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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湖北巡撫做了彭玉麟的俘虜


  曾國藩出門后,悄聲問劉蓉:“孟容有何見教?”
  劉蓉說:“克复武昌,就在青麟身上。”
  “此話怎講?”
  劉蓉附在曾國藩耳邊,說出一條計策來。曾國藩笑著說:“人稱你為小亮,果真名不虛傳。”
  說著,二人一先一后回到廳里。曾國藩皺著眉頭對青麟說:“墨卿兄的處境,實在令人同情。不過,”他的神情變得嚴峻起來,“省城丟失,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巡撫罪當斬首。”
  青麟臉色慘白,冷汗直流,抖抖地說:“我亦知皇上不會饒過,還望諸君為我將實情奏報,即使皇上不能网開一面留下青麟殘軀,但能為國家保存這一千忠良之士,我死亦值得了。”
  說完,重重地歎了一口長气,兩眼無神地看著眼前的茶碗。
  曾國藩說:“有一個辦法,或許可使墨卿兄將功補過,換取皇上的寬恕。”
  “滌生兄有何高見?”就像一個即將斃命的落水者看到上游漂來了木頭,青麟眼中閃出希望的光芒。
  “目前湘勇已分三路北進,即日將達武昌,倘若墨卿兄為湘勇光复武昌出力,則前過可補。只是頗有一點危險,不知老兄愿為否?”
  曾國藩摸著胸前的胡須,兩只三角眼盯著青麟那張典型的尖細泛白的旗人臉,似乎在審視著他的膽量。曾國藩出自對吳文鎔的怜憫,固然同情青麟的處境,但實際上是瞧不起這個怕死鬼的。
  “青麟已犯死罪,何險可懼?滌生兄,你只管說。”青麟說的是實話。
  “我有一個主意,也不知可用不可用,說出來,尚請駱中丞和季高兄潤芝兄指點。我想以三百精干湘勇,作老百姓打扮,裝成半路上捉住墨卿兄的樣子,然后把墨卿兄送到武昌長毛頭領那里,以此博得長毛的信任,埋伏在武昌城里作內應。到時里應外合,收复武昌就容易多了。”
  “此計甚好。”左宗棠說,“只是要有几個膽大心細會辦事的人去干,要打入賊窩子里去。据說打武昌的長毛頭,就是不久前進犯我湖南的那個人,湘潭收复后,他匆忙帶兵返回湖北,攻陷了武昌。”
  胡林翼說:“此人是長毛偽翼王石達開的胞兄石祥禎。派去的人,要善于臨机應變,弄些乖巧法子出來,把此人拉下水。”
  駱秉章也說:“這個主意可行。季高說得對,要選几個靠得住的人。”
  青麟想:把我送回武昌交給長毛,万一長毛先把我處死,怎么辦呢?但這層意思他不敢說出,只得硬著頭皮說:“一切憑滌生兄安排!”
  一隊穿著各色衣服的百姓,在通往武昌的大道上疾行,他們正是曾國藩派出的化了裝的三百湘勇,為首的是水師統領彭玉麟,副手是康福和鮑超。鮑超是個粗魯漢子,曾國藩挑選他,是因為看重他高超的武藝,危難之際,他一人可頂十人用。
  這天正午,在紙坊客店里吃罷中飯后,彭玉麟對青麟說:“中丞,請你老委屈一下,戲要開場了。”
  青麟懂得他的意思,說:“你動手吧!”
  几個湘勇上前,用一根粗麻繩將青麟的上身捆得嚴嚴實實,押著他,向武昌城走去。
  酉初時分,彭玉麟一行來到武昌望山門。為防奸細混入,武昌各門把守嚴密。巡視望山門城防的是周國賢,他和康祿一樣,也已升為師帥了。康福眼尖,一眼看到站在城樓上的,竟是野人山上的仇人,忙把帽檐拉下,并鑽進人堆里。周國賢威嚴地發問:“城下是何人在喧鬧?”
  彭玉麟走上前,靠著城牆根,以一口純正的安徽話答應:“將軍,我等本是武昌城里的良民。前几天被青麟裹脅出城,半途間我們殺了青麟的親兵,把青麟抓了起來,現送給將軍發落。”
  周國賢問:“你既然是武昌人,為何口音不對?”
  彭玉麟對此早有准備。在路上時,彭玉麟就想到,長毛最擔心的是湖南派湘勇救援武昌,這一隊人從南邊來,如果講衡州話,就會引起他們的怀疑,既然不會講武昌話,不如講安徽話,消除他們對湘勇的戒備。彭玉麟不慌不忙地說:“在下本是安徽人,十年前來到武昌城里開茶庄,口舌拙,學不來湖北話,只會講家鄉土話。”
  周國賢听彭玉麟講得有理,不再查問了,高聲說:“你們把青麟推出來!”
  彭玉麟把五花大綁的青麟推到前面,城樓上有認得青麟的,告訴國賢,捆綁的正是前湖北巡撫。國賢不再怀疑,打開城門,放彭玉麟一行進了城,并要彭玉麟押著青麟去見石祥禎。彭玉麟對三百化了裝的湘勇說:“各位都回自己家去吧!”
  湘勇便按路上所商量好的,三三兩兩地散開去。康福戴著一副大墨晶眼鏡走到彭玉麟身邊。彭玉麟指著康福、鮑超對國賢介紹說:“這二位都是敝庄的伙計,康大、鮑四,擒拿青麟,主要靠鮑四的功夫。在下名叫彭忠。”
  國賢將他們帶到設在原巡撫衙門的西征軍湖北總部。石祥禎十分高興地接待他們,親熱地說:“難得三位壯士對天國一片忠心,擒拿妖頭。”
  彭玉麟說:“青麟禍國殃民,罪大惡极,人人痛恨。敝茶庄的一點積蓄亦被清兵搶去。在下与兩位伙計被裹脅的那天,就打算在路上擒拿他們,只是一路無下手机會。走到蒲圻時,青麟的護兵大部分逃散,只剩下百把人了。我見机會已到,便暗中串通難民在半夜起事。難得鮑四好武藝,康大亦一旁協助,殺死几十名衛兵,把青麟活捉了。”
  石祥禎端詳著鮑超、康福,連聲說“好漢,好漢”,并吩咐親兵拿出五百兩銀子來。彭玉麟忙站起推辭:“將軍,我等捉拿青麟,并不是為了賞銀,實是為民除害,為敝庄雪恨,若是賞銀子,倒是看輕了我們。”
  石祥禎是個豪爽的人,見彭玉麟這樣說,愈加喜歡:“好漢不要銀子,就算了吧!既然茶庄破產,若是愿意的話,和我們一起滅清妖,打江山吧!我看三位均非等閒人,天國正需要你們這樣的好漢。”
  彭玉麟一听,正中下怀,忙又离座答道:“蒙將軍錯愛,彭忠等愿隨將軍馬后!”
  石祥禎大喜,命令親兵將青麟帶上來。
  青麟被押了上來。他瞧見彭玉麟等均是座上之客,心里放心。他不慌不忙地走著,站在石祥禎面前,并不下跪。石祥禎憤怒地喝道:“狗官跪下!”
  青麟仍不動。親兵上來,一腳掃過去,青麟立刻仆倒在地,想起好漢不吃眼前虧的俗話,只得勉強跪著。
  “狗官,報上名來!”石祥禎虎目怒睜,吼聲如雷。青麟嚇了一大跳,好一陣才平息下來,低聲回答:“丙申科進士前翰林院侍講學士,現任禮部右侍郎,差委湖北學政,湖北巡撫青麟。”
  “媽的,死到臨頭了還要神气,什么侍郎、巡撫,統統都是妖孽,都要斬盡殺絕!”青麟跪在地上,不敢回嘴。石祥禎又問,“狗官,你知罪嗎?”
  青麟抬起頭,望一眼彭玉麟。彭玉麟向他丟了一個眼色。
  青麟像喝了一口參湯似的,精神振作起來,說:“本撫院無罪。”
  “妖頭,你還嘴硬!這些日子,武昌百姓訴苦伸冤的接連不斷,待我數几樁給你听听,看你有罪無罪。妖頭,你仔細听著:自從去年正月,我天國將士撤离武漢三鎮,向小天堂進軍時,你們蜂擁進城,瘋狂倒算,殺害与我天國有往來的無辜百姓三万余人。這是不是罪?這一年半來,你們在這里對百姓肆意掠奪,橫征暴斂,數万百姓家破人亡,四處逃荒。這是不是罪?你手下的官吏敲詐勒索,貪污中飽,你的几千兵卒明火執杖,搶竊財物,殺人越貨,強奸婦女,無惡不作。這是不是罪?說!”
  石祥禎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一個茶碗被震得跳下來,摔得粉碎,盡管有彭玉麟等人坐在上面,青麟還是嚇得心惊肉跳。略為平靜后,他為了不在彭玉麟面前失去面子,強作鎮靜地回答:“剛才所說的,有的不是罪,有的言過其實,即使所說皆實,也是本撫院前任的事,非本撫院所為。”
  石祥禎大怒:“我不管是你干的,還是你的前任干的,總之都是你們這些妖頭狗官的所作所為。吳文鎔已被我天國處死,崇綸逃走了,一旦抓獲,決不會讓他活著。天理昭彰,三位好漢把你抓來了,我今天豈能容你!”
  石祥禎猛地站起來,大聲命令:“把狗官推出,給我砍了!”
  青麟一听,嚇得癱倒在地,暈死過去。彭玉麟也沒料到這一著,他慌忙起身,對石祥禎一拱手:“將軍暫息雷霆之怒。青麟之罪,十惡不赦,不過,依在下看來不如暫且關他几天。听說曾國藩就要率湘勇前來攻武昌,待活捉曾國藩、塔齊布等人后,再召集武漢三鎮父老公審他們,豈不是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
  石祥禎說:“彭兄說得有理,就讓他再苟活几天吧!押下去!”
  親兵過來,像拖一條死狗似的,把青麟拖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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