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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A師一團作為師步兵主力,在反攻作戰方案中,承擔第一突擊集團重任。反擊作戰的成敗,一團能不能在兩天內收复演習第一階段就丟失的三號地區主要陣地,將起決定性作用。如能達此目的,即可利用三號地區距兩軍界河小涼河最近的地理优勢,奪取河邊○一號高地,將藍軍強行分成兩個作戰集團,爾后集中絕對优勢兵力,伺机在二號或四號地區聚殲藍軍一部主力,逼其退出小涼河,最后進行越界作戰。然而,三個步兵團中,一團的指揮力量最為薄弱。二團在簡凡停職反省后,政委、參謀長、政治處主任三足鼎立,足以支撐大局。簡凡倚仗是黃興安的心腹,大權獨攬,這几年在二團實際上已是孤家寡人。范英明認為,只要讓簡凡徹底出局,二團的工作根本用不著多操心,僅在簡凡長期壓迫下聚積出來的巨大反彈力,一旦爆發出來,注定是惊人的。因此,范英明只是做出讓團參謀長代理團長的決定,把團參謀長以下的軍事指揮官的提名權,全部下放到二團,讓他們集体研究決定。同時,除向二團增派一些技術人員外,二團的建制不做任何變動。這一謀略的深思熟慮,讓唐龍十分佩服。中國太大了,局部与局部的情況不盡相同,有的必須革命,有的則只須改良,甚至只用做些微調就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一團的一號軍事指揮官人選,范英明開始考慮的是引進,准備把三團長王仲民調去指揮一團作戰。這個方案遭到劉東旭和唐龍同時反對。劉東旭認為如引進團長指揮作戰,可能會造成一團思想上的混亂,因為范英明在一團的直接影響力遠未消失,這么做會被誤解為范對一團官兵的不信任。唐龍反對的理由在軍事方面。這次反擊作戰,三團已不再處在預備隊的地位,隨時都會被投入一線作戰,突然間离開王仲民,戰斗力很可能被削弱。第二個理由是,焦守志在一團人緣极好,三個營長都把他當親兄長看待,由他繼續代團長,可以把全團的力量匯聚起來。焦守志的缺點是戰爭觀念有些陳舊,戰局混沌和不利時常常优柔寡斷。如果給他配一位能干的參謀長,一團的軍事問題,也就用不著多操心了。唐龍推荐的人選就是特務連連長李鐵。范英明雖然覺得這是一個上佳方案,但又對李鐵的全局把握能力有些放心不下。于是,紅軍新三巨頭就決定到一團,在李鐵毫無准備的情況下,對他進行一次測試。
  考場設在一團臨時指揮所作戰室。主考官是范英明和唐龍,劉東旭、焦守志和團政治處錢主任作監考官。李鐵走進作戰室時,渾身沾滿了泥土,可見事先确實沒做准備。
  李鐵舉手報告說:“各位首長,一團特務連連長李鐵奉命赶到,請指示。”
  劉東旭問:“你在干什么,弄了一身泥?”
  李鐵道:“特務連正在做班与班帶步話机協同作戰演練,准備對付藍軍數字化班。”
  范英明眼睛一亮,“就你小子鬼點子多。知道為什么叫你來嗎?”
  李鐵搖搖頭說:“不知道。”
  唐龍指著沙盤說:“我對范司令說你的特長還不在出手就能卸人一條胳膊腿上,認為你在很多方面比我全面、成熟,范司令和劉政委想對你的全面能力進行一次測試。”
  李鐵忙說:“我是個武人粗人,不行不行。”
  范英明道:“你總不能當一輩子特務連連長吧?考試題目有點大:你認為我軍打過小涼河,在軍事上有哪些關鍵點?”
  李鐵笑著說:“各位首長,我就班門弄斧了,想得不好瞎想,說得不好瞎說。”
  范英明罵道:“你個狗東西就知道貧嘴!你在我眼皮底下待了五年,你有多深水,我想還能看個八九不离十。要是沒把握考到良好以上,趁早算了吧。”
  李鐵取了教鞭說:“机會難得,我還是硬著頭皮試試吧,說不定我鑿了個深潭你沒發現。這次反擊作戰,關鍵點我認為有三個,這三個都与一團有關。再高我也不敢想,有唐龍一個司令助理就夠了。”
  范英明很嚴肅地說:“你哪儿來的廢話!”
  李鐵一本正經地說:“第一個關鍵,是一團如何以最快速度奪回演習第二階段失去的○八、一○、一一、一三等几個高地,恢复第一階段結束時雙方的態勢。第二個關鍵是,必須在四十八小時內重新奪回三號地區部分制高點。上面兩個關鍵點,靠一團現在的兵力完成起來已經有些困難。”
  范英明追問:“第三個呢?先別說困難。”
  李鐵用教鞭敲敲小涼河這邊的一個山頭,“如果拿不下這個制高點,我們根本無法取得徹底胜利。如果一團能在藍軍尚未完成反擊作戰集結時,搶占○一號高地,就可以以三號地區高地和○一號高地為兩個支點,形成一道隔离帶,把藍軍分成兩個集團。到那個時候,胜利就露出魚肚白了。”
  范英明有些詫异地看看李鐵,卻轉身問唐龍:“這是不是你們演的雙簧?”
  李鐵道:“范司令也太隔著門縫看人了。作戰方案如今團首長都不清楚,我這小蘿卜頭問唐助理,他會給我說?”
  范英明點點頭道:“你小子還真有點名堂,我把你看走眼了,總以為你滿腦子都是小聰明。你能看出這些,證明你下功夫也不是一年半載,怎么就沒見你表現過?”
  李鐵多少有點忘了形,“這方面你當團長的是權威,可擒拿格斗你就差了,接触時,多露點擒拿格斗的本領,首長只會高興。”
  范英明臉黑了几分,“想不到你還頗有城府!說說你認為必須解決的困難。”
  李鐵紅著臉說:“我都能想到的,朱海鵬肯定早想到了。作為防守的一方,藍軍肯定會把最精銳的部隊投到這個軸心線上。”
  唐龍說:“他們未必敢徹底放棄左、右翼二、四號地區,那樣的話,我們就可以從兩面夾擊這個軸心線,他們連退過小涼河也退不成了。”
  李鐵說:“這個我也想過。可是,我要是朱海鵬,一定會在這個軸心線上布置單靠一個步兵團無法啃下來的兵力。第一個困難是,一團攻堅能力不夠,需要配一個高炮連和低炮營,加強火力,保證能在一兩個小時內全部收复一號地區陣地。”
  范英明問:“這個四公里寬的河谷,你准備怎么過去,接近三號地區的主陣地?”
  李鐵說:“我已經算過那一帶可以展開多少兵力。一五號高地右側,坡度普遍超過四十度,坦克部隊無法跟進。昨天我去清涼峰,發現那有一條山谷,可以運動坦克。在戰斗打響后,只需把山谷五十米長的狹窄地段用炸藥拓寬,運動過去一個坦克營和摩步連,四公里寬的河谷只用半天就可以過去。”
  范英明問:“你發現了這條通道,為什么不報告?”
  李鐵說:“這,這不是昨天下午才發現的嗎?還沒來得及報告。”
  范英明說:“你考及格了。”
  唐龍搗了李鐵一拳,“你幫我們解決一個大難題。”從公文包里掏出三張紙遞給焦守志,“這是范司令的兩項任命和劉政委的一項任命。李鐵,從現在起,你要履行一團代參謀長的一切責任和義務。”
  李鐵惊得張著嘴,指指自己的中尉牌牌,“差老鼻子了。”
  范英明眯著眼看看外面陰沉沉的天,說道:“你急什么!秦司令代表軍區党委授權我任命副團以下的軍事指揮官,這基本上已經算是正式任命了。我告訴你,如果你打個一塌糊涂,你只能下連當戰士。”
  李鐵笑道:“這种机會,我當然會用一百二十分气力去牢牢抓住。”
  范英明說:“你先別得意。你既然有把握,那就再多挑點。反擊作戰,必須抑制住藍軍的二十個數字化班。這二十個班,都作預警雷達用,威力也很大。在上千平方公里的區域,對付這种小股部隊,只能用小股部隊。以一團特務連為基礎,再從二團、三團抽調三個排,組成一個反數字化縱隊,交給你一團,由你李鐵兼任縱隊長。”
  唐龍說:“是個好辦法,我們也以班為單位活動,每個班各帶一台步話机。”
  李鐵吐吐舌頭,“我的媽,這個代參謀長可真不好當啊!”
  劉東旭說:“要知難而進。”
  范英明走出指揮所作戰室,“守志啊,后生可畏。你呀,要學學常少樂,作戰時,多听听李鐵的。配屬你們團作戰的部隊,明天到位。”
  焦守志感歎道:“再不學習,就要被淘汰掉了。明年可一定要安排我出去學習學習。”
  范英明說:“你那個老婆,也該好好調教調教,兩次机會都是她攪黃的吧?在團部,你那臉瘦得像刀條,演習這倆月反倒有點半月儿模樣了,可見這個女人不養男人。”
  唐龍和李鐵都笑將起來。
  焦守志挺著胸脯說:“這回她要再拖后腿,我就休了她。”
  李鐵說:“你能舍得?”
  那邊,劉東旭也在給一團政治處錢主任交代工作。
  劉東旭說:“選個得力的營教導員負責政治處工作。總之,政治主官都要到位。你這個代政委,擔子不輕啊。”
  錢主任顯然沒想到自己能代理團政委,結結巴巴說:“政委,請你放心,我,我一定盡最大努力。”
  劉東旭說:“師里這次算是大修一次,牽扯到很多人的利益,思想政治工作一定要做到家。你覺得有什么困難嗎?”
  錢主任說:“最困難的工作,就是勸說裁減下來的人員离開。名單一公布,有不少人哭了。”
  劉東旭道:“你們團只裁了一百二十多人,工作還好做些,二團要走兩百七十多人,困難要多得多。可這個手術不動已經不行了。奉獻精神和犧牲精神,這個時候更要大講特講。一切為了全師的整体利益。”
  范英明在吉普車前喊道:“政委,還是早點到善后辦,老兵們中午要走。”

  A師演習精簡整編善后委員會,設在五號地區沅水大橋東側的一個平壩上。黃興安兼任善后委員會主任后,一直沒离開過這個地方。這一天,正好也是陸軍學院教員和高級班學員來A師代職的報到日子。一大早,黃興安就指示手下在公路上挂出兩條橫幅,面向演習區的一條寫著:“祝同志們一路平安”,背向演習區的一條寫著:“熱烈歡迎陸軍學院的同志們”。几個戰士挂好橫幅后,跑過去布置歡迎會、歡送會兩用主席台。主席台對面停著十几輛張了車篷和偽裝网的大卡車。一團、二團被裁減下來的近四百人,將乘這些車于當天晚上赶到K市火車站,轉乘K市直達C市的火車返回駐地。
  簡凡被停職后,一直待在二團指揮所。几年來在二團一手遮天慣了,他不相信他在團指揮所,平時對他不敢說個不字的副職和部門首長真的會抹下面子對他不理不睬。待了几天,他才發現他在二團的地位還不如一個牌位,二團的工作都在有聲有色地開展著。他受不了這种冷遇,尋机發了几次脾气。部下臉上那些往日的敬畏,如今都換成了冷漠和嘲諷了。簡凡憤怒了,他決定抗爭。吃過早飯,新上任的几個團領導,在團政委的帶領下,分頭去各營送被裁減下來的人。簡凡自己開著車去找黃興安。吉普車駛上沅水大橋,簡凡就發現了拿著掃把打掃衛生的黃興安,很感到意外。黃興安看見簡凡走了過來,也沒有停下來,仍在一絲不苟地掃著。
  簡凡喊道:“師長。”
  黃興安沒有答應。
  簡凡又走几步,“師長,你怎么干這种粗活!人手不夠,調個班過來就是了。”
  黃興安換把鐵鍬鏟著垃圾說:“粗活細活,都是人干的活。你這种思想要不得。”
  簡凡愣怔一下,跟著黃興安轉著,“師長,你就這么認了?把你排擠到這里,太過分了。”
  黃興安說:“是我自己要求來的。要說排擠,也是我自己把自己一步步排擠到這一步的。”
  簡凡仍不甘心,“師里這么搞,不對頭。很多做法都不符合規定。唐龍那個小毛孩,不過是個副營職參謀,范英明一句話,他競當上正團職的司令助理。這是軍隊,不能這樣胡鬧!”
  黃興安把鐵鍬朝地上一扔,提高嗓門說:“這是演習!是打仗。這是軍隊,唐龍懂得現代戰爭,所以他就該當司令助理。你這個觀念得變一變了。”
  簡凡委屈地說:“全師就把我一個團職干部停了職,還不是為了全力支持你?我不服!”
  黃興安眯眼看著太陽歎口气,“這些天我想了很多,越想越覺得后怕。如果前几天不是演習而是戰爭,我們的錯誤決策,要死几千人!”坐在一塊石頭上,點了一支煙,“加上上一次演習,你兩次犯錯誤,可以說都是為了我。你對我這份感情,我感受得到。”
  簡凡說:“他們是殺雞給猴看。”
  黃興安憤然扔了煙,“這管用嗎?你兩次為我,打了兩次敗仗。要是戰時,你我早該上軍事法庭了!你該醒醒了!A師不是我黃興安的,二團也不是你簡凡的,离了你我,它照樣轉!”
  簡凡說:“我們的用意總是好的吧?”
  黃興安勸道:“簡凡同志!听我一句話,認清現實,做點力所能及的工作,這樣才不至于馬上被淘汰掉。”
  簡凡冷笑一聲,“團里連個排長的空位都沒有了,我總不能要求下連當個戰士吧?”
  黃興安說:“下連當當兵,或許能使你清醒過來。你是我接來的兵,這么多年,我們私交是不錯的,所以我才說這些心里話、大實話。認不清形勢,是要倒霉的!你要還想在部隊千,馬上把檢查寫了,然后要求下連當戰士。這樣軟磨硬抗,你這身軍裝恐怕穿不了几天了。”
  一個中尉跑過來報告:“黃師長,二團報告說,五營有個鐘連長,煽動二十几個老兵硬要留下來參加演習,鐘連長非要見你不可。齊政委問你能不能去一趟。”
  黃興安邊走邊說:“我倒忘了這個老大難鐘有發了。我去見見他。”

  鐘有發就是那個已經三十五歲的老連長。在漫長的十七年軍旅生涯中,鐘有發立過八次三等功,受各級嘉獎二十余次,只犯過兩次錯誤。第一個錯誤是偷娶了家鄉太行山深處的一個山妹子。提干后第一次探家,父母根本沒和他商量就擺了几桌酒菜,把一個結實丰滿、長得很水靈的姑娘娶到了家里。這個錯誤在鐘有發的檔案里沒有留下什么痕跡,但A師二團的首長都知道他向組織隱瞞了一年的婚齡。因為他妻子第一次來隊探親,女儿自己對外說她已經三歲,而鐘有發的婚齡這時只有兩年。先生女儿后結婚,使鐘有發在副連職的位置上一待就是六年。二十九歲那年,黃興安准備把他提成副營。正在節骨眼上,鐘有發的妻子和父母合謀,把一個八斤二兩的儿子生了出來。當年,二團計划生育工作拖了全師的后腿,只能把鐘有發降成副連長。六年來,二團三次上報讓鐘有發轉業,最后都是黃興安把他留了下來。黃興安認為全師像鐘有發這樣軍事訓練上有一套的連長并不太多。演習開始前,轉業摸底工作已經開始,鐘有發的名字又一次出現在二團上報的名單上。鐘有發去找黃興安,黃興安許愿說只要演習鐘有發的連能露露臉,可以破例把鐘有發提成副營長。演習确實是鐘有發把妻子儿女變成城里人的最后一次机會了。現在突然間接到返回原駐地留守的通知,鐘有發無法承受了。
  鐘有發在營部帶頭一鬧,五營六十几位老兵馬上站在他的一邊,把背包朝營指揮所門口一放,搞起了靜坐示威。
  黃興安赶到五營,齊政委已經下令把鐘有發和三個超期服役的戰士關了起來。一見黃興安下了車,几十個戰士奔跑過來把黃興安圍住了,七嘴八舌說了起來。
  “我們就要复員了,讓我們留下打一仗吧!”
  “黃師長,憑什么讓我們走?”
  “就是就是,我們是不能走呀是不能打?”
  “搞個軍事五項比賽,賽輸了,我們認。”
  “這樣走了,我們實在心不甘!”
  黃興安吼了一聲:“住嘴!你們看看,你們還像不像個戰士?全体都有了,面向我,成三排列隊站好,立正——”瞪了二團几個首長一眼,“你們連這點事都處理不好,還能打什么仗?那個鐘有發呢?”
  齊政委說:“鐘有發和几個老兵情緒激動,我怕事情激化,已經把他們關了禁閉。”
  黃興安罵道:“亂彈琴!他們有點情緒,很正常。讓他們來見我。”
  鐘有發和三個上士從小屋走了出來。
  黃興安吼一聲:“鐘有發,反了你了!你知道你這么做是什么性質的問題嗎?這是抗令不遵!”
  鐘有發流著眼淚說:“師長,就讓我們留下打一仗吧!打完了,怎么處理都行。”
  一個上士跟著說:“我們超期服役兩年了,這一仗就讓我們打一打吧,師長。”
  黃興安道:“你們四個人,入列!”從頭至尾,和一個一個戰士對視后,回到隊列正前方站好,“我問你們,誰會操作微机?誰會說外語?請舉手。”
  沒有人舉手。
  黃興安道:“鐘有發,你不是要見見我才肯上車嗎?我告訴你,還有你們,這件事到現在為止,只算你們一時情緒激動,說過什么過頭的話,可以不再追究。哪個人想繼續違抗命令,請出列站到右邊。”
  沒有一個人動。
  黃興安停頓一下說:“你們都是A師的好戰士,我知道你們肯定會服從組織決定的。要說想不通,我黃興安更該想不通。作為一師之長,我失去了對全師的指揮權。通俗一點說,我這個師長也下崗了。”說到這里,他的眼眶濕潤了,“同志們,A師連敗兩陣了,再也敗不起了。我和你們一起离開演習第一線,證明我們都落后了。怎么辦?只能急起直追,迎頭赶上。如果沒有別的意見,把背包背上,盡快赶回部隊,負起留守部隊的責任。”
  鐘有發跑過去拎上自己的背包,第一個上了車。六十多個戰士無聲地跟著上了車。
  黃興安拉開吉普車的門,朝卡車喊道:“都給我振作起來。鐘有發,領個軍歌唱唱。”
  三輛軍車跟著黃興安的吉普車,響著低沉雄壯的軍歌,向沅水大橋方向駛去。簡凡沒想到黃興安這么快就把這件棘手的事擺平了,也開著車跟了上去。
  范英明、劉東旭和唐龍赶到善后委員會,會場已經布置好了,一團被裁減下來的一百多人在李鐵的帶領下跟著赶到了。
  唐龍用目光搜索了一會儿,小聲對范英明說:“怎么沒見黃師長?是不是回避了?”
  范英明沒有表態。
  劉東旭說:“气氛造得不錯。梁參謀,黃師長在不在?”
  上尉跑過來說:“二團五營鐘有發連長帶頭鬧事,二團壓不住,黃師長赶去處理了。”
  劉東旭歎口气說:“這個鐘有發呀!”
  唐龍說:“就是那個老連長吧?”
  劉東旭有點發急了,“可不是嘛!演習前,黃師長還給我說過,想破例把他提起來。我想他立了八次功,總是有些能力的,沒反對。”
  唐龍說:“他是想讓家屬隨軍。這時候讓他回去留守,肯定想不通。五營會不會出事呢?”
  劉東旭看看表說:“我們也去看看吧。”
  范英明說:“用不著。做基層工作,黃師長比我們強得多。這件事我們去了反倒不好。”
  正說著,軍歌聲從橋那頭傳了過來。十几輛軍車跟著黃興安的吉普駛上沅水大橋。劉東旭和范英明忙迎了上去。

  秦亞男第三次返回紅軍指揮所,攜帶了几大包吃的東西小大部分一拎到作戰室,秦亞男就讓大家共產了。唐龍自己動手拉開一只黑皮箱,看見里面整齊地擺放著四條紅塔山香煙,伸手拿出一條喊:“煙民們,這儿還有這個。”
  秦亞男赶忙合上箱子說:“這里面可是我的私有財產。女人家的秘密,你們可不能亂翻!”
  唐龍拍打著香煙說:“我可是只看見了香煙,里面還有三條。這一條歸我了。”
  劉東旭伸手奪過香煙說:“唐龍,我們只有吃北京果脯的資格,這香煙是秦記者留著自己抽的。把這也共產了,有人要打你的板子。”
  秦亞男接過香煙問范英明:“你們指揮所,是不是所有吃的、用的都共產呀?”
  范英明笑道:“你收了這一條,顯得小气了。要是我呀,就再拿出一條,省得他們嘴里閒著沒事,亂嚼舌頭。”
  秦亞男又拿出一條煙,扔給唐龍說:“這兩條你負責分了吧。分配不公,可是你的事。”
  唐龍把整條煙撕開,兩包兩包給几個參謀發著,嘴里說:“秦大記者在兩個月內,三下西南,終點站都是咱們師,可算是對咱們情有獨鐘。吃人家的嘴軟,可不要說人家……”
  秦亞男伸手打了唐龍一巴掌,“你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實話告訴你,軍報的記者,在一個師蹲這么久,我還是第一個。”
  唐龍笑道:“半公半私嘛,當然能蹲得住。要是表明你一心為公,把那兩條煙也拿出來平分了。”
  秦亞男打開箱子把兩條煙拿出來交給范英明說:“這兩條煙交給你這個司令,你可要幫我洗刷洗刷。”
  范英明道:“這兩條煙歸本司令一人支配。關于秦亞男同志做沒做私活的問題,你們暫時都沒有發言權。”
  唐龍把剩下的一條煙朝自己衣服里一塞,“秦記者完全為公,只是在業余時間琢磨過如何抓俘虜的問題。這個難題的最終解釋權,歸范英明一人所有。”
  秦亞男追打著唐龍,“唐龍,你可要小心點,得罪了無冕之王,可沒你什么好果子吃。本人很快就要榮任駐軍區記者站站長了。”
  范英明感到有些意外,“這么快就定了?”
  唐龍在門口接道:“軍事術語叫閃擊,愛情術語叫一見鐘情。”
  秦亞男紅著臉追了出來,“看我不撕你的嘴!”
  一出門,看見邱洁如把唐龍攔住了。
  邱洁如看看秦亞男,冷冷地對唐龍說:“唐助理,那個實驗還做不做呀!”
  唐龍做個手勢說:“秦大姐,暫停暫停。本人有要事在身,告辭了。”
  邱洁如和三個女兵跟著唐龍走向一台移動指揮車。邱洁如忍不住問:“你對她做了什么,她竟說要撕你的嘴?”
  唐龍取出香煙說:“秦記者給范司令帶了几條煙,又不承認是帶給范英明的,我們就開他們的玩笑,這是戰利品。”
  邱洁如鼻子哼哼說:“變態!三下西南,追這么緊,嘴上還不承認!”
  唐龍大咧咧道:“老姑娘,臉皮是薄些。”
  邱洁如笑道:“什么眼神!她結過婚,叫她男人甩了,所以就有點變態。”
  唐龍扭頭問道:“好像你和她之間有什么過節吧?說話狠巴巴的。”
  邱洁如說:“上車吧。我跟她有什么過節?”
  這次病毒傳播試驗能不能獲得成功,成了紅軍首腦這几天關注的焦點。唐龍帶小分隊一离開指揮所,范英明就下令把指揮所所有電腦都置在單机狀態。
  劉東旭不放心地說:“還不如把連接線都拔了,一旦先把咱們的電腦染上,那就鬧出笑話了。”
  范英明想了想說:“曹參謀,通知各部隊,從上午十點到十二點,都斷掉指揮系統電源。政委,你考慮得很周到。說是做十五公里試驗,一旦這個游戲盤上的病毒很厲害,不定會出什么事。”
  唐龍和邱洁如把指揮車開到一個山口處,看看离十點鐘還有點時間,兩個人就利用這點時間談點個人問題。
  邱洁如接過唐龍遞來的大衣披上,對三個戰士說:“還有點時間,你們想發點什么就發一點。”
  中士說:“隊長,連份報紙都沒帶,發什么?”
  唐龍說:“你們自己想,譬如試著給藍軍戰友們寫封信,譬如胡謅几句打油詩,都行。主要是不能讓聯絡中斷了。”
  兩個人朝河邊走去。
  邱洁如問:“演習后,你是不是不再想轉業的事了?”
  唐龍說:“要按現在這种形勢,我當然愿意在部隊干了。要是又回到原來的狀態,晚走就不如早走了。”
  邱洁如說:“我可給我爸打了包票說你不會脫軍裝。你別再三心二意了。”
  唐龍說:“到時候沒有法拉利跑車,不還是結不成婚?”
  邱洁如說:“這個條件取消不就行了?”
  一架直升飛机超低空從他們頭頂掠過,方英達的滿頭白發,在陽光里特別顯眼。
  “是方伯伯,”邱洁如朝飛机招著手喊著,“方伯伯,方伯伯。”
  唐龍手搭涼篷望了一會儿,說道:“總司令回來了,他真回來了!從現在起,我決不再受別的誘惑了。真是他在天上,我們在地下呀!”
  邱洁如從口袋里掏出游戲盤,閉著眼睛說道:“但愿你不是一張游戲盤。”
  方英達乘直升机在演習區域上空整整飛了兩個小時。他清楚地意識到,今生今世恐怕再也沒机會看這片山水、這片紅土地了。回到指揮部作戰室,方英達還有些激動,連聲說:“真是一片好山好水,好山好水呀!”
  陳皓若勸道:“老軍長,你該回去休息休息。”
  方英達擺擺手說:“不用不用。花几万塊錢,還買不來十天半個月時間嗎?我到兩邊都看過了,沒有看見大規模的調動。”
  童愛國說:“兩軍都做好了准備。剛才范英明來了電話,說他們一項試驗獲得成功,有可能給演習帶來一些新東西。”
  方英達滿意地笑著說:“范英明是個謹慎的人,他忍不住用電話報告這項試驗,可見這個試驗有些名堂。”
  陳皓若說:“到現在為止,他們對試驗的內容只字不提,是夠謹慎的。”
  趙中榮不以為然地說:“他們這回給每個連都配了一台步話机,新東西恐怕也只能算作推陳出新了。藍軍這次沒什么大動作。”
  方英達想起朱海鵬挨打的事,喃喃道:“他會不會不用心打?”站起來說:“給我接朱海鵬。”接過話筒說道:“朱海鵬嗎?我是方英達。”
  朱海鵬惊得站起來,語無倫次道:“我是朱海鵬,我听出來了,我是朱海鵬,你在哪里,你的聲音很洪亮。”
  方英達說:“我在自己的崗位上。你挨了你老娘一巴掌,是不是背上什么包袱了?”
  朱海鵬說:“挨老娘的打,背什么包袱?”
  方英達說:“我警告你,如果你在第三階段不用盡全力,我要處分你。”
  朱海鵬說:“這些天,我和常師長都急白了几千根頭發,怎么會不用心呢?”
  方英達說:“這就好。天气越來越冷了,你們都准備好了嗎?”
  朱海鵬說:“我們已經等兩三天了。”
  方英達說:“那就提前回十八小時進入預備狀態。從明天零點起,紅軍隨時會發起反擊作戰。”
  是日夜,紅軍各攻擊部隊趁夜暗進入攻擊狀態。各團指揮官都守在電腦終端前,靜靜地等待紅軍指揮所的攻擊令。在傳統的軍事理論里,黑夜常常被用來增加戰爭啟動的突然性。陣地戰,十有八九選擇在黎明前發動。時針已經指向凌晨三點,仍沒有一點要動作的跡象。焦守志在一團指揮所急得團團轉。
  李鐵問道:“焦團長,你著什么急?”
  焦守志說:“天亮前必須把那几個高地拿下來,這個時候還不打,天亮了等著挨炸呀?”
  李鐵說:“我估計師部對什么時候發起攻擊還沒最后确定下來。實際上,白天也可能發起突然襲擊。”
  焦守志搖搖頭說:“很多著名的戰役,包括登陸作戰,都是后半夜打響的。”
  李鐵說:“今晚不打,還有明晚。定不下來,肯定有定不下來的道理。”
  范英明本來已經准備簽發凌晨四點發起攻擊的命令了,拿起筆,突然又問唐龍:“唐龍,你認為這种病毒他能排除嗎?”
  唐龍說:“估計三五個小時內,他們無法排除,再長就說不准了。”
  范英明放下筆點了一支煙道:“一般情況,黎明前發起攻擊是上上策。現在的情況有些特別。我們要拿下一號地區的高地,坦克部隊和空軍都用不上,晚上發動,我們的夜視技術尚在起步階段,很多難題無法解決,就是步炮配合也難以完成。可是,如果他們上午就把病毒消除了呢?”
  唐龍說:“我們的突然性就削弱了。白天,就是指揮系統癱瘓,他們也可以用人工方法進行聯絡。你的意思是不是改在天黑前兩個小時發動,利用敵人無法聯絡,天黑前就把几個高地拿下來?”
  范英明道:“如果他們亂一夜,或者大半夜,天亮后可能就大勢已去了。”
  唐龍點點頭說:“這樣确實周全。”
  劉東旭擔心地說:“部隊都運動到位了,他們已經設伏半夜,要是再熬一個白天,不是把我們的意圖暴露了?這可是大部隊作戰,不能要求每個人都是邱少云。”
  唐龍說:“這倒是個難題。部隊最少要吃兩頓飯,他們還可以進行空中偵察,另外,他們還有二十個數字化班,也可以刺探出我們的真實意圖。”
  范英明說:“那就露出點破綻讓朱海鵬和常少樂猜去吧。今天晚上就把作戰命令下達了,明天一個白天基本不聯絡,他們還不把所有的手段都拿出來猜我們什么時候進攻?”
  唐龍拍拍巴掌說:“他們的通信网都張開了,一癱瘓才算全部癱瘓了。”
  范英明問:“現在几點鐘天會黑透?”
  唐龍道:“明天是多云變陰天,季節已過了小雪節,這里是東八時區和東九時區相臨的地方,明天天黑透約在六點四十左右。”
  范英明夸獎道:“你很仔細。那就電令各部隊,總攻擊時間定在下午四點二十,四點鐘,所有指揮所切斷電源二十分鐘,以防我們指揮系統染上病毒,四點二十恢复聯絡。”
  唐龍想了想說:“從三點五十,讓炮兵部隊炮擊十分鐘,突然停下來,這樣就万無一失了。”
  范英明說:“就這么辦吧。”伸個懶腰道:“終于可以睡上十几個小時了。唐龍,你也要睡足睡夠,明天一整夜,非常關鍵,我需要你的頭腦十二分清醒。”
  唐龍道:“我睡覺的功夫向來不錯。”
  劉東旭提醒道:“唐龍,還有你那几個女兵也要睡好覺。”
  唐龍拿著范英明簽好的命令,“我這就去通知她們。”轉身去了信息處理中心。
  邱洁如和四個女兵一直處在臨戰狀態,一見唐龍進來,都把自己杜撰的詩文掏了出來。
  邱洁如問:“唐龍,我們几點鐘上?”
  唐龍壓低嗓子說:“要叫我唐助理,或者司令助理,維護我點形象嘛。”
  邱洁如笑道:“是,唐司令助理同志。”
  唐龍喊道:“旋風縱隊都有了,起立。現在交給你們一項光榮而艱巨的任務。請跟我來。”
  五個姑娘一臉嚴肅跟著唐龍走出指揮所。走到住房門前,邱洁如忍不住問:“什么任務?”
  唐龍說:“從現在開始到下午兩點,你們的任務只有一個,那就是好好睡覺。”
  几個女戰士叫嚷起來:
  “是不是不打了?”
  “我這篇文章別提多精彩了。”
  “我的開頭是親愛的藍軍戰士們,后面的內容是勸降。”
  邱洁如說:“別吵了。是不是今晚不打了?”
  唐龍跟著進了女兵宿舍,“你們的任務是下午四點到四點二十刮病毒旋風。”抬頭看看万國旗一樣挂著的胸罩褲頭,“你們的內務也該整理一下。把這些東西都隱蔽起來。”說罷,轉身出了房子。
  邱洁如問:“你要去干什么?”
  唐龍說:“睡覺。”
  天麻麻亮了,各營長都打電話問怎么還不發動攻擊。焦守志火了,對一個參謀說:“再來電話,你告訴他們,都藏嚴實點,哪個營出事,從營長到班長,全部都撤了。”
  李鐵自言自語說:“到下午四點二十,還有十個多鐘頭,几百人埋伏在結合部,肯定要暴露的。團長,不如讓一營和三營撤到陣地上。”
  焦守志為難地說:“運動到樹林和灌木叢,已經花了几個小時,讓他們等吧。”
  李鐵說:“要是實戰,他們發現我們有人在結合部,用十分鐘炮擊加一次反沖鋒,咱們這兩營就算報銷了。”
  焦守志說:“命令中沒說撤不撤下來的事,咱們擅自做主撤下來,好不好?”
  李鐵道:“命令不可能講這么細,或許他們也疏忽了。四點二十發起攻擊,肯定是准備搞夜戰。不撤下來,部隊又餓又困,怎么打?”
  焦守志說:“先撤下來,睡美吃飽喝足了再上去。李鐵,你給一營二營打電話,我要去睡覺了。”
  天放亮,紅軍一團主力從几個高地腳下的灌木叢和樹林里撤回自己的陣地。夜宿在林子里的鳥儿惊飛起來。林子里響著壓低了的聲音:“快點,等著挨炸呀!”“連長,你讓我尿完了,夾著一半,忒難受。”“怎么又不打了?”“真困,一松勁就困。”“你他媽的想尿成一條河呀?快點。”“連長,那是二牛在尿,我在你前頭。藍軍發現不了,沒事的。”
  陣地上的藍軍早發現了异常,几架望遠鏡都朝山腳下搜索,只能看見小樹和灌木的搖動,就是看不見人。“快向營部報告,○八高地腳下約有一個連敵人設伏,不知什么原因,今晨五點四十開始撤出。”
  這一异常情況很快傳到藍軍指揮所,朱海鵬和常少樂開始猜測紅軍的意圖。
  常少樂問:“海鵬,這是不是有點怪,不像是抓舌頭的小行動,干嗎又撤走呢?”
  朱海鵬道:“他們三點多鐘,進行了頻繁的聯絡,為什么沒有發起攻擊,又撤走了呢?這兩個營趁夜運動到咱們眼皮下,目的是想一舉拿下一號地區的几個高地。”
  常少樂說:“范英明是個謹慎人,可不是個优柔寡斷的人,莫非是覺得沒准備充分?今天晚上重新再來?”
  朱海鵬說:“敵變我變,再調一個營,固守一號地區,令八個數字班進入結合部活動。進攻不一定在晚上發動。他們是不是要借助空軍一舉拿下一號地區?令各雷達站密切注意敵人空軍的動向。”
  常少樂道:“你是說范英明會在白天反擊?”
  朱海鵬說:“可能性很大,我們要注意敵人電子干扰,力爭把他們每一份來往電文都抄下來。”
  演習指揮部對紅軍的表現也評价不高。
  趙中榮說:“一團這次后撤,藍軍如果進行炮擊,至少能打掉一個連。這也不知是什么新戰術,看不懂了。”
  童愛國道:“紅軍反擊作戰,第一個難點就是奪回一號地區几個高地,現在藍軍又投入一個營,局面就難以預料了。陳軍長,用不用向方副司令報告?”
  陳皓若道:“讓他多休息一會儿吧。或許這是紅軍故意露出的破綻。”

  下午,天陰了下來。紅軍一團的陣地上,多數戰士都在睡覺。突然間,炮團對藍軍陣地的炮擊開始了。一團陣地叫喊聲響成一片。
  “怎么回事,總攻提前了?”
  “這都不懂,你看電影上,哪一次總攻前不進行炮擊?戰神炮兵一動,戰車才能跟著開。”
  “連長,咱們沖下去吧。”
  “都給我憋住!四點二十准時出動。不對呀,炮彈怎么越來越稀了?”
  藍軍指揮官被紅軍三番兩次的調戲激怒了。
  常少樂說:“給他們點顏色瞧瞧,要打就好好打,用這十几門炮打,頂什么用。”
  朱海鵬道:“嚴密監視敵人聯絡。命令炮一營、炮二營,還擊十分鐘。這個范英明也欺人太甚了。”
  這個時候,紅軍的所有指揮員和參謀都在信息處理中心,屏著呼吸看唐龍指揮五個女兵施放病毒。
  唐龍喊道:“你們沉著點,千万不能慌。再重复一遍:前三分鐘,各發一份加密電;間隙一分鐘,各發三分鐘明碼;然后,啟動病毒程序,繼續輸明碼。听我的口令:預備——開始!”
  五雙靈巧修長的手,在電腦鍵盤上跳起輕盈明快的舞蹈。開始的三分鐘,五雙手的舞姿整整齊齊。休止一分鐘后,個性便被充分地顯示出來了。
  密切關注著紅軍通信聯絡的電子接收裝置很快收到了這些沾染著少女青春气息的電波,并在藍軍的几台指揮終端上還原成數字代碼。
  一個參謀報告說:“朱司令,紅軍指揮所同時向五個地方發出一份內容相同的電報。”
  朱海鵬笑道:“這回可是真的了。命令各部隊:敵人很快就要發起反擊作戰。”
  話音未落,又一個參謀過來報告:“紅軍出現大量明碼聯絡。”
  朱海鵬說:“全部截獲,全部截獲。”大步朝信息處理中心走去。
  只听江月蓉尖叫一聲:“不好!快切斷總電源,快切斷總電源。”
  已經晚了。朱海鵬和常少樂走近成排成行的電腦終端前,顯示屏上開始出現一個面目猙獰的骷髏頭。這個骷髏頭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几排電腦顯示屏立即都印上了一個。
  常少樂惊問:“這是怎么回事?”
  江月蓉擦擦額頭上的汗珠儿,“這是一种病毒。”
  朱海鵬說:“嚴重嗎?”
  江月蓉說:“這种能靠電磁波傳播的病毒,近一兩年才出現,沒想到他們竟能在實戰中用出來。很嚴重,應該說相當嚴重。”
  朱海鵬說:“程東明呢?把他叫來看看。”
  常少樂安慰道:“不要急,再想點辦法,最坏的結果,就是輸掉這一陣。”
  朱海鵬一拍腦袋說:“唐龍這几年一直在研究指揮自動化系統的生存防御能力問題。上半年,我們還在刊物上爭論過這個問題。他反對在師以上作戰單位搞這种高度集中的系統。看來他是對的。”
  紅軍施放的軟件病毒,同時把演習指揮部的自動化指揮系統也染上了。大顯示屏上變幻著一些莫名其妙的圖形,几十個操作員同時失業了。
  趙中榮神色惊慌地走進作戰室,小聲對陳皓若說:“方副司令剛打了針,馬上就到。”
  陳皓若感歎道:“這种高度集中的自動化指揮系統一癱瘓,打擊就是致命的。”
  方英達在信息處理中心看看成排成行的骷髏頭,進了作戰室又看看大顯示屏,臉上顯出滿意的微笑,說道:“很好嘛!用電磁波傳播病毒,英、美各國也在實驗。在未來的戰爭中,火力殺傷的精度和烈度大幅度提高,指揮系統的生存問題面臨著空前的威脅。這方面,這次演習的收獲是巨大的。問問是誰使用了病毒。”
  趙中榮說:“肯定又是朱海鵬。”
  方英達說:“不要匆忙下結論,問問吧。”
  童愛國拿起電話說:“接藍軍指揮所。是不是你們用了計算机病毒?噢,不是你們?轉告朱司令,再有突發事件,用電話及時報告。”
  方英達高興地說:“這是A師崛起的開端,戰場主動權已經被他們牢牢掌握住了。告訴范英明,隨時用電話報告演習進展情況。”
  范英明放下電話,情不自禁地雙手緊握住唐龍的手連聲說:“祝賀你,祝賀你,軍指揮系統也全部癱瘓了。”
  唐龍跳了起來,揮揮拳頭說:“這下好了,他們對咱們的空軍一點辦法也沒有了。范司令,應該解決一號地區了。可惜他們的机場不在這個指揮系統中,要不然,咱們的胜局已定。”
  劉東旭道:“應該給唐龍和旋風縱隊記功,并通報全師,把大家的干勁鼓起來。”
  唐龍忙說:“我就算了,這几個女兵很爭气。如果人家反應過來,這著就不靈了,主要是她們的手快。”
  范英明道:“唐龍,你去向旋風縱隊宣布,每人記三等功一次。曹參謀,命令空軍兩個大隊全部出動,命令炮兵集中火力,天黑前拿下一號地區,命令反數字化部隊,密切注意敵數字化班動向。”
  八架轟炸机、六架戰斗机很快出現在一號地區上空。接著,紅軍高炮團的炮彈已經落在藍軍一號地區的陣地上。
  楚天舒在前線指揮所面對几個骷髏頭,急得滿頭大汗,自言自語說:“顧不了太多了,丁參謀,通知一團一營二營,撤出一號地區。”
  丁參謀說:“電話線都炸斷了。”
  楚天舒瞪著牛眼說:“我是讓你通知,辦法由你自己想,撤下來一個連是一個連,這點道理也不懂嗎?”
  藍軍指揮所呈現出一片死寂。几個首腦站在江月蓉和程東明身后,探頭看著兩人不停地敲擊鍵盤。
  朱海鵬急了,伸手抓起來程東明說:“你認出來了沒有?這到底是什么病毒?你快說,多長時間能把它解開?”
  程東明艱難地說:“我,我……”
  江月蓉推開朱海鵬,“你抓住他的領口,气都出不順,怎么對你說?告訴你,我沒見過這种病毒。”
  程東明活動活動脖子說,“這是去年才出現的司芬克斯病毒,很厲害。”
  常少樂緊緊抓住程東明的胳膊說:“你認出來了,肯定能解開它。”
  程東明說:“我在所里只搞破譯。記得四月份,所里林總提起過這种病毒,他說他准備用一年時間解開它。林總在解毒方面,很有建樹。”
  常少樂問:“他解開了沒有?”
  程東明難為情地一笑,“我出事后,一直沒見過他。”
  江月蓉想了想,說道:“他肯定解決了這個難題。前些天我在所里碰到他,看到他手里拎了兩瓶酒。”
  朱海鵬說:“他喝酒与解病毒有關嗎?”
  江月蓉道:“林總平時滴酒不沾,一旦攻克一個難題,必定一個人喝個酪酊大醉。他要在這儿就好了。”
  朱海鵬看看表說:“直升飛机到C市,一個來回需要六個半小時。月蓉,麻煩你跑一趟,把林總請過來。如果明早能解開它,演習還可以進行下去。”
  常少樂說:“直升机飛過去可以,回來可沒有油哇。”
  朱海鵬道:“死馬當活馬醫吧,油我讓方副司令解決。”
  黃昏的時候,江月蓉帶一架直升机走了。
  紅軍指揮所這頓晚飯,終于吃出來一些笑聲。二三十個人,分成六七堆,蹲在几個門口的几方光亮中,吸溜嘎吱地吃著。女兵們喊喊喳喳說笑著。
  “小苹,你那封勸降信,好是好,只是把我愛你打成了我受你。這個錯有意思。”
  “受也沒什么不對,表明接受的意思嘛。你愛了他,當然得接受他,沒什么大錯。”
  “狡辯!白字就是白字,別講大道理了。”
  另一個女兵哧哧笑著,“你那首愛情打油詩,底稿上都出錯了,錯得更邪!”
  “錯在哪里,你說呀?”
  “把吻你剛毅的臉,寫成勿你剛毅的臉,還不叫邪?吻和勿,能扯得上嗎?詩人可不是那么好當的。”
  一個上等兵撐不住,一口飯笑噴了一地。
  邱洁如扔下飯碗說:“愛也罷,受也罷,吻也罷,勿也罷,總之,你們都沒給本中隊長丟臉。真寫情書情詩,別出這种洋相就行。收拾一下准備上夜班。”
  几個女兵千姿百態作鳥獸散了。
  紅軍新三巨頭還無法這么輕松。藍軍的指揮系統陷入癱瘓,只是自動化指揮系統失靈了,團對營、營對連的指揮尚能進行。如果挨到藍軍解除了指揮系統的病毒,誰是最終的胜利者,尚難預料。
  范英明扔下飯碗說:“中間突破的方案需要做點修改。夜里只攻中間,我們未必能占多大便宜。”
  唐龍說:“戰場寬度六十多公里,你還有什么高級戰法?”
  范英明道:“遼沈戰役時,東野打下錦州,是如何全殲廖耀湘兵團的?”
  唐龍道:“廖耀湘兵團當時正在向錦州急進,建制已經亂了,東野也摸不清敵人在哪里,才采取以亂對亂的辦法,眼下藍軍的防線并沒有亂呀。”
  范英明走到沙盤跟前說:“我們總兵力比他們多,完全可以全線出擊打亂他們的陣形。如果他們左、右翼固守,就集中优勢兵力吃掉;如果他們要跑,就一口气把他們攆到小涼河邊上。”
  唐龍連聲道:“妙,妙,讓各部隊以營為單元獨立作戰,相互間可以直接聯絡,步話机就能派上用場了。”
  范英明說:“咱們搞一個最簡單和最复雜合壁的聯絡系統,充分利用這一個晚上,至少消滅他們一半有生力量。”
  劉東旭走進來說:“你們兩位面帶笑容,是不是又商量出什么絕著了?”
  唐龍說:“范司令這個計謀,古今中外獨一份。全線出擊,逼藍軍退過小涼河。”
  范英明道:“連与連之間都可以聯絡,誰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抓住敵人后,摸清敵人兵力有多少,再上報,如果來不及上報,各團可以机斷處置。唐龍,你擬個電報,發到各團,越快越好。”
  唐龍說:“總該規定一個各營、連歸建時間,摩步團和坦克團不宜拆得太散。”
  范英明道:“明天早上八點,為這次行動最后期限,暫時放過三號地區敵人,一團只留一個營對敵實行佯攻。就這么定了。”
  紅軍指揮部一聲令下,戰火迅速波及整個戰線。藍軍兩翼部隊因得不到上級指令,進退兩難。二號地區的摩步團兩個營,在團長的帶領下,迅速向三號地區靠攏。二號地區的三團堅守陣地,漸漸把紅軍的一個多團都引了過去。
  紅軍采取這种以亂制亂的戰法,使藍軍數字化班的處境雪上加霜了。演習剛剛開始三個小時,藍軍在半個多月前風光無限的二十個數字化班損失了十二個。
  晚上九點半鐘,江月蓉帶的直升飛机出現在万家燈火的C市上空。飛机在高樓群中盤旋几圈,終于找到了信息研究所的位置,朝研究所的操場徐徐降落。
  一架身分不明的直升机突然在晚上出現在保密性很強的研究所上空,正在朝操場降落,警衛連迅速做出反應。一個上尉吹響了緊急集合號,几十個戰士荷槍實彈朝操場奔去。接著,几個大校也從一幢樓里跑了出來。飛机剛一落到操場上,警衛連戰士已經在操場外搶占了有利地形,把飛机包圍起來。
  江月蓉打開艙門,几束手電光亮同時照到她的臉上,她大喊道:“我是江月蓉,我是江月蓉。林總在嗎?”
  上尉說道:“虛惊了一場。”
  一個大校說:“小喬,干得不錯,警衛連就得有這种快速反應能力。江月蓉,你搞的什么名堂!你帶一架軍用直升机回來,應該事先來個電話通知。”
  江月蓉道:“林總,來不及呀。演習指揮系統染上了司芬克斯病毒,我來接你去救急。空軍把油送來沒有?”
  一輛輸油車開進院子,直接朝直升机開去。
  林總說:“你怎么知道我解開了司芬克斯病毒?這還是個小秘密呀!”
  江月蓉笑道:“上次我碰到你買酒喝了,今年你不就干這一件大活儿嗎?”
  林總說:“鬧了半天,你們都知道我這個坏習慣了。是怎么染上的?”
  江月蓉道:“具体還說不清,可能是紅軍用電磁波傳染上的。”
  林總說:“他們從什么渠道弄到帶這种病毒的軟件的?這要是一不留神進了計算机网,損失可就大了。”
  江月蓉說:“你不是已經降服了它嗎?”
  林總對上尉喊道:“把你的人都帶回去吧。小江啊,我還真舍不得你走哇。”
  江月蓉吃惊地看了林總一眼,“我,我往哪里走?”
  林總道:“二院的調令前天到了,常委會已經討論過了,決定放你走。無論從哪方面講,你走了,都是所里的一大損失。”
  江月蓉發了一會儿呆,感歎一句:“能量大得惊人,步步緊逼呀。”
  林總說:“你好像不高興,你爸年紀大了,還有你哥,确實需要一個人照顧。反正也沒出一個系統,不算人才流失。”
  江月蓉強笑著,“我很高興。咱們走吧。”
  林總道:“你這些年為所里貢獻很大,這次借調出去參加演習又立了大功,所里昨天上午研究過了,決定提前一年把你晉升成正高職。工作上、生活上,你都是青年人的楷模,社會一定要樹立正面典型。”
  江月蓉攀住扶手,艱難地說:“謝謝組織對我的關怀和厚愛。”
  直升飛机再次升空,朝南方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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