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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總攻發起之前,彭德怀的雙腳,踏遍了陣地的前沿

  總攻發起之前,往往是部隊最緊張的階段。

  這一段時間,煩人而漫長,又令人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躁動与不安。

  彭德怀將全線攻擊的命令發出后,在臨時指揮部里,怎么也呆不下去了。

  野戰軍司令部暫時設在蘭州東南的喬家灣。這里离前沿陣地很近,槍聲炮聲,听得一清二楚。彭德怀的指揮部,總是离前沿陣地很近,近到不能再近的地步,這是他多年戎馬沙場所養成的習慣。此外,他還有一個老習慣,愛往陣地上跑,并且事先不給下面打招呼,往往弄得部屬官兵們不知所措。

  今天,彭德怀決定到陣地上去,看看部隊在總攻前到底准備得怎樣。他很不情愿坐在指揮部里听別人匯報情況,而是盡可能地自己去觀察,去檢查,去掌握。

  當然,他這么做,決非是不相信干部,不相信群眾,而是為了盡量避免判斷上的錯誤,減少指揮上的錯誤,一句話,就是為了少流血。因而,他總是在最關鍵的時刻出現在槍林彈雨的前沿陣地上,出現在戰士們當中。

  彭德怀离開喬家灣,朝第6軍陣地走去。

  天高气爽,万里無云。

  第6軍指揮所剛移到九條路口以北的邵家泉。這個村子位于蘭州正南方向,可以看到即將進攻的皋蘭山的概貌。

  軍長羅元發、政委張賢約,和几個指揮人員一起,正在軍指揮所里,圍著几張地圖,研究試攻的具体方案。

  突然,值班參謀跑來報告道:

  “彭總來了”

  羅元發和張賢約,還有副政委饒正錫、參謀長陳海涵等人,一陣風似地赶到村口迎接。

  但是,邵家泉村口,卻不見彭德怀的蹤影。

  羅元發一打听,才知道彭德怀沒有進邵家泉村,徑直登上對面的山頭了。

  打听清楚后,羅元發有點著急起來。他一邊朝彭德怀去的山頭方向急走,一邊扭頭對參謀長陳海涵說:

  “你立即通知前面的部隊,要特別注意警戒,防止敵人耍什么花招!”

  停了一下,他又吩咐道:

  “同時,通知團以上主要領導干部,迅速赶上山來看地形!”

  羅元發和張賢約几個人跑步登上山頭,才見到了彭德怀。

  彭德怀一見羅元發和張賢約等人的面,就單刀直入地詢問部隊的准備情況。

  大家就佇立在山頭,談了好長一陣子。

  彭德怀听罷,站在一個高坎上,又舉起望遠鏡,向皋蘭山敵陣地仔細觀察。

  這時,第6軍各師的指揮員也陸續赶來,站在彭德怀的兩側和身后,一起察看地形。

  羅元發舉著望遠鏡看了一陣,說:

  “敵人把几十里山坡挖遍了,到處是窟窿眼睛,沒一處是好的。”

  張賢約也說:

  “蘭州南山陣地夠堅固的了,敵人還這樣日夜在挖……”

  彭德怀放下望遠鏡,望著大家說:

  “看來,馬步芳父子在蘭州,是鐵了心要丟出血本的!”

  停了一下,他又用一种少有的堅定聲調說:

  “敵人加緊挖墳墓,知道他們的末日到了!”

  彭德怀站在月牙形的人群當中,詳詳細細地把敵軍陣地上的地形、碉堡、峭壁、壕溝、鐵絲网等情況告訴大家。

  陽光照在他的臉上,汗水閃爍著晶亮的光。寬闊的額頭,粗黑的眉毛,有神的目光,高聳的鼻子,黃河岸壁上的岩石一般重疊在一起的很厚的嘴唇,還有布滿鋼針一般堅硬胡茬的下巴,以及輪廓顯得格外厚實的耳朵,整個這些線條,构成了他那張士兵与將軍都感到熟悉而威嚴的臉。

  他臉上的表情總是單一的:冷靜、沉著、威嚴。

  人們平時很少見到他笑。他也很少笑。生气的時候,還听到他罵人,訓人。但人們見了他,并不感到生畏,相反,從他那里得到的是智慧,是力量!是長官對下級的愛戴!

  他的肩頭,壓著關系到千百万人的鮮血与生命的巨副重擔,他的內心里絕對不比任何人輕松多少,但他的外表卻是從容的,自信的。

  大伙儿和他一起,站在這座距离敵人前沿陣地很近的山頭上,面對著皋蘭山敵軍陣地,聆听他面授机宜。

  第6軍將要進攻的營盤岭,位于皋蘭山的正中央,与敵人設在西邊的沈家岭和東邊的馬架山陣地,互相銜接,互為依托,并以抗日戰爭時期修筑的國防工事為骨干,构成對解放軍的整個防御体系。

  巍峨的皋蘭山,以營盤岭為最高,能否拿下它,是第5軍能否胜利完成這次戰斗任務的關鍵。

  彭德怀指著營盤岭下面的一個名叫下庄的小村子,對一直站在旁邊的羅元發說:

  “根据這個地形和敵人設防的重點,你們很好地組織偵察,确實弄清敵人的火力,再好好研究一下,如何從正面突破。”

  听了彭德怀的這番話,羅元發想:

  “在戰術上,彭總歷來要求我們盡量從敵人的側翼實施迂回,分割和包圍,可是,這次為什么要我們從正面突破呢?”

  怀著一种矛盾的心情,他又把敵人的陣地仔細觀察了一遍。

  原來營盤岭頂上,有一組用鋼筋水泥筑成的環形集團工事,那是營盤岭的主陣地。以此為依托,敵人將山崖削成3道峭壁,每層約10米高,設了3道防線。最下一層更高,約15米的樣子,它的下面就是下庄。主陣地的東西兩側,都是懸崖絕壁,難以攀登,而且敵人可能料到解放軍善于使用迂回戰術,特別加強了兩面的火力配備。

  這种陣地,如果從側翼主攻,必然上當。而從正面主攻,卻是比較妥當的。

  羅元發在重新研究了地形之后,想了想,對彭德怀說:

  “彭老總,我有個想法。是不是主攻部隊在強大的炮火支援下,從下庄正面發起攻擊,以少數兵力從側翼助攻,吸引敵人火力,待正面得手后,再從兩翼投入兵力?”

  彭德怀點了點頭,說:

  “這樣才好。”

  看完地形,來到山背后,彭德怀選准了一塊草地,對大家擺了一下手,說:

  “這個地方挺好,我們坐下來,再仔細談談吧!”

  人們圍著彭德怀,坐在草地上。

  彭德怀攤開軍事地圖,一面看圖,一面讓大家各抒己見,有計獻計,有策獻策。

  于是,你一言,我一語,無拘無束地談起來。談來談去,基本看法都認為從下庄發起正面攻擊是上上之策。

  在交談中,個別同志流露出一种輕敵情緒,大大咧咧,滿不在乎地說:

  “當前全國的形勢是秋風掃落葉,馬步芳父子不會死守蘭州,听說他們正把蘭州的軍用物資和工厂机器日夜往西宁老窩搶運,說不定仗一打起來,敵人夾著尾巴就溜掉啦!”

  還有一個團長拍著胸膛說:

  “沒問題,把主攻的任務交給我們團,給我兩個鐘頭,保證完成任務!”

  彭德怀一听,當即嚴肅地批評說:

  “這是你的一廂情愿,馬家父子會簡單到如此地步嗎?”

  他見大家不再講話,便緩和一下口气,語重心長地說:

  “馬繼援是你們第6軍的老對手,難道西府戰役的教訓還不夠深刻嗎?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希望大家記住這句話。”

  一句話,如石擊水,攪動了大家的心海。回想起1948年在隴東戰役和西府戰役中,与馬軍激戰數百里,由于指戰員普遍存在著的輕敵情緒,部隊遭受了嚴重損失,解放軍的許多重傷員慘遭敵人殺害……如今,只要一提起馬繼援,第6軍指戰員無不切齒痛恨。

  彭德怀停了一下,又說:

  “馬步芳,馬繼援,這父子倆都是反動透頂的家伙,他們是不到黃河心不死的。像個大賭棍一樣,他們很善于搞孤注一擲。直到今天,馬步芳父子還自恃‘固若金湯’的防線,憑險可守的地形,把最后一點賭注全壓在蘭州。以為我們是長途跋涉,后方運輸線長,補給困難;而他們則是以逸待勞。”

  他停了停,稍稍加重語气說:

  “馬軍妄想吸引我軍主力于蘭州城下,消耗我軍有生力量,等待胡宗南反扑關中。然而,這個賭棍有他妄想的一面,也有他虛弱的一面。他那點本錢畢竟是有限的,我們一定要他在這里輸得精光。”

  這時,有個同志擔心地說:

  “蘭州北有黃河天險,東南西三面有高山陣地,敵人如果真要死守,我們攻打起來恐怕也是老虎抓刺蝟,不好下手……”

  彭德怀胸有成竹地說:

  “馬步芳要死守蘭州,這太好啦!我們不怕他守,而是怕他跑掉。如果他真的不跑,就到了我們把他徹底消滅在蘭州的時候了。”

  彭德怀絲毫不低估敵人的力量,但決不夸大敵人,他簡短、扼要地對大家談著這些情況。他那平靜的,几乎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他那用以強調說話重點的從容不迫的手勢,都使人感到倍加熟悉、親切和誠摯。

  大家聚精會神地聆听著他的每一句話,注視著他的每一個手勢。誰也不曾想到,連續几晝夜,他總共才睡了不過几個小時。

  在他講話的時候,气氛總是安靜的,鎮定的,沒有也不可能有什么事情,會使他改變說話的語調,使得他那從容不迫的談話變得激動起來。

  听完了彭德怀的話,人人都感到心里豁然敞亮,頓時信心百倍,力量劇增。

  彭德怀站起來,問:

  “這次是哪個團主攻?”

  第6軍第17師師長兼政委程悅長慌忙站好,干干脆脆地說:

  “第50團。”

  第50團團長劉光漢,高興得直眨眼睛。

  彭德怀邊走邊說:

  “走,到他們那里去看看。”

  來到第50看完陣地后,彭德怀又下到連隊,看了看戰士們搭的草棚,用手摸摸舖草,并叮囑戰士們,一定要注意抓住一切可能的時間多休息,盡快恢复体力。

  戰士們高興地圍著彭德怀,回答他提出的各种問題,感到分外親切。

  彭德怀最后來到第7連。戰士們都擁到他身邊。他望著這些可愛的勇敢的戰士們,問:

  “對打下蘭州你們有信心沒有?”

  指導員曹德榮堅決地說:

  “我們一定能夠完成上級交給的戰斗任務!”

  彭德怀的眉毛稍微揚了揚,又問:

  “為什么?”

  有的戰士大聲說:

  “我們有人民群眾的支援!”

  有的戰士喊著說:

  “我們有兄弟部隊的密切配合!”

  更多的戰士异口同聲地說:

  “我們有毛主席軍事思想的指導,有彭老總的直接指揮,信心百倍打胜仗!”

  彭德怀听完后,笑了笑,說:

  “最重要的是人民群眾的大力支援。据不完全統計,解放區的人民群眾為支援戰爭,出動民工690多万人,牲畜190多万頭,大車89万輛。我們走到哪里,人民就支援到哪里,這就是我們解放軍戰無不胜的根本。”

  他停了一下,目光掃視著站在周圍的戰士們。雙手打著手勢,說:

  “其次、就是你們的英勇善戰。”

  戰士們听了,又高興,又激動,一時竟不知說些什么話才好。

  對彭德怀來說,每一分鐘都是寶貴的,還有更多的迫在眉睫的事,等著他去思考,去籌划,去處理。

  但他深深地知道,部隊最迫切的問題,是缺乏糧食和彈藥盡管支前的群眾日夜在赶運,但終歸是后方太遠,運輸線太長,運輸工具太落后,人挑驢馱,遠遠供應不上几十万大軍的需求。

  而且,秋雨季節又即將來臨,盡管部隊夜以繼日,長途行軍,連續作戰,人困馬乏,但立即發動一場大規模的戰役,最需要的仍是休息、補充和准備,一句話,需要較充分的時間。

  但是,戰爭是不等人的。由于受到客觀條件的限制,蘭州戰役必須抓緊時間,提前打響,盡快結束,赶在雨季之前。這是軍事常識。

  彭德怀決定在攻擊之前,抓緊一切時間,走遍几個主攻的部隊,看一看情況,見一見連隊的戰士們。

  他對羅元發再三叮囑道:

  “羅元發同志,你們要注意不可輕敵急躁!還有時間,一定要抓緊准備。馬步芳還有一股牛勁,我們部隊大部分還沒有同他交過手。不是有個‘困獸猶斗’的故事嗎?要反复告訴部隊,對敵人不可疏忽大意。”

  說完,他邁著沉著而自信的步子,輕快地离開了第6軍的陣地。

  這一天,他跑遍了整個前沿主攻陣地。

  在往回走的路上,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第4軍的張達志怎么搞的,還沒赶到?”

  張達志接到調任第4軍軍長的命令時,正在太原前線指揮作戰。

  他是陝西人,早年在劉志丹、謝子長的領導下從事革命活動,先后擔任過陝北特委委員、陝北紅軍團政委、師政委和軍分區司令員等職,為創建陝甘宁革命根据地流過血,洒過汗。當他接到調令時,又是高興,又是激動。

  第一野戰軍的主力之一第4軍,老底子就是陝北紅軍游擊隊。張達志是在這支部隊里長大的,熟人很多,他真想立即動身,早點回到第4軍。

  但是,等到太原戰役結束后,他又接到一個新的任務,臨時去參加了一段和平解放榆林的接管工作。爾后,轉頭南下,星夜兼程,拼命追赶部隊時,大軍早已西進,將他遠遠地拋在后邊了。

  他抱著急切赶隊的心情,從榆林出發后,第一次途經光复后的革命圣地延安,真有一种重踏故土的說不上來的激動心情。然而,使命在身,重任在肩,他未及停下來瞻仰,只好帶著不盡的遺憾,快馬加鞭,匆匆而過。

  胡宗南穴居多年的老巢西安,是5月20日解放的。兩個來月的時間,回到人民手中的古城,面貌煥然一新。張達志進了西安城,心情万分激動。他顧不得觀看西安的舊貌新顏,立即來見賀龍和習仲勳。

  賀龍手里握著煙斗,精神煥發,神采飛揚。精心修剪過的胡子總是翹翹的,給人一种親切和藹的感覺。

  他一見張達志,就興奮地說:

  “你來得正是時候,剛好赶上打西北戰場的最后一仗,再晚一點,這台戲就沒有你的份儿了。”

  習仲勳和張達志是老熟人,握著手說:

  “明天給你找輛運送彈藥的車,赶緊點,還能參戰。”

  賀龍順便問了一些其它情況,然后對張達志強調說:

  “你赶上第4軍,要告訴指戰員,一定不能輕敵,馬步芳的尾巴今天還翹得相當高,他覺得歷史上紅軍吃過他的虧,認為自己是‘不可戰胜者’。現在他蹲在蘭州,依靠著三面環山,中間夾黃河的天險,還有抗日時期修的‘國防工事’,准備和胡宗南、馬鴻逵三家來個里應外合,想把我們一口吞掉呢!”

  听了賀龍的話,張達志不禁惊訝地嗤歎了一口气,語气中帶著嘲諷地說:

  “原來馬步芳還有這么大的胃口呀!”

  賀龍握著煙斗,將煙斗嘴儿靠在下唇邊,停了一下,話語鏗鏘地說:

  “敵人不會自甘滅亡,這是一條規律。特別像馬步芳、馬繼援父子這种反動透頂的頑固家伙,到了黃河心不死,見了棺材不落淚,王八吃秤砣早就鐵了心要与人民為敵到底,不徹底殲滅他,他就不會放下手中屠刀的。因此,蘭州戰役,必將是西北戰場最激烈最殘酷的一次大決戰。”

  他吸了兩口煙,十分自信地說:

  “現在,我軍已經給敵人撒下一張大网:以5個軍攻取蘭州;以3個軍由蘭州南側繞插西宁,去抄馬步芳的老窩;另以3個軍積极沿川陝公路南進,鎮住胡宗南;再以1個軍向宁夏方向運動,牽住馬鴻逵。這樣,不管蘭州的敵人或逃或戰,都逃不脫被殲滅的命運了。”

  接著,賀龍義向張達志簡單談了一些第4軍的情況。

  听了賀龍的一席話,張達志更覺得時間緊迫,路途漫長,任務艱巨,責任重大,一刻不敢在西安停留。他當即告別賀龍和習仲勳,日夜兼程向西赶路。當他接近蘭州時,全線展開攻擊的炮火硝煙。已籠罩著蘭州的上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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