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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任重道遠



  秦進榮被一個肥胖的妓女拽進房里。插上房門,這個女人就迫不及待地拽著秦進榮上床。秦進榮嚇坏了,他一面掙扎,一面說:“別……別……我有話說……”
  妓女卻不肯撒手:“有話上床邊干著邊說……”
  秦進榮繼續掙扎:“你撒手,听我說……”
  妓女摟得极緊:“你要說啥我知道。待會儿我保管你親娘干媽還沒叫完就沒勁了……”
  秦進榮使勁一搡,把那個胖女人操得仰躺在床上:“我給你錢,你帶我從后門出去,不許告訴別人!”說著掏出几張鈔票扔在胖女人身邊。
  胖女人愣了片刻,爬起來數數鈔票:“怎么你真的不于那事也給錢?”
  秦進榮煩躁地說:“少廢話,快帶我從后門出去!”
  胖女人還似情似疑:“……頭回遇見你這樣的……你是不是伯得病?我還真沒那髒病……不信你瞧瞧……”
  秦進榮忙揮手:“別!別!快帶我出去!”
  胖女人無可奈何地領著秦進榮從后門出了妓院,這女人倒有點戀戀不舍了:“其實……我還真喜歡你……哪天有空你再來,我情愿白給……”
  秦進榮急急忙忙逃出紅燈區,卻愣在街上不知所往,因為他是第一次到西安,不識東南西北,更不知皇后影院在何方。他向人打听道,問了几個人,指東指西,都沒說清楚。他忽然想起了時間,看看手表,已是九點,這才急了,忙叫了一輛洋車,拉到影院門口。他付了車資,走進門廳,只見一些觀眾正持票入場,再四下看看,見一個穿著時裝,燙了鬈發的女人,在背著他觀看懸挂在牆上的影星照片。他正疑惑間,那女人轉過身來,四目相對,他愣住了。原來這女子正是李晚霞。他在校園中見到的,是一身學生裝束的少女,現在卻儼然是富豪家的千金小姐了。
  李晚霞嫣然一笑,落落大方地走上前去,挽了秦進榮,進入劇場。
  他們包了一個邊樓“包廂”。這包廂有屏風式隔斷,里面有沙發靠椅,很舒适。茶房送來茶水、熱毛巾,賣瓜子、花生的小販也進來兜攬生意。李晚霞要了一些。稍頃,燈熄了,銀幕上開始放映美國西部片《雙槍小霸王》。
  李晚霞和秦進榮靠得很近,几乎是偎依在一起,低聲交談著。
  李晚霞問:“在服務團感覺如何?”
  秦進榮:“環境很复雜啊!”
  李晚霞說:“是啊,環境越是复雜,越是要沉著冷靜。你們的團長張倩是有名的軍統之花,嗅覺很靈敏的,她已經在調查你了,你卻為了收留一個難民,引起了她更大的怀疑。”
  秦進榮很惊訝:“你怎么會知道這一情況的?”
  李晚霞解釋:“服務團中我們還有其他的同志——當然,他們并不知你的身份,你也沒必要了解他們的情況,因為各有各的任務。”
  秦進榮爭辯:“為什么呢?彼此了解,可以相互照顧、配合……”
  李晚霞斷然拒絕:“不行!組織上有嚴格要求,你的身份只能我一個人知道,單線聯系,不准和其他任何同志發生聯系。”她又解釋,“這是組織上對你任務的重視,也是為你的安全作的必要決定。”
  秦進榮點點頭:“好,我服從組織的決定……關于收留宋洪,當時我是考慮如果能把這孩子送到延安去就好了……”
  李晚霞打斷了他的話:“你干万不能有這些想法。我再重复一遍:你的任務是千方百計打入胡部,并留在胡宗南身邊,其他任何事也不能做,更不能發展同志。据說有個叫范秀珍的女孩子跟你很接近?”
  秦進榮一惊:“這……那女孩子很天真,很幼稚……”
  李晚霞一笑:“別緊張。我只想提醒你別再產生危險的念頭,覺得她天真、幼稚,怕她誤入歧途,還想引導她走向革命,等等等等,這都是你決不能做的。你記住,為了你能成功地打入,并長期留在胡的身邊起作用,組織上允許你不拘小節,甚至可以加入國民党,也就是說你今后的言行要絕對‘國民党化’。這就是周先生說的,為党工作忍辱負重。”她看看對方,“怎么,有什么問題嗎?”
  秦進榮思索有頃:“我希望更具体一些。”
  李晚霞一笑:“你大概指的是‘國民党化’吧?國民党很腐敗,但軍隊与政府部門還有所區別。尤其是‘嫡系’部隊,其紀律也很嚴格,嫖、賭、貪污有所禁止。但也不是絕對的,只是不敢公開胡來罷了。今后你身處其境,慢慢會体會得到的。對某些現象,你不僅要見怪不怪,而且在某种程度上要‘同流合污’,言行作風要跟你周圍的人大致相同。否則你就會顯得‘特殊化’,被人怀疑,很難在這個環境中生存下去。”
  秦進榮皺著眉咂了半晌嘴:“這大概是最困難的任務了。”
  “是的,”李晚霞很嚴肅地說,“如果你做不到這一點,那么,其他的任務根本就不可能完成。”
  秦進榮想起剛才尤德禮的表現就證實了李晚霞的論斷的正确性,但是,要他也跟著干那些事,他實在不能接受。
  李晚霞窺透了秦進榮的心事:“我并不是說要你照他們那樣去做。譬如剛才你在妓院的做法就很好嘛,在某些場合,隨机應變的准備是必須具備的。他們這些人有句口頭禪——逢場作戲,偶爾為之。在這种情況下,你如果拿出知識分子的清高架勢,那就格格不入了。”
  秦進榮有所領悟了:“我明白了。”
  李晚霞突然問:“張倩如何?”
  秦進榮一惊:“啊……有人說她是一條美麗的毒蛇……”
  “你以為呢?”
  “……尚無成見……”
  “不會吧——‘美麗的毒蛇’至少是兩個方面:美麗是其表面,毒蛇是其內在。至少表面的一方面是應該得到肯定的。”
  秦進榮感到血液上涌,頗有點忐忑不安了:“坦白地說,這‘兩個方面’很難統一。”
  李晚霞指出:“現實生活与舞台是有區別的。在舞台上,坏人都是三花臉,好人都是白面書生。現實生活中卻不可能臉譜化。況且,所謂‘人各有志’,她會認為真理在她那一邊,她干的事業是正義的。”
  秦進榮信服了:“你的年齡比我小,見識卻比我高多了。”
  “這是因為你始終封閉在學校這個環境中,我卻從小就是我姑父的‘小交通,……”
  “你的姑父……”
  “啊,他現在延安。”李晚霞顯然不愿在此時扯這樣的話題,她要抓緊時間与對方談工作,“關于張倩的情況,我要向你作些補充:她雖然長期以交際花身份出現,那是為了掩護她的真實身份,便于她的間諜工作,其實此人自視甚高,并不以色相迷惑人,所以又有‘冷面女郎’之稱……”
  “這与我的工作有什么關系嗎?”
  “有很直接的關系!”李晚霞指出,“雖然在一開始遇到這么一個強悍的對手是很不利的,但也可以變不利為有利。”
  “請道其詳。”
  “据我所知,張倩一開始就對你很有興趣。如果你有經驗,本可以利用她的感情來掩護你,這樣便可以事半功倍了。由于你的不謹慎,再加上她的‘職業敏感’,她才怀疑上了你。你既被她盯上了,就擺脫不了她。那么,如何變不利為有利,就在于你利用她對你的感情……”
  秦進榮一惊:“這……符合党性原則嗎?”
  “秦進榮同志,最高的党性原則便是對党的無限忠誠,千方百計去完成党所交下的任務!党性和原則不是教條,不能僵化。譬如在目前抗戰時期,党的統一戰線政策便是團結一切抗戰力量,不分階級。你的處境很特殊,要想在敵人陣營中站住腳跟,并能胜利完成任務,你必須千方百計去化解不利因素,爭取變不利為有利。”
  “請允許我慢慢消化……”
  “刻不容緩!”
  “我只能服從?”
  李晚霞用毫無商榷的口吻回答了兩個字:“是的!”
  “好,我服從。”
  “有點委屈?”
  “為了完成任務。”
  李晚霞換了一种較溫和的口吻說:“革命戰士胸襟要寬闊一些。你看,為了抗戰,我們的八路軍、新四軍摘下帽徽,編入‘國民革命軍戰斗序列’,成為第十八集團軍,服從蔣介石領導……這一切不都為了民族抗戰嗎?現在我們為党工作,個人得失還有什么不舍的呢?”
  秦進榮終于悅服了:“我明白今后該怎么做了。只有一個要求:今后我們多接触些……”
  李晚霞說:“等你安定下來再說吧。我現在經組織安排,在中央醫院西安分院工作,正在建立聯絡點。你不要主動去找我,只要有可能,我隨時會設法通知你見面的。”
  秦進榮說:“所謂‘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們這樣秘密接頭,是很被動的,万一雙方或一方受到限制,不能見面了,又用什么辦法互通消息呢?”
  李晚霞答道:“這一點我也考慮到了。西安有一份單行本刊物,叫《新聞天地》,是國民党省党部辦的,雖以政治宣傳為主,但其中有大量黃色新聞,所以銷路不錯,由原來的周刊改為雙日刊,又改為日刊,和報紙同時發行。你可以長期訂閱,在特殊情況下,即是你所說的一方或雙方受到限制時,我們就用這個刊物聯系。你只要發現送去的刊物首頁缺一角,就表明內中有情報,然后你用放大鏡逐頁、逐行地仔細看,我會在字里行間用鉛筆加‘點’,你將各頁各行‘點’出的字抄下來,連起來一讀,就是完整的句子了。”
  秦進榮很贊賞這個辦法:“很好!但是,如果是我的行動受了限制,又如何答复你呢?”
  李晚霞答道:“很簡單,在我派人送去的刊物中撕掉一頁,你抄完我標點的字后,用橡皮將標點擦掉,然后也用鉛筆‘點’字,將你的答复‘點’出來。你可以借口刊物缺頁,要求更換,這樣刊物就回到我的手中了。”
  秦進榮興奮地握住李晚霞的手:“妙极了!妙极了!”
  李晚霞讓對方握著自己的手:“但要注意,語句要簡短,標點要點輕,并已拉開距离,使不知情的人就是發現了也不至起疑。一切應急辦法只能使用一次,不能重复。”
  “好的。”
  電影散場后,秦進榮和李晚霞分手,回到師范學校,已是午夜。在校園里,他迎面撞上范秀珍。
  范秀珍一見秦進榮就扑了過來,几乎是把他摟抱住了,并急切地說:“你去哪儿了?團長在找你哩——大發雷霆……”
  秦進榮正要答話,一道手電的光柱晃過來,把他倆照住了。秦進榮下意識地摟著范秀珍一轉身,避開了光柱,只听傳來一聲嬌喝:“你們在干什么!”
  秦進榮轉過身來,張倩已來到跟前。
  張倩發現范秀珍隨著秦進榮轉過身來,似乎很自然地一手摟著秦進榮的腰,頭也靠在秦進榮的胸前。她猛地一拽范秀珍:“不要臉的東西,深更半夜跑出來偷情!”范秀珍被張倩拽得一趔趄,几乎摔倒。她既羞又惱,反唇相譏:“誰是不要臉的東西,全團有目共睹!”
  張倩:“你……”揮手就扇范秀珍。在一旁的秦進榮十分敏捷地一抬手擋住了張倩的手臂。
  張倩憤怒地轉向秦進榮:“你要干什么?”
  秦進榮:“阻止你的軍閥作風!”
  張倩哼哼冷笑:“軍、閥、作、風!好,我要關你們禁閉!”
  秦進榮對范秀珍說:“你先回去,我來對付她!”
  范秀珍惊恐地退著走了。
  張倩:“什么——!你要對付我!”
  秦進榮:“是的,因為你無理取鬧!”
  張倩叫嚷起來:“我無理取鬧!我問你,這么半天,你上哪儿去了?”
  秦進榮冷冷回答:“逛街!”
  張倩:“我已說過,無事不得外出……”
  秦進榮搶白:“我是跟指導員出去的……”
  兩個正爭執著,尤德禮從外面走來。他嘴里唱著揚州小調,顯得极愉快:
    一更(哪)相思想起了嫁男人(啦),
    我本是江北高郵名門的女千金。
    實指望嫁一個上海的丈夫有良心(哪),
    又誰知砍頭的(呀)油頭的小光棍(嘛)伊呵哪呵嗨!
  他唱著來到張倩与秦進榮爭執的場所:“深更半夜的,你們站在這儿干什么?”
  秦進榮搶著說:“指導員,是你叫我跟著出去逛街的,現在團長要關我禁閉!”
  尤德禮對張倩說:“好了,好了,是我帶他出去的……”
  張倩不依不饒:“不行!我在隊前講話已明确規定,不得擅自外出!”
  尤德禮說:“啊,他不是擅自,是我帶他出去的嘛。”
  張倩气得指著尤德禮:“你身為指導員,怎么可以帶頭違反軍紀!”
  尤德禮火了,把軍帽往后一推,又著腰:“什么他媽的軍紀!老子愛干什么干什么!”
  張倩叫嚷:“尤德禮!論軍銜我比你高了三級,你得服從我!”
  尤德禮哼哼冷笑:“服從你?嘿嘿,到了這儿,老子誰都不尿!”他一拽秦進榮,“別理她,睡覺去!”
  尤德禮把秦進榮拽走了。張倩气得摸了摸別在腰間的左輪手槍。要是換了另一個人,她真敢拔槍就打。仗著軍統,仗著戴笠,殺几個人算不了什么。但是龍德禮是胡宗南的隨從副官,而胡宗南又是戴笠“惹不起”的人,她不能不忍下這口气。
  正在這時,倒霉鬼侯連元慌慌張張地從校門外奔入,撞見了張倩,嚇得他退避不迭。張倩把一腔怒火轉移到這個出气筒身上來了:“站住!”
  侯連元退后几步,站住了。
  張倩扑了過去:“我讓你跟蹤,都發現了什么?”
  侯連元忙答道:“我緊跟他們身后的……他們先逛街,后來進了飯館……我在門外干等了一個多小時。他們出來,尤指導員像是喝多了點,就帶著秦進榮去逛窯子……”
  張倩喝道:“往下說!”
  侯連元結結巴巴地說:“……后來……后來……我沒跟進去……”
  張倩冷笑一聲:“你沒跟進去!那么,他們怎么一個先回來,一個后回來?”
  侯連元愣了一下:“……嗨——!那姓秦的小子八成沒經驗,讓妓女一折騰就下了馬;人家尤指導員可是行家,能那么便宜了妓女嗎?所以哩……”
  張倩又冷笑一聲:“有道理,有道理!”她詐問一句,“那么,為什么倒是尤指導員先回來?”
  侯連元一惊:“是嗎?”又故作鎮靜,“嘿!沒想到姓奏的那小子真能玩……”
  張倩左右開弓,大嘴巴扇了上去,把侯連元扇得一直退靠牆根,絲毫不敢抗議。
  張倩又喝問:“你是不是也去嫖妓了?”
  侯連元捂著被扇的臉蛋嘟囔:“我……被好几個娘們儿拽了進去,脫不了身……”
  張倩罵了一句:“沒出息的混蛋!”卻也無可奈何地拂袖而去。
  這件事頓時成了“新聞”,几乎全体團員都遲遲不睡地談論這件事。
  有的人埋怨張倩做得太過:“她有什么權利限制我們的自由?”
  “就是嘛,我們又沒賣給她!”
  “她算干什么的,開口閉口講軍紀!”
  也有人埋怨尤德禮:“身為指導員,應該做榜樣嘛,怎么可以帶頭破坏軍紀呀!”
  “這种人怎么能當指導員——把青年往邪路上帶!”
  “這件事應該報告胡長官,好好處分他!”
  但更多人的興趣是談論他們“逛窯子”。對這些青年人來說,“性”還很神秘,同時他們又視“窯子”為罪惡深淵,所以在談論時都不免有點興奮。
  議論到最后的焦點是:秦進榮是不是也跟著去逛窯子了。對這個問題他們分為兩派,一派人肯定,一派人否定,肯定的一派多屬男性,否定的一派多屬女性。
  肯定的一派人說:
  “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跟尤指導員那种兵痞出身的人去,能不干坏事嗎?”
  “他如果沒干那事,為什么不早點回來?”
  “是啊,搞到深更半夜才回來,能干什么好事嗎?”
  否定的一方卻提不出有力的反駁,論据都极為勉強,如:“他不是那种人!”或說:“看他文質彬彬的,怎么會干那种肮髒的事哩!”
  經張倩再三喝止,大家才不了了之。
  次日早上,團員們集合在師范學校的運動場上,尤德禮在教練著團員們“立正”、“稍息”、“齊步走”和“正步走”等基本動作。這些從未受過軍訓的青年,像一群鴨子那么亂哄哄地走著,尤其是女生,更沒有姿勢了。尤德禮急得滿頭大汗,嗓子都喊啞了,還是不能把隊整好,气得他跳腳大罵:
  “你們這些學生娃咋這么笨啦!要是在軍隊里,老子早拿棍子揍你們了!”
  秦進榮走出隊列,對龍德禮說:“指導員,我看是大家還不明白你的口令。”
  尤德禮問:“我的口令有什么難懂的?”
  秦進榮解釋:“譬如你喊‘一、二、一’,大家都不知是什么意思。”
  尤德禮不以為然:“這都不懂嗎?一、二、一就是一、二、一嘛!”
  秦進榮說:“那這樣吧,你自己喊著口令走一遍,大家看看就明白了。”
  尤德禮就喊著口令示范地走了一陣。秦進榮注意看著尤德禮的腳步和口令的協調,終于明白了:“我看明白了,你的口令‘一’是出左腳,‘二’是出右腳,一、二、一也就是左、右、左。大家記住口令的協調動作,就能夠整齊了。”
  尤德禮想了想,恍然大悟:“對!對!是我沒講明白。現在大家注意了,我喊一,你們邁出左腳,我喊二,你們邁出右腳,不要再亂走了。來,來,都站好了,我喊口令了:齊步——走!一、二、
  經這樣一來,三路縱隊總算走得比較整齊了。尤德禮很高興地不停地喊著,縱隊的腳步聲也逐漸整齊。卻不料只好了一會儿,忽然隊列中一個女生“唉呀”一聲惊呼,隨即坐倒在地,隊列頓時大亂。尤德禮的一團高興被攪了,不禁大怒,沖過去扒開圍著的人群叫罵:“他媽的,是誰搗亂!誰搗亂?老子要關他禁閉!”他擠進去一看,原來是范秀珍坐在地上。
  范秀珍是因為高跟鞋崴了腳,所以坐在地上捂著腳直叫喚。
  尤德禮一見是范秀珍,頓時換了笑臉:“啊,是范小姐啊,怎么搞的——腳崴了嗎?不要緊,我抱你回宿舍,替你揉揉就好……”
  尤德禮說著蹲下身去,伸手要抱起范秀珍,卻被范秀珍揮手一巴掌打在他的手背上。范秀珍不屑地:“哪個要你抱嘛!”又仰頭四顧,發現了秦進榮,于是帶點撒嬌地叫道:“進榮!你還傻愣著呀!還不來抱我……”
  有人起哄:“繡球打中了,還不快接著!”
  “快去吧!快抱起來吧……”
  秦進榮落落大方地說:“大家在一個團体,就是弟兄姐妹。她受了傷應該幫忙的呀……”說著走上前去准備抱起范秀珍。
  張倩突然擠進人群喝了一聲:“不許抱!”她走過去看看坐在地上的范秀珍,冷笑道,“啊——!穿著高跟鞋來出操!過几天要上前線了,你也穿高跟鞋!要這樣你還是回家去當小姐吧!”她指指兩個女生,“把她攙回宿舍去!”又轉身對眾人揮著手說,“好了,好了,先解散休息一會儿吧!”
  兩個女生將范秀珍攙回宿舍去了。
  眾青年散開,三三兩兩地四散席地而坐。
  張倩喊著秦進榮:“進榮,你跟我來!”
  秦進榮跟著張倩回到宿舍張倩住的房間里。
  張倩給秦進榮倒了一杯開水,然后与他對坐著:“進榮,昨晚的事你還在生气嗎?”秦進榮無所謂地笑了笑:“哪能呢?你是團長,有權管束我嘛。”
  張倩親切地說:“你的話說對了一半——我有權,但也是為你好。其實我知道你是跟尤德禮出去的。尤德禮是兵痞出身,什么下三爛的事都干得出來。你跟他瞎跑,万一傳染上什么髒病,那可麻煩了!”
  秦進榮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張倩接著說:“當然囉,我也知道你是很有主見的人,不會自甘墮落。這次他拉你去逛妓院,你就脫了身,很令我欣慰!雖然如此,還是少跟這种人接触為好。”
  秦進榮仍舊笑而不言。
  張倩等了等,見秦進榮不接碴,只好繼續說:“再說,你私自外出不打招呼,不說我生不生气,我要再不責備你,以后怎么管別人呢?所以解釋一下,你能諒解嗎?”
  秦進榮聳聳肩:“已經過去了。再說我也确實應該來請個假的。”
  張倩似乎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气:“這樣就好——在我倆之間干万不能產生芥蒂,你說對嗎?”
  秦進榮不無譏諷地說:“我歡迎你這种公私分明的態度。”
  張倩故意裝做沒有听懂,卻突然換了話題:“你從妓院出來,又上哪儿去了?”
  秦進榮冷笑道:“你連我是否跟妓女上了床都知道了,還用打听別的嗎?”
  張倩白了秦進榮一眼:“不許跟姐姐耍心眼!姐姐不是關心你嗎?到底上了哪儿?”
  秦進榮沒好气地一口气說完:“去看電影了——皇后影院九點半片名《雙槍小霸王》!”
  張倩盯著對方的臉:“真的?”
  秦進榮哼了一聲:“不回答你不干,回答了你又不信!”
  張倩忙解釋:“不是不信,我是說——你初到西安,路不熟,哪里就會知道皇后影院在哪儿啊?”
  秦進榮站了起來:“對不起,我想我沒有義務解決你心中的疑團!”說罷拂袖而去。
  張倩愣住了。“啊,好傲气!好深沉!”她想了想,隨手拿起一份《西京日報》,在影戲欄里尋找電影廣告,果真找到了皇后影院的廣告,時間、片名都對,但她仍舊不信任地冷笑搖頭。
  侯連元敲門進來:“組長,西京站派人來,說毛人鳳主任請您去一趟。”
  張倩皺了皺眉。
  侯連元補充說:“西京站派了一輛車來,停在街口哩。”
  張倩站了起來:“好吧,你跟我去一趟。”
  毛人鳳以十分的熱情歡迎張倩的到來,甚至親自張羅茶水。張倩看看辦公室里有兩男一女在座,就對毛人鳳說:
  “主座請先料理公務,我可以在外面等一會儿的。”
  毛人鳳笑道:“豈有此理!就算是在處理公務,難道還要避你嗎?來,來,來,我先介紹一下吧。”他對那三個人說,“這位就是我們大名鼎鼎的軍統之花張倩小姐。戴老板親自點將,派來西京接替我的職務——以后是你們的頂頭上司了。”
  那三個人都表示了惊訝和尊敬之色,同時向張倩敬禮。張倩則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甚至沒有正眼看那三個人。
  毛人鳳又向張倩介紹:“這位叫李增,這位叫阮超群,他們是西京站兩個行動組的組長。這位是錢靜小姐,謀報組成員。”
  張倩仍舊沒有正眼看那三個。
  毛人鳳看看張倩態度,便說:“好吧,我先和他們談。錢小姐,你繼續說。”
  錢靜很不高興地說:“要我說什么——剛才不都說了嗎?那個姓袁的始終不兜攬我。現在更莫名其妙了——一見我進飯館,他站起來就走,好像挺怕我似的。我看啦,你當初是說錯了——什么好酒必好色呀!這個人好像有毛病,別是閹過的吧!”
  李增和阮超群都忍不住“扑哧”一笑。
  錢靜白了那兩個特務一眼:“笑什么,我說得不對嗎?有哪個男人見了我不犯勁的!惟獨他……”
  毛人鳳尷尬地哼哼嗓子:“啊,好了,好了……這事我們再研究一下……你們先出去吧。”
  那三個看看冷若冰霜的張倩,才向毛人鳳敬禮告退。
  毛人鳳等那三個走了以后,才親切地對張倩說:“倩倩,我可一直盼你來啊……”
  張倩冷冷地說:“主座,我暫時還不能來——我得把服務團的工作安排好了才能來。”
  毛人鳳歎了一口气:“戴老板可催我快去重慶哩……再說這里的工作……”
  張倩打斷了對方的話:“主座暫先不要跟我交代工作,因為一個月內我不可能來接手。在重慶我跟戴老板說清了的。”
  毛人鳳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張倩突然問:“啊,剛才錢靜說的是什么事啊?”
  毛人鳳又歎了口气:“說起來也是件頭痛的事。前不久行動組發現第十八集團軍辦事處有個姓袁的少將高參每天晚上化了裝獨自出來到小酒館喝悶酒。我分析這人有可能是在他們党內受到沖擊或別的什么原因而消极起來了。這是個拉出來的好机會,所以就派錢靜去‘釣魚’。都一個月了,這‘魚’竟見了‘竿子’就跑!”
  張倩听了一惊,暗想:“怪不得戴笠催命似的要我赶快接手哩!”她冷笑道,“派錢靜這樣的女人去勾引共產党的干部,不是儿戲嗎?”
  毛人鳳看著張倩直眨眼:“你是說……”
  張倩霍地起立:“請主座馬上通知錢靜:停止接近!并且再通知行動組:停止對袁某人的跟蹤!”
  毛人鳳終于醒悟了,連連點頭:“對,對,對……放長線……”
  張倩整理了一下服裝:“主座,我不能在此呆久了,免得過早暴露。”
  毛人鳳點點頭:“好吧。希望你早日脫手服務團的事……”
  張倩一邊說一邊往外走:“我盡快脫手。”走到房門前,又轉過身來,鄭重其事地叮嚀:“主座,要馬上通知他們——別把袁某人嚇跑了啊!”
  毛人鳳點點頭:“明白——這條魚等你來釣——也只有你能釣到!”
  張倩得意自負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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