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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南苑學兵捐軀


  7月27日之夜,從南苑向東南方向望去,只見團河附近火光沖天,一陣陣炮火的閃光,站在南苑兵營大門前可以清楚地看清報紙上的小字。密集的槍聲像節日的鞭炮,大炮的隆隆聲使南苑兵營的地面都顫抖起來。
  學兵、士兵,年輕的軍官們都抱著槍坐在營房中等待出發增援團河的命令。可是,命令遲遲不下,因為不准主動出擊的命令仍然有效。
  這時候趙登禹師長已經到了南苑,正在和佟麟閣及騎兵師長鄭大章、軍事訓練團教育長張壽齡等人交換情況。團河槍聲一響,將軍們就都走出了指揮部,站到門前的走廊上向東南方向眺望。首先是趙登禹將軍估計到,這可能是其部下兩個團的官兵与敵遭遇。听密集的槍炮聲,看到沿著地平線一片如長蛇狀的火光,將軍明白,這戰事极為激烈,日軍的火力很強,用了重兵。可是,將軍們怎么也難估計到,趙部北上的軍情已經被漢奸潘毓桂等人出賣給日本人,怎么也難估計到,日軍主力兵團,川岸文治郎的二十師團已經突然出現在團河附近。所以,將軍們認為趙部兩個團北上途中,与敵某部不期而遇,發生遭遇戰。縱觀全局,命令:(兩個團)突破日軍防線到南苑集中。可想趙部這兩個團被打得如何殘破!沖到南苑殘部已經兵傷馬缺,無法再投入使用。
  南苑守軍無法支援趙部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實無恰當兵力可調。南苑兵營自建營之始,即是一個訓練場地,并非准備以此為戰場。其兵力有:二十九軍軍部各處机關及直屬炮步兵各營,現在正處向北平城內中南海撤退過程中。特務旅所屬的兩個團,旅長孫玉田;軍官教導團,團長由佟麟閣副軍長兼任;騎兵第九師之1個團,師長鄭大章。第三十七師炮兵1個團,步兵1個團,以及學生訓練團等,其各部大多由所屬部隊分期分批調來南苑進行軍事訓練,人員大多不齊,沒有作戰時互相協調配合的安排。更重要的是,雖然在趙登禹總指揮未來之前統歸副軍長佟麟閣和第三十七師師長馮治安領導,可是編制混亂,無法統一指揮。27日之前,雖然有大体的任務分派,軍官教導團及特務旅擔任阻止由黃村團河向北進犯之敵(主要指冀東防共自治政府的保安隊)。第三十七師,騎兵九師之一部,布防于歐亞飛机場一帶,阻止由丰台、長辛店一帶企圖包圍南苑之敵。當時的學兵軍事訓練團約1500人,都是參軍不久的學生,用在戰場實為不當,但學兵們一再請纓殺敵,將該團列入戰斗序列,警戒兵營東南角九營房小砦一帶。
  至今,對南苑兵營駐守的總兵力眾說不一,一說有2万人,一說有7000人,還有其他估計。根据各方面材料推算,估計減去學兵1500人外,約有7000人。這7000人,大都是經過長城抗戰的老兵,戰斗經驗丰富,戰斗力也很強。1500名學兵都是剛离校門不久的熱血知識青年,沒有經過任何戰爭鍛煉,沒有任何戰斗經驗,實無多大戰斗力。
  佟麟閣將軍一閃念,想起這些學兵求戰場景,實催人淚下。
  几天前,軍事訓練團接到命令,命令每個學兵攜帶3天口糧,准備向保定轉移,炊事房蒸饅頭,分到各班切片晒干,以便攜帶。因這1500名學兵正在訓練之中,將來都是國家和軍隊棟梁之材,如當戰斗兵使用,殊為不當,擬遷往保定繼續學習。當學兵們得知這一原因后,學生們再次上書愿效前驅,決心在前線殺敵報國。這時的北平各報紙也報道了學生軍請纓殺敵的壯舉。佟麟閣團長和教育長張壽齡研究再三,決定暫時留在戰場鍛煉。
  當時戰情已經相當緊張,已經露出日軍進攻南苑跡象。一天,佟麟閣自北平開會回來,立即命令駐南苑各部,馬上在營區周圍砍倒400米寬的庄稼,并在營區邊緣挖臨時塹壕。
  不扰民,真愛民,是西北軍的傳統,不破坏百姓庄稼這點,對這些農民出身的官兵是很好理解的。即將爆發的中日大戰,將給百姓帶來的必然是流离失所,衣食無著。佟將軍望著已經高過人頭的遍頭的高粱和玉米,佟將軍知道這就是百姓的衣食所依,生命所系。砍掉營區四周約有15—16里長,400米寬的高粱和玉米,就等于斷絕了很多百姓的生計。尤其在這戰亂的歲月,他們將成餓殍,父老嬰幼將啼饑號寒。不能再想,佟將軍下定決心,設法少砍掉庄稼,由400米寬,減為200米寬——這將是用血去換取的代价。
  命令下達后,所有作戰部隊立即進行工事作業。官兵、學兵們列隊站在庄稼地面前,首先唱《吃飯歌》:
  “這些飲食,人民供給,我們應該為民努力,帝國主義,國民之敵,為國為民,我輩天職。”
  歌聲激蕩,唱得官兵們心里火辣辣的。唱完以后,他們帶著負疚的心,開始清除塹壕前的障礙,砍掉200米以內的高粱和玉米。
  宋哲元將軍已經下令,南苑軍部撤到北平城內的中南海。佟將軍主持軍部工作,應該首先撤离。恰在此時,夫人彭靜智托人帶來家書,言父病重,望回城看望。王副官同時帶來次子榮芳的大楷作業。佟將軍見時間略有空隙,就把榮芳的大楷舖在辦公桌上,仔細批閱。王副官站在旁邊不走,佟惊奇:“有事嗎?”王副官從怀中口袋掏出自己的存折,說:“副軍長,我想留下,這存款是我的一點積蓄,我想拜托副軍長,給我的父母寄去!”
  佟將軍沉默剎那,將副官遞過來的存折又遞了回去,從脖子上解下耶穌受難的金項練,也遞給了王副官,說:“你隨軍部撤回城內吧!”
  “不,副軍長不想走嗎?”王副官問。
  佟麟閣點了點頭。
  “將軍不走?”
  “我已經決定訓練團的孩子們不走,我作為團長,走了,會扰亂軍心,我留下會對他們有些用的!”佟將軍說著,他把話說得輕聲細語,似乎情緒很淡。王副官多年跟隨佟將軍,他知道佟將軍的表達習慣,即使是生死關頭,佟將軍話語也是一板一眼,表達清楚,情緒平穩。
  王副官明白,佟將軍這樣說,就是已經決定了。說:“我馬上托人,把東西帶到城內。將軍,您是不是該寫封家書?要不要代寫?”
  佟:“好吧,我自己寫吧!”說著,攤開了紙,拿起了毛筆,想了想,他那遒勁的行楷書就在淡黃色的書信紙上流動起來:
  “瑞卿夫人:隨我廿年,戎馬顛簸,歷盡艱危。含辛茹苦,風雨同舟,尊老育幼,克勤克儉。鐫此數語,以志不忘。”
  佟將軍寫到此,把筆停下,架在筆架之上,思考了一下,又寫几句:
  “大敵當前,此移孝作忠之時,我不能親奉湯藥,請代供子職,孝敬雙親。又即。”
  部下又再勸佟將軍撤回城內,將軍表示:
  “釁將不免,吾輩首當其沖,戰死者榮,偷生者辱,榮辱系于一人者輕,而系于國家者重。”
  將軍又書詔所部曰:
  “此殺敵報國時也!”
  7月26日,南苑兵營的東南角,日軍派來騎兵侍候(偵察兵)2人來偵察南苑兵營情況,兵營東南角屬軍訓團學兵警戒。哨兵見敵騎兵前來,即開槍射擊,一逃一傷,傷者墮馬。九營房中的學兵,听槍響即來助戰,恰遇墮馬的日兵躺在地上哀叫,學兵們掄著大刀(當時學兵還沒有發步槍,只有大刀)上前,十几把大刀齊下,嘁哩喀喳將侍候剁成了肉醬。這些學生們還嚷嚷著,把它弄到廚房,煮熟了吃了。事情上報,上級問,是否錄了口供?這些學兵才傻了眼。如果錄下口供,也許會提供很有价值的信息。可惜!
  軍部決定,前哨哨兵暫由有經驗的老兵擔任。
  7月28日凌晨,東方剛剛出現微光,地面還蒙罩著黑暗。
  總指揮部剛剛結束會議,佟麟閣回到原來軍部的辦公室,剛在行軍床上躺下。趙登禹經過連日勞頓,也想在臨時總指揮部略合一下眼。可是他們心里都在盤算著8月1日總進攻的事。
  今夜值班的最高長官是軍訓團教育長張壽齡少將。按照一般情況,最高值班長官并不需要巡哨。可是今天不一樣。今夜太平靜,平靜得令人緊張,平靜得令人不安。得到各方面的情報都證明了前半夜占領團河的敵人不再只是冀東保安隊的偽軍,而是日軍主力部隊。團河离南苑兵營太近了,現在南苑已經在團河和丰台日軍的夾擊之下了。
  張少將走出了值班室,營區是那么靜謐,深黛色的天空是那么靜謐,啟明星在東方的天空眨動著眼睛,說明天快亮了。少將的副官和其他隨員也跟了出來,“去巡哨!”張少將說。副官以為去巡視九營房小砦附近的學兵崗哨,准備跟在將軍的身后出發。“備馬!”將軍又說。副官才明白,將軍准備去巡視整個營區,因為圍繞營區走上一圈有十多華里,自然必須騎馬。
  馬蹄聲沿著營區四周的小路和泥土地趿趿趿地輕聲響著。一切和往常沒有區別。官兵們都在酣睡,他想起昨晚,也就是几個小時以前,學兵們發了新的步槍,一些學兵愛不釋手,抱著步槍而睡的憨態,這些可愛的孩子!他油然而生出一种慈愛之心,一种慈父般對子女的愛心。作為一個官長應該細心周到地考慮一切,因為一個指揮官略有疏忽,將是用士兵的鮮血去補償。他想著——
  忽然東面的天空中發出了低微的嗡嗡聲,聲音越來越響,聲音越來越近。兩架日軍的飛机在天空中出現了。它向南苑兵營方向直線飛來,很快到了頭頂,它沒有投彈也沒有掃射,它繞了兩圈,又朝原來方向飛了回去。作為曾經戰場的指揮官,將軍知道,敵人的進攻已經開始了。將軍命令道:
  “命令全体戰斗人員進入陣地!”
  緊接著進入陣地的軍號聲在整個南苑兵營響了起來。
  睡夢中的官兵衣冠不整拖槍沖入塹壕。這時候日軍坦克履帶的格格格聲,已經清晰可聞。
  佟麟閣走到自己的臨時指揮部。這是一個用鐵皮包成的小房子,就像一個大罐頭盒扣在地上。指揮部已經人員到齊,參謀、通訊等人員坐滿一屋,佟將軍在門口一出現,全体人員都起立向將軍敬了軍禮。將軍和往常一樣面部平靜,他把各個部門檢查一遍,又問了和總指揮和前沿陣地聯系的情況。然后點了點頭,轉身走到門口,囑咐其他人,他要到前沿陣地去查看一下。
  隨員心里都明白,佟將軍的直屬部隊就是那些乳臭未干的學生兵,說不定他們正在塹壕里瑟瑟發抖呢!這時候將軍如果能在他們面前出現,無疑會給他們帶來最大的鎮定,無疑等于給他們吃定心丸。
  佟將軍的指揮部距前沿塹壕并不太遠,大約200米。當佟將軍披著軍用斗篷精神抖擻地站在塹壕邊緣上時,塹壕中的學兵們持槍立正,面向將軍,娃娃臉都仰視著他。將軍敏銳的眼光瞬間從塹壕里一長線的娃娃臉上掃過。他心里非常清楚,即使殺敵報國,膽大……也難掩飾他們心在顫抖,面部緊張。
  佟將軍略高而帶軍人風度的挺直身材,瘦而顯長的臉,戎裝,披著粘滿露水的軍用斗篷,他像一座雕像。不過這是次要的,主要是,他是一個可信賴的長者。將軍平靜地說:“孩子們,唱個歌吧!”他想了想又說:“就唱新編的軍訓團團歌吧!”
  塹壕里響起了青春活力的歌:
  風云惡、陸將沉、狂瀾挽轉在軍人,扶正气、勵精神、誠真正平樹本根,鍛煉体魄、涵養學問,胸中熱血、掌中利刃,同心同德、報國雪恨,复興民族、振國魂……
  歌聲還沒有停,日軍5架轟炸机臨空,它們盤旋了一下,找准目標,就向學兵陣地猛烈轟炸。這時候,日軍的大炮也開始轟擊,密集的炮彈大都落在學兵們的陣地上。
  佟麟閣已經回到指揮部,炸彈和炮彈的爆炸震動得鐵皮指揮部不斷抖動。佟麟閣從瞭望口向陣地瞭望,轟轟轟天崩地裂的爆炸在學兵陣地始終不停,其他陣地几乎沒有受到什么壓力。他心里納悶儿,日軍好像把卦算准了一樣,已經知道這營區東南角的學兵陣地是一批學生,戰斗力最薄弱?其不知道,軍事情報早已經被漢奸潘毓桂報告給日本人,潘毓桂是政委會委員,綏靖公署警務處長,宋哲元的世交。他可以從各种渠道得到二十九軍最最机密的軍情,這個時候,他還沒有挂出漢奸的牌子,可是早已經干起了吃里爬外的勾當。大至華北戰局,小至南苑戰斗,再至佟麟閣北撤,事無巨細,均已向日軍通報。佟麟閣、趙登禹殉國,都与潘毓桂所為有直接關系。
  日軍飛机轟炸、大炮轟擊以后,學兵陣地已經殘破,傷亡慘重,塹壕之內,倒下大片學兵尸体,血流成渠。就在此時,日軍的坦克和步兵出現在高粱地前,距學兵陣地已不足200米遠。學兵隊長大呼:“射擊!”活著的學兵們馬上爬到塹壕前沿開始齊射,密集的槍彈馬上擊倒一片日兵。日本兵從來看不起中國軍隊,再加上他們知道對手不過是一些中學生,就更加大膽放肆。沒有想到這一陣密集的槍彈,使沖在前面的士兵都倒了下去,他們開始小心,向坦克靠攏,以坦克為掩体謹慎前進。但不見這些學生的槍聲減弱,身旁的士兵不斷地倒下。他們漸漸失去奪取陣地的勇气。他們開始撤退和逃跑。
  沖在最前面的第一輛坦克上面的机槍兵,已經被學生兵打死,他斜躺在炮塔邊,机槍的槍口指著天。駕駛兵見周圍的士兵已經后撤,其他坦克也亂了陣腳,慌忙掉頭。它已經沖到了學兵的陣地前不到30米處,見形勢不妙,也想轉向。
  這些學兵究竟是有知識的,頭腦比較靈活。他們見這日軍沖在前面的第一輛坦克正在進退中猶豫不決。一個學兵抓起了五顆手榴彈沖出了塹壕,朝那坦克沖去,恰巧那輛坦克已經掉好了頭,准備發動快逃,這個學生已經沖到了坦克身邊,登著坦克的斜面,再伸一手即抓住坦克,可以爬到上面。坦克突然發動,猛地向前一沖,把這個學兵摔了下來,等他爬了起來,坦克已离他有10米開外,這學兵怒火中燒,不顧一切地提著手榴彈在戰場上追開了坦克。坦克轟鳴著向前沖了一下,又沖了一下,速度開始平穩漸增。這個學生兵即使使出渾身力气,眼看著也追不上這鋼鐵東西了,事也湊巧,坦克前面有一條地界土坎,慌忙逃跑的日兵摔倒了几個,正在坦克的前面,坦克只好減速,給了這個學生兵一個极好的机會,几步之間,他沖了上去,扒上坦克,這時他手中的手榴彈已經丟失了3枚,就把這兩枚投到坦克里面也可,他慌忙拉了弦投了進去,然后翻身滾下,等待那轟地一聲爆炸。可是,沒響。主要原因是,國產品質量問題。
  其他學兵見此兵此舉,忽擁一片,在戰場上展開了學生追坦克的奇觀。
  日本人退了,本來他們想老太太買柿子——找軟的捏,可是碰了個硬釘子。這時其他戰線也退了下來。他們找來漢奸,問這是怎么回事。就像石友三說的,這漢奸也是不好當的,他們挨了嘴巴還費了一番解釋。若再失算,就不是挨嘴巴的問題,而是要挨日本人的槍子儿了。
  丰台的河邊正三的步兵部隊,也在炮兵和飛机的掩護下,在川岸師團進攻的同時,開始向南苑的西北方向守軍進攻。三十七師馮治安師長得知丰台日軍攻擊南苑的消息,即派所部何基灃旅向丰台展開進攻。丰台日軍腹背受敵,唯恐中國軍隊掏其老巢,大量撤兵回顧,攻擊力量漸漸減弱。
  整個戰局暫時處于僵持局面。進攻兵營東南方向的日軍川岸師團部隊大約有3000人,進攻西北方向的河邊旅團步兵在2000人左右,重要的是有飛机和炮兵的支援,火力遠強于守軍。守軍雖然有兵營作依托,但編制混亂,火力較差,只有輕武器。
  此時,趙登禹總指揮已調一三二師的王長海第一旅和第二旅北上支援。第一旅第二旅已北上至琉璃河良鄉附近,如及時赶到,兩軍相持,鹿死誰手,還難定論。王長海在長城抗戰時也是叱吒一時的勇將,遺憾的是此將軍很信術數,兵至琉璃河附近之時,請術士占卜吉凶,測算出兵吉時,所以按兵遲遲不動,趙登禹數次催促進兵,只是口頭答應,不見動靜。看來術士所卜是對的,“卯時前渡河主凶”。就是說這兩個旅在11點以前渡過永定河必有傷亡。現在只有用袍澤之血和全軍失利、全局失利去抵償了。
  川岸師團所部受到學生兵之挫,再次研究戰術,漢奸出謀划策,認為學生兵雖逞一時之勇,并無實力,只要再用重火力猛轟,重兵猛沖,早晚難支。漢奸還出主意,南苑兵營中心是士兵食堂,食堂建筑較高,是制高點,食堂之中必無守兵,可用飛机空投傘兵,占領制高點,從其背后襲擊守軍,守軍必亂。
  川岸師團再一次攻擊學兵陣地。大炮飛机轟擊之后,密集的步兵在坦克的掩護下出現在學兵們的陣地前。炮火剛停,學兵們從戰友的尸体下爬起來,身上淌流著血渠中沾來的血流,准備趴到壕邊向進攻的敵人射擊。這時,背后食堂的房頂上的机槍向他們掃射起來,馬上把他們壓制了下去。
  原來日軍在飛机轟炸的同時也運來了十几名傘兵,一面投彈一面把抱著机槍的傘兵投到食堂附近。食堂有飲事兵七八個人,他們在蒸饅頭,給戰斗人員准備早餐,第一鍋饅頭已經下了屜,食堂里彌漫著團團的白色的水蒸气,一個新兵在用木戳蘸著紅墨水向每個饅頭上印著“不忘國恥”、“小日本”等字,端著机槍的日本兵沖了進來,這個新兵抬頭一看,大惊,抄起菜刀准備一拼,被机槍射成了血肉模糊一團,其他几個炊事兵也成了肉醬。日兵占領了食堂,他們登上了制高點,他們實現了漢奸提出的腹中開花之計。
  學兵陣地的火力,被食堂制高點上的机槍壓制下來,面前的日兵已經沖近了。
  “上刺刀,准備沖鋒,殲敵于陣地前。”傳來了命令。
  學兵們卡喳卡喳地上了刺刀,机槍停的時候,日軍的坦克和步兵已經沖到了塹壕的邊緣,學兵們端著刺刀沖出了塹壕,和日兵展開了血肉廝殺,只听到塹壕前卡卡卡的刺刀撞擊聲,和呀——啊——刺刀刺中對手聲,繼之聲音混亂成一片,兩隊敵對的軍人拼殺在一起,扭打在一起,一個個噴著鮮血倒下。片刻,活著的兵已經是在尸体或傷兵的身上踩來踩去,血紅的眼睛瞪著對方的刺刀尖,刺刀尖或是閃著令人膽寒的光,或是沾滿鮮血。
  學兵們這時候明顯地顯出了弱點,中國軍人的拼刺技術遠不如日軍,再加上學兵們尚未受過系統全面的訓練,又無臨戰經驗,而這批關東軍都是受過嚴格訓練,甚至用活人訓練過的老兵。日兵端起刺刀就顯出了他們訓練有素。刺刀尖緊逼著對方的眼睛,威懾著對方的心魄。相比之下,學兵們顯得稚嫩,刺刀尖定向不准,還輕微晃動,一看就是個新手。一片一片的士兵倒下以后,膠著的廝殺線,漸漸向塹壕方向移動,學兵們漸漸向后退卻,漸漸顯得捉襟見肘,左右不支。學兵們漸漸退到了塹壕的邊緣,又漸漸退出了塹壕,已經退到塹壕內側四五十米……退路上,都是用鮮血舖了大地。
  佟麟閣將軍在他的鐵皮指揮部里。他瞭望到了所發生的一切。日軍利用傘軍占領食堂的房頂,這是他難以預料的,因為他領導的軍隊還沒有与傘兵作過戰。用迫擊炮或較強的机槍火力可以壓制食堂房頂上的日軍机槍,可是他不掌握這樣的火力。佟將軍用電話向總指揮趙登禹報告情況,怎么也搖不通電話,估計可能是電話線被炸斷。此刻,學兵的陣線退到塹壕以內,力量漸漸不支。顧不得那些傘兵了!
  佟將軍命令:“用預備隊!”
  參謀問:“所有的預備隊?”
  佟回答:“所有的,所有的都上去!”
  所有的預備隊都上去,這意味著拼死一戰,最后一戰,下一步如何,很難想象。
  學兵的預備隊得到了命令,沖出了掩体,端著刺刀啊哪啊地沖了上來。日軍經過鏖戰的消耗也成強弓之末。學兵們新生力量到來,實力大增,日軍漸漸后退并有些士兵倉皇逃跑。日軍吹號收兵,那些端著刺刀的日兵退后三步,上起槍刺,有禮貌地向對手鞠了45°左右的躬,表示對學兵這樣頑強的對手的敬意。
  學兵們退回陣地,跌入塹壕,大口喘著粗气,有的趴著,恨不得把五髒六腹都吐出來。喘息片刻,蜿蜒漫長的塹壕頂端,士兵們騷動起來,士兵們忽然跳出塹壕紛紛向后奔去。這种騷動像點燃的導火索一樣,迅速地發展過來,士兵們沿著塹壕傳遞命令:“撤退,向寨內轉移!”
  這种傳達命令的方法也很奇怪,不是按照指揮系統傳達,而是像義務勞動時,一長行人向工地傳遞磚頭。士兵紛紛躍出陣地而后撤,無人掩護,無人指揮,秩序大亂。再加上大操場中間的演武廳和食堂被日軍控制,机槍子彈嘩嘩嘩地掃了過來。士兵們又慌張向北逃跑,戰線全線崩潰。
  佟麟閣將軍在他的鐵皮指揮部里,看到發生的情況,大惊。電問前沿,已無人接電話,又馬上和總指揮部聯系,電話總是斷線的嗡嗡聲,事已急矣,將軍命令通訊參謀馬上跑步到總指揮部。參謀去了,過了半天又气喘吁吁跑了回來,報告說,軍部已經下了放棄南苑向北平城里撤退的命令。喘了好几口气,以后又說,總指揮在11點以前已經走了。
  總指揮倒底是應該在全軍撤完再走,還是下達了命令即可走,這很難評說,也許是因軍情緊急,須即去軍司令部商議重新安排總攻計划?趙登禹已將負責撤退任務交給了副總指揮第九騎兵師長鄭大章。前面提到,在南苑有鄭大章騎兵師的一個團。可是戰事伊始,日軍就用大炮猛轟馬棚——這也是漢奸提供的消息。馬棚附近馬上天崩地裂,馬的尸体和著泥土、草料飛上天空,繼而是熊熊大火。只有若干匹掙脫韁繩的馬四散逃去,待炮火停息下來之時,這些駿馬如脫牢籠,跑到水草丰美的地方吃草去了。在這槍林彈雨之中,這些寶駒很難收回。騎兵沒有了馬,行動起來不如豬。鄭大章失去了自己可以直接控制的兵力,已經非常沮喪,再加上其天性精明而膽魄不全,這時有些亂了陣腳,像這樣沿著塹壕傳達命令的辦法,行嗎?
  佟麟閣還想詳細了解情況,又与鄭大章副總指揮聯系,恰巧電話通了,鄭副總指揮證實了下達撤退的命令,下面的話就有些不連貫了。佟麟閣手拿著電話話筒,這個從來不發脾气的人發起了脾气:“彩庭(鄭大章字)你這樣就不對了!”這時候,不是爭論和爭吵的時候,佟麟閣放下電話,他馬上考慮的事,是如何組織撤退。
  日軍在組織上次沖鋒以后,忽然平靜下來,再沒有了聲息。他們已經知道守軍已經亂兵撤退。川岸師團從潘毓桂處得到二十九軍軍司令部下達了南苑撤退的命令。現在再用重兵去占領南苑兵營已經沒有多大价值,目前最重要的是,馬上派出一支勁旅截擊潰逃的中國軍隊,消滅二十九軍的有生力量。
  過午,因撤兵命令傳達遲緩,南苑守軍還在撤退,也有不愿撤退者,均躲入掩体或頑強抵抗。留下的人數,大約有總人數的1A4,日軍還是派出了一定的兵力,謹慎地進入南苑兵營,他們知道暗處尚隱藏著大量的中國士兵,他們沒敢搜索,只是与正面抵抗的中國士兵展開了槍戰。因為眾寡過于懸殊,中國士兵漸漸向東寨牆附近撤去,下午3時左右,撤到東寨牆邊的中國士兵只剩下30余人。日軍重兵將他們圍住,30名士兵端著刺刀靠于寨牆上,日兵沒有敢過來的,指揮官只好命令開槍,步槍机槍齊射,硝煙過后,30個血肉模糊的人陸續倒下,東寨牆上印下了30個血的人形。若干天后,不知何人,趁夜將這30名壯士的遺体偷偷地埋了,埋到何處也不知道。這30名壯士是誰?沒有留下姓名。或許他們的花名冊上會注明:死于南苑戰役或失蹤。抗戰八年之中,這30具血的人形一直沒有塗掉,也未被風雨洗刷模糊,這里一直流傳著□人心脾的傳說,有的說,每逢風雨過后,就有人來用鮮血重塗人形。也有的說,每逢初一、十五(指陰歷)這30個人都活轉來,在東寨牆邊或在兵營里歡聚。也有的說,他們不該死,集体到玉皇大帝那里告了日本人的狀……不過這都是傳說而已。每到初一、十五有人到這里來燒香上供,那倒是真的。
  7月28日傍黑,日軍已經占領南苑,他們在四處部署了很多哨兵。藏在掩体中的中國士兵很不客气地襲擊了他們。根据老兵的經驗,趁夜必須撤出南苑,而且不能北撤北平,要南撤保定。這些隱避起來的士兵,趁著黑夜陸續踏上了經固安、雄縣去保定的路,其中包括學生軍訓團三個大隊中的第二、第三大隊的部分學兵,在南苑戰役中,這些熱血青年,陣亡了約800余人,占全團人數的一半以上。
  白天北撤北平的官兵在路途上又遭日軍截擊和飛机轟炸,傷亡极其慘重,以至南苑戰役的最高指揮官佟麟閣將軍、趙登禹將軍雙雙殉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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