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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王珍挂出“湘軍總營務局”招牌,遭到曾國藩的指責


  位于南岳衡山南麓的衡州城,是湖南僅次于長沙的名城。
  湖南自古有三湘之稱。何謂三湘,其說不一。有一种說法是:瀟湘、蒸湘、沅湘合為三湘。衡州城正是蒸水与湘水的匯合處,為兩廣之門戶,扼水陸之要沖,物產富庶,民風強悍,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曾國藩對衡州特別親切,這是因為他一來祖籍衡州,二來歐陽夫人是衡州人,三則他少年時代曾在衡州求學多年。來到衡州,曾國藩如同回到湘鄉,有一种魚游大海、虎歸深山之感。
  衡州城小西門外蒸水濱,有一片寬闊的荒地,當地百姓稱之為演武坪。這是當年吳三桂在衡州稱帝時,為演兵而開辟的,后來便成為歷代駐軍的操練場,比長沙南門外練兵場要大得多。曾國藩把他帶來的一千多號團丁,便安扎在演武坪旁邊的桑園街,指揮所設在桑園街上一棟趙姓祠堂里。為便于日常商討,他要羅澤南、王珍、李續賓、李續宜、康福、江忠濟及滿弟國葆等都住在祠堂里。
  這天上午,曾國藩吩咐王珍布置指揮所后,便帶著羅澤南等人去拜訪衡州知府陸傳應。在知府衙門里吃完午飯回來,曾國藩老遠就听見趙家祠堂前鞭炮轟響。羅澤南笑著對曾國藩說:“璞山辦事能干,就是有點好大喜功的毛病。其實也不必搞這大的排場,像金號開張一樣。”
  羅澤南出身酷貧,又篤信理學,持身處事一向節儉,在這點上与曾國藩甚是相投。曾國藩點點頭說:“關鍵是要把勇練好,這种虛排場不要擺。”
  王祐見曾國藩回來,滿面春風地迎上前去,說:“曾大人,木牌子一時做不出來,我們這樣大的一個衙門,豈能沒有招牌?我一邊叫木匠赶快做,一邊先用紙寫了糊起來。為圖個吉利熱鬧,買了几万響鞭炮慶賀慶賀。”
  曾國藩看祠堂正門右邊,已從頂到底糊上一長條紅紙,上面用顏体端端正正地寫了一行大字,字字飽滿穩當,出自王珍的手筆:“欽命團練大臣曾統轄湖南湘軍總營務局”。為招牌一事,王珍思考了一上午,最后定下這十七個字。他認為堂堂皇皇,很有气派,心中甚是得意,正期待著曾國藩的夸獎,只見曾國藩兩道掃帚眉慢慢鎖緊,說了句“璞山跟我進來”,便徑直向祠堂里面走去。王珍心頭一涼,跟著進了屋。
  待王珍進門后,曾國藩板著面孔說:“璞山,這么大的一件事,你如何不問我便自作主張,你知道犯了大錯嗎?”
  王珍不到三十歲,心高才大,常謂一息尚存,即當以天下万世為念,雖連個秀才都未撈到,卻儼然以主宰浮沉的人物自居。他這种气魄很得羅澤南的賞識。在羅澤南看來,王珍是他眾多才气橫溢的弟子中的第一人,好比孔門七十二賢中的顏回。王珍不認為自己寫的招牌有什么錯,不服气地說:“卑職不知有何過錯。”
  對王珍的文武之才,曾國藩也很欣賞。他意識到剛才過于嚴厲了,便放松面皮,略為和緩地說:“你先坐下吧!”
  王珍在曾國藩對面坐下來。曾國藩耐著性子細細地說:“璞山,你這個招牌气派是夠气派了,但有兩個大的差錯。欽命說的是幫辦團練,‘幫辦’二字,定下了主從關系。巡撫駱大人是主,我是協助。你如何能偷梁換柱,擅自去掉‘幫辦’二字呢?此其一。第二,我們辦的是團練,不是軍隊,怎能自稱湘軍?這不是在公告大眾,要在綠營之外另建軍隊嗎?
  羅山和你們在湘鄉練的勇,人家也只稱湘勇。今后,我們這批團丁可自稱湘勇,一來湖南簡稱湘,二來也可紀念湘鄉練勇的開創之功,但決不能自稱湘軍。璞山,你有沒有想過,這一去‘幫辦’,改‘勇’為‘軍’,將會授人以柄啊!”
  王珍是個聰明人,經曾國藩一提醒,立即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赶緊說:“卑職一時考慮不周,我這就叫人撕下。”
  王珍剛要出門,曾國藩又叫住他:“璞山,你的顏字越寫越好了,木牌要好几天才能制成,還得借你的大筆再寫一幅先貼著。”
  “寫几個什么字?”
  “還寫原來的老招牌:湖南審案局。”
  离開長沙前夕,駱秉章在曲園酒家大擺筵席,為曾國藩及團練全体哨長以上的頭目餞行。徐有壬、陶恩培、左宗棠和糧道、鹽道等官員都出席作陪,鮑起豹和清德卻拒絕參加。
  久游宦海的曾國藩十分清楚駱秉章等人的世故,但他不想与駱秉章撕破臉,于是帶著眾頭目欣然出席。駱秉章心里果然高興,二人并肩坐在一起暢談,如同一對親密無間的好朋友。
  曾國藩深知借助駱秉章的重要,把招牌一事處理好后,便立即給駱秉章寫了一封信,向他報告團丁安置的情況,歡迎他隨時來衡州視察。接著,曾國藩又給郭嵩燾、劉蓉各寫一信,邀請他們來衡州共舉大事;又寫了一封信給黔陽教諭、平江舉人李元度。李元度字次青,曾和曾國藩在岳麓書院同窗。
  曾國藩欣賞李元度的才思敏捷,也請他來衡州幫辦文書;又寫了一信給正在桂陽州原籍守制的陳士杰。道光二十八年,陳士杰以拔貢上京考小京官,朝考時,閱卷大臣正是曾國藩。曾國藩見他的策論議論風發,言之有物,欣喜地錄取了他。從那以后,陳士杰視曾國藩為恩師。
  寫完這几封信后,曾國藩感覺疲勞。他在床上躺了一下,卻不能合眼。一個更大的計划,需要他盡快拿定主意,這就是今后如何訓練這批湘勇。他在心里盤算著,自己之所以出山,目的是做李泌、郭子儀的事業,要如此,必須有一支強兵勁旅,這支人馬雖不能叫軍隊,而只能稱練勇,但實際上要比八旗、綠營強得多。一千號人,無論如何少了。但若一旦擴勇,便會立即招致非議。目前有十個省辦起了團練,其他九省都沒有湖南這樣的大團,幫辦團練大臣所直接掌握的團丁,都不過二三百人。湖南已有一干余人了,還要擴大,朝廷會不會同意?這是一。第二,餉銀從何而來?自從洪楊事起,朝廷的經費便日感不支。這是曾國藩所深知的。要朝廷撥錢,希望渺茫;要駱秉章、徐有壬撥款嗎?也不能指望。曾國藩躺在床上,被這兩大難題困扰著,思前想后,找不到解決的辦法。
  荊七推門進來,對曾國藩說:“大人,剛才陸知府派人送來一封急信。”
  曾國藩坐起,從荊七手中接過信。原來,這信是新擢升為湖北按察使、正帶兵在江西前線与太平軍西征軍作戰的江忠源寄來的。江忠源信上說:長毛勢力強大,能征慣戰,打仗不怕死,又會收買人心,很難對付。請曾國藩在長沙多募几千人馬,練成精兵,早日開赴江西,補充他的楚勇。看完這封信后,曾國藩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曾國藩興沖沖地給江忠源回信,告訴他已來到衡州練勇,請他向皇上奏明,委托湖南幫辦團練大臣在衡州招募五千勇丁,訓練成軍,交他指揮。“只要朝廷明文同意擴勇,餉銀的著落再想辦法。”曾國藩心想,“至于交不交江忠源去指揮,那還不是憑我一句話?我不給他,諒他也不好意思來硬要。”
  不久,郭嵩燾、劉蓉、陳士杰都先后來到衡州,曾國藩很是高興,他認為自己給這几個地位不高卻才能罕見的朋友,找到了一個可以施展平生抱負的舞台。郭嵩燾告訴曾國藩,他在湘陰募集了一批軍餉,過几個月便可湊齊二十万。李元度也應邀來了。這個戴著深度近視眼鏡、個頭瘦小的文人還帶來五百平江勇,一來便對曾國藩說,要棄文就武,當營官帶兵打仗。曾國藩很欣賞他的這分勇气。趁著大批勇丁尚未到齊的空隙,曾國藩和羅澤南、王珍、郭嵩燾、劉蓉、陳士杰、李元度等人天天商討練勇之事。大家參照戚繼光的束伍成法,結合目前的實際情況,制定詳細的軍事條例。曾國藩又寫信給駱秉章,向撫標中軍借調塔齊布、楊載福、周鳳山三人。駱秉章同意了。不久,三人也一同來到衡州。曾國藩見文武人才濟濟,气象興旺,心中甚為興奮。一個月后,李續賓、曾國葆、金松齡從湘鄉募來二千五百勇丁,鄒壽璋、儲枚躬、江忠濟從靖州、辰州、新宁、寶慶等地募來一千勇丁,連同過去的一千人和李元度的五百平江勇,合共五千余人。曾國藩將這五千余人分為十營,委任塔齊布、羅澤南、王珍等人為營官。為使官勇們能一心一意地操練,曾國藩決定發厚餉。
  在朝廷未撥下餉銀之前,曾國藩与衡州知府陸傳應商議,先把修城牆的十万銀子挪過來用。銀子兌了現,官勇們操練都有勁。曾國藩制定了嚴格的營規:每天五更三點放炮,聞炮即起,夜晚每營派十人巡邏;黎明演早操,營官、哨官必須親自到場;午刻點名一次;日斜時演晚操,二更前點名一次。每逢三、六、九日午前,曾國藩本人親到演武坪監督操練,并訓話。從早到晚,每天演武坪塵土飛揚,殺聲不絕,衡州城里的百姓都奇怪,這是哪來的一支人馬,操練如此認真、勤勉?年長的記得,這塊荒蕪的演武坪,已經几十年沒有吃糧的人在上面操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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