就讓二的參選吧。”
  按規定,在确定皇后、皇妃之前,先選秀女,然后再從后妃之中确定皇后、皇妃的人選。這天是初選秀女的日子,一共是九十六個人。除了都統桂祥的二女儿、慈禧太后的嫡親內侄女外,還有兩雙姊妹花最引人注目。
  一雙是長敘的女儿。長敘是陝甘總督裕泰的儿子,一共弟兄三個。老大叫長敬,做過四川緩定知府,早已下世,他的儿子至銳,是文廷式的至交,現在當翰林院編修;老二叫長善,前几年當過廣州將軍;老三便是長敘,光緒三年當到侍郎;光緒六年与山西藩司何葆亨結成儿女親家,可好日子卻偏偏定在十一月十三,圣祖定天的日子。國忌連作樂都不准,更何況是辦喜事呢?當時清流的气焰正盛,鄧承修寺服登門道賀,滿堂賓客,無不被這种火熱給震懾住了。待長敘赶忙派人去打听時,鄧承修已經上折彈劾,結果長敘和葆亨一起同被罷官。
  經此打擊,長敘便一直郁郁不得志,直到慈禧太后五旬万壽時,才蒙恩開复了處分。他的這雙掌上明珠,大的謹厚,小的嬌惠,現在都在跟文廷式讀書,九十六名秀女之中,最識書達禮的,當推這兩姊妹為首。
  另一雙是江西巡撫德馨的女儿,長得最漂亮,大家都議論紛紛,都說一定可以被選中。果然,在九十六名秀女中被選中的三十六個中,除桂祥的女儿外,還有長敘、德馨家的兩雙姊妹花。
  當時光緒皇帝在選秀女時,走到德馨的兩個女儿面前,深情地望著她們,心想:這么漂亮的姑娘,我還是第一次見著。
  有心立她們為后,有慈禧太后在,不知自己的心意是不是能夠實現。
  三十六位被選中的秀女,又經過一次慈禧太后燈下看美人,最后只剩下八個。因為上次選看是在上午,慈禧太后要看一看燈下的美人,所以定在深夜子末丑初。這八個人是桂祥的女儿、長敘、德馨的兩雙姊妹花;另外三個之中有一個是鳳秀的女儿。她的大姐是穆宗的慧妃。光緒即住以后,以兩宮皇太后之命,封為穆農敦宜皇貴妃,移居慈家宮之西的壽康宮。
  由于慈禧太后有燈下看美人之舉,大家都認為她為皇帝立后的標准,大概是重在姿色。因此也都認為都統桂祥家的二女儿很難入選,因為慈禧太后的這個內侄女,姿色實在太平庸不過了。也沒有一种雍容華貴的儀態。如果不是因為她是慈禧太后的內侄女,恐怕第一次就被光緒皇帝給“刷”下去了。
  如果慈禧太后的內侄女被“刷”下去的話,那么入選皇后的就該是江西巡撫德馨的兩個女儿之一,這兩位小姐,不但美艷群芳,而且漂亮絕倫。尤其是二小姐,更是傾城絕國之色。又因為德馨久任外官,這兩位小姐到過的地方又多,眼界開闊,見多識廣,因此伶牙俐齒,能說會道,這又是一個优勢。但也有不少人說,德馨的家教不好,兩個女儿從小都被嬌縱慣了的,有時柳林試馬,有時粉墨登場,不像是個大家閨秀的樣子,論德不足以住居正宮。因此對到底誰能被選為皇后,大家還是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這八名秀女,慈禧太后吩囑住在宮內,要再仔細考察考察。桂祥的女儿,住在姑母、也就是慈禧太后宮里,目的是讓大家另眼相看。
  鳳秀的女儿,住在壽康宮她的大姐敦宜皇貴妃那里,壽康宮是開國之初,奉養太皇太后頤養起居之地;先朝太妃太嬪,也一起居住,實際上是一個養老院,而敦宜皇貴妃卻還不過三十剛剛出頭。
  姊妹相見,敦宜皇貴妃且喜且悲,喜的是自己長年累月住在深宮里,今日得見自己的親人;悲的是這宮中的長日凄涼、通宵不寢的歲月。雖然是自己的親人,但她卻不得不听從宮女指點她的胞妹如何行禮,如何稱呼,如何說話,就好像她們素昧平生似的。敦宜皇貴妃簡單地問了几句話之后,便吩咐宮女帶出去吃飯。
  吃過飯以后,敦宜皇貴妃把小妹拉入自己的臥房,關上房門,想起自己度過的十几年的孤苦凄涼的歲月,又看到眼前的小妹馬上也有可能和自己走上同一條命運之舟,一把把小妹抱入怀中,禁不住淚如雨下。
  “大姐,你怎么了?”小妹看見大姐這樣,禁不住又惊恐又奇怪地問道。
  “唉,阿瑪怎么那么傻呢,坑了我一個還不夠,還要把你往這火坑里推。”敦宜皇貴妃傷心地說道。
  “奶奶原不肯報名的,但阿瑪不敢不報,恐怕會受到處分。”
  “處分,什么處分?那么多人都逃避過去了,偏偏我們就逃避不過去?”敦宜皇貴忽然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問小妹道,“小妹,你還記得我的模樣嗎?”
  “不記得了。”
  “當然不記得了,我被選為秀女時,你還不滿周歲。時間過得真快呀,一晃十六年就過去了。阿瑪和奶奶現在還好嗎?”
  “阿瑪還好,奶奶前年去世了。”
  敦宜皇貴妃听了,禁不住又是一陣淚如雨下。過了好一會,她還抽抽噎噎地說道:“小妹,你知道這宮里是一种什么日子嗎?”
  “不知道,但外面的人都說宮中生活挺好的。”
  “我的傻小妹呀!”敦宜皇貴妃听了,禁不住捶胸頓足,指著一堆零零碎碎的綢緞針線說,“挺好!讓他們自己進來試試!
  永遠做不完的活儿,一針一針,針針都像刺在心上似的。”
  “做這么多,都干什么用呢?”
  “孝敬老佛爺唄。每一個人都做,也不是我一個人。”
  “那不更多了嗎?老佛爺穿得完嗎?”小妹大惑不解地問道。
  “還不愛穿呢!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這么多人,日子怎么打發?小妹,你可千万不能把你的青春葬送到這鬼地方喲!”
  小妹听了心中不禁一惊:怪不得大姐年紀輕輕,卻已經顯得那么憔悴。從此不難看出大姐在這漫漫長夜里,是如何孤苦凄涼地度過的。
  “在這宮中,每一個人的心靈都被嚴重地扭曲了,到處是些傷風敗俗的事情。”
  “傷風敗俗?”小妹一向認為宮禁森嚴的深宮是一片純洁之地,听了這話不禁一惊,問道:“什么傷風敗俗的事?”
  “這些事雖不好意思說出口,但我覺得還是讓你知道得好。這些妃嬪們有的年紀輕輕,忍不住寂寞的煎熬,便暗地里做起夫妻床了,有的妃嬪和宮女做成夫妻,還有的妃嬪們找太監做情人。這些事你听說以后可不要亂說呀,上頭知道了以后是要殺頭的。”
  小妹听得禁不住有些臉紅耳赤。她怎么也不會想到,在這神秘的殿堂里竟會有如此之事發生。她看看自己的大姐,很想問一問她是否也有過類似的經歷。
  敦宜皇貴妃好像看出了小妹的心思,苦笑著說道:“小妹,你別看我,我的心早已形同枯木。”
  小妹害怕了,焦急地問道:“那我要被選上了怎么辦?那豈不也成了這個樣子?我但愿選不上才好呢。”
  “想選上不容易,要想選不上卻不難。不過,也別做得太過分了;惱了上頭,也不是開玩笑的事。”
  “那大姐你說,我該怎么做,才能既選不上,又做得不過分呢?”
  “其實做起來也容易,就是要盡量遮掩自己的長處,多暴露些自己的短處。比如說吧,你白天穿的那件粉紅色褲子,也不能再穿。應該換件藍的。”
  “那是為什么呢?”
  “因為老佛爺不喜歡藍色的,說藍色顏色太沉,穿上顯得老气。”
  “那我穿那件藍緞子鑲紅花的袍子吧?”
  “正好,有紅花就不礙事了。”
  “老佛爺還喜歡腰板儿一挺,顯出一种很精神的。你就故意別那么著,她一看自然就撂牌子了。”
  姐妹倆一直聊到夜深人靜。敦宜皇貴妃看時間不早了,便對小妹說道:“你就在我床前打個地舖睡這好了。”
  大約過了一兩個時辰,敦宜皇貴妃便起床了。匆匆漱洗上了裝以后,胡亂吃了些什么,便到儲秀宮向慈禧太后請安去了。臨走還囑咐小妹,不要亂走,也不要亂說話;又將她托付給貼身宮女,才出門去了。
  一個時辰之后,敦宜皇貴妃請安回來了,同來的還有一位三十歲左右的雍容華貴的婦女,顧盼神飛,貌若天仙,小妹不禁奇怪地問貼身宮女道:“這是誰呀?”
  “敬懿皇貴妃。听說同治帝立后時,她比哪一個都漂亮,穆宗當年所敬的是皇后,所愛的卻是她。”
  小妹還想再問一些東西,敦宜皇貴妃已領著敬懿皇貴妃進了屋子。小妹赶快走過去說道:“給皇貴妃請安!”
  “好懂事的姑娘!”“敬懿皇貴妃一把把小妹扶起來,上下打量著說道,“好漂亮的臉蛋儿,身材也挺好的。”
  小妹听了心里挺高興的,也仔細地看了看敬懿皇貴妃,不禁吃了一惊:遠看著貌若天仙,近看卻是形容枯槁,滿臉皺紋,只不過隱藏在上好的宮粉之下,數尺之外不容易發覺罷了。“自己如果被選中了。十几年后是不是也會成這個樣子?”
  小妹不禁在心里暗暗地問道。
  小妹心煩意亂地想著,只听敦宜皇貴妃對敬懿皇貴妃說道:“我們家已經有了一個人在這儿受罪,不能再有了,我想故意讓我的小妹選不上,你看好不好?”
  “這樣最好,不過你用什么方法呢?”
  “我想讓她穿件藍衣服,老佛爺不是不喜歡藍的嗎?”
  “不行,不行!”敬懿皇貴妃想了一會儿說道,“你明明知道她討厭藍的,可偏偏讓你的小妹穿藍色的,她不認為那是小妹故意和她作對嗎?”
  “是啊,我怎么沒想到這一步,多虧你提醒了我,不然的話,說不定真會出什么亂子呢。”敦宜皇貴妃一听恍然大悟地說道,“那我又該怎么辦呢?總得想個辦法吧。”
  “你看去托一下大格格行不行?”大格格就是榮壽公主,留住宮中的八個秀女,除桂祥家的女儿以外,都歸榮壽公主考查言行舉止。能從她那里疏通一下,倒是個不錯的辦法。
  “這是個好辦法。”敦宜皇貴妃說道,“不過應該怎么說呢?”
  “她是你的小妹,你不便去說,還是我替你去說吧,就說你小妹身子不好。”
  “那我這里就多謝了!”
  小妹听著,不禁長長地吁了一口气。
  立后的日子選在十月初五。在這几天前,李蓮英就指使李三順、李貴和在宮中放出口風,說這次皇上選皇后,必是慈禧太后內侄女、光緒皇帝的表妹無疑,因為那樣是親上加親,是再好不過的事了。企圖在宮中造成這樣一种輿論形勢:
  即光緒皇帝選皇后,只能選桂祥的女儿,慈禧太后的內侄女,光緒皇帝的表妹。
  這樣一來,整個宮中便像炸開了鍋一樣,議論紛紛。
  “你們說,那柄鑲金玉如意,到底會落在誰的手里?”
  “方家園是皇帝的舅舅家,立后自然該選桂祥的女儿了,她又是老佛爺的內侄女。老佛爺讓她參選,看來是非皇后不當啊!”
  “你看她那樣,還想當皇后,如果皇帝選了她,我都會為他痛心一輩子的。”
  “皇后到底是老佛爺選,還是皇上自己來選?”
  “听老佛爺一直在說,要皇帝自己放開眼光,親自挑選。”
  “誰知道呢,說不定老佛爺還是口是心非呢?”
  “皇上那么怕老佛爺,只要老佛爺一使眼色,皇上即使看中了誰也不敢自己作主啊。”
  “老佛爺如果不想讓她的內侄女當皇后,會提前把她撂了。既然走到了這一步,老佛爺的心不是明擺著嗎?”
  “就看皇帝怎么想了,如果實在不喜歡他的表妹的話,就會挑一個自己合意的。”
  “即使選上了老佛爺的內侄女,皇上對她也不會有好感的。”
  “不管如何說,老佛爺的內侄女可能性最大,畢竟是近水樓台先得月啊。”
  這些議論不能不傳到光緒皇帝的耳朵里,所以他感到万分苦惱。他清楚地知道,慈禧太后既然讓她的內侄女參選,其用意就是讓她當選皇后,以便在他身邊安插一個最大的親信。
  而慈禧太后的种种表現也說明了她想讓她的內侄女當皇后,自己能違反她的心意嗎?如果不違反她的心意,選了慈禧太后的內侄女,那自己一生的幸福也就有可能毀在她手里,因為光緒皇帝見過自己的這位表妹,不但長得平平,而且也沒有什么性格,自己和她說不上什么感情,只是見面時點點頭,說兩句話。并且有時自己的這位表妹和慈禧太后在一塊時,只是一味地討慈禧太后喜歡,光緒皇帝看著就來气。但如果違反了慈禧太后的心意,那她的目的達不到,對自己也不會善罷干休的。“真他媽的窩囊,堂堂一國之君,連給選擇自己合意的皇后的權力都沒有,真是活著不如死了!”光緒皇帝恨恨地罵道。
  光緒皇帝在心情不好時,傾訴煩惱的一個最好的對象就是他的教師翁同和。光緒皇帝剛想說什么,翁同和卻制止了他。他知道光緒皇帝要說的是什么,并且他也听說了外面的議論。
  “皇上打算怎么辦呢?”翁同和問道。
  光緒皇帝只是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你喜歡她嗎?”翁同和又問道。
  “我從小就見過她,不喜歡她。”
  “皇上應該從大局著想,不能只從自己的個人恩怨出發。”
  “如果我連這一點權力都沒有,我還算是一個什么國君呢?”
  “老佛爺給你說過她的意思嗎?”
  “說過。她說要我自己放出眼光來,選出我最中意的皇后來。”
  “她還給你說過別的嗎?”
  “也說過,她在我面前只是稱贊她的侄女長得好,心也好,要我好好地關照關照她。我就不知道她長得到底好在哪個地方,又只會諂媚討好老佛爺,心又好在哪個地方?”
  “這不就明擺著嗎,老佛爺想讓皇上選她的內侄女為皇后。皇上可不要違反了老佛爺的這層意思啊!”
  “可我實在對這個表妹提不起一點興趣來,以后讓我怎么和她生活在一起呢?”
  “生活不到一起也得遷就啊,皇上要為以后的親政著想,為重振清朝雄風而著想啊!”
  “親政?哼!”光緒皇帝有些激動了,“我不知道我什么時候才能親政,我不知道老佛爺什么時候才能訓完政,我不知道老佛爺什么時候才能把權力完全交給我!”說完,竟流下兩行清淚。
  這一下讓翁同和深為不安,也深為失悔。天子垂淚,豈是等閒之事?所以赶緊站起身來,肅然相問:“必是臣的話惹了皇上?”
  “不与你相干。”皇帝搖搖頭說,“我恨我自己。”
  “皇上這句話錯了!万乘之身,原天下臣民之殷望,至貴至重,怎么可以輕易自責?”
  “我一想到以后有一個母夜叉睡在我身邊,我就感到毛骨悚然。”
  “不過皇上還是要從大局出發啊!”
  “那你是想讓我選那個丑女人做皇后,是不是?”
  “是!”翁同和堅定的回答。
  “不!不!”皇帝簡直要叫起來,“我即使死了,也要為自己選一個合意的皇后。”
  翁同和看到這种情景,簡直是痛心极了。看到光緒皇帝這個模樣,也就不難理解漢武帝為什么對他的表妹阿嬌,愿筑金屋以貯?他明白光緒皇帝那顆渴望自由愛情的心,不忍心再違心地勸他非要他選慈禧太后的內侄女為后。其實翁同和又何曾不想讓光緒皇帝選擇一個自己稱心如意的皇后呢?
  只是都是形勢所逼,而翁同和不得不去履行一個老師的職責。
  “那皇上就看著辦吧,不過也不要太死板,要見机行事。”
  光緒皇帝使勁地點了點頭,說道:“師傅,我知道我自己該怎么做。”
  立后的日子選在十月初五,是承懿旨特選的吉日,時辰是天還未亮的寅時。
  立后的地點在休和殿,本來是儲秀宮;西六宮的翊坤宮跟儲秀宮打通以后,折去北門,改建為殿。這時燈燭通明,爐火熊熊,一切陳設除御座仍披黃緞以外,其他都換成大紅,越發顯得喜气洋洋。
  八名秀女又經過一番淘汰,最后出現在体和殿的,只剩下五個人了。除桂祥的女儿以外,還有德馨和長敘家的兩雙姊妹花。都賞大緞四匹,衣料一件,被“撂”了下去。
  忽然間,听到太監傳呼,慈禧太后駕到了。她沒有坐軟轎,因為儲秀宮到休和殿,只有一箭之地。慈禧太后走在開道的太監之后,李蓮英隨侍在一邊,一會儿望著地面,一會儿又望著前面,嘴里還不斷地招呼道:“老佛爺走好啊,宁愿慢一點儿。”
  緊隨在慈禧太后身后的是光緒皇帝,然后是榮壽公主,福錕夫人、榮祿夫人。除了這一公主兩命婦以外,再無別的福晉命婦。當時穆宇立后時,諸王福晉,只要是“全福太太”無不參加盛典,而這次慈禧太后并未傳召,因為如果傳召的話,第一個便是醇親王福晉,而這正是慈禧太后所深忌的,尤其是這几年,皇帝將要親政了,自己將要歸政了,慈禧太后更是經常有意無意地表示:皇帝是一人之子,而帝母只能是太后,為了在立后的今天,能讓“儿媳婦”只有一個婆婆而沒有第二個婆婆,就更不能有醇親王福晉在場。但如果宣召他人,而唯獨沒有醇親王福晉,也未免大傷感情,所以一概不召。
  光緒皇帝攙扶著慈禧太后在已設好的寶座上坐定,自己便侍立在御案一旁。慈禧太后首先問道:“福錕呢?”
  “在外面等著哪!”李蓮英回答道,便回頭叫奔走的小太監把福錕叫來。
  福錕進殿給慈禧太后磕了一個頭道:“臣福錕給老佛爺請安。老佛爺有話盡管吩咐好了。”
  “都准備好了嗎?”慈禧太后問道。
  “都准備好了。”
  “軍机處通知了嗎?”
  “也已經通知了,”福錕答道,“孫毓汶和禮親王已經進宮;喜詔由南書房翰林預備,也都全准備妥當。”
  “很好,待會乾坤一定就宣旨。”慈禧太后又對在一旁的李蓮英說道,“把東西都擺出來吧。”
  “是!”
  李蓮英向身后揮一揮手,接著便有三個太監捧著三個錦盒,一起彎腰走向前來。李蓮英揭開錦盒,將一柄鑲金玉如意供在寶座前面的長桌子上,又在如意兩邊各擺放一對荷包,荷包一律是紅緞縫制,繡的是交頸鴛鴦,异常鮮艷。
  這三樣東西一擺出來,眾人便納悶了。以前選后所用的信物只是一如意,一荷包,候選秀女被授以如意,便是統攝元宮的皇后;得荷包的秀女被封為皇貴妃或貴妃,可如今,荷包竟有兩對之多。但仔細一想也就不奇怪了;候選秀女總共只有五名,信物便有五個,不用說那如意是授給慈禧太后的內侄女,兩對荷包是授給兩雙姊妹花的。這大概也是慈禧太后下想讓她的內侄女當選皇后的良苦用心,也是給光緒皇帝的一個明顯的暗示。
  眾人正在這樣思索著,慈禧太后忽然開口說道:“福錕,把入選的秀女都帶上來吧。”
  福錕領旨退出殿外,赶忙吩咐在西偏小屋侍命的司官,將最后入選的五名秀女,傳召上殿。
  五位秀女,早就等在那儿了,每人由兩個內務府的嬤嬤們照料。這些嬤嬤們照料十分殷勤,都希望自己照料的秀女能夠入選。那樣對她們來說不但是一件很榮幸的事,說不定以后什么時候還可以跟著沾光。她們一會儿替秀女們梳梳發,一會儿替她們補脂添粉,前后左右,仔細端詳,深怕有一處不周到。
  听到傳召,五名秀女赶緊一字排開,由福錕領著進殿。領頭的自然是桂祥的女儿葉赫那拉氏;其次是德馨家的兩姐妹;最后是長敘家的兩姐妹,大的十五歲,小的才十三歲,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嬌憨之中,稚气未脫。
  進殿以后,先向太后和皇上行禮,接著是跪拜報名。完畢后,慈禧太后說道:“你們都忙去吧!”
  等五名秀女站起來以后,眾人更以為自己的猜測不會錯了。皇后自然是領頭的葉赫那拉氏;兩雙姊妹花,必定是兩妃兩嬪,并且是德馨家的兩姊妹封妃,長敘家的兩姐妹封嬪,因為這不但可從走路位置看出來,而且因為長敘家的姊妹中最小的才十三歲,封妃還為時尚早。
  “皇帝!”慈禧太后叫道。
  “儿子在。”侍立在御案旁邊的光緒皇帝,赶緊轉向慈禧太后,肅然應聲道。
  “你自己作主來挑選吧,看看誰可以當皇后,你認為合意了,就把如意給她。”
  “這是大事,還是請皇額娘來做主吧,儿子不敢擅自行事。”
  “還是由你自己來挑選得好!”
  “還是請皇額娘替儿子選。”
  “我知道你有孝心,你自己選得最合意的,也一定是最合我的意的。”
  “那儿子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皇帝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既然讓我自己來選,那我就要選自己最合意的了,到時如果不合你的意,看你還有什么話說?
  光緒皇帝跪著接過慈禧太后拿過來的如意以后,便緩緩地向五名秀女走去。現在這柄如意交給誰,實在是很明白的事,因此大家只有看熱鬧的心情,并不覺得緊張。
  所有的視線自然都集中在皇帝面前,尤其是那柄玉如意上面。光緒皇帝心目中的皇后,在第一次選秀女時就已經定了下來,在那以后的屢次复選中,光緒皇帝的心也就更堅定了。他覺得如果慈禧太后不讓自己來選便罷,而一旦讓自己來選,便一定要選自己心目中的那位天使。
  光緒皇帝緩緩地,但卻從容地一步一步地朝著葉赫那拉氏走去。雖在預料之中,但眾人還是微微長歎了一口气,看來如意要落到葉赫那拉氏手里。
  “自己這些天的心思沒有白費,看來皇帝還是了解自己的心意的。”慈禧太后也松了一口气,心里想道。
  “自己出的這個主意還是不錯的嘛,如今夢想就要變成現實了。”侍立在旁邊的李蓮英看了這副情景也長長地吐了一口气,暗暗地想道。
  光緒皇帝快要走到葉赫那拉氏前面時,突然之間,將手一伸,雖無聲息,卻猶如睛天霹靂一樣,震得每一個把心都懸到了嗓子眼上,那柄如意是分明遞給第三個人,德馨的長女。
  “皇帝!”
  在這靜得時間几乎都凝固了的時刻,慈禧太后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大叫,就像惊雷一樣,震得每一個把心提到嗓子眼上的人,一哆嗦,光緒皇帝更是全身一震,差點將玉如意摔在地上。
  光緒皇帝端著玉如意愣在那儿,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這時仿佛耳邊出現了自己和教師翁同和談話時的凄涼的叫喊聲:“我就是死了也要為自己爭取一個合意的皇后!”光緒皇帝剛想不顧一切地把玉如意遞給德馨的長女,可這時耳邊仿佛又出現了翁同和那渴望的聲音:“皇帝啊,要為親政大局著想啊!要為重振清朝雄風而著想啊!要見机行事!要見机行事啊!”光緒皇帝想不顧一切地把玉如意遞給德馨長女的想法頓時又煙消云散了。
  這一切只是發生在几秒鐘之內的事情。光緒皇帝正在不知所措之時,忍不住回頭看了看慈禧太后,這一看把光緒皇帝嚇得非同小可,他此時所見到的慈禧太后,臉色發青,雙唇緊閉,鼻梁右面突然抽筋,眼下那塊肌膚不住地牽動,以致右眼半張半閉,襯著瞪得特別大的那只左眼,形容愈加可怕。
  可以明顯地看出,慈禧太后在向光緒皇帝呶嘴,而且是呶向左邊葉赫那拉氏,慈禧太后的內侄女。
  光緒皇帝看到慈禧太后這副情景,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耷拉下了腦袋。于是他便看也不看,便將玉如意遞向了葉赫那拉氏。
  這實在很委屈,也很沒有面子。如果換個別的心高气傲、自尊自愛的女孩子,當時就有可能會哭了出來。然而葉赫那拉氏倒好,不但沒有哭,反而很勉強地笑了笑,然后又撩一撩下擺,跪了下去,高舉雙手,接受如意,說道:“奴才葉赫那拉氏謝恩。”
  光緒皇帝看也不看,也沒有答話,只管自己掉頭走到御案旁邊,臉上沒有一絲笑容。
  李蓮英站在慈禧太后身后,看到剛才那副情景,急得差點要叫了出來,心想如果皇帝不顧一切地按著他自己的意思把如意給了德馨的長女,老佛爺還不知能气成個什么樣子呢,而這個主意是自己出的,自己也不會得到什么好結果。不過,他還考慮到了更深一層意思,皇帝畢竟不小了,已經開始表現出了強烈的獨立自主的愿望,不甘心做老佛爺的傀儡皇帝。
  不管如何,自己以后在老佛爺和皇帝的斗爭中,不能再那樣明目張膽地和皇帝作對了,即使作對,也要做得非常非常隱蔽。
  慈禧太后心里亂极了。她說不出到底是一种什么滋味。她沒有想到自己一向認為很听話的光緒皇帝,竟會公然地、明目張膽地和自己作對。自己雖沒有給他提過讓他選自己的內侄女為后,但不知給他暗示了多少次,這一點他是不會看不出的,但他竟然全然不理,依然我行我素。皇帝長大了,已不想再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上,這是再清楚不過的。然而她控制起局面來還是有自己的手腕的,現在皇帝的意思已經非常明了,將來“三千寵愛在一身”,自己的內侄女,還是存著心腹之患。回想當年先帝對自己及麗妃的態度,就是明鑒。想到此處,她毫不猶豫地喊道:“大格格!”
  “女儿在,老佛爺有吩咐?”榮壽公主赶緊從慈禧太后身后閃出來,問道。
  “拿這一對荷包,給長敘家的姐妹。”
  說完,她檢視排列在面前的五支鳳頭簽,取出其中第二、第三兩支,厭惡地住桌角一丟。這就是“撂牌子”,江西巡撫的兩位小姐就這樣被選中了。
  “恭喜你們了!”榮壽公主將一對荷包,分別送到長敘的兩個女儿手里。
  兩個赶快跪下,接過荷包,說道:“給皇太后、皇上謝恩。”
  滿殿的人,一個個都是面無表情,無精打采的,無聲地在心里歎气,不知道是在為這樣的喜事被鬧得不成樣子而歎,還是為光緒皇帝選不到合意的皇后而歎。
  福錕原是准備了一套話的,只等“乾坤一定”,就向慈禧太后与皇帝恭賀大喜。但見每個人都正在气頭上,還是覺得少開口為妙,以免招禍端。只是跪了安,便帶著原來的五名秀女退出殿外。
  “回宮!”慈禧太后面無表情地說了這么一句,什么人也不看,便站起身來,往外走去。
  “老佛爺累了吧,坐軟轎回去吧!”李蓮英說道。
  慈禧太后無可不可地坐上軟轎,照例由皇帝扶轎杠,隨侍而行。李蓮英就趁這個當儿,退后數步,悄悄把乾清宮總管太監謝振昆拉到一邊,說道:“你們是怎么搞的?老佛爺的意思難道你們一點不懂?你們到底給皇帝說過沒有?”
  “實在沒有想到啊!”謝振昆自從那次被李蓮英無端又找了一次茬之后,見到李蓮英就害怕,這時更是戰戰兢兢地說:
  “誰知道万歲爺一點都不明白老佛爺的意思,我無論如何也得給万歲爺提醒一下。”
  “我告訴你,老佛爺怪罪下來,你們可要吃不了兜著走!”
  謝振昆一听嚇坏了,赶緊給李蓮英跪下道:“求總管大人在老佛爺面前美言几句,小的實在是出于無心啊!”
  “我會給你說情的,不過老佛爺到底怎樣,我可說不准。”
  “多謝總管大人!”
  光緒皇帝把慈禧太后送到儲秀宮以后,便由太監陪著回到乾清宮,見到老師翁同和后,便把選后情形說与他听。
  “這下要坏事了!”翁同和听了大惊失色地說道,“皇上向老佛爺敬獻如意時,一定要多裝出些笑臉來。”照旗人的規矩,呈遞如意是晚輩向長輩賀喜之意。因此,立后之日,皇帝要向太后獻如意。
  “唉!”光緒皇帝不由自主地歎了一口气說道,“選了這么一個倒霉鬼,讓我如何才能笑出來呢?”
  “皇上不可太任性了,笑不出來,裝也要裝出來。”
  “我這個皇帝太難做了,我就裝一裝吧。”
  光緒皇帝來到儲秀宮,讓李蓮英去向慈禧太后通報。
  “老佛爺請出來吧,万歲爺等著要向老佛爺進獻如意呢!”
  李蓮英向還在憤憤不平的慈禧太后說道。
  “還進獻如意干什么?”慈禧太后說道,“他只管自己如意,哪管別人如意不如意!如今翅膀長硬了,我管不了了。”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外頭都在听喜信儿呢!老佛爺就讓万歲爺盡了孝心,就去見軍机宣示懿旨吧!”
  一句話提醒了慈禧太后。是啊,宣旨太遲,可能會引起許多猜測,化為离奇的流言,讓人听了更生气。
  于是她接受了李蓮英的勸告,由寢殿出來,居中坐定。光緒皇帝便強裝歡笑地走到慈禧太后面前,先請安,后磕頭,然后又故作輕松地說道:“儿子叩謝親爸爸成全。這柄如意,請親爸爸賞收。”說著,從跪在一旁的謝振昆手里,接過如意,高舉過頂。
  “難為你一片孝心!”慈禧太后淡淡地說道,勉強從光緒皇帝手中接過如意。
  光緒皇帝長長地吁了一口气,又陪著笑臉說道:“請親爸爸放儿子一天假吧,撤了書房,讓儿子好侍奉親爸爸好好地樂一天。”
  慈禧太后听了光緒皇帝這几句話,心里稍稍安慰了一些,气也就消了一半。立后的事,說起來也是皇帝自己的事,皇帝當然想找一個他自己稱心如意的皇后。也難怪皇帝不喜歡自己的內侄女,長得既不好看,又無個性。雖然皇帝違背了自己的意思,但不管如何說,最后還是立了自己的內侄女為后。想到這儿,便說道:“好吧,我也放自己一天假。立后宣旨,皇帝就自己說給軍机好了。”
  “是!”皇帝答應著,站起身來,仍舊立在慈禧太后身邊,顯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樣子。
  “你就去吧!”慈禧太后見光緒皇帝不走,心中更增加了一分安慰,說話的聲音中似乎也有了一些暖气。
  光緒皇帝見狀,方覺心頭的壓力和恐懼減輕了一些。他答應一聲,退出儲秀宮,換了衣服,便到養心殿召見軍机。
  這時御前大臣、軍机大臣,都已得到喜訊。遇到國有慶典之事,都要穿俗稱“花衣”的蟒袍。事先都有准備,听到皇帝召見,即時在朝房換穿整齊。同時也各備如意,有的交奏事處轉遞,有的當面呈送。御前大臣和軍机的如意自然要面遞。金鑲玉嵌,琳琅滿目地擺滿了御案。皇帝看在眼里,悲在心中,情不自禁地在口中默念著雍正朱批諭旨中的一句話:
  “諸卿以為如意,在朕轉不如意。”
  磕賀完畢,禮王世鐸呈上兩道黃面紅封里的御旨,已經用正楷謄清,皇帝先看第一道,寫的是:
  欽奉慈禧端佑康頤昭豫庄誠皇太后懿旨:皇帝寅紹不基,春秋日富,允宜擇賢作配,佐理宮闈,以協坤儀,而輔君德。
  茲選得副都統桂祥之女葉赫那拉氏,端麗賢淑,著立為皇后。
  看到“麗”字,光緒皇帝只感到一陣陣傷感。他想了一想,然后提起朱筆把“麗”字涂掉,注上一個“庄”字。這便是以后的隆裕皇后。接著再看第二道。
  這道上諭,仍用“奉懿旨”的語气,宣封長敘家兩姐妹。
  在“著封為”三字下,空著兩格。在另外附著的一張單子上面,寫著八個字,都是“玉”字旁。皇帝雖是初次處理此類事件,但也不難想象,這八個字是用來做稱號的。
  “皇后以外,另外兩位是封妃,還是封嬪?請旨定奪。”世鐸問皇帝道。
  皇帝這才想起,應該請懿旨定奪。但他實在怕提到立后封妃之事,惹起慈禧太后的不快,同時也耽誤功夫,便自己作了主張,說道:“封嬪!”
  “是!”世鐸又說道:“請圈定稱號。”
  皇帝略看一看,便圈定了兩個字:“瑾”与“珍”,然后提筆填在空格中,十五歲的他他拉氏封為瑾嬪,十三歲的他他拉氏封為珍嬪。
  慈禧太后強迫光緒帝按自己的意思立了自己的內侄女為皇后,在光緒帝身邊安插了一個最大的耳目,認為終于可以放心地為光緒帝舉行大婚了。因為按規矩,皇帝大婚之后就要親政,皇帝親政就意味著自己權力的喪失,所以她覺得自己不能不對這個問題好好地考慮一下。至于大婚問題,反正皇后是自己的內侄女,自己操心不操心也無所謂了,于是便把李蓮英找了過來。
  “小李子,皇帝的皇后已經選定了。至于這大婚問題,你認為該怎么辦?”慈禧太后每當有事的時候,總是第一個和李蓮英商量。
  李蓮英這几天正得意忘形,自己為老佛爺出的立后主意,雖然經過了一個不小的風波,總算沒坏什么大事,不管如何說還是立了老佛爺的內侄女為后。皇后是最接近宮幃之人,對皇帝的一舉一動了如指掌,這在以后的宮廷斗爭中,對老佛爺來說,不能不說是一個絕大的优勢。而且只要能保住老佛爺的權力,就可以保住自己的權力和地位不受損害。李蓮英也知道,立后之后就是大婚,大婚之后皇帝就要親政。大婚之時,各省肯定會有許多報效,并且還有許多其他方面的開銷,誰要是當了這個大婚的經辦人,只要指縫一漏,頓時便會成為一個富翁。所以這几天李蓮英正為如何當這個經辦人而苦心冥想,這次見慈禧太后找他談大婚之事,可以說正是他求之不得的。
  “老佛爺指的是哪一方面呢?”慈禧太后籠統的一句問話,李蓮英實在不知道該從哪一方面回答,便問道。
  “我是說這大婚問題是該闊辦還是該簡辦?”慈禧太后說道。
  “老佛爺你說呢?”李蓮英不知慈禧太后的真意何在,不敢貿然回答,于是反問道。
  “我的意思是想好好地大辦一次。可是中法戰爭剛剛結束,財政正處于緊張時期,實在不知道這錢該從何而出。再說闊辦吧,弄得民不聊生,怨聲載道的,又該引起言官的反對了。”
  “奴才認為也應該好好地辦一次,不如此,不足以顯示帝室之尊榮,不如此,也不足以顯示皇家之威風。”李蓮英之所以主張大辦一次,這有更深一層的意思,那就是大婚花費越大,自己當了經辦人以后就可以撈得更多,只不過沒有明說罷了。
  “是該好好地辦一次。”顯示皇家之威風,一句話說到了慈禧太后的心坎上;皇后的娘家也就是自己的娘家,自己又何嘗不想顯示一下娘家的威風呢?“只不過,這大婚費用——”慈禧太后又若有所思地說道。
  “這還不好辦,戶部有的是錢,另外,各省再報效一點,隨便報效一點,也就夠了。”其實,戶部的錢實在已所剩無几,李蓮英知道,慈禧太后也知道,但兩人都不說明。
  “這主意不錯。報效,這個詞也很好听。皇帝大婚,各省是應該報效一點。不過,你認為這大婚的經辦人應該由誰來當?”
  李蓮英皺著眉頭想了很久,也沒有說一句話。
  “你倒是說話蚜!”慈禧太后又催問了一句。
  “奴才還沒想到合适的人選。”李蓮英自有他自己的想法,不過只不愿意明說罷了。
  “福錕怎么樣?”福錕是內務府大臣,以往皇帝大婚的經辦人都由內務府大臣兼任,不知這次為什么慈禧太后卻對此提出了疑問。
  “奴才認為福錕不太合适。”
  “為什么呢?”
  “立后的時候,福錕作為內務府大臣,老佛爺的意思他連向皇帝說一聲也不說,結果鬧出了個那么大的亂子——”說著,李蓮英看了看慈禧太后,發覺臉色有些不對,沒有再敢往下說下去。
  由李蓮英這么一說,慈禧太后當然不會再讓福錕做經辦人。
  “你認為誰合适呢?”
  李蓮英還是沒有回答,臉上一副高深莫測的神情。
  “這次你來當這個經辦人怎么樣?”慈禧太后看了看李蓮英,安然說道。
  “奴才怕有點當不好。”李蓮英沒想到慈禧太后會自己說出他來當經辦人,這當然是再高興也不過的事,但他還是下意識地客气了一下。
  “你是可以做得好的,就不要推脫了,要不行,就讓大格格也來吧,有什么不好辦理的事,你就向她請示好了。”慈禧太后還以為李蓮英說的是真心話,所以又來了這么一句。
  李蓮英也沒有想到慈禧太后會這么說,為剛才那句客气話后悔极了,心想:這次別再客气了,說不定再一客气,老佛爺不明白自己的心意,連讓自己參与大婚也不讓了。于是便不情愿地答道:“好吧!”
  慈禧太后主意打定,便親降懿旨,要戶部籌撥五百万兩銀子供大婚使用。戶部尚書翁同和,雖然認為撥款太多,但也不敢有反對的表示,他還得為皇上考慮。自己身為光緒皇帝的老師,如果明目張膽地反對慈禧太后,勢必會被認為与光緒皇帝是同一路的,可能會對光緒帝產生不利的影響。但戶部所剩銀兩确實寥寥無几,只得讓各省分攤大婚費用,限期解送京師。
  命令傳到湖南,湖南巡撫汪祺祥一听慌了手腳,湖南總共庫存銀兩才二十五万兩,而分攤費用卻高達三十万兩。庫存的二十五万兩也已有二十万兩已經撥出,但還沒有提走。按說本來再加征二十五万兩便夠用,但汪祺祥卻又向百姓加征了四十万兩的賦稅,原因是他听說了這次皇帝大婚的經辦人是李蓮英,多征的十五万兩白銀十万兩想賄賂李蓮英,五万兩裝進了自己的腰包。
  四十万兩白銀收上來以后,汪祺祥便親自護送到京師。三十万兩交戶部后,十万兩便先暫存客棧里。
  汪祺祥找到李府后,向守門的家丁說道:“學生汪祺祥想拜見總管李大人,求大哥去通報一聲。”
  “我們家老爺現在正籌辦皇上大婚事務,忙得不可開交,已經有十几天都沒回來了。”
  “那總管大人什么時候才能回來呢?”
  “這可說不准,也許十几天也回不來。不知你從哪儿來呢?”
  “湖南巡撫,從湖南來。”
  雖是個巡撫,家丁听了也沒有太大反應,因為有許多比巡撫大得多的官都常來李府拜見李蓮英。不過既然是個巡撫,家丁也沒有很怠慢,便客气地說道:“你有什么事說吧,我們老爺回來以后向他說一聲。”
  “區區薄禮,請總管大人賞納。”汪祺祥說完,遞上自己的禮單。
  家丁一看是十万兩銀子,吃了一惊,心想送禮的不少,一下送這么多銀子的還不多見。
  “你先等一下,我進去說一下。”家丁說完,便向李府深處走去。
  李蓮英的确不在家,家丁也不是去找李蓮英,而是找到了大管家。
  “管家爺,外面有個自稱是湖南巡撫的,要送總管老爺十万兩銀子,小的認為拒絕了挺可惜的,特來請管家爺示下。”
  看門的家丁見了李府大管家說道。
  “十万兩?”管家一听也吃了一惊,“十万兩确實不是個小數目,不收下的确挺可惜的,但總管老爺不在家,到底該怎么辦呢?”
  “不如去找一下老爺好了!”家丁出了個主意。
  “好主意!”管家一听,拍了一下大腿說道,“你去向來人說一下,讓他等一會,我速去問問老爺到底該怎么辦。”
  管家認為事不宜遲,便坐上轎車,飛快地來到宮門口,要求見李蓮英。看門的太監見是李府管家老爺求見總管大人,不敢怠慢,急忙去向李蓮英匯報。
  李蓮英當時正和榮壽公主商量如何向皇后家送彩禮的問題,听說管家找他,不知出了什么事,便向榮壽分主招呼一聲,便心急如火地來到宮門口。
  管家見到李蓮英,把他拉到一個僻靜無人的去處,說道:
  “總管老爺,現在府上來了一個自稱湖南巡撫的,要送上十万兩銀子,老爺不在家,小的不敢作主,但又覺得卻之可惜,特來請總管老爺示下。”
  李蓮英听了略皺一皺眉頭說道:“湖南巡撫,哪個湖南巡撫?我和他素不相識,為什么要送銀子給我?”
  “小的也不知道他為什么送銀子給老爺。”
  “那他叫什么名字?”賣官爵的事李蓮英已經忘了。
  “什么名字?因為來的匆忙,我連他的名字也忘記問了。”
  “你呀你,辦事總是這么粗心大意的,連這一點都忘了,要你還有什么用?”李蓮英不滿地看了管家一眼,忽然好像記起什么似的,急急地問道,“他是不是叫汪祺祥?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那一定是他。”
  “听看門的家丁說他自稱是老爺的學生。”管家囁嚅的說。
  “是他,沒錯。”李蓮英說道,“你先回去吧,告訴他可以把銀子先送過去,讓他別走,先等几天,我有机會再提拔他一下。”
  “是,老爺!”管家赶緊退下,回去照李蓮英的吩咐去辦了。
  李蓮英回宮之后,繼續和榮壽分主商量如何向皇后家送彩禮。
  “大公主,向皇后家送彩禮,事關老佛爺的娘家,這回可不能再違拗了老佛爺的意思,上次為立后問題已經搞得老佛爺很不高興了。你看先与老佛爺商量一下,看到底如何送,該送多少為宜,怎么樣?”李蓮英說道。
  “那你就找個机會給老佛爺說一聲吧。這大婚雖說由咱們來經辦,但皇后是老佛爺的內侄女,說不定什么時候哪一點做得不周到,就把老佛爺給得罪了。”榮壽公主說道。
  一次早晨,李蓮英邊給慈禧太后梳頭,邊說道:“老佛爺,十一月初二是向皇后家行納彩禮的日子。依您看是照例備辦還是——”李蓮英沒有再往下說下去。
  “還是什么?”慈禧太后問道。
  “還是另外再多辦一點?”李蓮英吞吞吐吐地說道。
  “依你看呢?”慈禧太后有心想給自己的娘家多送一點彩禮,但只是不便明說,便反問了李蓮英一句。
  “奴才認為皇后既是老佛爺娘家的人,又是老佛爺的內侄女,除照例備辦之外,另外再多加上一點,別人也沒有什么可以好說的。”李蓮英明白慈禧太后的意思,這樣說既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又給慈禧太后出了主意,照例備辦,先堵住一些人的嘴,別說三道四的,但照例備辦之外,可以再多加上一點。
  “好主意!”慈禧太后說道,“至于再多加上一點什么,你就和大格格看著辦吧。”
  “到底多加多少,還是請老佛爺給出個數目吧。”對此李蓮英不敢自辦,恐加少了不合慈禧太后的心意,覺得還是再請示一下比較好。
  “以前照例備辦一般要花多少銀子?”慈禧太后明知故問。
  “听大公主說,一般要花四十万左右。”
  “再多加二十万兩,你覺得怎么樣?是不是覺得數目有些大?”
  “奴才覺得還可以。”
  “那你就看著辦吧,不過對此不要太張揚。”
  “奴才知道了。”
  李蓮英回到自己的住處,便把李貴和找來,把應照例采辦的禮品單交給他,說道:“這是照例采辦的,你速和手下人出宮去采辦。”然后又把和榮壽公主商量好的應多加的彩禮單交給他,說道:“這張單子上寫的應多加的,你自己看著備辦,不過兩者所花的銀子不得超過五十五万兩。”
  “是,師傅,小的這就和手下人出去采辦。”李貴和說著,轉身欲走。
  “慢著,”李蓮英又叫住了他,覺得還有件事應該交代一下,便說道,“不過你回來后就說是花了六十万兩,記住了?”
  “小的記住了,師傅,一切事您盡管放心好了。”李貴和知道李蓮英是什么意思,便安慰似地說:“交小的去辦,包管不會出現一丁點儿差錯。”
  “我對你還是比較放心的。”李蓮英拍拍他的肩膀說道,“還有,三天你能辦得好嗎?”
  “放心吧,師傅,三天之內保證把彩禮采辦完畢!”
  李貴和回去之后,便讓手下人拉著大車,帶著記帳人員,出宮去采辦彩禮。李貴和對記帳人員說:“買一樣,你便記一樣,并把所花的銀子也記下來,隨時匯總并向我報告。”
  這樣一直忙活了三天。第三天,記帳人員一次對李貴和說道:“銀兩已用去五十四万零二兩。”
  “可以了,”李貴和說道,“你回去再給我重記一本帳,并把總數目加到五十五万兩。”另外,再造一本帳,把總數目加到六十万兩。”
  “造那么多帳有什么用呢?”記帳人員不解地問道。
  “讓你造你就造,多問那么多干什么!”李貴和喝斥道,“你敢說出去我就宰了你!”
  記帳人員嚇得一伸舌頭,再也不敢說什么了。
  晚上,李蓮英把李貴和叫到自己的住處,問道:“貴和,備辦彩禮的事情辦得怎么樣了?”
  “花了多少銀子?”
  “師傅請看!”李貴和說著,把那本總數目為五十五万兩銀子的帳目,交給李蓮英過目。
  “很好!”李蓮英一看帳目,上面寫著總數目五十四万零九千八兩,禁不住大聲叫好道,可是忽然又緊鎖起了雙眉,“可是——”
  “師傅再請看!”李貴和知道李蓮英為何愁眉不展,他是在想如何拿著五十五万兩的帳目向榮壽公主交差,便赶緊把那本總數目為六十万兩的帳目拿出來,交給了李蓮英。
  “好极了!”李蓮英一看到這本帳目,高興得几乎要跳了起來,“貴和,還是你最了解我的心啊。事成之后,我不會虧待你的。”
  “為師傅效勞,是小的應該做的。”李貴和討好地說道,殊不知自己已瞞著李蓮英私自吞下了將近一万兩銀子。
  “這彩禮价錢,明顯地比平時高了那么多,大公主不會看不出來的,如果大公主問起來,到時候應該怎么說呢?”李蓮英看了看那張五十五万兩的帳目,又看了看那張六十万兩的帳目,問李貴和道。
  “這還不好說。皇帝大婚的費用那么多,頓時使市場變得緊俏起來,商人為了賺大錢,都抬高了市价。這彩禮的价錢當然也變得高起來了。”李貴和仿佛早已想好了似的,滔滔不絕地說道。而事實上,他的确已經想好了,他當時造那本總帳目為五十五万兩的假帳目時,怕李蓮英問起此事,已經在肚子里想好了。沒想到卻在這儿派到了用場,還居然得到了李蓮英的夸贊。
  “想得周到极了,”李蓮英听了贊不絕口道,“貴和呀,我沒有白信任你。”
  第二天,李蓮英見到榮壽公主,說道:“送給皇后家的彩禮都已准備好了,請大公主過目。”說著把那本總數目為六十万兩的帳目遞到榮壽公主手里。
  “這么快就辦齊了?”榮壽公主有點詫异地問道。
  “為万歲爺辦事,誰敢不盡心盡力呢?”
  “盡心盡力,哼,別讓他們暗地里玩些花樣!”榮壽公主若有所指地說道。
  “我想他們也不至于。”李蓮英有點不自在地回道。
  “彩禮价錢怎么會那么高?”榮壽公主看著彩禮單,又望了望李蓮英,說道,“以前沒有這么高哇?”
  “是比平常高了一點,不過也怪不著他們。”李蓮英囁嚅地說道。
  “這該怪誰呢?”榮壽公主質問道。
  “該怪那些不規矩的商人。万歲爺大婚費用好几百万,使市場變得緊俏起來。商人們為了賺取大价錢,都相繼抬高了物价。”李蓮英把李貴和的一套理論說了出來。
  “是誰那么大膽,敢在皇帝大婚時哄抬物价,看我不殺了他們。”榮壽公主气憤地說道,她也猜測有可能李蓮英在作假。
  “這犯不著呀,大公主。”李蓮英赶忙說道,“万歲爺大婚,要圖個吉利,何必跟他們那些小人計較呢?”心想,這要一查起來,還不把一切都查個一清二楚,水落石出嗎?
  “是啊,皇帝大婚,何必跟那些小人計較呢?”榮壽公主見李蓮英反倒為那些商人辯護,心中也明白了八九分。不過她也不想把事情鬧大,一方面是因為慈禧太后不想讓這件事過于張揚,這一點她也是清楚的;另一方面,她也知道李蓮英在慈禧太后面前特別得寵,弄不好不但弄不倒他,反而有可能動搖自己在慈禧太后心目中的地位,于是便順便給自己找了個台階,也沒再深入追究下去。
  李蓮英就樣把五万兩銀子裝進了自己的腰包。
  這天是正月二十四,上午有极好的太陽,万人空巷,在旭日中看皇后的妝奩,總計有兩百抬,分兩天進宮。一里多長的隊伍,由東城方家園——皇后的娘家。迤邐而至東華門、協和門、后左門,抬入乾清宮。瑾嬪和珍嬪亦有自己的妝奩,但數目不及皇后多,也不能由正面進宮。
  兩家妝奩,從上午辰時開始,到下午未時才發完。可是就在這時天气卻突然變化起來,一時間濃云密布,到晚上竟下起雪來了。
  一夜飄雪,積素滿地,到了下午,寸許厚的雪完全融化,而道路泥泞,反不如下雪好走。夜里陰云凄凄,勁風號叫,但云端中卻不時熠熠生光,尤其是西北方面,如有之光。然后東面、南面、西面也都出現了這樣的火焰。午夜時分,光集中天,倏忽之間,又散入四方。有人說,這叫“天笑”,也有人說是“天開眼”。不知主何祥端?
  第二天——正月二十六日,便是宣制奉迎皇后之日。午時未到,百官齊集;午正三刻,皇帝在太和殿升座,在“辟哩叭啦”的清脆的火鞭聲中,王公百官,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大禮,然后由禮部官員宣讀冊封皇后的詔書,奉迎正使武英殿大學士額勒和布,副使禮部尚書奎潤,以及特派的奉迎十臣十員,跪著听完,等皇帝還宮,隨即捧節由丹陛正中下殿,護送皇后的錢冊玉寶,出太和門,過金水橋,經午門、大清門,最后折而往東,緩緩經后邸走去。
  并非一到就立刻奉迎皇后入宮,依照欽天監選定的時辰,直到午夜交進二十七的子時,皇后方始恭受冊室。然后在子正出后邸,由方家園經史家胡同,東太街、長安牌樓、兵郛街、車江米巷,進大清門。這時午門的景陽鐘鐘聲大作,聲震九城。天子腳下的百姓都知道皇后進宮了。
  皇后的鳳輿一進入乾清門,便有十二名太監,手執藏香提爐,引入乾清宮的交泰殿,將鳳輿從火盆上抬過,在殿門外停下,皇后降輿,由四名女官扶著進殿,和等在那里的光緒皇帝交拜過天地之后,便雙雙被引入交泰殿后的坤宁宮的洞房里,然后一切司事人員便悄悄地退了下去。
  皇后低著頭坐在龍床邊上,只等皇帝過來同床共寢。哪知皇帝只是站在窗戶邊上,兩只眼睛呆呆地望著外面黑漆漆的夜幕,不說一句話,看起來好像有無限的難言之隱。
  皇后只管低著頭等著,但等了好久也沒听見皇帝有任何動靜,便忍不住抬頭偷偷地看了皇帝一眼。見皇帝只是呆呆地望著窗外,心中升起了一股無可名狀的惆悵。“自己本非皇帝鐘愛之人,以后能和皇帝好好地生活在一塊嗎?”皇后忍不住自問道,但她自己回答不出來,現在也沒有人能回答出來。
  皇后靜靜地走下龍床,走過去把洞房的插栓插上,然后又靜靜地坐上龍床,見皇帝還是呆呆地望著窗外,便忍不住低低地叫了一聲:“皇上!”
  光緒皇帝沒有回答,也沒有動,好像根本沒有听見皇后的叫聲似的。
  “皇上!”皇后又忍不住叫了一聲。
  “嗯。”皇帝輕輕地答應了一聲,還是一動也不動,一副漠然的神情。
  “時間不早了,就早點休息吧。”
  “知道了,你先睡吧,讓我再獨自站一會,也許這樣還比較好一些。”
  皇帝不先睡,自己怎么先睡呢?皇后這樣想著,便又輕輕地走下龍床,來到皇帝身邊,輕輕地拉住他的手道:“有什么你明天不能再想嗎?今天就早點休息吧!”
  皇帝听了渾身一振,頓時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便馬上又恢复了原樣。“她是老佛爺安插在自己身邊的一個最大的內線,她的這种態度也許是裝出來的。”光緒皇帝的本能在告訴他這樣一個事實。但不管如何,光緒皇帝還是跟著皇后來到了龍床邊上。他也不管皇后如何想法,便自己脫下龍袍,和衣躺了下來。
  皇后全然不理會這些,也自己脫了衣服,躺在皇帝身邊,撫摸著他的臉,小聲地說道:“你知道今天是咱們的什么日子嗎?”
  光緒皇帝只是點了點頭,沒有說什么。
  “那你還愣著干什么?”皇后說著,便抱住光緒皇帝的頭,慢慢地把嘴唇貼了過去。
  “慢著!”光緒皇帝抽出雙手,擋住了皇后貼過來的嘴唇,又把頭從皇后的死抱著的手里掙脫出來說道,“我太累了,還是好好地休息休息吧。”說完,也不管皇后感覺如何,便自個儿翻過身子,把頭扭向一邊。
  皇后呆呆地躺在那儿,說不出心中是悔、是恨、是悲,還是憤,只覺兩股眼淚清泉般地從眼眶里無聲地淌了出來。
  然而這時的翊坤宮里,瑾嬪和珍嬪兩姐妹心里更是煩悶,煩悶得近乎無聊。
  “咱們該干些什么呢?”年小的珍嬪問她的姐姐瑾嬪道。
  瑾嬪無法回答她妹妹的話,因為她也不知道該干些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身份,這天到底是誰的好日子。
  “咱們就這么坐著?”珍嬪問道,“可等甚么呢?”
  是等著覲見皇太后嗎?不是!連皇后都要等到二月初二才能初覲慈宁宮,位居兩宮的妃嬪,自然要更落在后面。
  是等著皇帝幸臨嗎?只怕也不是。第一天當然得讓皇后,然則終身大事有著落的第一天,沒有一個女孩子不重視的“洞房花燭”之夜,難道就這么稀里糊涂地過去?瑾嬪無聲地歎了一口气,起身回自己屋里去了。
  然而珍嬪卻沒有她姐姐想得那么多,她只覺得心中煩悶得慌。無處可走,無事可做,而且無人可談。這要一直端端正正坐在那里,還不把人給逼瘋了,“不行!”她對自己說道,“非得想個法子排遣一下不可,至少也可以找個人來說說話。
  這樣想著,便向侍立在窗外的宮女,含笑招了招手。
  進來了兩個宮女,雙雙請了安,站起來垂手肅立,等她問話。然而還沒有等珍嬪開口,卻發現院子里人影雜亂,腳步匆匆,以為是皇帝駕臨,頓時一顆心往上一提,倒覺得有些不自在了。
  是有人來了,不過不是皇帝,而是李蓮英。“請主子出殿听宣,老佛爺有賞賜。”王有赶忙跑來對珍嬪說道,“特派總管李大人來傳旨,那可真是有面子的事,主子請快出去吧?”
  原來是李蓮英來傳旨。“都說李蓮英在宮里可以一手遮天,連一些王公大臣私下里都和他稱兄道弟。”珍嬪心里想道,“不就是個太監的頭頭嗎,有什么!”
  在這种想法之下,她偏不理王有的話,故意不緊不慢地走出道德堂,走進正殿,頓時發覺景象一變,台階下面東首,她姐姐瑾嬪領頭肅立,以下站著一排宮女太監,鴉雀無聲。台階上面站著一個身材高大、三品服色的太監,臉抬頭望著前上方,看上去有一种傲慢之感。
  珍嬪看到李蓮英這個樣子,心里便有些來气。按身份來說,自己僅次于皇后,在這里除了對自己的姐姐之外,無須對任何人謙卑。李蓮英的那种態度,顯然有一种看不起自己姐妹的意思。“不行,”珍嬪心里想道,“我得先壓一壓他的气焰,免得以后讓他小看了自己。”
  珍嬪想到這儿,便挺一挺腰,兩眼平視著,不慌不忙地走近台階,然后停了下來,將右臂一抬,眼睛微微地向后看了一下,身后的宮女便赶緊搶上一步,雙后托起她的右臂,小心地扶她下了台階,直到瑾嬪身邊站定。
  李蓮英看著珍嬪這個架勢,心中雖有些气憤看不慣,但心里還是產生了一些畏懼之心。“看來這小姑娘雖然年紀不大,但卻不一定是好惹的,她以后如果能和自己相安無事,自己還是別招惹她的好。”
  李蓮英這樣想著,便覺心中气也消了一半,看到瑾嬪和珍嬪已准備好接旨,便說道:“奉懿旨。”然后停下來等瑾、珍兩嬪跪好,方才大聲說道:“老佛爺面諭,賞瑾嬪、珍嬪喜膳一桌,謝恩!”
  “謝老佛爺賞賜之恩!”瑾嬪和珍嬪向北磕了一個頭道。
  “給兩位主子磕賀大喜!”李蓮英等兩位姐妹一起身,便赶緊走向前來向她們說道,然后回頭又對王有說道,“給我一個拜墊。”
  這是還要磕頭道喜。瑾嬪不知道宮里的規矩,太監給主子磕頭,是不是還要先找拜墊,只覺得世家大族的規矩,是尊其上,敬其下。不過,李蓮英既然是慈禧面前特別得寵的人,覺得還是客气一點的好。
  “不敢當,不敢當。不用磕頭了!”瑾嬪說道。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李蓮英本即無意給這一對姐妹行跪箸大禮,隨即答道。
  “等一下!”瑾嬪娘家早就替她們姐妹備下了賞賜,其中最重的一份二百兩銀子,是專門為李蓮英預備的。此時宮女已把賞銀捧了過來,瑾嬪便向宮女喊道:“把賞銀給李大總管吧!”
  “兩位主子賞得太多了!”李蓮英接過后笑眯眯地說道,然后又請了一個安,便告辭而去。
  賞賜的喜膳是由位在養心殿以南,軍机處以北的御膳房所備辦。名為一桌,其實不止一桌,一共是大小五桌,另外還有十來個朱漆食盒,由一隊穿戴整齊的太監抬著,進入翊坤宮,安設在翊坤宮正殿。擺設菜肴的任務當然由王有來擔任。等一切妥貼之后,方來請瑾嬪和珍嬪入座。
  瑾嬪和珍嬪進入殿內一看,方才領略到什么是皇家气派。
  擺設在兩張大長方桌上的菜肴,起碼也有五六十樣。食具一律是紅字的瓷的加蓋海碗,或是直徑近尺的大盤。每個盤中都有一個銀牌,這是為防毒而設。如果在食物中放了毒,銀牌一沾上這些就會發黑。
  等瑾嬪和珍嬪姐妹倆坐定后,四五個太監便很快地將碗蓋一一取下,放在一個大木盒中拿走,同時又有宮女遞上沉甸甸的金鑲牙筷,并視她們姐妹倆眼光所到之處,報著菜名。
  這种吃飯的方式,對兩姐妹來說,是夢想不到的。尤其是珍嬪,在那么多人注視之下,真有點感到不好意思,更不用說再去吃飯了。
  “老佛爺的賞賜,”謹慎持重的瑾嬪對她妹妹說道,“多吃一點儿。”
  這樣一來,珍嬪不得不努力加餐,只是膳食太丰富了,就算淺嘗輒止,也嘗不到三分之一,便覺得飽脹無比。而進膳的時間,卻整整花了一個鐘頭。
  第二天晚上,光緒皇帝一回到寢宮,皇后便親熱地迎上來,叫一聲:“皇上,奴才給皇上請安!”
  “嗯!”光緒皇帝愛理不理地答應一聲。看見皇后,他的心情又變得心煩意亂起來了。
  “皇上累了一天了,奴才給皇上捶捶背吧。”皇后仍然搭訕地說著。
  “算了吧,我也不腰痛。”光緒皇帝說道。他想起了瑾嬪和珍嬪,“自己這几天一直忙乎,還從沒見過這兩姐妹呢。”皇帝心里想道,“不知道這兩位姐妹到底心地如何。既然自己看著皇后就不高興,何不趁這個時間去看看這兩位姐妹呢?”
  光緒皇帝打定主意,便對皇后說道:“你先自己在這里呆一會,我還有點事沒有辦完,需要出去辦一下。可能要回來很晚,不行的話,你就先睡吧!”
  “什么事這么緊急,明天再辦不行嗎?”皇后問道。
  “我主意已定,你就不要說了。”
  “既然皇上非要去,奴才也不攔你,你去吧。”皇后說道,“我等著皇上回來!”
  “不用等了,說不定我會很晚才回來。你又何苦呢?”皇帝說完就走了出去。
  皇帝走后,皇后越想越不對勁,“難道皇上到那儿去了?”
  她自言自語道。她在想是不是皇上去長敘家的兩姐妹那儿去了。“金生!”
  “奴才在,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金生應聲而至,說道。
  “你過來!”金生過來后,皇后在他耳邊說了一些什么,金生領命而去。
  皇后猜得不錯。皇帝從寢宮出來后,便對隨侍太監說道:
  “你速去通知敬事房首領太監,我要去翊坤宮去看瑾嬪和珍嬪兩姐妹。”
  翊坤宮的兩姐妹,一直還沒見過皇帝。王有估量至少也得几天以后皇帝才會駕臨翊坤宮,所以這几天也沒有太多的准備。
  哪知就在這天宮門將要下鎖之時,敬事房首領太監匆匆赶來通知:皇帝馬上就要駕臨翊坤宮,瑾嬪和珍嬪兩姐妹准備朝見皇帝。
  這一下王有可慌了手腳。他一面稟報兩位主子,一面傳召宮女,伺候兩姐妹穿好衣服。
  兩姐妹剛剛准備好,皇帝已經來到了翊坤宮。兩姐妹赶快迎出來,見著皇帝,先行三跪九叩的大禮,說道:“奴才給万歲爺請安。”
  “起來吧!”光緒皇帝說道。
  “是!”瑾嬪答應一聲,站起身來。珍嬪也學著她姐姐的樣子,站起身子,落落大方地看了皇帝一眼。
  這一看,倒把皇帝看得有些不自在起來,不由自主地把落在珍嬪身上的視線轉移到了瑾嬪身上。
  瑾嬪端庄大方,而且謹守禮法,此時低著頭,兩眼看著自己的前下方,因此能讓皇帝從容平視。
  “你多大了?”皇帝問瑾嬪道。
  “奴才今年十五歲。”瑾嬪回答道。
  “你住在什么地方?”皇帝又問道。
  “奴才住東廂慶去齋。”
  光緒皇帝此刻又把視線轉向了珍嬪,看珍嬪也正在看他,便問道:“你今年多大了?”
  珍嬪沒有回答,而是俏皮地說道:“皇上猜猜看。”
  万歲爺問話,不赶緊回答,還說讓猜猜看,這是劾大不敬的事。瑾嬪一听嚇坏了,便連連咳嗽示意。
  然而光緒皇帝听了不但不生气,反而有一种耳目一新之感。光緒皇帝整日生活在宮中壓抑的气氛里,還從沒有人用如此輕松的語气跟他說過話,所以饒有興趣地說道:“你姐姐十五歲,我看你頂多也不過十三四歲吧?”
  “皇上猜得不錯,奴才今年十三歲。”珍嬪高興地說道。
  “那你住在什么地方呢?”
  “奴才住在西廂道德堂。”珍嬪答道,“只不過看起來沒有東廂新罷了。”
  “是沒有東廂新。”光緒皇帝以前從沒有听過這樣的話,不過并無詫异之感,“前年因為修理儲秀宮,皇太后在那里住過。
  不過,在住之前,肯定要經過一番修葺的。待會我到你那儿去看看。”
  “是!”珍嬪答應道。
  一行人于是向道德堂進發。到了道德堂以后,皇帝向眾人揮揮后道:“你們就呆在這儿吧。”說完便只和瑾、珍二嬪進入了屋子。
  皇帝擺脫了那些寸步不离左右的執事太監,頓覺身上有一种解除了束縛的輕松之感,說話也變得隨便起來了。
  “你們看我活得自在嗎?”皇帝問瑾、珍二嬪道。
  “皇上身為一國之主,万乘之尊,哪有活得不自在之理?
  奴才認為皇上活得很自在。”年長的瑾嬪赶緊說道,同時看了看她的妹妹,示意她不要多說話,以免言多出了差錯。
  珍嬪卻似乎是不理解她姐姐的一片苦心,很天真地說道:
  “奴才認為皇上活得不太自在。”
  “哦?”皇帝很惊异地說道,“那你說說為什么?”
  “就從皇上選皇后這一點上就可以看出來,皇上活得并不自在。”珍嬪可能是因為年紀小,還不太懂事,居然說到了選皇后這件事上。
  “妹妹!”瑾嬪听妹妹居然說到了選皇后這件事上,不但自己听了覺得不好意思,而且她覺得這件事也不應該說,于是對她妹妹說道:“別瞎說了!”
  皇帝看了看瑾嬪,揮揮手制止了她,同時對珍嬪說道:
  “你再說說。不要有什么顧慮,這里就只有我們三個人,說了也不會向外傳出去的。”
  “皇上選的皇后滿意嗎?”珍嬪問道。
  皇帝無聲地搖了搖頭,同時長長地歎了一口气。
  “受別人的強迫選的皇后,當然不會覺得滿意。”珍嬪說道,“皇上選后時,我全看在眼里了,也許別的人低著頭不敢看。奴才當時真為皇上感到不平啊!”
  一句話触到了光緒皇帝的痛處,使他想到了自己不如意處境,不禁兩行清淚扑籟籟而下。
  瑾嬪和珍嬪一看皇帝這個樣子,都嚇坏了;尤其是瑾嬪,更覺得有大禍臨頭似的,于是赶緊向皇帝跪下磕頭請罪道:
  “准是小孩子說話不當,惹皇上生气了,請皇上恕罪!”
  珍嬪一看自己的姐姐跪下了,也赶緊跪下說道:“准是奴才說話重了,奴才該死,請皇上不要挂在心上。”
  光緒皇帝一手一個扶起她們道:“是我想得太多,不關你們的事。”然后又撫摸著年小的珍嬪說道,“別看你年紀最小,卻只有你最理解我的心。”
  姐妹倆相對看了看,沒有說什么。
  “好了,時間不早了,我也該走了。”光緒皇帝說完,又用袖子擦了擦眼上的淚痕,以免讓外面的人看出來自己掉過眼淚。
  皇帝起身离去,翊坤宮上上下下,跪送如儀。回進宮來,瑾嬪將珍嬪拉到一邊,悄悄埋怨。
  “從剛一開始我就不讓你亂說話。你看這次,差點鬧出一個大亂子來。”
  珍嬪也有些懊悔自己說話太輕率,但她向來爭強好胜,不肯認錯:“你看皇上很厚道,也很体恤人的嗎!”
  瑾嬪認為不出什么事,這固然很好,但她還是不放心,提醒她妹妹道:“以后說話還是要注意些得好。”
  卻說金生听了皇后的吩咐,便一直悄悄跟在皇帝的后邊,看他到底到什么地方去。后來看皇帝到了翊坤宮,好久也沒有出來,便回去向皇后复命。
  “果然是到那儿去了。”皇后听了金生的話大叫一聲道,“這兩個狐□子,我早晚要收拾收拾她們。還有這個皇上,也未免太欺負人了吧。好,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与光緒皇帝大婚緊鑼密鼓同時進行的是慈禧太后向皇帝歸政問題。當然,李蓮英在經辦皇帝大婚的同時,也沒有忘記抽出一點時間去過問一下這件事。
  “老佛爺如今要歸政了,歸政之前是不是有什么打算?”李蓮英問慈禧太后道。
  “打算?是有一點。”慈禧太后說道,“不過還沒向皇帝說過。”
  “什么打算?說出來也讓奴才知道知道,好給老佛爺出個主意。”
  “就是我自從第一次垂帘听政以來,已經二十多年了。如今我就要歸政皇帝了,也可以說是功成身退了吧,可在二十多年中,對國家出過力的人,總得有個交代吧。”
  “是該有個交代,不但活著的人應該有個交代,就是那些已經去了的人,也應該有個交代。”
  “去了的人也應該有個交代,那怎么交待法?”
  “還不容易,建一座祠堂,或者只設一個祭壇就行了。”
  “說得很好!”
  “老佛爺是不是听說過,湖南有個巡撫叫汪祺祥,在湖南做得不錯。”
  “是嗎?我怎么一直沒有听說過。”
  “老佛爺是不一定听說過。我知道這個人特別謙虛,做出了成績自己也不會大加張揚的。不過既然做出了成績,即使他自己不說,別人也會看得到,也會說出來的。”
  “那你說,對這樣的人,是不是應該好好地褒獎一下?”
  “那自然了,對做出成績的人進行褒獎,也是對別人的一种鼓勵。”
  “好,那時候我向皇帝提一下。”
  這天慈禧太后召見軍机,光緒皇帝也在場。慈禧太后對皇帝說道:“我垂帘听政了二十多年。在這二十多年中,我經歷了多少大風大浪,也很有些人為國家出了力,也算是幫了我的忙。如今我可以說是就要功成身退了,想想如果不對為國家出了力,幫過我的忙的人有個交代,也确實對不住他們。
  皇帝,你說呢?”
  “是!”光緒皇帝建議道,“可以開出單子,用皇額娘的名義通令褒獎他們。”
  “說得也是,世鐸,這單子就由你們來開了。不過我還要建議几個。”
  “第一個應該是醇親王。”
  “是!”世鐸答道。
  “恭王現在雖然被罷黜了,但以前确實出過很大的力,也應該開上去。還有從咸丰十一年冬到現在的軍机大臣,都開上去。現任的在前,以前的在后。”
  “是!”世鐸又答道。
  “曾國藩、左宗棠兩人為國家出生入死,馳騁疆場,也要特別褒獎。”
  “去世的人也要褒獎?”世鐸不解地問道。
  “對,去世的人也要褒獎。”慈禧太后說道,“這也是對生人的一种勉勵。”
  “是,遵旨。”世鐸不敢再辯了。
  “另外,湖南巡撫汪祺祥,听說在任上做得不錯,也要特意提出褒獎。”
  “是!”世鐸答道,但心里卻感到非常奇怪:這個汪祺祥,只听說在湖南貪污受賄,搞得民怨沸騰的,只不知老佛爺從哪里听說他做得很好,真是邪了門了!不過他覺得也無所謂,反正對自己也沒多大關系,讓嘉獎就嘉獎吧,說不定一爭再爭出個差錯來,那樣反倒不好了。
  “那剩下的你們就看著辦吧,不過不要漏掉了好人!”慈禧太后最后一句話說得很重,意思大概是多多益善。
  世鐸回到軍机處,与同僚商議著,一共開了九張單子,這些人有醇親王、僧王、頭品頂戴賞花翎的總稅務司赫德。另外還有現任及前任軍机大臣;現任及前任軍机章京;各國駐京公使;殉難的將帥及一二品大員;現任各省封疆大吏;以及已經去世的大學士、督撫、將帥。總數有三百人之多,生者加官晉爵,賞賜珍物;死者或建祠堂、或賜祭壇。真是恩惠普施,澤及枯骨。
  慈禧太后一切准備就緒以后,便于二月初三在太和殿為光緒皇帝舉行了正式“親政”典禮。
  巳時三刻,慈禧太后對光緒皇帝說:“午時一到,親政典禮就要開始,到時候你就要自己來處理一些政事了。你還有什么話要說的嗎?”
  “親爸爸住在頤和園后,儿臣每天去給親爸爸請安!”
  “難為你的一片孝心,有你這話,我就放心多了。”
  “儿臣自己獨立處理政事,只怕有些事會處理不好。”光緒皇帝誠惶誠恐地說道。
  “小事你就自己處理,有拿不准的大事,你就到頤和園去,讓我給你拿個主意還是可以的。”
  “是!遇有大事,儿臣自然要秉命辦理。就怕有時候逼得儿子非立即拿主意不可,會有些把不住分寸。”
  “這也是實話,我也遇見過這樣的情形。”慈禧太后說道,“這個時候,只要你心硬一點就行了。不然,那怕是至親,也會有意見。”
  “心硬?”
  “對了,心要硬。國事是國事,家事是家事;君臣是君巨,叔侄是叔侄。別把這一切都攪和在一起,做起事來就會有分寸了。”
  這几句話,皇帝听了有一种惊心動魄之感。怪不得滿朝文武親貴大臣,正直的也好,有才干的也好,都對慈禧太后那么畏懼、那么馴順?而慈禧太后說的話、做的事,也有极不高明的地方,卻何以不傷威信?大概也就是因為能硬得起心腸,該當運用權力的緊要關頭,毫不為情面所牽扯,尤其對有關系的人物,更不容情,就像兩次罷黜恭親王奕鱏那樣。
  “儿臣一定按照親爸爸的話去做。”光緒皇帝若有所悟地說道。
  “好,你懂這個道理就行了。”慈禧太后說道,“午時快到了,你快去太和殿吧。”
  光緒皇帝急匆匆來到太和殿。剛在御座上坐穩,午時的鐘聲便已經敲響了。于是由軍机大臣世鐸向百官宣讀親政詔書,然后光緒皇帝便在眾王公大臣“吾皇万歲、万歲、万万歲”的山搖地動般的呼聲中正式親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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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文東西网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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