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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歐陽兆熊東山評左詩


  傍晚,長沙城內戥子橋陶公館門前,來了一隊士兵,為首的戈什哈對門房說:“相煩轉告陶公子,撫台大人有一封急信給他。”
  門房不敢怠慢,把來人迎進客廳,獻茶后,立即把信送進內室,交給陶桄。
  陶桄是前兩江總督陶澍的獨生儿子,左宗棠的女婿,原籍安化小淹,這時正寓居長沙。說起陶、左兩人結儿女姻親這樁事來,真是一段佳話。
  陶澍少年得志,功名順遂,二十五歲便中進士,以后歷任地方要職,晚年做到兩江總督。在任期間,救荒治淮,疏浚河湖,首開海運,改革鹽政,是道光年間一代名宦。他多次微服私訪民間,秉公處理命案。在湖南老家,士人對陶澍极為崇拜。与陶澍比起來,左宗棠的地位就差得太遠了。左宗棠二十一歲中舉后,會試蹭蹬。第一次報罷。第二次已被取為第十五名,但因湖南多中了一名,便把他的名字刷了下來,補上湖北一名,僅把他取為譽錄。左宗棠不屑于當個區區抄寫員,拂袖南歸,在家努力鑽研史地、荒政、鹽政等經世之學。道光十七年,左宗棠主講醴陵淥江書院。這一年,陶澍總督兩江,到江西閱兵,順路回家省墓,經過醴陵。縣令請左宗棠為陶澍下榻之處撰寫楹聯。左宗棠筆走龍蛇,瞬時揮就:“春殿語從容,廿載家山印心石在;大江流日夜,八州子弟翹首公歸。”這副對聯,既表達故鄉人對陶澍的景仰和歡迎,又道出陶澍一生中最引為得意的一段經歷:道光十五年十一月底,道光皇帝在乾清宮十四次召見陶澍,并親筆為其幼年讀書的“印心石屋”題匾。這件事,陶澍認為是曠代之榮。當時陶澍見了這副對聯,激賞不已,立即把左宗棠請來,滿口稱贊。左宗棠本仰慕陶澍,他一肚子經世濟民的想法,平日恨無處傾吐。這下見了陶澍,巴不得全部倒出。于是半是請教,半是顯示,從學問談到國事,從鹽政談到海運,足足与陶澍暢談一夜。陶澍為家鄉有這樣的不凡之材而十分高興。
  那年陶澍五十九歲,左宗棠才二十六歲。陶澍認定左宗棠日后的前程會超過自己,竟不顧相差三十几歲而与之訂忘年交。
  第二年,左宗棠第三次會試報罷。陶澍時已重病在身,一再邀請他到江宁去,要以大事相托。南歸時,左宗棠繞道到了江宁。陶澍知自己不久人世,以尚在髫齡的獨子陶桄托付左宗棠,并主動提出与之聯儿女姻。左宗棠認為自己無論從地位,還是從輩分來說,都不能与陶家聯姻,堅執不肯。陶澍握住左宗棠的手,說:“三十年后,你的地位必在我之上。
  我宦游大半生,還沒見過超越你的人,請再莫推脫。我死之后,桄儿便如同你的親生儿子,若能教之成才,不辱陶氏家風,則我在九泉之下也就瞑目了。不獨桄儿托付給你,內子不敏,我的家事也全托付給你。”
  左宗棠异常感激陶澍的知己之恩,說:“制台放心。既然如此,左宗棠今生當為教公子成才而竭盡心力。我已經會試三次,看透了考場弊病,從此以后,再不赴京會試,讀書課儿,躬耕柳庄,以湘上農人終世。”
  不久,陶澍去世。左宗棠把陶公子接到安化老家,在小淹一住八年,將全部所學悉心教与他。以后,又親自主辦了陶桄的婚事。陶桄也一直把左宗棠視同自己的親生父親。
  這時,陶桄拆開信來,粗粗一看,惊得半晌回不過气來。
  原來信中說,近來長沙危急,全体官紳士民為保衛長沙,有力出力,有錢出錢。陶家為湖南有名富戶,世受國恩,當此危難之際,應為官民之榜樣。特請陶公子在五日內籌辦十万銀子,以供軍需云云。
  門房見公子呆坐不做聲,弄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他站在一旁輕聲提醒說:“公子,外面等著回信哩!”
  陶桄仿佛惊醒過來,慢慢地說:“你去告訴他們,就說我不在家,請他們先回去。”
  待來人走后,陶桄立即打發家人陶恭,帶著張亮基的這封信,騎一匹快馬,火速出了湘春門,向北奔去。
  湘陰城東六十里外,有一大片逶迤相連的山岭,群峰錯互,山谷深幽。湘陰人泛指這一帶為東山。自從太平軍圍攻長沙,离長沙只有百來里的湘陰,早已人心惶惶。城里有些財產的人,紛紛把金銀細軟、眷屬遷避到東山。
  左宗棠這時也帶著全家老少隱居這里,住在白水洞。左宗棠二十一歲成親,因家貧,入贅于湘潭岳家。夫人周詒端,字筠心,自小受過良好的家庭教育,頗有才气,詩詞歌賦,不亞宗棠。夫婦倆暇時以詩詞唱和,有時相与談史。左宗棠遇有記不起的地方,周夫人隨即取出藏書,翻到某函某卷,十之八九不錯。左宗棠曾花一年時間,親手畫了一張全國分省地圖,周夫人為之影繪。琴瑟之趣,頗近古時易安居士夫婦。
  周夫人体弱,慮子息不繁,于是左宗棠在二十五歲那年,又納副室張氏。道光二十三年,左宗棠用積年脩脯,在柳庄買下七十畝水田。第二年,舉家從湘潭遷到柳庄。柳庄离東山三十里。左宗棠雖多住東山,但也常到柳庄去看看。
  這天,他剛從柳庄回來,鄉人告訴他,湘潭歐陽兆熊先生來訪了。左宗棠一听大喜,三步并兩步赶回白水洞。
  “小岑兄!”還未進門,左宗棠便高聲喊道。
  歐陽兆熊与左宗棠是多年的老朋友,過去又同住在湘潭,過從甚密,周夫人、張氏也不回避他。這時,他正坐在書房翻看左宗棠寫的詩文,猛听得外面喊叫,連忙站起來,已見左宗棠大步流星地跨進了屋。
  “稀客!稀客!有一年多沒有見到你了。”左宗棠拍著歐陽的肩膀,像小孩子似的高興。
  “你躲到這大山里來住,也不給我一封信,叫我往哪里找你。”歐陽緊緊地握住宗棠的手,好像分別了几十年。
  “你莫誤會,我到白水洞才一個多月。上半年我到長沙,往十里香找你三次,連個影子也沒見到。問問你的侄儿,他也說不准。你真是浪跡江湖,行蹤不定。”
  “上半年到匡廬轉了一轉,特地在浮梁給你買了一簍茶葉。真是好茶。怪不得香山老人作詩,道是‘商人重利輕別离,前月浮梁買茶去’。你品嘗品嘗。”歐陽指了指放在書桌上那個用細青篾織成的小簍子。
  “送茶葉給我,多多益善。泡一杯浮梁茶,讀几首淵明詩,我可就是真正的隱者了。”左宗棠打開篾簍,用鼻子嗅了嗅,“哦!不錯。”
  “你這就說錯了,讀陶公詩,要斟一杯白鶴液才是。”兆熊笑著說。
  “小岑兄,看來你于詩道還不甚通。你只知道陶公詩中多酒,那是陶公常于酒后作詩之故。這寫詩要酒。元好問說得好:‘明月高樓燕市酒,梅花人日草堂詩。’有酒才有詩。至于讀詩嘛,就不能要酒,而要茶。你難道不記得陸放翁的名句:‘候火親烹顧渚茶,焚香細讀《斜川集》’嗎?我們現在就來烹茶談詩吧!”左宗棠立即要張氏烹兩杯好茶來。
  對于左宗棠的辯才,歐陽兆熊一向自愧不如,于是順著左宗棠的話頭說:“季高,剛才你不在家,我看了你的《四十自定稿》。你何不將它付梓呢?”
  “小岑兄,你也太把詩文看重了。付梓如何?付梓就可以流傳下去了?自古以來,詩文寫得好的,何止千千万万,但唐宋以后的文人,傳名的有几個呢?傳名者中,又有几個真正是因詩文作得好的緣故呢?所謂人以文傳,文以人傳,實際上,只是文以人傳。就如我的祖父、父親,還有令尊大人,詩文都是一時之俊杰,也刻了几個集子,但后世有几個人知道呢?刻与不刻又有多大的差別呢?”左宗棠說到這里,顯得很激動,歐陽頻頻點頭。略停片刻,左宗棠以极其認真的口气說:“日后待我封侯拜相再付梓吧!”
  這句話要是從別人口中吐出來,說者和听者都會當作一句笑話,現在他們都沒有笑,似乎封侯拜相對左宗棠來說,只是早遲而已。
  “好吧!就暫不付梓吧!就詩談詩,我尤其喜歡《癸已燕台集感八首》和《二十九歲自題小像八首》,其憂國憂民之意態,蒼涼悲壯之風格,足可以和老杜《秋興八首》媲美,而其間那股郁悶不解之气,更能使諸多怀才不遇的士人引起共鳴。”
  “曹霑寫《石頭記》,自題‘字字看來都是血’。其實,他那些東西算得什么!我的這些文字,才真正是血和淚的凝結。這本自定稿,還是這兩天才編成的。筠心是第一個讀者,你是第二個。我很想听你談談,看你和筠心,誰真正是我的詩中知己。”
  “詩中知己,自然要推嫂夫人。”歐陽邊說邊翻開《四十自定稿》,“我剛才講過,兩個八首我最喜歡,另外還有感春四首也很好。從全篇立意、用字來看,又以這兩首最佳。”歐陽指著《癸已燕台集成八首》中的第一首和第五首念了一遍:
  世事悠悠袖手看,誰將儒術策治安。
  國無苛政貧猶賴,民有饑心撫亦難。
  天下軍儲勞圣慮,升平弦管集諸官。
  青衫不解談時務,漫卷詩書一浩歎。
  西域環兵不計年,當時立國重開邊。
  橐駝万里輸官稻,沙磧千秋此石田。
  置省尚煩它日策,興屯宁費度支錢。
  將軍莫更紓愁眼,生計中原亦可怜。
  贊道:“這才是真正的廊廟之音,可惜不達天听!就個別句子來說,‘書生豈有封侯想,為播天威佐太平’,气魄雄豪;‘和戎自昔非長算,為爾豺狼不可馴’,識見超邁……”
  “你呀!盡說好听的,什么气魄雄豪,識見超邁。”左宗棠打斷歐陽的話,“‘群公自有安攘略,漫說憂時到草萊’。肉食者自能謀之,我輩有何用?”左宗棠開始憤憤不平了。
  “肉食者鄙,未能遠謀。他們若真有安攘之策,我今天怎么會到東山來找你。”
  “東山可是個好地方呀!‘安得東山謝安石,為君談笑靜胡沙’。湘陰東山也有謝安石,恨無桓溫相邀。”左宗棠气憤得站起來。
  “天生我材必有用。季高,你不要太气惱了。听說新來的張撫台是個干才,我看他遲早會用你的。”
  “這些老爺們,無事時威風十足,有事時束手無策,都不是共事的人。胡潤芝來信說,已向張亮基作了推荐,勸我莫老死柳庄。我已經死心了,今生今世,長作湘上老農。我今年春上給賀仲肅回了一封信,我念兩句給你听听。”左宗棠反背著手,在書房里邊走邊念,“‘東作甚忙,日与佣人緣隴畝。秧苗初茁,田水琮琤,時鳥變聲,草新土潤,別有一段樂意。安得同心數輩來吾柳庄一晤談乎!’只要你們常來我這里走走,一起飲酒賦詩,煮茗論文,長此一生,豈不甚好。”
  “好是好,但這些好處只能讓与別人。你難道忘記令兄的期望嗎?‘青氈長物付諸儿,燕頷封侯望予季’。听說,這還是伯母大人的意愿。”
  “大丈夫不封万戶侯,枉此一生。但宗棠生在今世,時運不佳呀!”
  歐陽最清楚左宗棠的志向,知道剛才無意間触動了他心中最大的遺憾,弄得本來談笑風生的气氛驟然冷落下來,不免有點失悔。恰好,周夫人過來添茶,歐陽立即笑著對周夫人說:“嫂夫人,我給你說段故事吧!”
  “好啊!難得你興致高,我成年縮在閨房里,耳目閉塞,正要听你講點新聞故事開拓心胸。”周夫人很高興,挨著宗棠的身邊坐下來。
  “那一年,我和一個朋友乘舟北上,進京應會試。舟過洞庭湖,在一個小渡口邊停下,天色已晚。那個朋友在伏几作書,我問他寫給誰,他說給內子寫封家信。正在這時,舟子呼他上岸去玩玩。信放在几上,匆忙間未封緘。我那時年輕,好奇心強,想看看人家的情書是怎么寫的。開頭几句寫些別后情事,与常人無异。惟中間一段使我感到惊奇。”歐陽停了一下,看到宗棠和周夫人都在聚精會神地听著,“信中這樣說:有一夜,舟停在僻靜處。到半夜時,忽然水盜十余人,皆明火執仗入艙,以刀尖啟開我的帳子,我奮起大呼,仗劍与這些水盜搏斗。眾盜不支,相繼敗走,退至艙外。我又大呼追赶,盜賊嚇得紛紛墜于水中,恨不能游水,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逃走了。”
  “季高,小岑講的那個朋友是你吧?我記得道光十三年,你從洞庭湖托人帶回的信上,寫的正是這樁事,你那次也是与小岑同舟的。”
  左宗棠看了看周夫人,沒有回答。
  “嫂夫人,此人正是季高,我今天要當面戳穿他。他杜撰這個英勇的故事,其實完全是捏造。季高,你今天要向筠心賠罪,你騙了她整整二十年。”歐陽笑起來。
  “我當時真的完全相信。一方面為他擔心,一方面又為他驕傲。我那時想,季高真是個英雄。今天才知道,原來是假的。”周夫人嗔了左宗棠一眼。
  左宗棠閒閒地說:“你這個人真怪,你當時又未跟我同夢,安知我所為耶?”
  “做夢?”兆熊惊奇地問,“你說你信上所寫的都是夢境嗎?”
  “是的,一點不假。”左宗棠詭譎地笑著。
  “你把夢境寫得歷歷如真事,閨閣之中,也能這樣大言欺人嗎?”兆熊很不能理解左宗棠的這种做法。
  “哎!小岑,你真是個痴得可愛的人。”左宗棠歎了一口气,正正經經地說,“那夜睡覺前,我偶讀《后漢書·光武紀》,見范曄所敘昆陽之戰,王尋、王邑陳兵昆陽城下,包圍數十重,列營百余座,旌旗蔽野,埃塵連天,鉦鼓之聲聞數百里,而光武以三千敢死隊終破尋、邑百万之眾。适逢大雷電,屋瓦皆飛,雨下如注,河水暴漲,溺死者數以万計,水為之不流。細思古來數不清的戰役,哪一仗能与昆陽之役相比?光武真英雄也。如此神飛意動,不覺睡去,當夜即夢水盜來犯。自思光武亦人也,面對百万虎狼尚且不懼,我左宗棠還怕几個跳梁小丑不成!瞬時膽气倍增,便揮刀与之搏斗,一如當年光武敗莽軍樣,殺得水盜鬼哭狼嚎,片甲不留,心中有一股從未有過的暢意。醒來后,我看著無邊無涯的湖水,頭腦開始清醒,心想:昆陽之役真有此事嗎?三千兵卒真可以打敗百万之眾嗎?光武帝怕是和我一樣,也在做夢吧!又想到前史所載淝水之戰、赤壁之戰、長勺之戰、城濮之戰、牧野之戰,怕也都是夢境吧!前人說夢,后人當真。一部二十三史,或許有一半是左宗棠舟中斗水盜的故事。小岑兄,”宗棠拍拍兆熊的肩膀,笑道,“范曄可以杜撰昆陽之役,前人可以杜撰二十三史,左宗棠就不可以杜撰一個小小的英雄故事嗎?你這樣大惊小怪,誠如古人所說的:痴人不可以說夢。”
  兆熊本想揶揄下宗棠,現在反而被他揶揄一頓,覺得有點掃興,繼而一想,宗棠的話寓意极深,看來那信中所言不是一時的率爾操觚,而是心中情緒的借机發泄。想到這里,兆熊也會心地笑了。
  喝一口茶,兆熊又說:“好了,往事過矣,不再談它,我的評詩還沒完哩,還有几句我也喜歡:‘蚕已過眠應作茧,鵲來繞樹未依枝’,耐人尋味;‘賭史敲棋多樂事,昭山何日共茅庵’,情趣高洁……”
  “哈哈哈,”左宗棠听到這里,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小岑兄,你与筠心是英雄所見略同。但恕我說一句直話,你們都還算不得我的詩中知己,最好的詩你們都沒看出。”
  “你自己說說,哪一首?”
  “你讀讀這首。”左宗棠翻了几頁,指著《催楊紫卿畫梅》說。
  兆熊看時,也是一首七律:
  柳庄一十二梅樹,腊后春前花滿枝。
  娛我歲寒賴有此,看君墨戲能复奇。
  便新寮館貯瓊素,定与院落爭妍姿。
  大雪湘江歸臥晚,幽怀定許山妻知。
  “你看看,我像不像林逋?”
  望著左宗棠那副得意的樣子,歐陽兆熊覺得十分有趣。他想,自己与左宗棠交往二十余年,竟沒有完全了解他。原先總以為他是管仲、樂毅一流人物,卻不知他也有陶淵明、林和靖的胸襟。真是一位可人!兆熊說:“像是像,不過,有最重要的一點不像。人家和靖居士是梅妻鶴子,你卻是妻儿成群。”說罷,二人都開心地笑起來。
  隔一會,兆熊猛然想起一件事,說:“季高,我這次由大梁回湘潭,在岳州城里意外遇見一位老朋友。你猜猜是誰?”
  “誰?莫不是吳南屏?”
  “不是。吳南屏是岳州人,遇到他不算意外。”
  “郭筠仙?他前向去了趟岳州。”
  “也不是。”
  左宗棠想了想,實在想不出,笑道:“你的朋友,三教九流、天上地下的都有,我哪里想得出!”
  “曾滌生。”兆熊輕輕地說。
  “滌生!你怎么會在岳州城里見到他?”左宗棠很惊奇。
  “他是奔喪回來的。伯母去世了。”
  “老太太什么時候去世的?我們一點音信都不知。他自己還好嗎?”
  “他自己還好,就是老了點。這次去江西主考鄉試,在途中得到訃告。本已蒙皇上恩准,鄉試完畢,就回湘鄉省母。誰知竟不能如愿。”
  “是呀!再大紅大紫的人也不能事事如愿。”左宗棠又來感慨了,“滌生這些年也算是青云直上,比我只大得一歲,侍郎都已當了四五年。論人品學問是沒得說的,但論才具來說,不是我瞧不起他,怕排不得上等。”
  歐陽兆熊知道,左宗棠和曾國藩之間曾有過一段有趣的互相譏諷。那是道光十九年冬,曾國藩散館离湘鄉赴京,途中路過長沙住了几天。一日,左宗棠与郭嵩燾及弟郭昆燾、江忠源等人一起去拜訪曾國藩。大家議論國是,興致很高。左宗棠愛發表一些標新立异的觀點,又最會講話,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曾國藩總是說不過他,心中略有點不快。臨到客人們告辭時,曾國藩笑著付左宗棠說:“我送你一句話:季子自稱高,仕不在朝,隱不在山,与人意見輒相左。”
  話中嵌著“左季高”三字。左宗棠听后微微一笑,說:“我也送你一句話:‘藩臣當衛國,進不能戰,退不能守,問你經濟有何曾?”
  也恰好嵌著“曾國藩”三字。曾國藩惊歎左宗棠的才思敏捷。二人一笑作別。雖是一段笑話,但左宗棠對曾國藩不服气的心情,便為朋友們所周知了。在這點上,歐陽兆熊与左宗棠看法一致。他听了左宗棠的感慨后,點頭說:“滌生官運是好,要說才能,別省不說,就拿我們湖南一批出頭露面的讀書人來講,像滌生那樣的人,少說也有十個八個。”
  二人正閒扯著,張氏進來,說長沙陶公館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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