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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張畫之有价值,隨后成為無价寶,是完全和繪畫的原來意義相抵触的。
  繪畫而有了買賣,繪畫而成為珍藏品,這就可以致繪畫于死命。繪畫的命運是或供御覽,或進藏畫堂。于是,繪畫只能夠屬于專制君王或百万富翁所有了。
  水、火、虫子、戰爭、時間等等,它們都是繪畫的敵人。
  除此之外,繪畫的最大的敵人,是那些買畫的人,是那些藏畫的人,是那些使繪畫成為私有財產的大收藏家。他們之愛繪畫,使他們成為繪畫之敵。
  盡管在畫史中,說到唐代大畫家閻立本,曾感到作一個宮廷畫家既不光榮又不愉快,畫史中也還記載著,唐末楊子華、閻立本和吳道子的屏風已經一扇值兩万金,閻立德和尉遲乙僧的屏風已經一扇值一万金了。你不做宮廷畫家,固然是逃出了帝皇勢力,卻還是難逃財神爺的血盆大口。
  繪畫,原來是為了給百万人欣賞的,現在卻成為孤家寡人,百万富翁收買了去,鎖進大鐵箱,深扃藏畫堂,成為私有財產、內庫秘物,成為無人能看到,無人能鑒賞的東西。它們就像沒有開發出來的石油資源,深深埋在地下的穹窿构造中一樣了。
  說到整個一部造型藝術史的時候,人類的眼睛是多末可以驕傲,多么光榮啊!人類非但懂得看,并且從很早的時候起,就能夠把他們親眼看到的勞動史實和功勳業績描繪下來,留傳下來,留傳在彩陶,留傳在青銅器,留傳在龍門和云岡的石頭和大戈壁里的敦煌石窟中,留傳在澳洲林中人的岩洞,留傳在南美的瑪耶民族的遺址,留傳在羅馬人的龐貝的廢墟,留傳在寺院、道觀、禮拜堂,留傳在白紙素絹之上。人類中間,有一种叫做美術家、畫家的。他們把全副生命、智慧和心血獻給造型藝術,視覺的藝術,繪畫。他們創作出光輝燦爛的藝術品。
  但是,我們的眼睛要看畫,卻看不到。即使你是一個畫家,許多你渴望著看到的畫,你看不到。甚至畫家自己的作品,畫家自己也看不到!畫都被私有者私有去了。
  這就是為什么我們虛构的這篇故事的主人公,我們的畫家又是美術史家的尚達,會跑到國外去,跑到法國的巴黎去的原因了。
  奇怪的是你要看中國的古代繪畫,你得遠涉重洋,跑到外國去。多末令人傷心!憤怒!在巴黎,在倫敦、勃羅塞爾、柏林、羅馬、日內瓦,在這些城市里,你看得到顧愷之,閻立本,閻立德,吳道子,王維以及后于這些作家的許多名家的杰作原本。保存至今的最早一幅畫,東晉顧愷之的《女史箴圖》是英國倫敦大英博物館的藏品。帝國主義掠奪者掠奪了全世界的財富,物質的和精神的,而后夸耀自己的掠奪物于博物館、畫廊之中。
  我們的畫家跑到國外,跑遍了歐洲的城市,看到了不少祖國的名貴作品以及外國的作品。他在巴黎住下來了。在巴黎,在著名的羅浮宮、羅丹館、印象主義館、小宮廷、獨立沙龍以及在許多畫廊、畫展中,陳列著多少杰作名畫呵!人人能到那里去鑒賞那些名作。多末丰富呵,一走三四小時,連最少的影子都沒有看完。中國畫不少,更多的,當然是外國的、歐洲的繪畫。看原畫真是不同。喬陀、拉斐爾、達芬奇、密開朗琪羅、蒂襄、艾爾·格萊可……這些令人醉心的名家的輝煌的作品!還有那些神奇的教堂里的壁畫、塑像和建筑,我們的畫家都看到了。許多杰作他都加以臨摹,維妙維肖的臨摹了下來。
  在每一張杰作名畫的前面,他都感到了無法形容的惊奇、歡喜、戰慄、熱愛,种种感情。在臨摹那些作品的時候,他更加深刻地感受了它們。他仿佛是隨著那些原作者的大師在飛舞,在翱翔。他和他們一起飛翔在多末崇高的境界里啊!
  我們的畫家一次又一次地為梵拉斯貴的降城与織女的背脊而惊羡,為戈耶的鬼哭神嚎的屠殺場景蹙上憂愁的眉頭,為蘭勃朗那些從陰暗的世界里浮顯的人物的彩色閃耀而傾倒,又為雷諾亞那些能夠把芬芳馥郁的人物溶化掉的無比鮮艷熱烈的陽光而喝彩。
  遠在國外,尚達,我們的畫家更沒有一時一刻忘記了祖國,忘記了家鄉。祖國的江山,在他看來,還是世界上最美麗的江山。他的家鄉在西子湖濱,富春江上,世界上還能有和那里比美的地方?然而,地大物博、文化古遠的祖國國內,竟還沒有几個像樣的博物館,繪畫館,畫廊。而特別使他想到了心頭就隱隱作痛的是北京城里的故宮博物院,那唯一的一個,當時淪陷于日本侵略者的魔掌之中。在巴黎傳說著,故宮有成万件古文物、古字畫,不久前從倫敦展出回去的那一批中國最珍貴的稀世之寶,自從抗日戰爭發生,就不知道下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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