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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鴻門宴


  
  “鴻門宴”三個字,成了中國文化語境中一個獨具蘊含的閃光詞匯。它意味著臨危不懼、折沖樽俎、以弱制強、虎口脫險。它使張良列入了中華民族大智大勇者的光輝行列。

  一場初雪已降落在渭水兩岸,驪山和原上已看得見一片花白的積雪。
  入秋以來沛公入關,秦王投降,“約法三章”頒之后所帶來的欣喜,很快就被寒風刮得無影無蹤。
  戰云密布,如這冬日垂天的彤云,象要壓碎這關中大地,這片富饒的土地上,已經很久沒有過征戰了。只有從這里出發去攻打別人,沒有人敢來進攻這片土地。可是如今顛掉過來了,各路諸侯都在向這里進軍。
  劉邦的十万大軍依舊屯兵霸上,僅僅相距四十里地,在如今陝西臨潼北面秦時有一個縣叫酈邑,它的東邊就叫戲下,這里駐扎著項羽率領的各路諸侯的四十万大軍。它的統帥部就設在如今臨潼東面板上叫項王營的地方,這就是中國歷史上赫赫有名的鴻門。
  雪花飄落著,天黑得很早,項羽感到格外的冷。
  他請亞父范增來到帳中圍爐飲酒,商量如何解決劉邦的問題。他心中嫉恨著怀王,本來約定他与劉邦一道西進入關,并約定先入關者為王,可恨怀王卻又中途變卦,命他北上援趙,絆住了他的手腳,耽誤了時日,以至讓劉邦搶了先。雖然自己擁有四十万大軍,消滅劉邦不費吹灰之力,但在各路諸侯面前,畢竟名不正言不順,气也不壯。畢竟那個名存實亡的楚怀王還在,還是不可過份放肆,等把劉邦解決之后就除掉他。
  本來項羽早就急于入關,在他蕩平河北之后,秦軍最后一只主力章邯的二十万大軍向他投降。他仍然立章邯為雍王,司馬欣為長史、董翳為都尉,讓秦的降卒為他入關打頭陣。大軍行至新安,項羽得到報告說:二十万降卒多為關中人,想當年他們是何等威風,對六國降卒,對到咸陽服役的勞工,為所欲為,鞭笞凌辱。如今恰好又顛倒過來,當年受欺凌的人,如今又成了受降的六國諸侯將士,又該當年的被凌辱來凌辱當年的凌辱者了。于是這批秦軍投降的將士,才知道他們上了章邯的當,悔之晚矣!他降項羽之后,不管怎么說還封了個王,而他們這批將士如今卻左右為難了。如果被諸侯將士俘虜到江東去,不但自身將淪為奴隸,而且留在關中的家小還要被秦所殺;如果被項羽驅赶西進入關,去屠殺的不又正是自己的父兄嗎?在這二十万降卒中,不滿的情緒已一天比一天強烈,然而他們卻沒有想到,有比這兩种更為悲慘、更為恐怖的命運正悄悄地在他們的頭上降臨。
  在一個漆黑的深夜,新安的荒原上,這二十万降卒在睡夢中突然惊醒。他們冒著寒風跌跌撞撞地被押著走去,一夜之間全部被血腥地坑殺了。
  多少年后在這里的荒原上,夜深人靜時,還听得見冤鬼的悲慘號哭。
  坑殺降卒之后,項羽令英布和蒲將軍為前鋒,一路無所阻擋,勢如卷席,浩浩蕩蕩直往函谷關而來。出乎項羽意料的是,函谷關卻關門緊閉,并沒有開門迎接他。他憤怒极了,當今天下竟然還有敢阻我前進的軍隊!不是在自尋死路嗎?
  項羽縱馬來到關下,只見函谷關中飄卷著一面旗幟,上面大書一個“劉”字,他不覺一惊,厲聲問道:
  “關上是何人的隊伍?”
  “是沛公的隊伍。”
  “沛公現在在什么地方?”
  “沛公早已入關,現駐軍霸上。”
  “我是項王,還不赶快開門迎接!”
  “沛公有令,任何軍隊不得過關。”
  項羽大睜著那有兩個瞳仁的大眼睛,憤怒地叫道:“好個劉季,竟敢拒我入關!待我殺進關去,叫他死無葬身之地!”
  他回轉馬頭退回軍中,立刻下命英布与蒲將軍攻關,將士有后退半步者,立斬不赦!
  頓時喊聲四起,戰鼓雷鳴,將士們見項羽親自在身后督戰,無不奮勇當先,冒死拼殺,很快便有無數士兵攀著云梯登城。關下飛箭如雨,射得守關士卒不敢露面,項羽的士兵攀上關口的雉堞,很快便見城樓火起,濃黑的狼煙沖天而起。一座險要的雄關,就這樣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被項羽攻破。
  進入函谷關,就几乎沒有遇到什么抵抗,四十万大軍直抵戲下,只距霸上四十里了。
  “戲下”与“霸上”在默默地較著勁。
  形勢驟然緊張起來,一場大戰迫在眉睫,只有雪花在飄飄悠悠地下著,若無其事的樣子。
  項羽為范增斟滿一斛酒問道:“亞父,我屯兵戲下已經好几日了,劉季僅距四十里之路,也不來打個招呼。大家還同是怀王差遣西進的,他這般不吭不吱的是什么意思?”
  爐火映紅了他本來就已經喝得通紅的臉,他那雙奇异的重瞳更加令人有一种恐懼之感。
  范增沒有喝酒,他咳得很厲害,待他稍微喘過气來之后回答道:“還提什么怀王不怀王,如今子嬰已降,爭奪天下的人,不就是你項王和劉季?”
  “那么你說,我是先打他好呢,還是等待他先來打我?”
  “當然是先下手為強!”
  范增語气堅決,別無選擇的余地。
  一位衛士進帳稟報:“外面來了一位身份不明的人,他不肯告知姓名,只說有十分重要的事,要面見項王。”
  項羽十分惊詫:“莫不是劉季派來的刺客?好生搜查,若帶有武器便立刻殺掉!”
  “查過了,沒有帶武器。”
  “沒有帶武器就叫他滾!”
  “且慢!此時此刻,兩軍對峙,關系微妙,別因小失大,誤了軍机大事,帶他進來。”
  少頃,那個人就被帶了進來,与項羽見禮之后,不等項羽問話,便主動開口說道:
  “請項王摒退左右。”
  “不妨事,這是我亞父范增,什么話都可以講。”
  “我受曹無傷將軍的派遣從霸上來見項王。”
  “曹將軍有何吩咐?”
  “曹將軍要我稟告項王,沛公趁項王大戰河北之机,搶先入關。他不僅將秦宮中的財寶搶掠一空,沒有殺掉子嬰,還准備立子嬰為相,他自己則想當秦王。若項王要發兵攻打霸上,曹將軍愿為內應,只要項王答應他一個條件。”
  “什么條件?”
  “待項王除掉沛公后,封曹無傷為王。”
  項羽看了一眼亞父,范增微微點了點頭。
  “劉季究竟有多少隊伍?”項羽問道。
  “十万人。”
  項羽放心地又与范增交換了一下眼色。
  “好吧,我答應曹無傷的條件,你立即回去轉告曹將軍,請他做好准備,近日內我就進軍霸上。”
  來人告辭而去。
  項羽興奮地端起一盞酒一飲而盡,二人相視大笑。項羽道:
  “劉季這小子活不到几天了!”
  亞父說:“劉季這個人,素來貪財好色,我卻听人說他入關之后十分反常,這說明他心中怀著大志。我日前遠望霸上云气,五彩斑斕,如龍似虎,這就是王气!項王不可遲疑,即日內就可以發兵!”
  項羽當即傳今,明日犒勞士兵酒食,讓他們好奮力去攻打劉季。
  正在傳令時,項羽的叔父項伯進到帳中,听到明日犒勞士兵,便順口問道:
  “犒勞士兵干什么,又要打仗了嗎?”
  項羽說:“我要血洗霸上,踏平劉邦!”
  項伯心中“格登”一下,暗暗惊詫。他知道,項羽四十万大軍,足以把劉季殺得尸橫遍野,這點倒無足挂慮。真正使他放心不下的,還是尚在劉邦營中的張子房,若是劉邦大營被攻破,他豈不喪生為刀下之鬼嗎?
  項伯回到營中,坐立不安,躺下后也久久睡不著,想當年自己身陷絕境時,張良曾有救命之恩,而今他又身處危局,我能見死不救嗎?他翻身而起,重新穿好衣裳,走出營帳,外面一片茫茫積雪,寒气逼人,他打了一個寒噤。
  項伯飛身上馬策馬而去,雪光映照得黑夜清清楚楚,雪花還在飄落著,寒風如冰刀一般刮在臉上。他使勁地揚鞭,清脆的蹄聲叩響冰凍的大地,那般急促,那般令人心惊。
  四十里地沒有一會儿功夫就到了,在這冰天雪地的寒夜里,項伯的內衣濕透,馬的渾身蒸騰著熱气。
  當他被帶進張良的住處時,張良感到十分出人意料,吃惊地問道:
  “兩軍對峙,項伯兄深夜到此何故?”
  “有故人來,難道子房還不歡迎?”
  “哪里,只不過有些出人意料罷了!哈哈……”
  “項羽屯兵戲下,与霸上僅隔四十里,直到今日才得前來拜見子房,真是有些失禮,也真是想念之至呀!”
  “目前局勢微妙,未敢前去戲下造訪,也望項伯兄見諒!深夜突然駕臨,不知有何見教?”
  “子房還不知道自己處在危局之中嗎?我是特地赶來營救你的!”
  “我有什么樣的災難,惊動項伯兄深夜赶來?”
  項伯机警地四面看了看,對張良附耳說道:“項羽明日犒勞士卒,大戰就在眼前。沛公十万人對項羽四十万人,如以卵擊石,必敗無疑!”
  張良故意問道:“那你說我該怎么辦?”
  “赶緊跟我走,不然非搭上這條老命不可!你原本是劉邦從韓王成那里暫借的,何必死心塌地為劉邦送命!”
  為探清虛實,張良故意問道:“項王知道你來嗎?”
  “我是偷偷跑來的,還敢讓項羽知道?我猶豫再三,難忘子房救命之恩,還是橫下一條心冒死赶來了。”
  張良見他情辭懇切,知道不是項羽的誘降之計,才放下了心,他十分為難地對項伯說:
  “感謝項伯兄的一片誠心,兄教我去,弟不能不去。但我為難之處是,當初韓王成讓我送沛公入關,如今沛公身陷危難之中,我能拋下他不管嗎?何況沛公待我甚厚,有知遇之恩,不辭而別太不仁義了吧!請項伯兄在這里稍待片刻,我到沛公處說一聲再來。”
  項伯聞言色變:“万一沛公知道我來,扣我為人質怎么辦?”
  張良襟怀坦白地說:“我張子房決非買友求榮之徒!有我的腦袋在,就有你項伯的安全,請不用有絲毫怀疑!”
  張良為友人備好酒菜,添旺爐火,讓他暖暖身子,并叫來何肩負責警衛他的安全,才放心見沛公去了。
  張良前腳一走,何肩就步出帳外觀察動靜,突然有一個人向這邊走來,他赶緊迎上去大聲問道:
  “是誰?”
  來人通報了姓名:“我,曹無傷。”
  何肩問道:“左司馬深夜到這里有何貴干?”
  “我有事想請教子房先生。”
  何肩牢記張良的吩咐,生怕曹無傷進帳去發現了項伯,不得不以實相告:“子房先生到沛公那里去了。”
  曹無傷遲疑片刻,便轉身回去了。
  張良冒著刺骨的寒風,來到劉邦的住處,見沛公還沒有歇息,獨自圍爐喝著悶酒,一見張良進來便十分高興地說:
  “子房來了!我正想找你,又怕你早睡下了。”
  “天這么冷,沛公還沒有安息?”
  “我的身旁躺著一只猛虎,能睡得著嗎?”
  “沛公,我想問你一件事,究竟是誰讓你封鎖函谷關,不准項羽入關的?”
  “入關以后就听到好些人對我說,關中是塊富饒的地方,只要守住函谷關,不要各路諸侯入關,依靠這塊地方就可以稱王,沒想激怒了項羽,如今他气勢洶洶地赶來了,看來遲早是要与他決戰一場了!”
  張良說正因為如此,才給項羽找到了一個攻打他的口實。現在已經得到可靠消息,項羽近日就要發動進攻了。
  劉邦手中的酒杯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我們應當怎么辦?”他頓時大惊失色。
  張良問道:“沛公自己覺得有把握戰胜項羽嗎?”
  沛公沉默著,不知該怎么回答才好。
  “現在沛公可以見一個人。”張良說。
  “此人是誰?”劉邦不解地問道。
  “項羽的叔父項伯,他是我的故友。”
  “他現在在何處?”
  “就在我那里。”
  劉邦十分惊詫,張良說明了剛才發生的事情后,并向劉邦建議,在現今這一時刻非要忍辱不可,請項伯回去轉告項羽,你劉邦決不敢背叛項王。項羽如果能相信你的此番誠意,那你就保住了,今后再從長計議。
  劉邦還是有些不放心地問道:“子房怎么會与項伯如此深交?”
  張良告訴他,那是因為當年項伯殺了人,在絕境中得到過他的救助,所以他才在這個關鍵時刻前來通風報信。
  劉邦這才放下心,他意識到,今夜与項伯這一短暫的談話,是決定生死存亡的關鍵,不可等閒視之。張良剛要轉身出去,他又叫住他問道:
  “子房,項伯的年紀是比你大還是比你小?”
  “當然比我大。”
  “那我還得把他當兄長來尊敬。”
  張良點了點頭,回到自己的住處,張良見項伯喝下几盞酒后,酒上紅紅的,渾身已烤暖和,便對他說:
  “項伯兄,沛公想見見你,請跟我去吧!”
  項伯一听,臉色頓時變白,猛地站了起來,厲聲說道:“張良,我原來好心來救你,你反而去通報了沛公。我到他那里去,他豈肯輕饒了我?你究竟是安的什么心?”
  “項伯兄誤會了,我怎會賣友求榮?沛公和項王同為義軍,共同反秦,志同道合,听到項伯兄前來十分高興,無論如何要見上一面,還有話要請你轉告項王,決無歹意。”
  項伯走了兩步,還是覺得不對勁儿,他停下步來對張良說:“子房,你實在不愿跟我走就算了,我們就此告辭。善自珍重,后會有期!”
  張良一把抓住項伯的手說:“兄長請千万留步,沛公決無歹意,事關大局,沛公有話請兄長轉告項王。兄若不去,必誤大事,難道兄忍心看見義軍之間相互殘殺,血染關中嗎?”
  項伯終于被張良的真誠所感動,在張良的陪同下向沛公的住處走去。一路上雖然警戒森嚴,他還看不出有什么令人不安的特殊跡象。剛走到門口,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立在雪地里等候,走攏一看才是沛公。
  只見沛公笑容可掬地迎上前來,拉住項伯的手說:“我記得還是項梁將軍在薛城召我商議共立楚王時,見過將軍一面。今晚有幸將軍前來我營中會友,同為反秦義軍,能不見兄長一面嗎?請!”
  三人進帳,只見爐火正紅,酒已斟滿,气氛十分融洽熱烈。沛公首先端起酒杯來為項伯祝酒,他熱情坦蕩,象老朋友一般,使他們之間的隔膜煥然冰釋。
  沛公問道:“嫂夫人不在身邊嗎?”
  項伯說:“還留在吳中,与儿子住在一起。”
  沛公笑著問:“儿子多大了?”
  “已經滿十七了。”
  “啊,我有一個女儿正十六歲,和她母親住在丰邑,還相距不遠嘛!要是兄長樂意,我們何不結為儿女親家?”
  張良在一旁說:“這倒是一樁大喜事,不知項伯兄意下如何?要是樂意,讓我來保媒!”
  項怕只好樂呵呵地說:“好好好!只是委屈了沛公!”
  “哪里、哪里!這是小女的造化!好,為子女結為親緣再干一杯!”
  飲完酒后,沛公象有几分醉意地說:“實不相瞞,我這几日真是坐如針氈、憂心如焚吶!”
  “呵,沛公勢如破竹,搶先入關,還有什么可憂慮的?”
  “項伯兄不知,這入冬的第一場大雪,讓我病倒在床,昏睡了好几天。正在這時,我得知項王已到了戲下,你看才隔了四十里,我卻不能起床去拜見項王。昨日剛能起床,正准備天晴之后,專程到戲下,不料今晚与項伯兄邂逅相遇,正好請兄長捎過信与項王,說我明日一定登門造訪!”
  項伯說:“項王近日情緒很坏,還不知道他見与不見。”
  張良惊詫地問:“發生了什么事情?”
  項伯吞吞吐吐地說:“這件事不知道當講還是不當講?”
  “有什么不好講的?請兄長明示!”張良說。
  項伯默然片刻,還是說了出來:“項王西進時,被沛公守關士卒拒之于函谷關外!”
  “會有這种事發生?”劉邦裝做莫名惊詫。
  “守關將士說,沛公有令,任何人不許入關!”
  沛公愕然,生气地問張良:“誰假借我的名義,下如此荒唐的命令?”
  “我也沒有听說過這件事。”張良說。
  沛公十分誠懇地對項伯說:“蒼天在上,我劉季之心可以鑒天!雖然我先入關一步,但我可以說得上是秋毫無犯!我住的是秦宮嗎?沒有,我搶奪了宮中珍寶嗎?也沒有。我僅把秦的府庫封存,派重兵看守。我派兵鎮守函谷關,是怕流寇竄入。我頒布約法三章,安撫三秦百姓。這一切為的什么?不都是為了等待項王入關嗎?天下皆知,當初又不是我自己擅自入關,而是奉了楚王之令。本來楚王說定先入關者為王,可我先入了關,卻并未曾稱王。即使如此,項王還怪罪于我,急于圖我。請問,我錯在哪里?我何罪之有?”
  說得慷慨激昂的沛公,不覺傷心委屈地放聲慟哭起來。
  張良一見時机成熟,赶緊勸住沛公說:“沛公寬厚仁愛反而不被理解,才造成今日之僵局。務必請項伯兄把其中的原委稟告項王,切忌不要辜負了沛公的一片苦心。”
  項伯并未曾想到,劉邦還有如此的滿腹委屈,見他哭得如此傷心,也勸慰道:“沛公不必過于悲傷,我一定把你的心意向項王代為表白。”
  “那就太感謝項伯兄了。”沛公止住了悲傷說。
  “不過,明天你一定要來戲下見項王,宜早不宜遲,千万延誤不得,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他起身向沛公和張良告辭。
  劉邦讓張良送了項伯几件珍寶。
  項伯跨上馬,抬頭望望天空,雪已經住了,夜闌人靜,他猛抽了一鞭,縱馬而去,一串清脆的馬蹄聲由近而遠,消逝在呼嘯的寒風中。
  他回到戲下,見軍營里連夜連晚在殺豬宰羊,明天要讓士卒飽餐一頓,好去与劉邦拼命。
  項伯大踏步向項羽的營帳走去。
  還沒有進帳,就听見轟鳴般的鼾聲,好象那深谷中的虎嘯,和那夏日天際沉悶的雷聲,令人動魄惊心。
  走進帳一看,爐火灼人,項羽和范增和衣倒在榻上沉沉睡去,帳內充滿一股刺鼻的酒气,他使勁搖了搖項羽,項王睜開他那雙奇异的被烈酒燒得通紅的重瞳,吃惊地問道:
  “季父深更半夜有什么事?”
  “營內到處連夜在殺豬宰羊,你近日真的要向霸上進軍?”
  “是的,那又怎么樣?”
  “不妥,千万不能急躁行事!”
  “季父這樣講是什么意思?”
  “我剛從霸上歸來。”
  項羽吃惊地問:“你深夜到霸上去干什么?”
  “我听說你要攻打劉季,張良對我有救命之恩,我去叫他赶快离開,更想爭取他到我們這邊來,因為張良的确是個非常難得的人才。”
  “你說的就是那個在博浪沙刺殺秦始皇的人嗎?”
  “是的。”
  “他确實有膽有識。張良如果跟你來了,我一定要重用他。”
  “他沒有來,不過,我摸清了一個十分重要的情況。”
  “什么情況?季父快講!”
  項羽酒醒了,全神貫注地盯著他。
  “我發現你誤解了沛公,其實他并不想与你作對。”
  “何以見得?”項羽顯然十分失望。
  “他并不是曹無傷向你通報的那樣,他并沒有搶掠財寶,也沒有入宮稱王……”
  其實,范增并沒有睡著,他一直在閉目養神,听項伯說到這里,他不得不說話了:
  “我也不相信曹無傷的話,只不過有個內應又有什么不好呢?我以為,劉季不進宮稱王,不搶掠美女珍寶,而是還軍霸上,才更加令人畏懼,若不趁現在尚未成大气候消滅他,將來就不好辦了。”
  “不過,”項伯說,“你怎么不說,若沒有沛公先行,我們能這樣順利入關嗎?何況是怀王下的命令,大家同為反秦諸侯,別人有功還要遭到攻擊,這不明明是把自己陷入不義的地位嗎?”
  “那個怀王是我們把他立起來,憑什么要听他說的算?!”項羽根本沒有把那位尸位素餐的楚王放在眼里。
  “話雖這么說,如今你項王還要號令諸侯,你不是還要邀請諸侯入關議事嗎?如果你殺了劉邦,誰還敢前來?失信于天下,今后誰還會听你的號令?切不要目光短淺,因小失大。”
  最后這一點,倒是触及到了項羽的心事。近來他正想召集諸侯,重新分封,确定他的霸主地位。這是他多年的夢想。如果現在把劉邦殺了,肯定沒有誰再敢前來。季父說得還是有道理,只要沛公不与他作對,臣服于他,就暫且讓他住軍霸上。反正他只有那么十來万人馬,諒他不敢興風作浪。如果有什么不軌,再名正言順地殺掉他也不遲。
  于是,項羽點頭說:“好吧,看他明天來怎么說!季父請作好明日接待的准備。傳命三軍,沒有我的命令,不許妄動!”
  范增气憤地起身,一言不發地离去。
  第二天,果然天气晴朗,一輪紅日照在鴻門的雪原上。
  辰時,劉邦与張良、樊噲率領著一只精選的百余人的隊伍,馱著豬羊和美酒來到鴻門項羽的營門外邊。項伯迎了出來,樊噲帶著大家在外面等候,由張良陪同沛公進見項王。
  進入營中,只見警衛森嚴,在警衛中有一位下級軍官,毫不引人注目地肅立一旁,這位小小的執戟郎中就是后來聲威顯赫的韓信。不過在鴻門宴中,他只能跑跑龍套,就連配角都還沒有資格扮演。
  進入中軍帳,只見范增陪著項王在帳中等候。沛公向項王拱手致禮后說道:
  “項王率大軍入關,屯兵戲下,劉季特地前來晉見。臣与將軍齊心協力,共同攻秦,將軍戰地河北,臣戰于河南,沒想到臣先入關一步。但我入關之后,不敢進駐秦宮,而是封存府庫,派重兵把守,以待項王入關,定奪發落!”
  項羽的臉色頗有些不好看,很不高興地說:“我早就听說,沛公入關以后,不想再要諸侯入關,暗中准備稱王,難道沒有這回事嗎?”
  劉邦一點也不激動,態度從容地說:“要說我有什么不是,僅僅是我先入關一步,使秦王子嬰投降,難道這也算有罪嗎?希望項王不要輕信小人之言,挑撥我与項王的關系。”
  范增突然不滿地咳嗽了一聲,气氛頓時緊張起來,項羽覺得有些尷尬,一時語塞,便脫口而出:
  “什么小人之言?還不是你的左司馬曹無傷說的,還錯得了嗎?”
  范增急忙用目光阻止他。話一出口,項羽才覺得失言。
  劉邦心中暗暗一惊,但立刻裝出毫不在意的樣子對項羽說:“不過,我今天既然敢到項王的帳下拜見項王,就是因為我知道項王胸怀坦蕩,光明磊落。項王与我本來都是奉命西征,若項王僅為西進入關,就不會北上援趙,与秦軍主力決戰于河北。正因為項王与秦軍主力浴血奮戰功蓋天下,才使我能乘隙入關,正因為如此我才以大局為重,還軍霸上以待項王,今日特來請項王移軍秦宮,以號令天下。”
  這一番話說得項羽頓時心花怒放,笑逐顏開。張良見此情境便赶緊說:“自薛城一別,大家奮力抗秦,今日才大功告成,難得一聚,何不開怀暢飲!”
  項王一時興起,大聲叫好。項伯安排坐次,請項王向東坐在主席上,又請沛公向北坐在客席上,再請范增向南而坐,張良向西而坐,項伯自己也在項王旁邊坐了下來。
  范增一直臉色陰沉,一言不發。尤其是看見項羽笑容滿面地与沛公交談,更是憂心如焚,如坐針氈。他的手緊緊握住胸前佩帶的一塊玉玦,當項王与他對視的一瞬,他用眼神和舉起玉玦,充分了表達一种無聲的語言:快快和沛公斷決,赶緊除掉他!
  項羽微微點頭,用他那閃射著興奮目光的重瞳默默地回答他:別耽心,我會除掉他的,不過別性急!
  他又立即掉頭和沛公笑談起來,沛公正在和他談宋義如何心術不正,項王取而代之是明智之舉,否則早給章邯打敗了。項羽覺得沛公十分理解他,又高興地舉盞暢飲。
  范增在一旁恨得咬牙切齒,又抓起胸前的玉玦,但項羽始終不看他一眼。于是他裝做咳嗽,才引起了項羽的注目,他赶緊舉玦,催促他快些行事,不可猶豫!
  項羽的眉頭微微一皺,似是對他說:你不看我們談得正融洽嗎?怎么能馬上翻臉就殺掉人家呢?
  他又轉過臉去听沛公說話,沛公無論如何要請項王講講,他是怎么逼得章邯投降的。這是項羽最輝煌最得意的一段人生歷程,一談起來就滔滔不絕忘乎其形,似乎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范增气急敗坏地用手使勁地扯著頸上玉玦的絲絛,乃至于用力過猛,把絲絛也拉斷了,他干脆將玉玦扔在一旁离席而去。
  項王正与劉邦談到他坑殺掉二十万降卒的壯舉,二人仰面大笑起來。
  張良平靜地坐在席間靜觀風云,范增的一舉一動他都看在眼里,不動聲色的會心地微笑著,他穩坐釣魚台。
  范增气极,走出帳外。他一大早就對項庄交待過,讓他帶几名精兵埋伏帳外,一听召喚就立刻進去把沛公殺掉,留下張良但不能放他走脫。項庄見范增出來,便立刻迎上前去悄悄問道:
  “亞父,怎么還不下手?”
  “他正与沛公談得歡,看來他是下不了這個決心的。我看這么辦,不如你進帳祝酒,然后舞劍為大家助興,找個机會一劍結果了沛公!”
  “要是項王怪罪下來怎么辦?”
  “不可能,劉季必將与他為敵,今日不殺他,明日他就會殺我們!”
  項庄倚仗著自己是項羽的胞弟,就大著膽子走進帳中,他首先走到沛公面前獻酒致敬,然后轉過身來稟告項羽說:
  “今日項王宴請沛公,席間雖有美酒卻無樂舞,不如讓我舞劍助興。”
  項羽高興地表示贊同。
  于是,項庄拔劍起舞,頓時席間銀蛇飛舞,閃電凌空,東西劈擊,南北揮殺,一股冷气直逼沛公,令他背上陣陣發麻,根根汗毛都豎了起來。
  項伯一看項庄舞劍,步步逼進沛公,而此刻范增又重新入席,面有得意之色,知道事情不好,別讓這老儿把事給攪了,便當机立斷地站了起來,邊走邊說:
  “一個人舞起來沒有味道,我也來參加一個!”
  說著便拔劍加入進去,他選擇項庄与沛公之間,擋住了項庄刺來的劍,處處護衛著沛公。他覺得席前千万不能出事,否則他怎么向張良交待,那不失信于友嗎?
  張良正异常緊張,又不敢离坐出去叫人,正不知如何是好,只見項伯參加舞劍,便放下心來,抓住這個時机起身走了出去。
  沛公見張良出去,知道他叫人去了,又見項伯處處護著自己,便又寬心地坐著,怡然自得地觀看舞劍,時而點頭稱贊,時而擊掌大笑,好象什么事情也沒有發生,只有范增的臉色又開始變得灰黃。
  等候在營門外的樊噲,見沛公与張良進去了半天,不見有任何動靜。雙手按劍,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兩眼直望著營內,一旦有什么异常,便立即殺了進去,在血肉橫飛中救出沛公。
  冷汗把他貼身的衣衫都濕透了。
  突然間他看見張良大步向外走來,他赶緊迎上前去問道:“里邊的情形如何?”
  “情況十分緊急!項庄舞劍,意在沛公!”
  “既然如此,讓我進去,有我就有沛公!”
  樊噲一手持劍,一手握盾大踏步闖入營門。兩旁的衛士見狀,立刻將戟交叉在一起,想阻擋樊噲。哪知樊噲將手中的盾一側,猛地往前一撞,兩邊的衛士頓時扑倒在地,他頭也不回地走進帳中,威風凜凜地站在沛公的旁邊。
  只見他怒目圓睜,眼眶都快要裂開一般,怒發沖冠,逼視著項王。
  大帳中的气氛驟然為之一變,兩位舞劍者也悄然住手,退到了一旁。
  項王本來雙膝著地,坐在腳后跟上,突然象誰抓住他猛地往上一提,一下子聳身而起,嘩地拔出劍來。重瞳睜得大大的,滿眼惊惶,厲聲問道:
  “這位客人是何人?”
  張良不想讓事態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好象什么也未曾發生一樣,平靜地笑著回答:
  “他就是沛公的參乘樊噲。”
  剛才項王的瞬間惊惶失措,出身本能的自我保護。但對于威名遠懾的項王來說,未免有些失態,于是他不得不用笑聲來掩飾此刻的尷尬:
  “哈哈哈哈……真是一位壯士!賜給他一大斗酒!”
  樊噲朗聲答道:“謝項王!”
  他的聲音在帳內,震得耳鼓嗡嗡發響。
  他叩謝于地,然后站了起來,接過斗酒一飲而盡。烈酒下肚,他更顯得膽气豪壯。
  項王又命:“再賜給他一只豬肘子!”
  于是一只生肘子送到樊噲面前,他接了過來,將盾牌伏在地下,把生肘子放在盾上,用劍大塊大塊地切割下來,送往嘴里,沒有嚼几下就咽下肚里。一只生肘子,就被他這般生吞活剝三五兩下就吃得只剩下了骨頭。
  項王對樊噲的精彩表演,簡直看傻了眼,笑得合不攏嘴,哈喇子都流到了胸口上。他又問道:“壯士還能飲酒嗎?”
  樊哈挺立在沛公身旁回答道:“連死都不怕,喝點酒又算什么?”
  范增惟恐天下不亂,故意問道:“今日項王好意賜酒,壯士為何言死?”
  樊噲回答說:“當今天下誰不知道,暴秦如狼似虎,殺人惟恐不多,用刑惟恐不重,所以激起了天下人的反抗!記得當時怀王曾与諸將有約在先:誰先破咸陽進入秦官者稱王。沛公雖然最先進入了咸陽,但是他卻封閉宮室,還軍霸上,等待大王的到來。沛公之所以遣將守關,還不是怕有人乘机進入盜取。可惜的是沛公如此勞苦功高,不但沒有受到封侯之賞,反而因為有人听了小人之言,還要想殺掉他,這与被推翻了的暴秦,又有什么不同了?我希望大王千万不能采取這樣的做法!”
  只見項羽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只好囁嚅地說:
  “呵呵……大家請入席……喝酒……喝酒……”
  气氛總算又緩和下來,大家紛紛入座,又繼續飲酒。
  少頃,沛公入廁,樊噲和張良跟了出去。
  張良說:“趁此机會,樊噲保護著沛公赶緊從小路回去!”
  沛公有些遲疑:“不告辭一聲,這樣好嗎?”
  樊噲心直口快:“有什么不好!干大事要權衡利害輕重,何必拘泥于小節?如今,我們是人家菜板上的肉,只有任他宰割,不走還要等什么?”
  張良說:“沛公請回吧!這里一切有我應付,沛公前來帶了什么禮品?”
  劉邦令隨從取出白壁一對和玉斗一雙,那對白壁光洁瑩潤,毫無瑕疵,在陽光下更是光彩煙煙。只有見到這對白壁,你才會懂得,白是那般高洁,那般丰富,那般完美,那般迷人,那么令人雙目生輝、心旌搖蕩。
  “白壁是送給項羽的,玉斗是送給范增的,還沒有找到机會,就請你代我送一下吧!”
  “沛公放心!”張良說:“從鴻門到霸上雖然有四十里,但是如果從驪山下走芷陽的小路,不過二十里。車馬隨從留下,沛公單獨騎一匹馬,只要樊噲、夏侯嬰、靳韁、紀信四人步行緊跟,沛公快請上馬!”
  等到劉邦一行悄悄离去后,張良才帶著禮品大步走了回來,迎面正与項王的都尉陳平相遇。
  “子房先生,項王派我來請沛公入席。”
  張良故意停步与陳平攀談:“沛公令我先入,隨后就到。請問大人尊姓大名。”
  “都尉陳平。”
  張良一听肅然起敬地深深一拜:“早聞先生大名,今日才有幸相識,真是相見恨晚。先生才智過人,善出奇謀,還望多多賜教!”
  “子房先生過謙了!誰敢在博浪刺秦的張子房面前班門弄斧?”
  惺惺惜惺惺。二人拉著手相視大笑起來。
  張良說:“沛公也十分傾慕先生才智,非常想拜謁求教!”
  陳平也略微壓低了聲音說:“我也早已听說沛公寬厚仁愛,此次還軍霸上确實非凡俗所為,定為子房先生大手筆之杰作,但也足見沛公胸怀,將來定成大气。”
  陳平說完,抬起頭來望了望營門外還不見沛公的身影,頓時恍然大悟,他机敏的會意的与張良交換了一下眼色。逢真人不說假話,張良深知此乃區區小技,怎瞞得過精明過人的陳平,便坦然相告:
  “形勢嚴峻,沛公不得不去,望先生鑒諒。”
  “大丈夫當行則行,不必有所顧及。不過,我什么也未曾看見!哈哈,……”
  張良料定沛公已經遠走,便拉了陳平一同進帳。
  項王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一見張良便大聲問道:“沛公入廁去了這么久,要把茅坑拉滿嗎?”
  張良回道:“沛公已經不胜酒力,不能親自前來告辭,令我將白壁一雙敬獻項王,玉斗一對敬獻亞父,并再次對大將軍表示深深的敬意!”
  項伯代項羽接過禮品,分別送到項王与亞父席前。項羽一見白壁,睜大重瞳仔細看了一下,便令人給后帳他最心愛的美人虞姬送了進去。
  范增接過玉斗置于一旁,不屑一顧,他瘦削的老臉陰沉得沒有一絲熱气,一動不動地端坐著。
  “那么,沛公現在在什么地方?”項羽回過神來吃惊地問道。
  “沛公已經上路了。”
  “為何不辭而別?”項王不滿地問。
  “啟稟項王,”張良冷靜而沉著地回答說:“沛公不辭而別,是因為他听說,項王的部下中,有人在故意找他的岔子,想加害于他,所以只得不辭而別了!”
  項王故意裝出吃惊的樣子掉過頭來問亞父:“真有這樣的事嗎?”
  范增冷笑不答。
  項王說:“恐怕沒有那么嚴重吧?你快去請他轉來,我一定向他解釋清楚,還有大事需要商議。”
  “沛公單騎從小路返回,此刻已經到霸上了。”張良說。
  范增陰冷的臉上掠過一絲得意的微笑。
  張良辭別項王走了,范增命項庄:“張良是劉季的左右手,不能讓他回去!”
  項伯插話說:“既然沛公已經走了,扣住張良不反而傷了和气么?”
  項王拿不定主意,在獨自沉思。
  范增撥出劍來,猛地將王斗斫爛,急促地咳嗽起來。他憤怒地站起身來,因為年邁,有些眩暈,立足未穩。項庄赶緊上前攙扶,范增站定后用力把他甩開:
  “走開!你這小子成不了大事,將來与項王爭奪天下的必定是劉季,你我遲早要被他抓住!今日坐失良机,可歎、可歎啊!”
  說完气得偏偏倒倒地出去了。
  ……劉邦騎著馬,帶著樊噲等四人正在驪山的小路上急行,突然在狹谷的密林間,閃出几位驃悍的殺手,截殺過來。樊噲命夏侯嬰、靳韁与紀信上前抵擋。自己掩護沛公沖出狹谷奔逃,正在這時又有兩人從后面追來,樊啥只得對劉邦喊道:“沛公不要停,打馬向前!”自己赶快轉身迎戰那兩位。
  劉邦猛抽一鞭,他的坐騎箭一般向前馳去。奔到一個岔路口,他已顧不得探路,任馬狂奔而去。突然馬的前蹄高舉,立了起來,一聲長長嘶嘯,差點把他摔下馬去。原來正有一位驃形大漢威武地立于馬前,只見他縱身一躍,抓住馬的籠頭,把它拉了下來。劉邦雙手抓住鞭繩,來不及拔劍,心想這下子完了。
  待馬立定,這位武士說道:“沛公勿惊,我受子房先生派遣已在此等候沛公多時,請跟我來!”
  劉邦定限一看,此人是何肩。何肩帶他鑽進一片密林之中,他下馬來,何肩牽馬穿過林叢,再重新騎馬翻過一座小山,霸上的軍營已經歷歷在目了。
  劉邦正駐馬眺望,突然看見自己大營中,奔出一騎。他立刻下馬隱在樹后觀看,騎馬人的身影愈來愈清楚了,他問何肩:“你看那人象誰?”
  何肩望了一陣對沛公說:“好象是左司馬曹無傷。”
  劉邦在何肩耳邊吩咐了几句,何肩便隱身樹后,這時騎馬者愈來愈近來了,劉邦故意高聲呼救:
  “前面來的是什么人?快來救我!”
  曹無傷騎馬奔來,一見是沛公,臉色驟變,吃惊地問道:
  “沛公不是到鴻門見項王去了嗎?怎么會在這里?”
  劉邦故意裝出大惊失色的樣子說:“項王要殺我,我獨自逃了出來,追兵已在后面,左司馬快快救我!”
  曹無傷一听不禁欣喜若狂,他伸手往前一指:“沛公快看,追兵果然來了!”
  劉邦剛一回頭,曹無傷順手抽出一根套繩,一下子套住劉邦,他順手一拉,套繩收緊,猛地將劉邦拉下馬來。他用劍逼住劉邦說:
  “現在讓我明白告訴你吧,我曹無傷不愿意在你劉季下面做個小小的左司馬,項王答應封我為王。如今生擒你去獻給項王,更是功高爵顯了,哈哈哈哈!”
  正在這時,從他身后飛來一鏢,可惜“噹”的一聲只擊中他的鐵甲。何肩從樹后跳了出來,与曹無傷殺了起來。曹無傷一手拉緊套繩,一手揮舞長劍与何肩廝殺。何肩怕傷了沛公,首先一劍將套繩斬斷,沛公乘勢滾到一旁,曹無傷縱身從馬上跳了下來,一劍直刺沛公,而何肩正被惊跳的烈馬擋住,眼看沛公正要成為曹無傷的劍下之鬼,突然听得厲聲一呼:
  “曹無傷住手!”
  只見林中奔出四條大漢,正是消滅了殺手的樊噲等四員猛將。此刻何肩也正來到他身后,一腳將他踢翻,大家一擁而上,用他自己那根套繩牢牢將他綁了起來。
  張良率領百余車騎從大路順利返回霸上,一听沛公一行還沒有回營,曹無傷已單騎出走,大吃一惊,恐沛公發生意外,立刻帶領一隊精兵強將沿驪山小路尋來,剛爬上山頭,便在密林邊与沛公一行相逢,又見到曹無傷已被擒獲,真是大喜過望。
  沛公一行迎著晚霞走下山來,只見驪山在夕陽的映照下,是那般輝煌磅礡,莽莽蒼蒼,壯麗如畫。關中平原上已暮靄沉沉,炊煙四起,霸上十万大軍的連營顯得威嚴而沉雄,鼓角聲聲在暮色中響起。
  劉邦騎著一匹雄健的駿馬,聳立山頭一動也不動,張良發出一個手勢,讓大家別惊動他。
  人生旅程中,有時一天走的路比一生都長。
  歷史上數百年可以被六個小圓點代替,然而有時一天卻需用金字書寫。
  這一天,成了歷史永遠抹不掉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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