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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撞車、撞車、再撞車


         “戰地記者的命運賭注掌握在自己手中。他可以把它押在這匹馬或那匹馬上,也可以在最后一刻抽回來。”
               ——羅伯特·卡帕
  臨行前,北大一位气功師哥們石松給我占了一卦,說我海灣之行無大凶,但車禍不斷。這一算可嚇坏了我的朋友中文系的小師妹、日本留學生平島由美,她特地讓弟弟從日本找了個小蛤蟆要我挂在身上,因為日語蛤蟆念“凱露”,与“回家”發音相同。
  我頭一次撞車是在以色列耶路撒冷,災情不重,僅撞癟了出租車的右門。我一看卦算得挺靈,從此坐車只坐后排,而且總是系緊安全帶。
  塞浦路斯使館經參處的小陸是北大75級的,為人特仗義,開車技術也高,四年來從未出過事,眼看一筆數目可觀的行車安全獎就要到手。我在塞浦路斯轉飛机、辦簽證,他沒少義務幫忙。
  由帕福斯到尼科西亞的高速公路好得不能再好,小陸開的是使館的沃爾沃—740GL,据說是世界上最抗撞的好車。小陸輕車熟路,可我總是習慣不了靠左行的英式公路。遠處海面上三塊巨石,就是司愛与美的女神阿佛羅狄忒誕生處。可由于滂淪大雨,什么也看不清。眼看离尼科西亞還有20英里,我們就要到家,不料斜刺里鑽出一輛粉紅色的小福特,沒亮轉向燈就上了快行線。當時我們的時速至少有95英里,一下子就頂在了小福特的屁股上。
  接下來的情景一連有好几年我怎么也揮洒不去:眼前仿佛是在演慢鏡頭,小紅車在大雨中向右前方旋轉著滑去,掃斷12根中心隔离樁,車內雜物飛得滿天都是,小陸一腳剎車停在路中。
  我弄不清我是怎么從后排座位上飛起來,撞斷前排枕頭的靠墊,又打在小陸脖子上的。碰巧路過這里的塞浦路斯交通部長目睹了全過程,立即用他車上的無線電話通知了中國大使館。警方當即裁決,責任全在小紅車一方。可我的左臂和小陸的脖子全不能行動自如了。
  第三次撞車是在伊拉克。當時听說美軍到了扎胡,正在修建難民營,我們就開始摩拳擦掌,由于路途太遠,得几個人輪著開。首席老朱技術最精,從凌晨5點開到上午9點30分,跑的全是沒有燈光的夜路,險情叢生。我照例坐在后排,將自己緊緊捆在座位上,估計我們的新式奔馳—260不會撞不過別人,除非有人撞我們屁股,那我可就慘了。因為行李箱里裝了200升備用汽油,一著火我先得變烤鴨。
  天亮了,路也好了,老朱把方向盤交給了英文記者江亞平,江是新華社駐開羅文字記者,自稱有兩年開車經驗,老朱關照他先把速度搖起來,再上快車道。當時老朱誤以為所有年輕人都擁有和我一樣的車技,其實戰后我到開羅供職才發現,當時全分社14輛車僅有6人有駕照,而有駕照者開得比走路快不了多少。這是因為在國外的中國人惟一有危險的營生就是開車,所以分社領導不開放學車的“車禁”,以免出了事承擔責任。在我開辟大吉普天馬行空以前,從沒有人敢單人駕車開過長途。我也由此犯了封建社會大到可以殺頭的罪名——“違制”。
  前方視野很好,自動換檔的大奔馳眨眼速度就上了130,速度表電子音響發出動听的鳴叫聲,我雙目微合,盡量保存体力以待惡戰。就在這眨眼之際,只听一聲“咩”,几團黑乎乎的東西就越過奔馳的風擋,從我們頭頂呼嘯過去。車身猛然一抖,安全帶勒得我心髒狂跳不止。
  停下一看,傻了!原來傲視群車的奔馳,前臉五官全挪了位,僅剩左前角還殘留一只轉向燈。冷卻系統徹底撞坏,擠在引擎中。車身上滿是腥膻的羊血和碎肉。百米開外,兩只死羊倒臥路中,几只傷羊正落荒而逃,气得老朱大罵開羅派來個廢物。
  老朱老跟我說,伊拉克大沙漠中夏季最高气溫可達八十多度。我說這不可能,并要与他打賭。今天我全信了。
  一望無際的大沙海在烈日下蒸气騰騰,金光万丈,仿佛有10万個太陽從360個角度圍著我轉,弄不清哪邊是地,哪邊是天。柏油路在烈日下像一條晒干了的死帶魚,泛著死光。剛才開著空調不覺熱,可現在一切全來了。
  烈日下無處躲無處藏,眼看著奔馳—260內的液晶溫度計已經跳到了60℃,可還在穩步上升。連截了几輛小車,都說拖不動這個大個儿的奔馳。昨天我還為我們車有六個缸得意,今天卻恨它為什么不是輛“飛鴿”,騎上就可以走。
  終于來了一輛大拖車,我穿上攝影背心,模仿標准的交通警察姿勢,左手向上直伸,右臂輕微向左揮動。這輛大車還居然停下了。老朱夸我挺有眼力,我忍不住又來了勁:“是魅力。”
  拖車司机一听我們是中國人,很愿意幫忙。但翻遍全車僅找到一根丈把長的繩子,好歹算把我們的奔馳—260与他的龐然大物連在了一起。
  汽笛一聲長鳴,我們總算顫顫巍巍上了路。可由于繩子太短,前面大車尾燈一亮,我們就得手忙腳亂踩剎車,生怕給已經無顏見人的前臉再錦上添花。就這樣,還是險象環生,三拖兩拽丈把長的繩子上又打了兩個結。
  車速只敢維持在60公里上下,車內的空气總算又流通了。可扑面而來的全是熱風,液晶溫度計降到55℃就停滯不前了,体內再也排不出汗。我粗壯的汗毛有如干柴根根直立。這种感覺不知算蒸還是算烤。似睡非睡,從曼蘇爾到巴格達兩小時的路程卻足足花了五個半小時,我們几乎也全似涅槃了的烏鴉,肉体干癟,只剩下一絲游魂。等見到巴格達鄭大使,我只剩下說“水”的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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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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