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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宦海爭鋒


                第一節

  杭州城內,商賈云集,好一派繁榮景象。到底是六朝舊都,紅樓畫閣,綠瓦朱門,茶坊酒肆,高柜巨舖,均臨街而設,好不風光。沿西湖之畔,更是花團錦秀,綠柳撩人,湖光山色,交輝掩映,就連數次下江南的當今圣上,也為這西湖之濱的杭城美景所迷惑,他心情無比暢快地与紀昀、和珅等人走在人來人往的街上,情緒安詳,神閒气定。
  街口遠遠地出現几個衣衫襤褸的乞丐,和珅眼尖,一眼看見,他暗暗招手將小月喊到近前,低聲對小月說:“小月,快去把那几個要飯的攆走。這個浙江巡撫王亶望,怎么這么看不出個眉眼高低……”
  沒想到乾隆在一旁听到了和珅的話,急忙打斷道:“哎,既然是微服出訪,王亶望并不知情,与他無干。”
  “太平盛世,這些乞丐分明是好吃懶惰的刁民。”和珅低聲回皇上道。
  但乾隆卻并不在乎,他笑了笑,道:“難得朕今天心情好,別和他們一般見識了。和珅,紀昀,你們兩個就以乞丐為題,作詩一首吧。”
  “奴才有幸生逢太平盛世,百姓無不安居樂業,乞丐之事,奴才只在書上見過,所知甚少,還是讓紀大人先賦吧!”和珅自知文墨不如,看了一眼在一旁若無其事的紀曉嵐,有些緊張地說。
  “紀昀,那就你先來吧!”乾隆的興致絲毫不減,看著紀昀。
  “既然皇上有令,臣就勉為其難吧。”紀昀微微皺了皺眉,信手捻來一首詩:“朝吃千家飯,夜宿古廟亭,未犯皇家法,任我天下行。”
  乾隆听后繃住了笑意,轉身問小月:“小月,紀昀的詩寫得怎么樣呀?”
  小月并不識字,但想到紀大人是當今第一才子,立即夸道:“好!”
  皇上又看了看其他眾人,其他人都听懂了紀昀詩句的意思,都不敢吭聲。小月看看左右,不知自己說的對不對,可他們又不說話,她只好問乾隆:“皇上您看呢?”乾隆故意不看小月,說:“倒也押韻。”
  “這么好的詩,怎么只是押韻兩個字就評得了的呢。‘朝吃千家飯,夜宿古廟亭,未犯皇家法,任我天下行’,不是很有气勢嗎?”小月問。
  皇上剛要說什么,只听遠處發出一聲冷笑。乾隆等人循聲一看,只見路旁蘇卿怜白衣胜雪,玉立亭亭地站在一個條案后,正在睜著他們這邊。
  “你笑什么,難道我家老爺詩寫得不好?”小月臉上帶著溫怒看著蘇卿怜。
  蘇卿怜冷笑著說:“詩是好詩,可惜每句的后面都缺兩個字,不知你家老爺為何不說。”
  “哪兩個字?”小月問。
  “朝吃千家飯:殘湯;夜宿古廟亭:蓋草;不犯皇家法:還好;天下任你行:狗咬。”蘇卿怜一字一頓地說。
  眾人還在思忖之時,和珅突然有些神經兮兮地怯笑起來。
  “大膽!”小月叫道:“你是不是諷刺我們老爺呢?!”
  “怎么,我說的不對嗎?”蘇卿怜一雙杏目盯著紀昀問。
  “姑娘說得對,這后半句,确是在下沒有想到。”紀昀說。
  蘇卿怜用冷冷的目光掃了一下乾隆,說:“我看是藏頭露尾吧。”
  乾隆看著面前這個女子,但見她明眸皓齒,容顏端庄,只是臉上殺气很重,不覺皺緊眉頭。紀昀看了一眼皇上,轉身對蘇卿怜說:“姑娘倒是鋒芒畢露。可否留下芳名,改日一定登門請教。”“那倒不必,与官府之人談詩,何异于緣木求魚?你沒功夫,我沒心情,還是免了吧。”
  和珅插話道:“這話錯了,官府之人為何不能談詩?”
  乾隆急忙攔住和珅,生怕他說走了嘴,問那女子:“再說姑娘從何斷定我們是官府之人?”
  蘇卿怜道:“几位衣著光鮮,前呼后擁,就算不是權傾一方,也是腰纏万貫。說几位是富人,恐怕几位推脫不得吧!”
  乾隆點著頭說:“就算是吧,眼下四海升平,天下俱肥,說我們是富人,也不為過。”
  蘇卿怜走了几步,站在樹影里,臉上被樹影誼得忽明忽暗,更顯出了几分英气逼人。她對乾隆不卑不亢地說:“富字一拆為三,寶蓋頭好似烏紗帽;下面一塊田,中間一張口,這就是說,要想求富貴,也就三條路,或者為官,或者置地,或者作那吃人不吐骨頭的奸商,几位富人一不像財主二沒有貨物,除了官府之人還能是什么人呢?”
  “好一張伶牙利口,好一番見識,和我的鐵齒銅牙紀先生倒是有一拼。我問你,你看上去也不像窮人,那么你在這里意欲何為呀?”乾隆有些惊訝地看著眼前這位姑娘。
  蘇卿怜看了一眼乾隆,故意用平淡答道:“擺攤賣畫,賺點蠅頭小利。”
  和珅一听,發現這正是個表現自己的机會,他立即指著蘇姑娘說:“哦,原來你就是那第三种人,吃人不吐骨頭的奸商。怪不得口齒如此厲害呢。”
  “這位先生錯了,做小買賣只是糊口之技,与奸商富賈可有天壤之別。”蘇卿怜對和珅說著嚴眼睛卻一直盯著乾隆。
  乾隆隨口問:“不知姑娘所賣何物呀?”
  “只是几張字畫。”蘇卿怜輕描淡寫地說。
  一听字畫,和珅比剛才還要興奮,他向前湊了一步,問:“什么字畫?”
  蘇卿怜掃了和珅一眼,憑她多年行走江湖的經驗,她顯然對眼前這位帶著一臉奸笑的漢子開始反感,她側過身子,對和珅道:“我看先生也不像是此道中人,就不要授人以柄,讓人家再說一聲附庸風雅了吧。”
  和珅平日里最怕別人說他附庸風雅,此時當著皇上的面又不敢發作,只好忍住心中怒气,說:“你這是什么話,告訴你,普天之下,還沒有我們看不得的東西,去不得的地方。不讓我們過目,只怕你這畫就賣不成了。”
  蘇卿怜哈哈大聲一聲:“這可真是天下奇談,難道你是廟里的孔夫子經不起人間煙火來到這西子湖畔,所以我賣不得字畫;或者你是天上的魯班爺忍不住一時技痒跑到這靈隱寺前,所以我耍不得斧頭?如果既不是夫子又不是魯班,那么你算哪一廟的神仙?我為什么要听你調遣?”
  乾隆在一旁看了良久,心里著實欣賞姑娘的口才,又為自己的愛卿捏了一把汗,眼看著和珅敗下陣來,便出面阻攔:“算了吧和先生,論斗嘴你不是這位姑娘的對手。”
  和珅自知不如,正想有個人給他解圍,見皇上親自出馬,心中暗喜,朝皇上點了點頭,說:“奴才一介武夫,确實不是對手。”他又看了一眼一直沒說話的紀昀,故意道:“可咱們這里不是有個鐵齒銅牙呀,怎么也啞了?”
  紀昀則一直在一旁觀察著這位白衣女子,歎道:“這姑娘确實非同凡響!”
  和珅小聲問紀昀:“你覺得她是個什么來頭?”
  紀昀想了想,實在不好把眼前的女子与一般所見的女子相比較,于是搖了搖頭,低聲道:“說不好。”
  和珅有些神經兮兮、一本正經地說:“我看這女子有些詭异,別是圖謀對主子不軌,我得去護駕。”
  紀昀隨口說:“護駕的事我就來不得嗎?”
  “你?手無束雞之力,主子能指望你護駕?”和珅說。
  在和珅与紀曉嵐兩人爭執之時,一旁的蘇卿怜已經為乾隆打開一幅畫,乾隆看后吃了一惊,他盯著蘇卿怜道:“真沒想到,姑娘所賣的,居然是《清明上河圖》。難怪姑娘不肯輕易示人。不知姑娘開价多少銀子?”
  蘇卿怜卷起畫軸,臉上又出現她那端庄的神情,她說:“先生且慢激動,坊間古畫魚龍混雜,你就不怕這是一幅贗品?”
  “以我對書畫的見識,能在我這里亂真的贗品怕還不多。再說,以姑娘人品學識,斷然不會是見利忘義的小人。不過,眼下雖然天下太平,可宵小之輩也不是一個沒有,姑娘一個人在此市井兜售如此珍貴之物,著實讓人放心不下。”乾隆看著姑娘,又看了看那畫卷,無端地升出一絲怜香惜玉的情惊來,他很真切地說。
  蘇卿怜盯著乾隆的眼睛,只見眼前這個男人目光中有一种博愛之情,并且又說几許說不出的英气,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鄭重地說:“既然這樣,就將此畫托付給先生吧。”
  乾隆額頭微微一揚,說:“也好,就請姑娘開個价吧?”
  “先生不知人間尚有無价之物嗎?”蘇卿怜目不轉睛地看著乾隆。乾隆被她看得有些捉摸不定,他不解地問:“姑娘之意如何?”
  蘇卿怜說:“將此畫送給先生,分文不取。”
  乾隆一愣,但很快掩飾住內心的激動,說:“既然姑娘如此慷慨,我若再做推辭,那到俗了,好吧,我收下了,敢問姑娘大名?”
  “我既是誠心相送,也不圖什么回報,若是有緣,日后自能相見。”蘇卿怜說著把畫卷雙手捧著,交与乾隆之手。
  乾隆手執畫卷,道:“姑娘眼高于頂,為何獨獨對我如此抬愛?”
  蘇卿怜臉上漾起難得一見的笑意,說:“寶劍贈烈士,駿馬贈英雄,本是常理,先生气宇非凡,難道還當不起一幅描繪市井之畫嗎?告辭了。”話聲剛落,只見白光一閃,蘇卿怜飄然而去。乾隆出神地望著蘇卿怜的背影,從內心中發出一聲長歎。
  當天夜晚,杭州行在花園,月色溶于清池,紅燈掩映樹間。檀板輕敲,蕭笛彌漫。水謝歌台上,正在演出昆曲《秋江》一折。池對面,乾隆居中,和珅、紀昀、浙江巡撫王亶望、扈從及地方官員左右列坐,饒有興致地听著戲子的演唱。
  “不錯,不錯。”乾隆右手擊節,表情愜意地邊听邊贊道。
  和珅急忙湊近皇上,附耳說:“蘇州昆班,巡撫王亶望特意傳來的。”
  乾隆順著和珅手指的方向,轉身向王亶望點頭嘉許。王亶望一見皇上注意到了他,誠惶誠恐地站了起來,轉向后排。
  《秋江》唱畢,乾隆站起身來,在隨從的護衛下,向花廳內室走去。正在這時,一個太監進入稟告道:“浙江巡撫王亶望奉旨求見。”
  乾隆正在興頭上,立即傳道:“讓他進來。”
  王亶望低頭快步走到廳內,掀衣跪下,給皇上見禮:“臣王亶望參見皇上,吾皇万歲万万歲。”
  “起來吧,你是從甘肅巡撫上任調來的吧。”乾隆坐下,拿過太監遞過的手巾,擦了手,并接過茶。
  王亶望一惊,沒想到皇上對他竟有這番了解,他立即答道:“是。”
  乾隆看了看左有,對福康安、紀昀、和珅說:“你們三個先退下吧。”
  和珅和紀昀兩人面無表情地互相看了一眼,隨著福康安一同退下。廳內一下子變得十分冷清,使得頭一次見駕的王亶望更加惶恐。
  “我來是讓你看一樣東西。”乾隆說著打開那幅《清明上河圖》,看著王亶望說:“這是你家傳的寶貝吧?”
  王亶望連忙跪下,頭上浸出一層冷汗:“皇上明鑒,正是微臣祖傳之物,微臣知道皇上酷愛丹青,又恐陛下不肯奪人所愛,所以才出此下策……”
  乾隆將畫放下,說:“也算你是一片苦心,起來吧,我問你,在市街之上賣畫的女子是什么人呀?”
  “是微臣的義女,叫蘇卿怜。”王亶望說。
  乾隆喝了口茶,盯著王亶望的臉上的表情說:“你的義女如此聰明,為你挺身而出,赴湯蹈火,足見你也是個厲害角色。”
  王亶望嚇得腿都抖了,急忙說:“皇上一眼看破,微臣誠惶誠恐,罪該万死!”
  乾隆本來沒有治王亶望的意思,見他這副模樣,口气有所緩和了,他平靜地說:“王亶望,朕這次來,一是巡視海塘工程,還要去宁波府看看天一閣,再到海宁陳閣老園子里住几天,你們不要太張揚了。”
  王亶望惶恐地答道:“万歲,臣不敢!”
  “你父親為官清正,家中也應該有件傳世之寶,你的心意我領了,這畫就算朕賜還給你吧,此畫雖然年代久遠,但立意太實,并非朕鐘愛的類型。你天天看著也好,要你不忘記你父親的廉謹之風。”乾隆說著將畫遞給身邊的太監。
  王亶望急忙接過畫卷,深深地彎著腰道:“多謝万歲,臣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這樣的話乾隆听得太多了,他有些不耐煩地擺擺手,王亶望退下。
  在皇上向王亶望問話的當儿,水謝這一邊演出仍在繼續著,紀昀坐在椅子上,斜靠廊柱,吸著煙,閉著眼,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和珅湊了過來,看了看紀昀,不冷不熱地說:“紀大人好像興致不高呀。”
  紀昀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和珅,道:“不瞞和大人說,我愛看武戲,一遇上這咿咦呀呀的就提不起神來。”
  和珅听紀昀這樣一說,立即來了精神,坐在紀昀身邊,把玩著手上的玉扳指,陰陽怪气地說:“那是,要不怎么說百無一用書生呢,我大清是馬上得來的天下,紀大人也就是晚生了几年,所以才得了個第一才子的名頭,若是赶上大清鐵騎入關那几年,全靠弓馬擁熟建功立業,像紀大人這樣手無束雞之力的,怕是連糊口也難吧。”
  這時,乾隆在太監的陪同下,悄悄走到紀昀和和珅的背后,有人剛要通報,被乾隆制止住,他示意不讓眾人聲張,自己躲在二位大臣,要看看兩人如何斗嘴。
  紀昀坐正了身子,看著和珅說:“嘿,看我多這一句嘴,招來你這么一堆囉嗦。在下從來也沒有用繩子束過你和大人,你怎么知道我手無束雞之力?”
  听紀昀這么一說,乾隆忍不住走到前排,說:“紀昀,朕告訴你吧。”
  “皇上!”紀昀与和珅突然發現皇上已經站在他倆背后,二人急忙起身,向皇上行禮。皇上立即攔住二人,口稱免禮,之后乾隆對紀昀說:“人無完人,你不要什么都想爭出個高低來,和珅說你一句手無束雞之力,也不算委屈了你。”
  “听見了吧,雖說你紀大人是鐵齒銅牙,可陛下那是金口玉言。”和珅頗為得意地說:“說你手無束雞之力,那就是御封的。你還有什么可說的嗎?”
  紀昀看了一眼皇上,臉上露出笑意,道:“好好,我這里謝皇上了!”
  “謝我什么?”乾隆不解地問。
  “謝皇上踢我是鐵齒銅牙四個字,我回去以后就刻一塊匾,把御封的這几個字挂起來。”紀昀一本正經地說。
  乾隆搖著頭哈哈一笑,對紀曉嵐和和珅說:“看戲、看戲。”
  待皇上入坐后,紀昀和和珅兩人互相對視了片刻,坐在了皇上左右。大家把目光再次放在了對面的戲台上。
  這時,廳外傳來急匆匆腳步聲,紀昀回頭張望,只見一侍衛身影閃過,和珅眼尖,迎了過去,侍衛行禮后,遞上一份文書,和珅接過文書,一看題款事由,有些吃惊。回望乾隆,正凝神觀劇。和珅想了想,將文書揣入袖中,揮侍衛退下。和珅這一舉動,被紀昀看在眼里。
  和珅小聲吩咐侍衛輕輕退下,剛要回座位,紀昀輕輕站了起來,他快步走過去,一把抓住躡手躡腳的侍衛,將他帶到一邊,低聲問:“什么事?”侍衛小聲告訴他,是甘肅八百里加急。紀昀一惊,回身望去,只見和珅慢吞吞回原位坐下,若無其事地坐在乾隆身邊。
  紀昀歎了口气,吩咐侍衛退下。他按滅煙鍋,繞到乾隆身后,乾隆有所查覺,問紀昀出了什么事。紀昀小聲說:“皇上,有急報!”“什么?在哪儿?”乾隆睜大眼睛,看著紀昀。紀昀向和珅袖口一指,和珅無奈,急忙掏出文書呈上,瞪了紀昀一眼,覺得他是多事。而乾隆已經將文書拿在手里。打開信封,匆匆掃了几眼,不覺皺起眉頭,他立即起身,吩咐和珅:“傳福康安!”
  眾人跟著乾隆移駕到議事廳,廳雖不大,但也庄嚴肅穆。御案后,乾隆在燈下觀折,和珅和紀曉嵐在皇上左側侍立,只等乾隆看完奏折。乾隆皇上低頭邊看邊急切地說:“這樣的事,一刻耽誤不得!”
  和珅生怕自己剛才的怠慢惹怒了皇上,趨身向前,自責道:“奴才該死!本想立刻呈上,只是皇上難得這半日清閒,奴才不忍心。”
  乾隆的目光一直停在奏折上,沒有顧上抬頭看和珅,隨口說道:“能這樣体諒朕,也很好!”
  紀昀听皇上這么一說,看了看皇上手中的奏折,說:“那就是臣有罪,不該打斷皇上的雅興!”
  乾隆抬頭看看二位大臣,對紀昀說:“你也沒錯,軍國大事,應該及時提醒,都對。”乾隆說完又低頭看折。
  紀昀与和珅對視了一眼,兩人都有點不知如何是好,想到皇上正在看的奏折非常重要,兩人都不敢再吭一聲,只等著皇上把奏折看完。
  乾隆看完了奏折后,用手拍著奏折說:“有一股子羅剎騎兵,不知從哪里冒出來,已經竄到蘭州附近了!”
  “羅剎國狼子野心,蓄意吞并我西部疆土,此舉恐是有意為之。”紀昀說。
  “是啊,羅剎兵与我軍新疆相峙,這次繞到后邊來,肯定不怀好意。甘肅總督和他們開了兩仗,沒轟走不說,還叫羅剎兵殺了蘭州知府、一個副將!毛子兵在蘭州一帶燒殺搶掠,全省震動!”乾隆气憤地說。
  和珅急忙問:“老毛子兵有多少人?”
  “眼下還不甚明了,估計也不會很多。”乾隆思忖著說。
  和珅到底是位武將,他也很生气,說:“就這么几個人,甘肅總督居然對付不了?”
  “几個羅剎兵倒不可懼,討厭的是羅剎人火器犀利,我大清官兵血肉之軀,若無良將,恐怕要費周折。臣保舉一人,手有束雞之力,胸怀燦爛文章,定能旗開得胜。”紀昀不失時机地說。
  和珅不解其意:“紀大人說得是……”
  “這樣的人才在我大清還能有誰呢?”紀昀把一雙明亮的眼睛盯住和珅,直看得和珅有些不知所措。和珅擺著手說:“若紀大人稱贊的是區區在下,承蒙紀大人抬愛,在下本應星夜馳赴西北,為我皇盡綿薄之力,只是……”
  “只是什么?”紀昀追問道。
  “只是在下深怕皇上另有重任,分身無術。”和珅將求援的目光送予皇上,希望皇上出面幫他說情。
  乾隆故意裝起了糊涂,看著和珅那緊張的神態,問:“哦,另有重任,什么重任啊?”
  “皇上出行在外,侍奉主子周全,是奴才的第一天職。”和珅說。
  乾隆皇上突然大笑起來:“糊涂!江山社稷安危与朕一人起居,孰重孰輕,朕會不清楚嗎?”
  和珅緊張地回道:“皇上教訓的是,奴才糊涂。”和珅說完此話,趁皇上沒注意,狠狠地瞪了紀曉嵐一眼,紀昀故意不理會和珅,轉向乾隆,說:“西北遠在千里之外,軍情火急,一日三變,若無可靠之人盡快赶往主持軍務,只怕多生事端。”
  “若論可靠,你紀大人也是皇上信得過的人呀。”和珅說。
  紀昀笑了起來,對和珅道:“你怎么忘了,我是皇上御封的手無束雞之力,就算有心殺敵,也是力有不逮呀。”
  和珅啞口無言,指著紀昀:“你……”
  乾隆看著他倆,表情嚴肅起來,說:“你們兩個都住口,讓朕思考片刻再做決定。”
  和珅小聲說:“就是,派誰去不派誰去,皇上心里早有明斷,用不著我們操心。”
  乾隆將奏折遞給二人。二人湊得很近,一共觀看奏折。這時,福康安急步昂然而入,行禮。
  “奴才福康安參見陛下,吾皇万歲万歲万万歲!”
  乾隆讓福康安不必拘禮,他焦急地問:“西北的戰事,軍机處有何消息嗎?”
  “西北方面剛剛來了最新戰報,羅剎騎兵只有數千人。”福康安說。
  和珅將奏折交給紀昀,問:“就這么几個?”
  紀昀看著和珅說:“怎么,和大人看出便宜來了?”
  和珅瞪了紀昀一眼:“什么話?我和珅是拈輕怕重的人嗎?”
  皇上示意讓福康安也看看奏折,和珅立即拿過奏折,遞給福康安,福康安接過折子觀看著。
  乾隆從龍椅上起身,邊踱步邊說:“甘肅不能亂!……新疆駐扎著數万大軍,糧襪軍需,全要通過甘肅轉運。一旦失控,將使我大軍孤懸在外,那可是個危險的局勢……羅剎之兵,必須一舉全殲!”
  和珅听了皇上的話,感覺到這是一個即不用費多少力气就可以奪取戰功的好机會,這樣的便宜事可不能讓別人占了去,想到此,他對皇上說:“那就請皇上准奴才前往甘肅,處置此事,以解皇上之憂!”
  “你?真的要去?”乾隆問。
  “奴才早有此意。”和珅看著皇上的臉色說。
  乾隆知道和珅的那點本事,有些擔心地說:“你……你雖說侍衛出身,卻沒帶過兵,弓馬摘熟与行軍作戰,完全是兩碼事。”
  和珅拍著胸脯說:“為皇上分憂,奴才愿肝腦涂地,万死不辭!請皇上恩准,去軍前顧練。”
  乾隆見和珅是真下了決心要去前線,點了點頭,說:“嗯,也好,朕挂念西北不是一天兩天了,這倒是個机會,你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就去甘肅。”
  “奴才遵旨。”和珅喜形于色地說,他停了停,看了一眼紀昀,繼續對皇上說:“不過陛下,奴才畢竟是第一次行軍打仗,好像大閨女上轎,心中惴惴。奴才有一請求,能否讓紀昀隨軍出征,擔任監軍一職?”
  乾隆搖了搖頭,說:“几個羅剎兵就要我大清兩個大學士勞師遠征,未免太長他人志气了。再說,你不是說他手無束雞之力嗎,帶去軍中何用啊?你們先下去吧,和珅,收拾好行裝你到朕這里來,朕還有事要交待給你。”
  “喳。”和珅看著皇上,見再也沒有討价還价的余地了,只好退下。
  和珅走了,紀昀突然跪下。乾隆不解地看著他問:“紀昀,還有何事?”
  紀昀說:“陛下,和珅實在不适合統兵打仗,請陛下三思。”
  乾隆讓紀昀平身,他問紀昀:“不是你一力推荐的他嗎?”
  “臣那只是逞一時口舌之快,沒想到陛下竟將此事認真。”紀昀知道自己辦錯了事,聲音低沉地說。
  “啊,好一個紀曉嵐,這种事情也是開得玩笑的嗎,我看你早晚得死在你拿張蒸不熟煮不爛的鴨子嘴上。”皇上用扇子點著紀昀的頭說。
  “只要是在皇上跟前,紀昀就可性命無憂,皇上是一代明君,斷不會為口舌之事誅殺大臣。”紀昀說。
  乾隆笑了:“就因為我是一代明君,你就吃定我了是吧?你看看,做明君有什么好,連臣子都敢登鼻子上臉。這樣吧,朕最近在杭州開銷大,也不好把負擔都轉嫁到浙江百姓身上,就罰你一千兩銀子充做雜用吧。”
  紀昀被皇上罰得心服口服:“領了,皇上若是手頭緊,還可以再罰。”
  乾隆見紀昀一臉真誠,心里著實喜歡眼前這位日無遮攔的大臣,他微笑著對紀昀說:“就你那張嘴,你以為朕要罰你還愁找不著由頭啊?朕要真想罰你,你怕是連稀粥也喝不上了。”
  “那和珅出征的事……”紀昀問。
  “你以為我派和珅去甘肅真的只是為了羅剎兵做亂的事嗎?几個羅剎兵癬疥之患,何勞如此興師動眾?我派他去打羅剎是幌子,真正的目的是割除我大清江山上的一大毒瘤。怎么,沒听出點門道來么?”乾隆壓低了聲音說。
  紀昀真是沒猜出皇上還有這一層想法,他搖頭說:“臣卻是摸不著頭腦。”
  乾隆也不解釋,說:“早晚你會明白的,不過眼下天机還不能泄露。今晚月明星稀,可惜讓几個老毛子坏了興頭。你去告訴和珅,收拾好了到后花園去見朕。”
  “臣這就去。”紀昀說著退了下去。
  乾隆這才叫過一直站在一旁的福康安:“朕八百里加急把你招來,是有要務交代与你,你可知是什么要務嗎?”
  “皇上是想讓奴才去駐守新疆?”福康安試探著說。
  乾隆臉上露出欣喜之色:“朕真是沒有白疼你,分朕之憂,安朕之心,是新疆一線的數万大軍。朕這次派你去,斷去羅剎兵的后路,阻住羅剎兵的后援,好讓和珅去了關門打狗。”
  福康安笑了,說:“皇上對和大人真是關愛有加呀!”
  乾隆也無奈地笑了笑,說:“我是怕這個奴才,第一次履踐軍務,丟了我的臉呀!好啦,你下去吧,即刻就起程去新疆,不要惊動了行在大營的任何人,更不可泄露出半點風聲。”
  “奴才縱然粉身碎骨,以求皇上安枕無憂!”福康安給皇上深施一禮,悄然离去。乾隆望著他的背影,得意地點著頭。
  夜闌戲散,樹影斑駁,后花園內,月色撩人,石板路上,傳來兩個男人的對話聲,原來是和珅在陪乾隆散步。
  乾隆歎道:“眼下你知道了?朕派你去甘肅,名義上是羅剎人犯邊之事,實際上,是為了甘肅監糧一案,為了那批借監糧之机大飽私囊的蛀虫!羅剎人不過是癬疥之患,這些貪官才是我大清基業深處的螻蟻。朕真恨不得御駕親征這群小人,只是朕要是大張旗鼓得這么一去,那群蛀虫必定龜縮收斂,蟄伏不出。”
  和珅連連點頭,由于他也是剛剛領會到皇上派他去甘肅的真正用意,一時還沒想好怎么應對。
  乾隆見和珅沒有說話,舉頭望著一輪明月,自語道:“要是小月在多好。說說笑話,散散心……”
  沒想到說曹操曹操就到, 突然間樹影一搖, 暗影中竄出小月,她高叫一聲:“皇上!”
  乾隆和和珅都沒料到會有人出現在他們前面,他倆大吃一惊,迅速擺出防御架勢,小月“咯咯”笑了起來,站在二人面前,待看清了來人,君臣二人緊張的神經才松弛了,乾隆不好意思地擺個轉身收拳式。
  和珅半真半假滿臉是笑地嚷道:“小月,夜深惊駕,該當何罪!”
  小月笑得比剛才還要厲害。她這樣大大咧咧地一笑,到皇上也逗笑了。乾隆說:“不妨不妨,這下子,把煩心事嚇跑了!……小月,怎么會在這儿?”
  “等紀大人紀老師呀!本來我藏得好好的,听皇上傳喚,這才敢蹦出來!”小月天真地說。
  “出來就得了,還要蹦!你老師教你的?”乾隆道。
  “紀老師呢?”小月問。
  乾隆說:“在里邊起草諭旨,我還等著呢。”
  小月從皇上的臉上看到了緊張的神气,問:“這么急,出大事了?”
  和珅立即說:“西北出亂子了,明天我也要赶去。”
  “和大人去? 那帶上我吧! 紀老師講過,什么‘天蒼蒼,野茫茫’啦,還有‘到處是牛羊’啦,那种地方我沒見過,去去多好玩呀!”小月說。
  和珅一副教訓小孩的態度,同時也是為了做給皇上看,他急忙說:“是去打仗!”
  “那就更好玩啦!”小月几乎高興得跳了起來。
  乾隆見到小月高興還來不及,此時他假裝嚴肅地訓道:“胡鬧!打仗有什么好玩?你去干什么?當‘監軍’?”
  小月反應极快,忙躬身万福,說:“小月謝主龍恩,陛下,君無戲言啊!”
  乾隆一怔,但見小月那興奮的樣子,暗自己經下決心讓她跟著去了,但表面上還在假裝生气:“順竿爬不是!你呀你呀,跟著紀昀老猴子,學不出好來!”
  “皇上不能說話還能不算數?”小月盯著乾隆,希望他答應下來。
  乾隆對和珅搖著頭說:“看我這皇上當的,花園里說句笑話也要讓人抓住痛腳。”
  小月著急地還要說什么,乾隆抬手制止,道:“朕讓你跟著去西北,可以了吧。不過,軍中也無戲言,不許胡鬧。”
  小月一臉委屈地說:“我本不胡鬧,和大人硬說我胡鬧,他要欺負我,罰我,殺了我呢?”
  乾隆看了看和珅,只見和珅正附手貼耳地站著,他對小月說:“只要你不插手軍事,朕派你去的,他不敢!”
  小月不依不饒地追問:“他要欺負我呢?”
  乾隆笑道:“他要欺負你?……朕准你密折奏事。”
  和珅著急地叫了一聲:“皇上!”乾隆朝他使了個眼色,和珅會意一笑。
  乾隆轉向小月說:“就是說,可以不通過他,直接給朕寫信。”說著他對准小月的耳朵,故意加重語气小聲說:“告他的狀!你就算個內旨監軍,不准外傳!”
  小月興致勃勃地跳了起來:“好啦!”
  夜已經深了,月光卻依舊分外明亮。紀昀從月洞門走出,點起煙袋。小月喜滋滋迎上前去,臉上帶著傲然的神情叫道:“紀大人,皇上封我當監軍啦!”
  紀昀問:“監軍!監誰的軍?”
  “和珅哪!還准我密折……奏事!”
  紀昀一听,大笑起來:“皇上逗你玩儿,不能當真。”
  “皇上金口玉言,那還有假?”小月說。
  紀昀噴了一口煙,想了想說:“也別說,和珅是該有人監著點儿,可斗大的字你識不得一筐,密折怎么寫?格式、抬頭儿、避諱全不懂,把皇上惹翻了……”他看了一眼小月,用嚇唬人的口气說:“充軍万里之外,打屁股!”
  小月下意識地摸了摸屁股。只听紀昀又說:“剃頭!”小月急忙又去摸頭。紀昀止住笑,指著地說:“纏小腳!小月立即往裙子里藏著腳。”紀昀故意說:“你叫媽去吧!”
  小月這回事是真發愁了,她抓耳撓腮地說:“那,那可怎么好?”
  紀昀終于忍不住,看著小月,紀昀樂了,小月見老師一笑,發覺上當,她生气在說:“當老師的不出主意,我叫你老猴子!”
  “我怎么又成老猴子了?不許冒犯師道尊嚴!”紀昀假裝生气地說。
  小月突然想起了什么,高聲說:“你為師不尊!皇上剛賞你的封號。”
  紀昀看著小月:“要這么說,這主意不出還不行了?”
  這回該輪到小月故意气人了,她頭一歪,道:“你愿意當老猴子,隨便!沒找事儿,哼!”
  紀昀皺了皺眉,又噴一口煙,向小月招手:“附耳過來。”小月將頭湊近,紀昀對她耳語了几句,小月頻點頭,說著說著,二人大笑起來,小月一個勁拍巴掌,片刻,她忽然停住,問:“這行嗎?”
  紀昀一臉庄嚴地向小月保證道:“一准儿行!把皇上逗高興了,你這官儿還得升!哎,對了,再跟皇上說說,讓莫愁當副監軍,一塊儿去,小月,你也不要得意忘形啊。”
  小月一拍巴掌,說:“一想到怎么整治和珅,我就從心里望外樂!”
  紀昀點撥著小月說:“皇上派你去,其實是半真半假。”
  小月不解地問:“半真半假?為什么,請老師指點峻。”
  紀昀笑著指著小月:“不叫我老猴子了?”
  小月搖了搖頭,作了個鬼臉:紀昀對小月認真地說:“和珅貪立軍功,又沒帶過兵,皇上不太放心。這根繩子勒住了,就是大功。”小月明白了老師的話,她點著頭。紀昀繼續道:“他到那儿作威作福,你得勒住了。”
  “勒得住嗎?他那么大官儿!”小月知道和珅的一向為人,有些擔心,怕完不成任務。
  紀昀拍了拍小月的肩,給她打气道:“皇上派你去的,和珅一定有忌諱。想想辦法,讓他不得不听。”
  小月歎了口气:“整天看管他,沒意思!”
  “有好處!”紀昀笑了,他故意說:“敲他的竹杠,准能發財!”
  小月明白了,她大笑了起來,洋洋得意地說:“那,本監軍就走馬上任去也。和珅,你等著倒霉吧!”
  笑過之后,紀昀叮囑小月:“不過,和珅畢竟是我大清三軍統帥,他的安全,你也要悉心保護。”
  小月點著頭說:“我知道。”
  正當師徒倆有說有笑地往前走的當儿,乾隆迎面向他倆走了過來。
  乾隆見他倆這么開心,問:“老猴子又教什么坏水呢?”
  “臣正囑咐小月用心保護和大人。”紀昀如實答道。
  乾隆看了看紀昀點著頭:“這就對了,一殿為臣,斗嘴歸斗嘴,牙可以往兩邊掰,這心可要往一處使呀。”
  “皇上教誨,臣記住了。說句實話,臣真羡慕和大人威風八面的樣子,可惜臣赶上了太平圣世,無用武之地,要不,臣定要投筆從戎,聞雞起舞……”紀昀說。
  “你?別說是聞雞起舞,你就是晝夜起舞,也赶不上趟了。朕告訴你,朕讓你留在杭州是有深意的,從現在開始,你給我盯緊那個獻《清明上河圖》的,甘肅監糧一案已是積重難返,他這個巡撫能逃得了干系?他想打獻畫這個如意算盤?門儿也沒有。”乾隆勃然變色道。
  “什么是監糧一案?”小月不解地問。
  紀昀告訴她:“甘肅土地貧瘠,天災頻頻,皇上体恤當地人民,特別恩准當地富戶有愿為官者,可以捐出糧食換個監生的身份,所以名為監糧。這監生名分換來的糧食既非朝廷救濟,又非百姓賦稅,本是皇上令他們自救的良方,可有些地方官吏卻看准机會,大肆造假,將此義舉弄成了一筆糊涂帳,趁机將所捐糧食中飽私囊。”
  乾隆有些痛心地說:“監生身份不知派出去多少,可甘肅人民仍然饑腸隱隱。這群貪婪之輩,以為朕就不會殺人嗎?”
  小月依舊不解:“可王亶望是浙江巡撫,甘肅之事与他何干?”
  “他是剛從甘肅巡撫任上調過來的,你還不明白,皇上調他來為的是什么?”紀昀說。
  小月恍然道:“原來皇上調王亶望來浙江是為了調虎离山呀。”
  乾隆哼道:“虎?他也配?頂多是引蛇出洞。不過,這條地頭蛇要真盤在那里,你們還真不好查。”
  月夜還是那么明亮,梆聲已經敲響了三下,三更天里,街市上空無一人,行在大門外,一對大紅燈籠高高挂起,門口站立了不少士兵,警衛格外森嚴。
  對面的街邊,停著一頂藍呢大轎,王亶望站在轎外,焦急地來回踱著步。今天皇上的問話,使他隱隱地感覺到了事情有些不對頭,但具体哪不對他又說不上來,到底自己不是個干淨人,回到府上,王亶望左思右想,坐臥不宁,他非常希望從什么人的嘴里打听一點消息,此時,他干脆在行在大門外候著,在尋找著机會。
  大門吱扭一聲開了,和珅、紀昀、小月出了大門,紀昀點煙,落在了后面。王亶望急忙迎上,攔住和珅,行禮道:“中堂大人辛苦。”
  和珅臉上帶著不屑的神情:“喲,巡撫大人有事嗎?”
  王亶望討好地說:“沒事沒事,中堂大人到杭,一直沒机會相請,听說大人出外辦差……”
  你消息倒快!和珅從鼻子里哼了一聲,繼續前行。
  王亶望不置可否,步步緊跟著和珅,說:“故爾特備酒宴,既為接風,又做餞行。請和大人,還有紀大人務必賞光!”
  紀昀口稱天色已晚,赶緊推脫。王亶望生怕失去机會,急忙說:“不晚不晚,夜宵,小小家宴。”
  “听王大人這么說,紀某的肚子就叫了,紀某也是這几天跟隨皇上身邊,皇上克勤克儉,日日四菜一湯,少了葷腥,實在有點熬不住了。”紀昀還真摸了一下肚子。
  王亶望見有門儿,臉上有了點喜色,討好著紀昀說:“紀大人說笑了,這里雖然比不上京師,可酒菜還是少不了地方土特產,請二位大人嘗嘗新鮮。”
  紀昀看著和珅說:“我抽一口煙,喝一口酒,看一眼和大人,水陸空就全包括了。”
  和珅摸不著頭腦:“這話怎么講?”
  “抽煙那是空气,喝酒那是水,看和大人嗎,那是陸地上的東西……”紀昀笑著說。
  “我看一臉坏笑,多半心里把和某想成飛禽走獸,豬頭鵝掌,你這叫腹誹,最坏不過!”和珅指著紀昀說。
  “這可是和大人你自己說的,我怎么敢把和大人想成豬呢。”紀昀說完和小月交換了一下眼色,兩人笑了起來。
  一行人來到王亶望府內的花園水棚內,交杯換盞,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后,不覺已正席酒鬧,有丫環換上清茶及干鮮果品。遠處,一班戲樂擺在水謝深處,幽幽吹奏起來。
  一直非常謹慎的王亶望,見已經吃到了這個份上,話也開始多了起來:“我剛到浙江任上,除了一個師爺隨身相跟外,過去的家人都留在甘肅了,一時沒有趁心的廚子,讓兩位大人見笑了。也就是這一壺香茗是杭州名產,還拿得出手。兩位大人慢品。”
  紀昀和和珅端起茶,慢慢品著。和珅咽下茶水,看著王亶望,嘴里發出一聲贊歎:“王大人這龍井,味道不凡!”
  王普望見終于可以讓兩位大人賞識的東西了,立即賣弄道:“中堂大人見笑了,极品龍井供奉京師,用玉泉山之水,飲之自是不同。杭州是小栖地方,也有它的好處,都稱做龍井茶,其實分為四地,即獅、虎、龍、云,就是獅峰、虎跑、龍井、云。地勢高低,陰陽向背不同,細品之各有區別。尤其是虎跑泉水。在這里是最講究的。大人适才所飲,是云栖茶,虎跑水。”
  和珅隨口說:“王大人還挺會享福的!”
  王亶望果然不禁夸獎,立即吩咐下人:“請小姐來拜見二位大人。”
  和珅一听小姐,笑了起來。指著王亶望說:“啊,金屋藏嬌!”
  “和大人說笑了,卿怜是我的義女。”
  紀昀听到有內眷將出,端起紫砂壺到遠處池濱,坐于石上。
  這時,門帘一挑,從門走出一個令眾人眼前一亮的女子,這女子正是日前他們在街上見到了那個白衣女子。只見蘇卿怜款款而出,一身素白,輕紗籠体,蛾眉微蹩,蓮步輕盈,恰似出水芙蓉于微風中搖曳。只頭上鑲金紅寶石珠花,煙煙生光,更顯得風情万端,不可方物。
  看到和珅、紀昀和小月都有些惊訝的表情,王亶望無比得意地對女儿說:“卿怜,見過和大人、紀大人。”
  卿怜對兩位大人施著万福禮。
  “小,小姐貴,貴姓?”盡管和珅已經不是頭一回見到卿怜,可還是被她的美艷惊得結巴了起來。
  “回大人,小女子姓蘇。”卿怜道。
  和珅情不自禁地拍手道:“蘇!姓的好,何處人氏?”
  “蘇州。”
  和珅又叫了一聲:“地方好!”
  卿怜答道:“大人見笑了。”
  小月看著和珅的樣子,笑著拉住蘇卿怜的手:“姐姐,和大人一連兩個好,還有一“好”沒說出來,正在他心里撓痒痒呢!”
  卿怜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來,小月正好一抬眼,注視著蘇卿怜頭上戴的一朵紅寶石珠花。卿怜淺淺笑著,坐了下來。和珅知小月說不出好話,瞪圓了一雙金魚眼,朝小月直使眼色。
  小月故意不理和珅,接著說:“姐姐真漂亮!和大人他心里想說‘小模樣儿好,好,好’。”
  眾人一听都笑了起來,和珅也無可奈何地笑了。
  王亶望突然發現紀昀不在謝中坐著,叫了起來:“哎,紀大人呢?”
  眾人四下里找著紀昀,只見遠遠地立于池濱,他周圍煙籠霧繞,頗有几分仙色。小月拉著蘇卿傳來到紀昀身旁,王亶望与和珅也跟了過來。
  小月看著紀昀那怡然自得的樣子,問:“師傅為何獨處?胡子一把的人做小儿女態,不怕蘇姑娘見笑嗎?”
  紀昀說:“我所思所想正是為了蘇姑娘。姑娘才華出眾,可惜是女儿之身,科場無份,恰如衣錦夜行,可惜可歎。”
  “卿怜,還不快謝謝紀先生如此夸獎。”王亶望對她說。
  蘇卿怜施禮謝過紀昀。
  紀昀說;“難得姑娘如此才情,紀某改日必定登門切磋。”
  蘇卿怜冷冷地說:“這就不必了吧,与官府之人談詩,何异于緣木求魚?”
  紀昀不由得從心底發出贊歎:“好一張伶牙利口,好!”
  蘇卿怜看了一眼紀昀,說:“請恕小女子失陪了。”之后轉身就走。紀昀与和珅目送蘇卿怜飄然走入月亮門。
  王亶望心中多少有了點底,但嘴上卻說:“小女子不知天高地厚,還望兩位大人原諒。”
  紀昀說:“恃才傲物,原本是佳人本色。”
  “就是,我和紀大人都是宰相胸怀,怎么會和她一般見識呢。”和珅看著卿怜的背影,悻悻地說。
  巡撫府衙外,燈火通明的過道內,兩位大臣正准備話別。
  “紀大人,王亶望這場家宴,味道如何呀?”和珅問。
  紀昀點著煙,琢磨著和珅的弦外之音,隨口說:“嗯,還行吧!尤其是那道西湖醋魚,吃著真鮮,只是要細心,別讓魚刺卡嗓子!”他特別強調了最后一句。二人都心照不宣地大笑了起來,笑過之后,和珅說:“紀大人,這趟差事回來,我要請請你。”
  “請我?那好,一定叨扰。”紀昀笑著答道,但他又留了個心眼,問:“但不知,這主菜是什么?”
  和珅又大笑起來,擠著牙縫說:“鴨子!”
  紀昀聞听此言,吃了一惊,一口煙嗆了嗓子,大咳不止。好不容易喘上气來,紀昀道:“紀曉嵐不吃鴨子,天下皆知,你這是消遣我!”
  和珅故意引逗他:“你不吃?”
  “不吃,不吃,絕對不吃!”
  “那好,我可就要……”和珅一笑,轉身笑眯眯環望王亶望華麗的府第的方向,說:“一個人宰肥鴨子了!”
  見和珅饒有興致地看著王亶望府第,紀昀也回首環望王亶望府第。兩人不約而同笑了起來。
  紀昀提醒道:“您就不怕煮熟的鴨子飛了嗎?”
  和珅瞅他一眼,指指王亶望府道:“跑得了和尚還跑得了廟嗎!”
  “趁和大人去甘肅的工夫,我下湖……”紀昀說。
  “下湖干什么?”
  “下湖捉螃蟹!紀某無力束雞,綁個螃蟹還將就吧。”紀昀說。
  “嗷,這么說我二人要殊途同歸唆。”和珅意會地哈哈大笑;紀昀口含煙袋鍋,微笑不語。
  和珅像是立即就要与紀昀爭個高下,說:“我到老窩去抓,順手!”
  “我到湖邊張网,近便。”紀昀說。
  二人又笑了起來,直把在一旁的小月听了個納悶,她看著二人,不解其意。
  “紀大人,我可不費事,順手牽羊就齊了。”和珅說。
  “和大人,我是海底捉鱉,費點事值得!”紀昀說。
  二人又笑了起來。
  和珅伸出來比畫著:“等回來咱們比比,看我的鴨子肥,還是老兄的螃蟹大。”
  紀昀說:“弄巧了,個頭大小興許差不多!”
  和珅得意地說:“宰了鴨子,”說著拍拍屁股說:“我揀最鮮最美那塊吃。”
  “這著螃蟹,我不吃,就想掀開蓋子,亮出蟹黃儿,說著紀昀指指肚臍:看看到底有多肥!”
  二人都揚臉大笑起來。小月這回真的急了,拉住紀昀說:“你們說什么呢,又是鴨子又是螃蟹的。”二人指點著小月,笑得更厲害了,小月雖不明白個中原由,但看二人的模樣,也笑起來。和珅故意引逗她:“你不吃?”
  翌日晨,王亶望在密室中焦灼地踱步,這時家丁進來,稟告說:“甘肅布政使王廷贊王大人到了。”王亶望振作起來,催促道:“快請!”家丁一溜跑著出去,片刻,引王廷贊進來,家院急忙退了下去。密室里只有他們倆人。
  王廷贊行禮道:“甘肅布政使王廷贊拜見撫台大人!”
  “免了,甘肅方面有什么風聲嗎?”
  王廷贊往前湊了几步說:“大人放心,平安無事。眼下西北几省被老毛子鬧得天翻地覆,誰還顧得上監糧的事。”
  王亶望這才松了一口气,說:“那就好,這可真是天助我也。”
  王廷贊笑著說:“下官最近又做了個大手筆,當然,也少不了王大人的一份。”
  “還是見好就收吧,可別因小失大。”王亶望想起皇上召見的情形,心有余悸。
  王廷贊還不曉得這其中的厲害,他得意地說:“大人放心,甘肅天高皇帝遠,就算皇上再英明,也是鞭長莫及。”
  這一日,風和日暖,杭州城外,軍旗飄飄,號角齊發,和珅率領三軍,赶往蘭州。和珅穩坐綠呢大轎,小月乘一健馬,緊隨其旁。出城后走了數日,便赶上前邊溝溝坎坎,道路十分崎嶇。軍隊還在有條不紊地快速走著,可和珅的轎子卻行進得十分緩慢。小月前后招呼著,不時用鞭梢比著轎夫,吆喝著:“快點,快點,誤了軍机大事,你們有几個腦袋!”
  莫愁在一旁道:“小月,不可對轎夫這么說話!你是監軍了,大小是擔負著皇上的信任,輕重是履行朝廷的使命,以后說話辦事都要約束點自己,像個官員才對!”
  “哇!那不為難死我了!”小月說。
  莫愁小聲說:“你想想和大人可不是那么好對付的。”
  “不是還有副監軍的莫愁姐姐幫我嗎!”小月扮了個鬼臉。
  莫愁笑了:“你不要像過去那樣調皮就是了!”
  小月也笑了起來:“謝謝姐姐!”
  小月說著騎馬向前走去,轎夫看見小月嚴厲的眼色,只得加快腳步,一路竄溝蹦坎,綠呢大轎似乎酒喝多了,前仰后合,左搖右擺。這一晃不要緊,讓和珅在轎內十分難受,他大叫著:“停!停!”
  轎夫們只好停下來。和珅掀起帘子,另一只手捂著纓帽,斥責轎夫道:“你們這儿搖元宵哪?本中堂都快顛出餡儿啦!”
  不是我們搖,轎夫們偷偷指著小月說:“這位爺讓我們赶著跑,我們怕挨鞭子!”
  和珅暈暈乎乎出了轎子,正好小月一回身,看見了,回轉馬頭,跑了回來。和珅對小月求道:“小爺,高抬貴手行不?”
  “不成!似你等慢慢騰騰,磨磨蹭蹭的,哪年才到得了軍前,誤了皇上的大事,本監軍豈能袖手旁觀!”小月說。
  和珅苦笑了,但他眼珠一轉,計上心來。他假陪笑臉地對小月說:“要不,您坐轎,我騎馬,好不?”
  “你要非想這么著?”小月只想快走,她看了看天,想了想說:“我也不好駁你面子,我湊合坐轎吧。”
  和珅哈腰伸手相讓,小月大模大樣走向轎門,在鑽進轎時小月又回頭,指點轎夫們:“記著,平路好路,要快而輕,上坡下坡,要穩而慢,雖說是軍情緊急,也不能慌慌張張,啊?有事听莫爺的,悠著點儿。”
  小月入了轎,轎上正要起轎,和珅也准備上馬,小月又掀起轎帘,露出頭來叫道:“和珅!還不前頭開路!”
  “好吧!”和珅湊趣,單腿打千。逗得小月笑了起來。
  行進了數日后,大軍來到甘肅界內。昏黃的沙漠,風卷起枯草在荒沙中滾動。甘肅界內干旱荒涼的庄稼地禾苗枯死,蝗虫亂飛,一片凋敝景象。此情此景,令莫愁等人臉上頓然升起一些惆悵來。天災比他們想像的還要嚴重,他們迎著黃沙,繼續前行著。
  与此同時,杭州行在內的大廳,乾隆正批复各地轉來的奏折。廳左側設案几,紀昀正按旨批复。廳內君臣各忙各的。廳外仍是綠意蔥寵,鶯鵲時鳴,但眼下誰也顧不上這良辰美景了。
  有侍衛雙手舉文書急步奉上,乾隆急忙問:“哪來的?”
  侍衛躬身答道:“甘肅。”
  放過來。乾隆吩咐。侍衛恭敬地將文書置于御案上,乾隆立即拿起,拆封。他掃了一眼,讀出了聲:“已過秦州、攻昌、達清水驛,即日可到蘭州。”乾隆想了想對紀昀說:“和珅去得不慢,入甘即遇霖雨,据報陰雨已逾一月,道路泥泞,下雨了,下了一個月了?”
  紀昀抬起頭:“不對呀,甘肅報全省旱情嚴重,赤地千里,臣剛看過的!甘肅布政使司要以旱災自救為名,請求今年仍然大開監糧之門。”說著他站起來,湊過來看奏折。
  乾隆不解地:“怪事!兩份奏折前后腳到,和珅說甘霖遍地,甘肅省卻說旱鰱肆虐。這不是水火不相容嗎?”
  “臣以為,不是甘肅所報不實,就是和珅所報不實。”紀昀說。
  乾隆思索著把文書放在一邊,說:“把這份批复留下,先辦別的。”
  “是。”紀昀答應著往自己的桌前走繼續手上的事。
  乾隆邊琢磨,邊拆開一個小封密折,看了之后,乾隆笑了:“還真下雨了!”
  紀昀尚未坐下,不解地問:“皇上怎么知道的?”
  乾隆舉起折子向紀昀笑道:“密折,小月上報的。”
  紀昀糊涂了,問:“小月的密折?她會寫折子?她?”“是了,‘下雨’二字還寫得出。”
  “不是兩字,好几十字呢!”乾隆故弄玄虛地說。
  “好几十個?能看明白嗎?”紀昀問。
  “明白,一看就明白!”乾隆笑起來。
  紀昀這回是真的吃惊了:“真真的不可思議!臣教她讀書,三天識兩個字,第四天又忘了!”
  乾隆大笑著,紀昀也跟著笑起來。
  乾隆指點著折子說:“看來呀,和珅教得比你好!”
  “那是,比我強多了,我也懶,她愛學就學,不愿學拉倒。”紀昀不好意思地說。
  “教不嚴,師之惰也!”乾隆笑著斥道。
  “皇上教訓得极是。”紀昀說。
  乾隆离開座位,紀昀更不敢坐,站到一旁。
  乾隆踱著步子,收住笑容說:“紀昀,甘肅方面只字不提下雨的事,仍報旱情,監糧照收這里面多半有文章!這幫螻蟻,金子晃瞎了他們的眼睛,朕本以為和珅入隴,他們會收斂一二,沒想到他們一貪致此,已經到了只認銀子不要命的地步了。紀昀,你給我抓緊了,甘肅布政使王廷贊朕已經給你調來了,此人优柔寡斷,貪心大智謀少,比王亶望好對付多了,你就拿他下手,把他身后的一串貪官都給我揪出來。”
  紀昀說:“臣馬上就辦。不過,臣所慮是王廷贊与王亶望互通聲气,口徑一致,就不好問了。”
  乾隆想了想說:“這好辦,朕去宁波府,叫王亶望陪駕。你可以向王廷贊傳朕的旨意,”乾隆突然嚴肅起來,厲聲道:“要活要死,全看他說不說實話!叫他自己打定主意,朕絕不食言!”
  紀昀的書房內,侍衛引王廷贊入廳,并不請他入坐。侍衛對王廷贊說:“候著,我去稟報。”侍衛走入內室。廳內一時鴉雀無聲,王廷贊站在那儿,心神不安,又可不敢東張西望,只靠眼珠左右斜溜。坐了良久,只听里邊一聲重嗽,王廷贊嚇得一机靈。這當儿,紀昀快步走出,略一拱手,王廷贊躬身施禮,抬起頭,紀昀已坐入主位。
  紀昀叫道:“坐,看茶!”
  侍衛奉茶上。茶杯放好,侍衛退下,紀昀卻不說話,尷尬的冷場,使王廷贊坐立不安。半晌,紀昀突然仰天大笑,王廷贊又吃一惊。紀昀轉為微笑,分外和藹地問:“王藩台有些緊張?”
  王廷贊不知如何回答是好,紀昀笑著打圓場:“本來嗎,外官不是天天伺候皇上,總有些不大習慣,難免……”
  “紀大人說得對,是有些……”王廷贊還沒說完,被紀昀打斷了,他語气加重了:“可是皇上!……到宁波府視察天一閣去了。”
  王廷贊這才暗地松了一口气。
  紀昀高聲說:“皇上臨行,特命紀昀…”他看了看王廷贊,口气又一轉,万分和气地說:“接待大人。”
  “不敢不敢。”
  “皇上吩咐了,有些事,紀昀還要請教王大人。”
  “更不敢了……”王廷贊不知道紀昀會問什么,格外緊張。
  紀昀又轉入小聲,神秘地說:“‘監糧’之事……”
  王廷贊警覺起來,豎起了耳朵。
  “王大人是心里有數的了?”紀昀盯著他的表情。
  王廷贊連連搖頭:“不不不!兄弟接手日子有限,可不敢說三道四的。”
  紀昀說:“哎?王大人离省之前,因監糧有績,為全省官員請功的折子,皇上已經看了!”
  “我正后悔呢!這本是地方官員應做之事,万不該邀功請賞的!”王廷贊說。
  紀昀嚴肅地說:“那你可就錯啦!”
  王廷贊一時不敢接話,緊張等著下文。
  紀昀突然笑了起來:“皇上看了,覺得很好,很高興,很贊賞。”
  王廷贊有些意外,他不相信這是真的。
  紀昀接著說:“那還有假!已命我草擬諭旨,先行嘉獎,而后再加封賞。照我看王大人,升任巡撫,你是一定的了!”
  王廷贊這才真的放下心來,笑得合不攏嘴,“真是皇恩浩蕩啊,哈哈……”他說著突然覺得又不太對頭,問:“紀大人,皇上為何這么高興呢?”
  “皇上說,甘肅此舉,可為天下楷模,民捐余糧,賑濟荒旱,不動國庫,只賞給几個監生的空名義,何樂而不為呢?”紀昀看著王廷贊說。
  王廷贊不相信地問:“是嗎?”
  紀昀笑道:“沒錯!皇上決心向全國推行,讓我和王大人共同擬定個章程細則,以供上閱批准。王大人,我紀昀還要沾光受賞哪!”
  王廷贊听后多少還有些憂慮,他想了想說:“其實這個事,巡撫王亶望最清楚了,找他來共同商定不好嗎?”
  “好是好,可不巧他隨皇上去宁波府了。”紀昀說。
  王廷贊試探著問:“不能等他回來?”
  不能。紀昀說:“大人你也不能在杭州久住,甘肅打仗,多少事等著你辦哪!”
  王廷贊推脫道:“……監糧的章程,早就報給朝廷了,何必……”
  “章程歸章程,執行歸執行。實施起來好多具体事,是皇上最關心的,王大人,赶早不赶晚呀。”紀昀說。
  王廷贊還是沒有足夠的把握,他為難地說:“紀大人,下官既然已經千里迢迢來到杭州,也不爭這一兩日的功夫,監糧之事,本是王亶望大人為首發起,我不能貪天之功為己有,我看,還是等王亶望大人回來再議吧。”
  紀昀生怕把王廷贊逼急了反道誤了大事,便說:“也好,難得王大人這么為同僚著想。”
  “那是應該的,邀功請賞人人所喜,可不能為此坏了義气,紀大人您說呢?”
  紀昀換了個姿勢,有些不情愿地說:“但愿人心換人心,王大人,說句不該說的話,王亶望大人對你可是另一套說詞。”
  “官場之上,本就人心叵測,我別無所求只求問心無愧也就是了,再說我与王亶望大人在甘肅時日不短,深知王亶望大人的為人,王亶望大人斷不會在背后非議同僚,紀大人多半是听信了小人的傳言。”王廷贊說。王廷贊到底不是等閒之人,紀昀的离間之計并沒有派上用場。
  紀昀覺得有些無聊地說:“是嗎?或許吧。”
  “如此我先告辭了,等王亶望大人回來,咱們共同來擬這個章程,大人意下如何?”王廷贊說著站了起來。
  “好吧。”紀昀說。
  王廷贊小心地起身告辭。紀昀也站了起來說:“不送。”
  王廷贊走后,紀昀指點著他的背影說:“嘿,我還小瞧這老小子了,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呀。”
  皇上布置的事情沒有眉目,使得紀昀有些不安,他心事重重地走在街上,耳后傳來惡犬嘶吱聲。紀昀有些害怕地往后張望著想跑,發現身后并無惡狗,而是一個口技藝人正在表演。紀昀思索片刻,走了過去。
  紀昀贊道:“好手段。”
  口技藝人見有人夸他,笑了:“這位爺,算您老識貨,在杭州不敢說別的,這口技,要是有比在下高的,我把這舌頭割了送您。”
  “能學點別的不能?”紀昀問。
  “貓也學得,老鼠也學得。”口技藝人說。
  紀昀問:“再大一點的呢?”
  口技藝人說:“牛叫馬嘶都來得。”
  “人呢?”紀昀又問。
  口技藝人立即模仿起紀昀的口气,道:“人呢?”
  紀昀笑道:“好,我要得就是這一口,你跟我走。”
  紀昀將這位口技藝人帶到行在側院正房后,便為王廷贊設下一局,他派人將王請來,看上去閒來無事,和王廷贊閒聊起來。
  “這次請王大人來,是想有勞大人講講甘肅的風土人情。”紀昀說。
  “怎么,紀大人對甘肅感興趣嗎,那倒是甘肅合省官員的榮幸。”王廷贊說。
  這時,外面傳來傳報聲:“王亶望大人到。”
  紀昀裝作很惊訝的樣子,站起來自語道:“王巡撫不是陪圣駕在宁波嗎,怎么突然回來了?”他轉身對王廷贊說:“王大人,有勞你到偏房回避一下,我怕王亶望大人看見你我過從太密會有想法,你說呢?”
  “多謝紀大人點撥。”王廷贊起身躲進偏房。看著王廷贊走進里屋,紀昀放下門帘。他一使眼色,口技藝人走了進來,手里拿著寫好的談話稿。紀昀對口技藝人使個眼色。
  紀昀拿著架子問:“王大人,你怎么回來了?”
  口技藝人學著王亶望的聲音說:“圣上讓我回來取一份文書。”
  紀昀又問:“何日返回宁波?”
  口技藝人配合得很好:“本想馬上就走,听說甘肅藩台王廷贊來了大人這里,所以來看一看。”
  “大人來得不巧,他剛走。”紀昀說。
  口技藝人繼續模仿著:“走了就好,我只是對大人提醒一聲,這王廷贊是個宵小之人,大人不得不防。”
  “此話怎講?”
  藝人看著紀昀,紀昀對他點頭,口技藝人照著紙說:“此人來找紀大人,定是想借紀大人在皇上身邊的身份,為他日后升遷舖路吧?”
  紀昀說:“我看王廷贊大人精明強干,倒也是我大清棟梁。”
  藝人繼續念道:“大人上當了,這人是最沒有擔當的,無賴一個,滑頭一個。這次老毛子鬧甘肅,鬧到如此地步,都是因為王廷贊無能!”
  紀昀故意地:“是嗎?”
  “路遙知馬力,在下是一心想交紀大人這個朋友的,所以才不惜得罪那王廷贊,免得紀大人為他蒙蔽利用,將來皇上追究起來,紀大人跟他沾包。”藝人抬起眼睛,紀昀朝他滿意一笑。
  “多謝了。”紀昀說。
  藝人收好紙,對紀昀打了個扦,道:“如此王某告辭了。”
  紀昀靠近他低聲地吩咐道:“領賞去吧。”
  藝人笑著走了。紀昀看了看門帘,臉上重又顯出往日的庄嚴相,對著里屋叫道:“王大人,請吧。”
  事情果然如紀昀所想的那樣,王廷贊臉色鐵青地走了出來。紀昀故意有些怠慢地說:“王大人,天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此時的王廷贊已經是怒火滿腔,哪里能放過給自己開脫的机會,他擺著手說:“不,紀大人若是不累,我想連夜把監糧的關節之處對紀大人和盤托出,好早日呈獻皇上。”
  “不等王亶望大人了?”紀昀問。
  王廷贊臉色很難看地說:“大人就不必明知故問了吧,這才叫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呢。”
  這一夜,在行宮書房時里,紀昀与王廷贊在挑燈夜戰,整理著監糧一事的來龍去脈。紀昀看完王廷贊草就的辦法,贊賞著說:“不錯,挺周全的,難怪皇上這么看重你!”
  王廷贊心中暗喜,嘴上卻說:“兄弟騖鈍,皇上如此看重,實在承受不起。”
  紀昀拿著寫好的折子,邊看邊思考著。王廷贊在一旁看出了紀昀的心事重重,問:“紀大人還有什么問題嗎?”
  “有,俗話說無利不起早,監糧本是分外之事,官員不說,下邊的骨吏、師爺、性雜、行腳,總要沾潤一些,才肯賣力。這些花銷由哪出呢?”紀昀問。王廷贊看著紀昀臉上突然顯出笑意,紀昀不解地看著他,王廷贊似乎不想開口,急得紀昀抓耳撓腮。他盯著王廷贊,看得王有些為難了,王廷贊這才說:“這個當然不會沒有辦法。”
  紀昀如獲至寶看了一眼王廷贊:“有辦法?”
  “有,可在監糧之外,加收雜費一兩。”王廷贊只得將底交了出來。
  紀昀用欽佩語气說道:“好辦法!他們肯掏腰包嗎?”
  王廷贊看到紀昀肯定了他,表白般地說:“怎么不肯,您想,五十五兩銀子都拿出來了,再加一兩,有什么難處。”
  紀昀這下子又糊涂了:“噢,哎?監糧不是交糧嗎?怎么又出來五十五兩銀子?”
  王廷贊發現說走了嘴,急忙掩飾著:“那是糧价,折算成銀子了。”
  “這就怪了,監糧本是征了救濟百姓,你們不收糧食反收銀子,這銀子聞著不香握著不暖,百姓指著它充饑嗎?”紀昀一臉不解地把折子放在桌上,吸起了煙。
  王廷贊說:“不瞞紀大人說,銀子易于保管,收起來也方便。”
  紀昀吐了一口煙,點了點頭。“全國推行,情況各异,收折成銀兩就活便多了,好辦法!”紀昀說罷,在一紙上著重記下來。邊記邊說:“太好了,朝廷可以一文不掏!這些個,你怎么不寫進去呀?”
  王廷贊干笑著遮掩道:“我也是一時想不起來。”
  放下筆的紀昀皺著眉,看著奏折,似乎大有心事。在一旁的王廷贊又不安了,問:“大人身体不适嗎?太累了吧?”
  “不累,有個疑慮壓在心里一大塊,左推右推,推不開。”紀昀說。
  王廷贊湊到近前,說:“大人講講,也許……”
  “監糧是合省的事,各州縣經辦人多了,難免出差錯,官員又有個貪廉优劣,万一鬧點花樣,不好查呀。”
  王廷贊顯然是行家里手,他立即告訴了紀昀如何應對:“所以這里有個秘訣:那就是權力不能分散。”
  紀昀看了他說:“也就是說,參与的人并不多。甘肅省的首要之人,就是閣下您了吧?”
  “廷贊自然應當盡力。”
  紀昀笑著問:“監糧之事,糧食換銀子,銀子換頂子,這么繁雜的事務,帳目一定繁瑣吧?”
  王廷贊不知是局,极力表白著:“好在廷贊盡職盡力,帳目倒也清楚。”
  紀昀拍著卷宗笑著說:“哦,原來帳目也是王大人自己一手操辦的。哎呀,差不多了吧,能交差噗!”
  紀昀說著伸伸腰,舉舉臂,打了個哈欠。見此狀王廷贊心里像是更有底了,他跟著笑道:“紀大人辛苦。”
  “反正不容易吧!”紀昀說話時又想到什么,突然話題一轉,問:“就不知道這字里行間,還有什么文章?”
  “什么文章?”王廷贊問。
  紀昀厲聲說:“經辦監糧,就沒有個欺上瞞下,假冒不實,中飽私囊的事!”
  王廷贊慌不擇言地答道:“沒有吧!”
  紀昀重复了一句王廷贊的話,冷笑一聲:“沒有吧!王大人,你既然已經上了房,我也該撤梯子了!”
  王廷贊惊慌地看著紀昀:“您……什么意思?”
  紀昀站了起來,大聲說:“什么意思!來呀!”
  隨著“喳!”的一聲,四名全副武裝的侍衛從內室跑出來,站到王廷贊面前。
  紀昀朝王廷贊叫道:“撤座!”王廷贊還沒反應過來,侍衛推他起身,撤走了椅子。
  紀昀站在條案后面,高聲說:“王廷贊,听皇上口諭,跪下!”
  王廷贊還在愣怔之時,侍衛已經將王廷贊推到堂中跪下,紀昀側立案邊,宣布道:“皇上口諭:‘王廷贊,監糧之事,疑點甚多,要活要死,全看你說不說實話!你自己打定主意。朕絕不食言!欽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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