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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編是姑娘出嫁前的必修課——



  柳編手藝人田中榮一/丸岡正子(1934年3 月7 日/1923年3 月13日生)

  鹽野米松:有一种裝行李用的柳條包,就是在旅行或搬家的時候把衣服等日用品裝進去,然后用繩子捆好,或搬運或郵寄就可以了。除此之外,還有比柳條包小很多的被用做飯盒的小柳條包。現在這些東西都看不到了,因為它們都被別的材料所替代了。

  技術是因為有用才能保留得住,也才能流傳下去。

  具有制作柳條包和旅行包技術的人倒是還有,但是,現在沒有人用這种東西了,所以他們也就拿不到訂貨了。又因為沒有人制作這种東西了,所以,也就沒有人再賣為生產它的原材料了。杞柳工藝的材料是一种叫做行李柳(學名 Salix horiganagikimura )的植物,它曾經是在日本的各地都能找到的植物。材料很多的時候,可以從那眾多的材料當中挑選出最好的,然后來編出最好的物件。在博物館的展室里,我們所看到的那些做工精細的作品,雖然已經歷了很長的歲月磨難,但還是那么漂亮。這樣的東西并不是因時代的進步而得到發展,尤其是手工藝,倒是相反的情況更多。

  日常生活用品的銷量是靠著消費者來維持的。如果有一個地方的齒輪脫了軌,那它就像是陷進了不能自拔的沼澤地,并且會慢慢消失掉。

  技術好的手藝人皆年事已高,但他們還在為保存這門手藝而傾注心力。杞柳工藝就是這樣。編制花籠,還有買東西用的筐,只是作為一种土特產或工藝品,要讓它再輝煌一朝恐怕不那么容易了。

  這种柳條包的產地在兵庫縣丰岡市的附近。由于流注日本海的元山江經常泛濫,使這一帶的生態環境很适合柳的生長。于是,那里一片片种的都是柳。現在,种植還在繼續著。丰岡有一個“杞柳制品協同組合”,在那里生產一些供觀光用的土特產和工藝品。田中榮一是“協同組合”的理事長。同時,他自己還有一個專門收藏柳編物的博物館。

  他給我們講關于柳樹的年代推移,講他們栽培柳樹的經驗和杞柳工藝的特征。

  丸岡正子給我們演示了編制小柳條飯盒的過程。這种由麻絲跟柳條的組合而編成的盒子有著不可思議的外形。

  田中榮一口述:

  我居住的兵庫縣丰岡市但馬鎮是一個地處山中的小鎮。“但馬”的方言發音跟“谷間”的發音差不多,正好体現了我們那里的地理特點,周圍滿視野都是山。志賀直哉(日本近代著名的小說家——譯者注)那篇聞名的小說《在城崎之上》中出現的城崎溫泉就在我們那儿附近,還有一條注入日本海的元山江從鎮上流過。

  這條江在過去經常泛濫、發洪水,有時還會一連多日呈現出一片廣闊的湖泊狀,稻子都會因此爛掉。盡管是這樣的地方,但杞柳卻能頑強地生存,而且長得很好。

  也許正因為如此,才會有了杞柳的編制工藝吧。

  我們帶來了編柳條包的原材料——柳。本想給你們看看的,可是它們已經干枯了(笑)。杞柳的种類有700 多。今天帶來的這种是叫做行李柳的專門用來編籠子呀筐一類東西的柳。

  在我們當地會把柳分成大葉、中葉和細葉三种,根据它們的大小不同而決定了用途也木同。

  過去,全日本各地的柳材都集中到我們丰岡地區,那數量有三十七八万公斤之多。那時候,編得最多的是大家都熟悉的柳條行李筐。大正年間(1911一1925年)

  叫“大正筐”,在當時很盛行的。過了不久,新開發了用人造纖維制造的“纖維包”,現在,我們那里已經從行李的“筐鎮”變成了“包鎮”。另外,比如把筐都編成手包的形狀或是購物籃子,總之,給予老式的筐以新的變化,以使它能保留下來。

  這就是我們那里的現狀吧。在我們“杞柳制品協同組合”挂名登記的有百十來人,但實際上真正技術好的工藝師卻并不多。甚至少得有數。

  這些工藝師們大多都到了丸岡這樣的年紀了。我們的柳藝在被認定為傳統工藝以后,我們也開始把培養繼承人作為一項重要的事業來抓,現在,有不少三四十歲左右的家庭主婦都說想學學看,人數挺多,她們還真努力用心地學呢。

  但是,這种柳藝作為職業又怎么樣呢?當然以前是能靠它吃飽肚子了,可現在,在跟國外的進口商品競爭當中,就不好說了。

  我們那里的杞柳工藝据說是在1552年前后開始的。當時是作為一項產業來發展的。丰臣秀吉平定全國以后,就在丰岡建立了自己的城池,這項產業也就從那時開始了。

  過去曾經把“杞柳”稱做“骨柳”,到了近代,日本有了法律,同時又有了“協同組合法”,從這個時期開始一些學者就研究來研究去這种東西的叫法,最后決定把“骨柳”叫“杞柳”了。現在要查“杞柳”的語源,會發現“行李柳”在有的地方就被寫成“杞柳”。過去,每當戰爭的時候,丰岡就會承接很多制作大行李筐、將校用的行李筐和各种軍用行李筐的任務,這樣的東西在當時都是作為特需品來生產的。包括西南戰爭(1877年)日清戰爭(1894年)和日德戰爭(1914年)時,這种行李筐都是很暢銷的東西。据說還出現過搶購的現象,但現在,這种大筐類的東西已經基本上不生產了。

  最高級的是土佐柳

  我們編制柳藝用的柳是种植在田地里的,它是一种生命力很強的植物。到了秋天葉子都落了以后,把它們收割起來,系成一捆一捆地立在田圃里,經過了一個冬季,到了第二年的春天,再把它們兩三根一組地插在地里,過不了多久它還會生出根來呢,隨之新芽也跟著長出來了。這時,樹液開始活躍地穿行于皮和莖之間,所以,皮剝起來就很容易,而且也只有這個時候皮才是最容易剝的。如果錯過了這個時机,要么莖稈中的養分流失殆盡,莖稈變得很輕;要么就是時候太早,皮剝不下來。這剝皮的時机真是短如一瞬。

  把剝了皮的柳莖放在江水中洗去附著在上面的粘液,在蔭涼的地方晒干,一定要晒得干透了才行。等一過了伏天就可以拿出來用了。如果用剛剛割下的柳莖來編東西的話,那么,過不了多久編好的物件上就會出現縫隙,所以,在准備原材料的階段,這些也都要預想進去。并且,在栽培階段,當柳長出新芽的時候,要將所有多余的新芽全都去掉,只留一根最直最好的,這樣柳才能長得好。

  但是,由于長時間以來已沒有人愿意出高价錢購買原材料了,原材料隨之越來越少,現在從事柳編的人只有靠自己种植原材料來供自己編制之用了。

  在原材料中當屬用土佐(高知縣)柳編出的東西最好。土佐柳是种植在土佐的“四万十川”(位于日本四國南部的著名大河,在日本被稱為最后的清流——譯者注)沿岸的。過去,還在從全國各地收集材料的年代里,那里寄過來的柳都是剝得白白淨淨,按照長短不同的規格整整齊齊地分開的。那時候,像火車站、郵局這樣的地方到處擺放的都是裝行李用的柳條包,堆積如山。

  下面我該說說編制的方法了。

  編的時候,麻絲和柳是交叉著編的,不習慣的人很容易走形或起波。听那些編大柳條包的人說,開始編的時候,總是不知不覺地把柳條挑到上邊來,所以編出的東西就不平,慢慢地習慣了以后,才知道原來柳條是要向下按的,而且需要用力讓柳條排得齊,這樣編出來就不會起波了。

  柳編不像竹編那樣,它不是按豎橫順序來編的。編柳條飯盒時,是柳為豎,麻絲為橫來編的。在我們看來藤編比柳編容易,就是因為一條藤拿來以后用不著對其部位進行分配就可以編了。可是,柳就不是這樣。同一根柳,你可以根据它的粗細不同,粗的那段用來編行李箱,細的那段則用來編飯盒。這樣一來,一根柳就能在兩种物件上被活用。在所有產柳的地方,都會有只用細的部分,也會有只用粗的部分的業者,他們在編制物件的同時,也因這樣的分工而使整個地域的原料得到了良好的利用。

  過去,在全日本的各地都有柳田,可是現在恐怕也就剩五六十公畝了吧,至多也超不過一公頃。

  但,這已經足夠滿足生產需求了。現在,藤編比柳編更受歡迎,而且,藤編在材料處理上也比柳編省事,編的物件還可以自由發揮,所以需求量比較大。

  柳編,熟悉它的人都知道,因為柳里邊含有一种特殊的成分令虫子敬而遠之,所以,用柳條包來裝衣服用不著擔心里面的衣服會被虫子啄食。

  用柳條盒做泡飯

  柳編還有一個特點,它在被水浸過以后會變軟,干了以后又會變硬。比如:用它盛飯時,飯里的水分會將柳條泡大并增強柳條間的密度,甚至能密到看不見縫隙。

  用它來吃泡飯都不會漏下水來。

  過去,信使們都是用它來裝上信或文件運來運去的。遇到下雨的時候,雨水雖然淋濕了柳條包,但是絕對弄不濕里邊的文件,就是因為柳條包有遇水膨脹的特性。

  你們有興趣的話可以試一試。從前,早上离開家外出干農活的時候,要把用柳條編的飯盒裝滿飯,而且連盒蓋都塞得滿滿的,上下之間夾些腌梅子呀咸魚一類的東西當菜。吃的時候先吃蓋子上的,因為上邊的吃完了就可以蓋上蓋了。干活干到下午肚子餓了再吃盒子里的。吃不了的,等晚上回到家,孩子們會扑上來搶著吃的。用柳條盒裝飯既保濕又保溫,一舉兩得。而且飯還不會粘在盒壁上,總是那么干爽。

  所以,現在我們去釣魚或是去登山的時候還會用它來帶飯。

  使用的時間一長,盒子上會附著些東西把縫隙塞住。但,這跟米飯里的水分使柳條膨脹并使縫隙消失是兩回事。從前好像在中國還曾經有過用柳條編的花瓶,就是裝上水插上花吊起來觀賞的。

  柳編就是這樣不但不漏水而且還有彈力。

  過去,有人調動工作啦、學生們去修學旅行啦,這樣的時候都是把衣服用具裝在柳條包里來搬運的。住在二樓上的人有時還會把行李從二樓就扔下來了。但是,即便是那樣柳條包也不會被摔爛。

  柳條包的編制過程看上去會讓人覺得由机器來編似乎也可以。而事實上,大正年間就曾有過一個時期將柳編包上的麻絲換成了鋼琴上的鋼絲。現在,柳編的手藝人越來越少了,我們也在考慮是不是再恢复那种机器生產,但是畢竟由机器制造出來的和手工編出來的感覺不一樣,況且,不同的手藝人編出來的作品也都有著截然不同的個性,有的人擅長用粗柳,有的人擅長用細柳,他們會把自己的個性充分地体現在柳編上。

  在我們當地有編制經驗的、年紀跟我不相上下的還有几十人。但是,工藝高超的名將也就二三個人吧。

  其中的一位就是丸岡女士,下面請她再給你們講講吧。

  丸岡正子口述:

  我是丸岡。可稱不上是什么名將,只不過是在從前利用干農活的空閒自己學會了而已。我做姑娘的時候,柳編是大家都要學的一門手藝。我今年都已經72歲了,從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就很熟悉柳這東西了,我是屬于看樣學樣,久而自通的那一類。

  而且,那時農田也有閒余,我們就自己种柳,然后想編什么就編什么。

  我先給你們說明一下柳編的順序。

  編柳條包時用的板子(工作台),樣子是很普通的,但是這一張已經有100 年的歷史了,它可能是用松樹做的。這里還有引線和引弓是用竹子做的。在竹子上繃兩根絲線,把柳條往上插著編起來就是了。

  在編的過程中,要用一根竹片來壓著正編著的物件,竹片的一頭伸到人坐的坐墊子下面,用另一頭來壓住物件。這樣兩只手就可以自由地運用了。

  編柳條飯盒要用模子,根据所需飯盒的大小,模子的形狀也有好几种。柳條飯盒跟普通的柳條包不一樣,是用筷子來成型的。

  開始編的時候先在弓上繃兩根麻絲,這兩根麻絲的位置正好是飯盒的正中央,所以要用比其他的絲粗一倍的。

  把卷著麻絲的竹圈吊在伸手夠得著的地方,這樣一邊拉過絲一邊編就很省事了。

  但絲一定要保持濕潤。

  但凡能編柳條包的人一般是什么樣的物件都能編得上來,惟有這飯盒有點儿与眾不同。過去,姑娘在出嫁前都要把它的編法學會才行。

  具体編的時候,剛才我不是先在弓上繃好了兩根絲麻嗎?就在這兩根絲中間交叉著將柳條編進去。粗細要均勻,柳條編完了,再來上一排絲,這么重复地編下去就行了。

  我開始柳編是在十六七歲的時候,用了一個冬天可還是編不出個像樣的東西,弄不清到底是哪儿不對,就去請教我父親,在我們那里男人女人都干柳藝。父親把我一通好罵,罵得我直哭鼻子。

  我們那里的習慣就是入了冬才開始編柳藝,其他地方都是在農閒的時候干。因為丰岡是個雨多雪多的地方,所以很盛行這种在室內可以搞的副業。男人們比較多的是編那种大的裝行李的柳條包,因為東西大,所以他們得在一個大台子上半蹲著來編。而我們女人因為和服的下擺窄,上上下下的不方便,所以就以編小東西為主。

  要問我一天能編多少個,戰爭時期,麻絲用得少,所以,一天編個百十來個不成問題。那時候編得都比較粗糙。

  戰時的丰岡有過上繳的指令,凡交夠一定數目的人可以在神宮里飾挂上寫有你上繳數額的紙片,也算是一种表彰吧。

  那些柳編都是用做軍需的。

  在編制的過程中要讓柳條始終保持濕潤,所以,編到半途中都要嘖嘖霧气。從前,每一間柳編的作坊里都擺放著几個啤酒瓶,那里面盛著水,編著編著柳條干了,就在嘴里含上一口噴上去,再接著編。就連冬天我們也不用暖气,就是因為怕柳條干燥。那搓著手編柳的情景可以想見吧?

  只有這种柳條包飯盒,在編的時候,是用柳條加麻絲來編的,而其他的筐類什么的用的全都是柳條。

  如果在編的過程中麻絲斷了,要系一個不是疙瘩的扣地。這里也能体現出麻絲的好處,如果是用尼龍絲線的話,手一滑一突嚕,再加上它又不會像麻絲那樣跟柳條產生相互間的磨擦,就會一突嚕到底而前功盡棄。但是,麻絲就不同了,它會跟柳條越磨越緊。用尼龍絲還有一個問題,就是柳編用久了,尼龍絲會越來越松。

  年輕的時候,我們都是几個要好的聚在一起邊聊天邊干活儿,可熱鬧了。

  出嫁的時候,新媳婦都要帶上作為嫁妝的柳編工具。我那時因為婆家有,所以就沒從娘家帶來。

  編的過程中最難的地方就是在成型的時候,本來是平平地編著的,到了一定的長度就要把用來成型的木塊撐在其中,勉強地使它撐出一個四方邊緣。

  另外,編的時候隨心情變換一下形狀什么的也挺有意思。但說來說去還是得有好材料才行。現在柳材已經很不足了。

  編到頭了,用竹框子合一下形狀,然后用竹夾夾住再卷過來,這個卷邊儿用的材料不是柳而是藤皮,邊緣要留出縫隙來把藤皮織補進去。這個做好了就算完工了。

  這個卷邊儿的工藝我是跟一位86歲的老奶奶學的。過去,我們是不做這道工序的。在卷邊儿之前就交活儿了,然后由專門的卷邊工藝師來做。現在,我自己就能做下來全過程。

  我那里沒有弟子,只有一個60歲的妹妹最近心血來潮想要學。這個活儿我想我是要一直干到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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