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槭樹條手編工藝后繼有人——



         手編工藝師菅原昭二(1927年3 月25日生)

  鹽野米松:菅原的作坊是在秋田縣角館鎮的云然。云然是一個稍离開鎮中心,四周圍都是農田的小村落。管原的家和作坊是連在一起的。木槭工藝是指把木槭樹或野漆樹的枝劈成細細的條片,用它們來編籠子或者簸箕一類的東西。

  在作坊里,菅原是坐在坐墊上進行打編的。眼前安放著一個直徑為30公分大的圓形厚木板,需要使用柴刀或其他刃器的時候都在那上面來做,那是一個小小的工作台。劈的時候,削薄的時候,甚至編的時候都在那上面進行。編的時候,需要先把木槭的樹料劈成八瓣,挖空每一小瓣上的芯,然后再把它們都按同一寬度削薄。

  削的時候,伸出一只腳,用腳趾壓住樹條的一端,再用兩只手來削。要削得均勻就需要心細再心細。腳是裸著的,身体也始終都是一個坐姿。這削薄的工序是最難的。

  菅原是跟將來要繼承他事業的儿子一起來完成從劈樹條、削薄到打編這一道道活計的。

  他們編的籠筐,在從前是采野菜和蘑菇的時候挂在腰間的那种簍。

  角館也是我的故鄉。直到現在,我去釣魚或去野外游玩的時候還會把那樣的籠筐帶在身邊。籠筐那輕柔的肌体,耐水的性格,作為用于戶外的道具是再合适不過的了。

  秋田縣是個冬季雪很多的地方,不适合竹子的生長。因此,這里的人們就用柔軟的木槭樹和野漆樹來編簸箕、籠筐以及農具。又因為這些原材料在附近的山里或雜木林里都很容易找到,況且打編的過程中又不需要什么太复雜的工具,所以,過去農家是把這种工藝當做副業來做的。現在,只剩下几個專業的師傅還在做。而且在他們做的東西里已經少了用于農具的東西,而多了手提筐、花籃、廢物簍、文件筐等時髦的物件。

  編好的筐子和花籃由他的夫人再打磨拋光使之完善。另外,除了這些工藝品以外,他們還編些“木槭狐”和“木槭馬”一類的玩具,很受歡迎。這里可以說是一個小型的家庭作坊。在農具已經從農家消失,手藝人也越來越少的今天,管原家族仍在繼續著他們的工藝。

  客人的訂貨中有很多新式樣的東西,他們每天都要為這些活計而忙忙碌碌。有的作品保持了原材料那白白的原色,有的作品則是用泥染成了灰色。他們也在做著各种新的嘗試。他把自己的作品作為觀光內容的一環跟這因“武士宅院”而聞名日本的角館鎮緊密地聯系在一起,在鎮上舉辦的當地特產展示會上為遠道而來的客人們做現場表演。特別是最近,這种工藝已經被鎮上指定為“技術保護項目”,在技術的保存和培養繼承人方面得到了支持和援助。

  菅原昭二口述:

  大家好!我是從秋田縣角館鎮來的菅原昭二。我做的那些籠筐是挎在腰間下地干農活時用的,有插秧時用的,也有撒豆种時用的。我的籠筐不是用竹子編的,它是把一种叫做木槭的樹劈成小條來編的,木槭是楓樹的一种。

  這种手工編的籠筐在從前是以農具為主的,篩米或者篩豆子用的簸箕用它編,釣魚人用的魚簍也用它編。木槭具有很強的耐水性。

  因為我們那里下雪的時候多,雪量也大,竹子很難生長,所以,被用做農具的這些籠筐都是用木槭來編的。還用它來編“馬”和“狐狸”當玩具。据說這种木槭手編工藝從很久以前就有了。我听說從前武士們是把櫻樹皮手編工藝作為副業的,而這种木槭樹的手編工藝是与櫻樹皮工藝同時期傳到我們那里的,后者作為一般農家的日常必需品廣為普及。

  現在,我們那儿做這种手編工藝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了。雖說一大部分是被塑料制品所代替了,但更确切地說應該是手藝人太少太少了。角館鎮目前一共就只有五六個人還在做這個。一個手藝人從學徒到成材可不是一兩天練就的,那可是一條漫長的道路。

  要問這种工藝最開始是怎么傳來的,說法眾多。常听到的一种說法是,從前,在山里住著土匪,那土匪們常拿著他們編的籠筐到山下來換稻米。慢慢地在民間也開始有了編籠筐的人。

  木槭工藝最大的特點就是它具有很大的彈力,而且結實耐用,它的結實程度是竹編的好几倍。木槭的樹質很堅硬,即使是被水浸泡了,也很快就會干,而且它還不易發霉或長毛。

  從前,插秧要插一個月左右,盛秧苗的筐子整天都是泡在泥水里,可即便是這樣,筐子也既不會爛也不會生霉。

  這种籠筐在使用的過程中,時間一長其表面會變得油亮亮的。現在,我們的頭腦都已經變得商業化了,為了使商品看起來更美觀,我們在編出一個成品以后會用刨子把表面刨光滑、刨亮。而在過去全都是在人的使用過程中使其變得油亮亮的。

  如果破了洞或斷了線,編編補補還能接著用。總之,這种東西是很耐用的,毫不夸張地說,一個籠筐可以用一輩子。

  因為原材料是如此的結實,所以,我們現在還用它編椅子。就連這些籠筐如果要在上面坐一坐也都沒有問題。

  我是跟著父親學的徒,又繼承了下來。到我這儿已經是第三代了,現在我的儿子也在編。

  客戶是設計師

  雖然這种手編工藝并不是非得父子關系才有繼承的條件和資格,但是,不可否認,我從小是在父親身邊一邊玩儿一邊看著他干活儿長大的,所以,好像在玩儿的過程中自然而然地就學會了。從別的地方來學徒的人也不一定會很慢,但要想一下子掌握它還是很難的。首先,干這個很容易弄傷自己,因為又是劈樹條,又是刨光,使用的又都是帶刃器的工具。

  關于籠筐外形的設計,我們自己當然也做,但是,有一半以上是按客戶提出的形狀來編的。這樣的話一來客戶滿意,二來我們自己也能長見識。

  編的方法有各种各樣。我從年輕的時候就開始收集編的方法了,現在手里有二十几种。

  這些編法里沒有一种是從竹編手藝人那儿學來的。只要是自己看到的,又認為不錯的,就嘗試著自己動手編,那二十几种編法就是這么積累下來的。

  材料除了木槭樹以外,還用野漆樹。但是,野漆樹弄不好會粘在身上發痒難忍,所以,用它的人很少,但是,我絲毫也不在乎弄得渾身發痒,早已經習以為常了。

  編簸箕,主要是以野漆樹為主。另外,蝙蝠槭樹(也是楓樹的一种)也是常被用做材料的一种。

  這些樹,它們的皮膚顏色不同,堅硬度也不同。使用上的區別嘛,并不是因為一种材料不夠才用別的來代替的。這些材料有的容易編而有的就不容易編,賣的价錢上也不一樣。容易編和不容易編的東西我們兩种都做。

  木槭樹和楓樹雖然屬于同一類植物,但它們是有區別的,這個區別可能是一般外行人看不出來的,外表看不太出來,只是到了秋天,木槭樹的葉子只變黃卻不變紅。

  這些材料有的是自己上山去采,也有的是請山主幫忙砍些下來,因為要到山里很深的地方才能找到理想的樹材。

  樹根据其生長的方位地點不同表皮的顏色也會不同。而且并不見得樹越大越好。

  直徑在二寸五到三寸的最合适。樹的好坏一看就知道,健康的樹不會歪歪扭扭,它們都長得筆直。

  砍好的樹就綁在后背上背下山,很沉的。一次背的材料差不多夠做二十几個籠筐。

  木槭樹在長滿天然雜木林的山上很容易找到。在人工种植的杉樹林旁邊是不會有的。秋田縣有很多都是橡樹和毛樟樹的山林,那么,長在毛樟樹山林里的木槭更好一些。葉子很小,只有嬰儿的手那么大。

  進山找材料雖然不會遇到熊,可是一定會遇到羚羊。羚羊是不襲擊人的,見到人會立刻跑開。

  樹是從里往外劈,竹子是從根部往上劈

  我這里帶來了一些材料,我邊做給你們看邊介紹一下整個工藝過程。

  編的時候,如果材料太干燥了就不好編,盡量不晒它,讓它保持樹体中原有的水分。

  這棵樹是我五天前剛從山上伐下來的。這樣的一棵樹大約可以做一個籠筐。第一道工序是先把樹劈成八瓣,先劈兩半,然后再劈兩半,要把每一小瓣上的芯都去掉。

  中間的芯里積存著樹在幼年時留下的一些余枝的節眼,所以,要把它們都除掉。

  把這些去了芯的木條都劈成一樣寬的條條,大約從一瓣的木條上還要再劈出十條。

  用柴刀劈的時候,不是從上至下,而是由下往上來劈的。俗話說:劈木頭要從里往外,劈竹子要從根往上。

  劈的時候一定要垂直地劈,用柴刀從上往下劈也可以,如果枝條很細的話,就把柴刀放在下面,把枝條架在柴刀上,從上邊一下下地敲打枝條也能劈開。

  現在,每年都在搞大面積杉樹的人工造林,所以,木槭樹這些野生的植物已經越來越少了,年年都在減少,不過,還不至于完全消失。再就是說,如果這座山的樹伐完了,還可以到旁邊的山去,旁邊的也沒有了,就到更遠的山去。木槭這种植物一經砍伐馬上還會再長出新芽,而且它們成長得很快。

  經過25年山會再還原

  山上的植物從萌芽到成材需要25年的時間。

  我們的話題還回到槭樹的打編上來吧。劈樹條的時候要求每一根樹條的寬度都是一樣的,這個程序看似簡單,其實并不容易,都要靠左手的感覺。樹條的薄厚,要刮得沒有了凹凸才算合格。要想把這個做得很滿意了,至少也需要四五年的修煉。

  在這四五年的時間里,還能掌握一些其他的備料工藝。

  劈樹條用的柴刀,過去叫做“工藝柴刀”。它比一般的柴刀要直,普通柴刀的頭比較寬,而這种工藝柴刀是直的,刀刃也是單面的。

  編的時候,腳也起著很重要的作用。年輕的時候連牙都能派上用場,樹條很薄的時候,用手不太容易抓住,只好用牙來咬住。現在,人一上了年紀,牙也不好使喚了,兩顆門牙已經換成了假牙,假牙就更用不上勁儿了。

  編木槭籠筐這個工藝我是跟著父親學的,弟弟也是父親的徒弟,他現在也還在編。

  槭樹的刨面上也是有年輪的,很細很細。而且,越細就越好劈。一般一棵樹芽經過25年就又能長成一棵樹材了。

  一根根的樹條劈好了以后,再用一把我們叫做“反向小刀”的工具來淨“樹身”,也就是刮掉那上面多余的東西,為了編起來更順手。這种“反向小刀”的刀刃跟普通小刀的刀刃方向是相反的。這种刀在一般的五金店里是沒有的,需要特別訂做。

  值得慶幸的是,現在還有人在打制這种小刀。籠筐編完了以后,還要用小刀整個刮一遍,這樣出來的光澤才會更好。可別小看這最后一道“刮”的工序,刮与不刮,出來的效果截然不同。

  我從15歲開始跟著父親學徒,一直沒停止過打編。15歲那年我就編出成品來了。

  然后把編好的物件背在肩上走街串巷地叫賣,有時候換回紅小豆,有時候換回大米或苹果,走到哪賣到哪儿,換到哪儿。

  編的人還要負責修理

  從前出門叫賣,最多的時候是物与物的交換。遇到有現錢的人家,要么賣籠筐,要么賣身上背著的其他用籠筐換回來的東西。然后一身輕裝地回家。

  賣的最多的還要數簸箕,有時一天能賣十几個。一個簸箕的价錢跟一斗五升米(約合27公升)的价格是相同的。按現在的价格就是一万五千日元(約合人民幣一千元左右)。

  過去,在上街叫賣的時候,碰到曾經買過籠筐可已經用坏了的主顧,就幫他修一下。所以,出門的時候工具都是不离身的。當然,所謂工具也只是一把錐子、一把菜刀再加上一把花剪而已。

  現在,我來編給你們看看。手里正在編的這個用的是“网代編”,編的時候要一邊噴著霧气一邊編,這樣樹條才會柔軟,當然在水里浸泡一下還會更柔軟。

  封邊用的也是槭樹條,比編籠筐用的樹條稍窄一些。我編的籠筐從筐体到筐邊儿用的都是同一种材料。編簸箕的時候,就不是一种材料了,得用好几种材料。比如,拐彎的地方要用櫻樹皮,其他的部位還有用彎竹(一种形狀彎曲的竹子)的,兩側要用藤蔓皮等等。

  有人問我干這個辛苦不辛苦,這么多年了,已經不覺得苦了。現在就想能盡量做更多的東西。

  我們一年到頭都在不停地編,做的數量和种類也不少。只是它們當中很少是像過去那樣用于農業上了,購物用的籃筐和插花用的小花簍居多。

  女人們也有在編的,她們也都知道編的方法。但是,年輕人都不做這個,最年輕的可能要算我的儿子了,他今年也都46歲了,我算是最年長的吧。因為經常上山,所以,我的腿腳還都很結實。

  我們面臨的一個現實就是,在原材料還沒有消失之前,手藝人卻有可能先消失了。我們那里現在一共只有五六個人在做這個。從前最多的時候,有四十几戶人家都是做這個的。

  現實生活中用它的人也越來越少了,這些簸箕和籠筐一天能賣掉兩個就已經很不錯了,過去,一天能賣到十個以上。

  一個籠筐賣一万五千日元(約合人民幣一千元左右)。編這么一個要花的時間是十個小時以上,還不算去采材料的時間。你們說這個价錢用時間換算的話合算還是不合算?

  我在家里編的時候,也是像這樣坐在墊子上,因為經常有客人來參觀,所以,就這么一邊干著手里的活計,一邊跟他們聊天。

  如果不被時間約束,又備好了上等的材料,那么,我真想花時間做一個最漂亮最滿意的物件。一件好的作品,從備料開始就需要精精細細,每一根樹條都削得很細很均勻的話,是需要時間的。當然,那樣出來的作品一定是光澤亮麗,材料勻稱,也要求原材料必須是最好的。

  美國的印第安人也有這個工藝,過一陣子我還要去那里給他們表演呢。教他們編玩具馬,因為那個最簡單,也好學。美國也有木槭樹。

  (1994年5 月22日訪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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