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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我們還在煙台峰上!


  10月31日,負責朝鮮戰場東線作戰指揮的美第十軍軍長阿爾蒙德將軍親臨位于咸興的南朝鮮第一軍團指揮部,听取南朝鮮第一軍團軍團長金白一少將關于在部隊前進的路上可能有中國軍隊存在的情報分析報告。報告說,可能存在的中國軍隊是第四十二軍的一二四師,他們一周前從滿浦鎮附近渡過鴨綠江,從那儿開始徒步的夜間行進,迫擊炮和彈藥由騾馬馱運。這個中國師的多數人都曾是原駐北平的蔣介石的國軍,直到一年多前,他們全師才向共產党投降并立即被編入紅色部隊。
  為實行向朝鮮東北部荒涼山岭北進的目標,阿爾蒙德將軍部署的計划大致是這樣的:南朝鮮第一軍團沿東海岸公路向東北方向的邊界推進;美軍第七步兵師在其西南,順著利原向北的公路到達中朝邊境的惠山鎮;在美軍第七師的西南,是美軍第一陸戰師,它由咸興向長津水庫方向前進;
  而后到達的美軍第三師負責其后方的安全。
  “我們這個軍零散地分布在這一帶相互隔絕的地形上。”連阿爾蒙德自己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十分糟糕。
  當西線不斷傳來令人沮喪的消息的時候,阿爾蒙德將軍接到前方的戰報是:南朝鮮第一軍三師的先頭部隊二十六團,在向水洞發動進攻的時候,代价昂貴,傷亡慘重。阻擊他們的就是中國第四十二軍一二四師的三七零團。
  美第十軍由于元山港海域的掃雷和所屬部隊指揮官的謹慎,造成其推進速度极其緩慢,這就使彭德怀在西線戰場打響之后消除了對東線的擔心。
  中國第四十二軍一二四師和一二六師經過艱難的山地行軍之后,于10月27日全部到達指定的防御地區。軍指揮部的部署是:一二四師三七零團和三七一團三營占領倉里、1115高地。
  796.5高地、草芳岭一線阻擊陣地;三七二團和三七一團一、二營位于下馬岱里、雷洞里為預備隊,師部位于富盛里;一二六師以三七六團占領赴戰岭、高大山一線阻擊陣地,師主力集結于葛田里一線為軍的預備隊。其軍部位于舊鎮。
  就在一二四師全部到達指定陣地的這一天,南朝鮮第三師受命接替已經在黃草岭受到打擊的首都師,于早上8時開始北進。下午,第四十二軍一二四師三七零團接到敵情報告:敵人正向水洞方向移動,目標是796.5高地。于是命令其四連立即前往阻擊。
  這時,四連連長帶著一個排去尋找北朝鮮部隊去了,四連實際上只剩下了兩個排的兵力。政治指導員李兆勤正在思索怎樣執行這個任務的時候,山下傳來士兵們激烈的喊殺聲。通信員跑來報告:敵人的先頭排已經到達山腳下了。
  夜幕降臨,四連的士兵在寒冷的工事中沒有睡意。午夜時
  分,他們听見山下傳來腳踩落葉的腳步聲。不一會儿,鋼盔和刺刀的閃光在月色下出現了。位于前沿的五班在敵人距离他們僅有10米的時候突然扔出了手榴彈,机槍射手朱丕克躍出工事,端著机槍向敵人掃射,南朝鮮士兵在突然的打擊下丟下了几具尸体后立即向山下跑去,眨眼之間消失在月色之中。四連的士兵把他們遺棄的美制自動步槍搶了回來,對這种先進的武器感到新奇不已。當一位軍官提醒勇敢的机槍手朱丕克,說他剛才打出的子彈太多,應注意節省時,士兵們數了數,在南朝鮮士兵的尸体上撿回來的子彈比朱丕克打出去的還多,于是軍官看著自己的士兵笑了。
  后半夜,南朝鮮軍隊又問陣地進行了几次偷襲,均未成功。
  四連所經歷的是后來黃草岭地區极其殘酷的阻擊戰的樂觀的開始。
  在以后的三天里,三七零團在南朝鮮第三師二十六團的反复攻擊下,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美軍的飛机像蒼蠅一樣在中國士兵的頭上掃射轟炸,中國士兵可以看得見飛机上白星的標志,甚至可以看見座艙內美軍飛行員的面孔。中國軍隊的阻擊陣地上沒有任何防空設施,巨大的爆炸聲整日連續不斷,灼熱的彈片在令人窒息的煙塵中發出尖厲的哨聲。支援南朝鮮軍隊進攻的,還有數量巨大的炮群,它們在這個小小的高地上傾瀉下密集斷炮彈,高地上裸露的岩石在炮彈的爆炸中破碎,岩石的碎片与彈‘片一樣鋒利。美軍飛机還投下了凝固汽油彈,大火中中國士兵或在地上滾動或揮舞著樹枝互相扑打以熄滅棉衣上的火焰。南一朝鮮軍隊的進攻規模從一個連逐步增加到兩個營,四連的陣觀前擠滿了進攻的敵人,中國士兵可以看見身穿皮夾克的美軍顧問們混雜在南朝鮮士兵中間。
  中國士兵的傷亡是嚴重的,但是更為嚴重的是他們必須的生理需要。天黑下來以后,敵人的進攻停止了,但被照明彈照得白晝一樣的漫長夜晚令中國士兵感到更加難熬。從團部到各個阻擊高地所有的通路均被密集的炮火嚴密地封鎖,任何企圖向阻擊陣地上運送物資的企圖都沒有成功。士兵們還是在進入陣地的那天吃過一頓高粱米飯,至今沒有一粒糧食被運到陣地上來。陣地上沒有水,有人開始喝尿。毛澤東曾經提出過三個問題讓志愿軍的干部們討論:能不能打?能不能守?有沒有東西吃?至少在黃草岭阻擊陣地b,志愿軍打了,也守了,但吃的東西卻沒有了——不要說四連這樣的前沿陣地,全師的糧食也僅僅剩下三天的儲備了。饑餓之外,就是寒冷。這里的气溫在夜間已經降至零下,中國士兵們在山野露宿,棉衣早已破爛,手腳開始出現凍傷。野外的寒風中,有士兵在哭泣,原來是他手中的鎬根本挖不動堅硬的岩石,整整挖了一夜,手掌被震裂,士兵為已經被炸平的掩体沒有了修复的希望而哭了。中國指揮官們焦急万分,但漫長而脆弱的補給線上還是沒有好消息。于是他們做出了一個令這場戰爭顯得格外悲壯的決定:軍指揮机關人員每人每天只供給4兩糧食,二線部隊每人每天6兩,一線官兵每人每天8兩——至于能否把糧食送上陣地是另外一回事。關于修筑工事的工具,發動軍的后勤人員到北朝鮮廢舊的礦區中去尋找。關于彈藥缺乏問題,規定“三不打”:看不見不打;瞄不准不打;距离遠不打。解決防寒問題的辦法除了“把被子撕下∼頭包住容易凍傷的手腳”之外,還有一條是:建議互相擁抱。
  29日凌晨,四連士兵們得到炊事班冒著炮火送上來的一草袋土豆和半袋蘿卜。連長李兆勤命令干部們不准留下一個土豆、一個蘿卜,全部分給士兵,于是每個士兵分到兩個土豆和半個蘿卜——正在吃,進攻又開始了。
  這是戰斗最為殘酷的一天。天上美軍的飛机格外地多,地
  面上進攻的南朝鮮士兵也格外地瘋狂。陣地上沒有可以燃燒的東西了,最后,是讓凝固汽油浸透了的泥土在燃燒。衣衫襤褸的中國士兵被炮彈炸起的泥土埋起來,又被同伴儿再挖出來。所有的被子全部讓衛生員撕成了止血的繃帶。在紛飛的彈雨中,在敵我雙方的尸体中,中國士兵尋找著可再供作戰之需的彈藥。
  南朝鮮第三師二十六團几乎把所有的兵力全部使用上了,沿著公路同時進攻數個高地,一支部隊居然插到了四連的后面。中國土兵在前后受敵的情況下開始使用石頭這個最原始的武器戰斗,巨大的石塊從南朝鮮士兵頭頂上飛過,被石頭砸傷的士兵的大聲呻吟令企圖進攻的士兵毛骨悚然。在傷亡几乎到達极限的時候,四連把一個班的預備隊投入了,這是最后的一拼。
  下午17時,四連堅持到了上級要求他們堅守陣地的最后時間。
  四連以殺傷敵250名、堅守陣地三晝兩夜的戰果,贏得了志愿軍總部授予的“黃草岭英雄連”的稱號。寫有這個稱號的一面旗幟至今依舊懸挂在中國軍隊一個連隊的榮譽室里,他們無論在外出參加演習或是在自然災害發生前去解救百姓的時候,都高舉著這面旗幟——盡管看見這面旗幟的很多人并不知道黃草岭這座山在什么地方以及那里曾經發生過什么事情,但是一定知道,高舉這面旗幟的士兵的前輩們肯定用生命書寫過一段惊人的往事。
  美陸戰一師師長奧利弗。史密斯是個性格憂郁和多疑謹慎的軍官,他的這個性格使整個陸戰一師在朝鮮戰場上得以逃過滅頂之災。當阿爾蒙德將軍10月30日親自飛到元山來向陸戰一師下達北進的任務時,史密斯看著眉飛色舞的阿爾蒙德心存劇烈的抵触情緒。阿爾蒙德將軍一邊站在地圖前做著手勢,一邊不斷地玩弄著他的那根手杖,他在向陸戰一師的軍官們講解該師向長津水庫前進的路線時,“好像是籌划一次怡然自得的周末散步”。陸戰一師將沿著水庫的西面向北推進,直搗中朝邊境上的鴨綠江。“等你們把這一帶掃蕩完畢,韓國軍隊就會接替你們,然后我們就把美軍撤出朝鮮。”阿爾蒙德將軍最后說。
  陸戰一師所有的軍官都保持著沉默,這一點令美第十軍軍長阿爾蒙德感到一絲不快。
  陸戰一師的軍官們知道,南朝鮮的一個師剛剛在他們將要到達的地方受到中國軍隊的重創,雖然中國軍隊已從几個阻擊陣地上撤退了,但是軍事常識告訴他們,這些中國軍隊肯定又在其他的地方布置了陪講。盡管情報部門反复說,中國軍隊僅僅是為了保護水庫附近的几個向中國東北地區供應電力的發電厂而戰,但是沒有人會相信這些鬼話——西線云山附近的中國軍隊又是為了保護什么而戰的呢?況且經過地形偵察,阿爾蒙德要陸戰一師8000官兵去的那個地方簡直就是個迷宮。從港口興南到陸戰一師的目的地下碣隅里的100多公里的路,實際上是一條碎石小徑,無數的急轉彎和陡峭的盤山路不斷升高,直至進入連綿不絕的荒岭之中。其中最陡峭的就是黃草岭地區。這個地段一邊是万丈懸崖,一邊是高聳入云的峭壁,坡度陡得連吉普車都開不上去。這种地形簡直就是為阻擊而設計的,陸戰一師一旦進人,隨時可能遭遇大禍。再說,本應該是步兵的活儿,讓精銳的陸戰師來干,陸戰一師的兩栖作戰傳統將被玷污。
  陸戰一師的作戰處長看了地圖后不寒而栗,他認為麥克阿瑟簡直是糊涂透頂。東線的陸戰一師和第七師距离西線的第八集團軍太遠了。但是,在這個作戰處長看來,阿爾蒙德的態度“咄咄逼人几乎到了無以复加的程度”,“他把當前的形勢描繪成一個勢不可擋的胜利,他已經穩操胜券”。
  在沒有側翼保護的情況下深入山區,這在軍事上愚蠢之极,
  這是師長史密斯的觀點。當這位師長提出在下碣隅里修建一個簡易机場,以便在戰斗中運送補給和撤出傷員時,阿爾蒙德將軍瞪大眼睛問:“怎么會有傷亡?”
  “他甚至不承認會有傷亡!這就是你面臨的局面!”史密斯后來回憶說,“我們還是修筑了一個簡易机場,從那里我們撤出了四千五百名傷亡人員。”
  陸戰一師七團團長霍默。利茲伯格上校清醒地知道自己的團作為師的先頭部隊面臨的將是什么。在出發的晚上,他對他的軍官們說:“伙計們,我可以預料肯定會遇到中國軍隊。我們很快就要參加第三次世界大戰的序幕戰了。”
  陸戰一師七團是從美國本上來的,因此比陸戰師其他團晚一個星期到達朝鮮,但是該團很快就追上了主力部隊,在仁川登陸后,通過漢城時由于進展神速,這個團被美軍稱之為“飛毛腿利茲伯格”。
  但是,在向長津水庫急行前進的路上,“飛毛腿利茲伯格”走得緩慢而小心。其一營作為先頭部隊沿道路穿山谷,而二營則以利茲伯格稱為“行進中的環形保護”的方式沿兩側的山脊前進,三營殿后。在向水洞方向前進的過程中,他們遇到被打散的南朝鮮軍隊,知道了前面就有中國軍隊,于是招來美軍的支援飛机,用500磅炸彈和20毫米火箭彈猛烈轟擊了中國軍隊的阻擊陣地。11月1日晚,在距离水洞不遠的地方,陸戰一師七團開始挖掘戰壕,以度過黑夜。
  黑夜是中國人的。
  午夜沒過多久,美軍陸戰一師七團便遭到了中國軍隊的攻擊。
  美軍戰史記載道:火光和軍號聲是從每一條山脊發起這場進攻的信號。當中國人遇到抵抗時,他們用輕机槍和手榴彈凶猛拼殺。當他們在防線的薄弱處發現空隙時,便蜂擁沖下山谷。在夜間的混戰中,中國人好像無處不在。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抗擊過日本人夜間進攻的陸戰隊員們發現,中國人的戰術也极為相似——他們用英語呼喚戰地看護兵,使勁喊“你在哪里”,或是“我看見你了”。陸戰隊員以緊張的心情默不作聲地迎擊中國人,只有在中國人暴露的時候才開槍。一輛俄制的T-34坦克沖破了一個路障,隆隆震耳地開到第一營的指揮所,不分青紅皂白地向迫擊炮陣地、車輛甚至單兵射擊。陸戰隊一枚火箭擊中了這輛坦克,它的炮塔突然轉過來,只用一發炮彈——這一炮實際是在平射距离打的——便打掉了陸戰隊的火箭發射組。
  黎明時,陸戰隊發現他們与中國人都在山谷的谷底。中國軍隊占領了第一營和第二營之間的公路,陸戰隊各連分散在山岭上,其中很多連被切斷了互相的聯系。這時,中國人的另一個團急急赶來助戰。
  可想而知,在這天夜晚,陸戰一師七團的美國士兵成了真正的“飛毛腿”,他們四處逃命的速度是惊人的。
  利茲伯格命令他的士兵無論如何要堅持到天亮,他相信憑著陸戰部隊的火力,無一亮中國軍隊就完了。但是,天亮后,當美國兵向高地上的中國人扑上去的時候,他們同樣遇到了強有力的回擊。一個叫羅伯特。貝的中尉回憶說:“筆者所目睹的毫無疑問是最為密集的手榴彈火网。”美軍的飛机赶來支援,中國軍隊的陣地上出現嚴重的傷亡,但是美軍的進攻依舊沒有成功。
  “一個中國的狙擊手發現了第二營的包扎所,”美軍戰史記載道,“接二連三地打倒了六名陸戰隊員,其中一人是醫生克拉克中尉,他在處置一名傷員時中彈。”
  讓陸戰七團的美軍士兵們最感到艱難的攻擊陣地是煙台峰。這個標高890米的高地位于水洞西北,与東北面的727高地相呼應,俯視著公路,是黃草岭的門戶。中國第四十二軍一二四師三七一團占領了該高地,并利用這個有利的地形阻擊著聯合國軍。10月30日,南朝鮮軍第三師的二十二團和二十三團開始大兵力地進攻煙台峰,至門月三日,第三師再次加大兵力,并曾經一度占領主峰,但當晚就在中國軍隊的反擊下丟棄。陸戰一師師長史密斯認為,煙台峰如果拿不下來,就無法奪取整個黃草岭地區,北進的目標根本無法實現。于是,命令陸戰師七團配屆南朝鮮第三師無論如何也要拔掉可以襲擊公路上任何目標的煙台峰高地。
  堅守煙台峰高地的是中國軍隊的另一個四連——第四十二軍一二四師三七一團二營四連。
  經過對主峰的反复爭奪,堅守主峰的一個排的中國土兵只剩下了六個人,美軍已經占領了主峰的半邊。剛從團里開會回來的連長劉君拔出駁殼槍,對連部的司號員、通信員、理發員和其他几個非戰斗人員說:“跟我上去!”
  他們分成兩組向主峰上爬。右路由士兵劉玉龍帶領三個人在火力掩護下,一米一米地接近,他們就要接近主峰時,一聲巨大的爆炸聲響起來,他們踏上了一枚地雷。左路的一組在爆炸的煙霧中迅速前移,他們用手榴彈把美軍的重机槍消滅了。這時,前方突然站起來一排端著刺刀的美軍士兵,他們吼叫著沖了過來,連長劉君意識到,最后的時刻到了。
  突然,美國人听見了一种令他們心惊的聲音,這聲音就在他們跟前,尖厲而響亮。中國軍隊的軍號聲響起來了。美國士兵中流傳著關于“中國喇叭”的許多駭人的傳說,不料想在如此近的距离上不但听見了,甚至還看見了無數的“中國喇叭”在閃光。
  于是,美國人開始向后轉身就跑,武器丟在了地上。
  四連連長劉君沖上主峰后,發現主峰上連同他帶上來的人也才只有19名中國士兵,其中4名還是傷員。他把這些士兵集中在方圓不足100平方米的主峰峰頂上,然后,轉達了團會議所傳達的西線部隊將美軍騎兵第一師打得丟盔卸甲的戰況,并再一次說,我們必須堅持到天黑,以等待主力部隊的反擊。
  四連的司號員叫張群生,是中國東北青年,家就住在鴨綠江邊。入伍前他在文藝演出隊里干過,會吹小號。入伍以后,他得到部隊里最优秀的老號手的指點,不但能吹出傳達各种指令的軍用號譜,而且還能用軍號吹出家鄉的小曲,他成為士兵們特別喜歡的人。由于他作戰勇敢,“點子”又特別多,士兵們干脆把他的司號員改稱為“司令員”,在四連,提起“小張司令”沒有不知道的。
  在等待敵人再次進攻的時候,“小張司令”開始吹奏中國士兵熟悉的《小二黑結婚》。
  美軍的進攻再次開始了。
  張群生在岩石后向下看,他的身邊是燃燒著的樹干,他手里軍號上的紅綢帶還在飄動。美軍士兵的腦袋在一個山洼里冒出來,鋼盔一閃一閃的。直到美軍爬到距峰頂10米的時候,連長劉君才命令射擊。美軍士兵從槍聲中就能判斷出主峰上的中國士兵人不多了,這回他們沒有后退,而是趴在彈坑里往峰頂上扔手榴彈。机槍手郭忠全被美軍的手榴彈炸傷了,這是郭忠全的第三次負傷,他的一條腿已經斷了。美軍趁机槍停止的時候扑k來,郭忠全抱著机槍一條腿跪起來,机槍的掃射聲再次響了。
  在另外一個方向,几個美軍已經爬上了主峰,連長劉君手持一支上了刺刀的步槍從戰壕中站起來,迎著美軍沖上去。
  肉搏戰開始了。劉君与四個美國兵糾纏在一起,在把刺刀刺入一個美軍士兵的脊背的時候,一個美軍的刺刀也正向他刺來。士兵鄭友良用槍托把這個美軍打倒,可美軍越來越多。這時,三班的增援到了,美軍開始混亂,向山下退去。劉君高興地喊:“三班!給你們請功!”話音未落,一顆子彈擊中了他,劉君倒在了司號員張群生的身上。
  劉君對張群生說:“山上人太少了,要守住!”
  張群生說:“咱和敵人拼了!”
  劉君說:“我不行了,你就當正式的司令員吧。”
  張群生再一次向山下看去,遠遠地,他看見美軍的几輛卡車把增援的士兵卸下來,然后裝上美軍的尸体。
  張群生清理了陣地上的彈藥,每個人平均可以分到六發子彈和兩顆手榴彈。他爬到通信員鄭兆瑞身邊說:“子彈不夠,就用石頭拼!”他又爬到理發員陳凱明身邊說:“連長快不行了,給他報仇!”
  他几乎和每個士兵都說了一句話,士兵們說:“小張司令,我們听你的!”
  經過猛烈的炮火轟擊,200多名美軍又沖上來了。主峰上,在零散的槍聲響過之后,石頭雨點般地滾下來了。在重傷中醒來的郭忠全听見了張群生的喊殺聲,他忙喊:“小張司令!節省點!節省點!”張群生回答道:“我用的是石頭!”在這以后,無論誰再喊什么,張群生都听不見了,響徹在煙台峰主峰上的是中國士兵的一片怒罵与怒吼之聲!
  美軍又退下去了,因為天黑了下來。
  僅存的三名中國士兵和煙台峰陡峭的主峰一起,屹立在暮色中。
  張群生把他的連長抱起來,呼喚著他,但是四連連長劉君永遠不能回答他的呼喚了。
  張群生把自己的白色的毛巾蓋在連長的臉上,哭了。
  陣地前還躺著200多具美軍的尸体。
  污血染紅了焦土。
  一個士兵提醒張群生,該向營指揮所報告了。于是,張群生在夜幕中又吹響了那支軍號。
  指揮所解讀了煙台峰主峰上傳來的號聲,它的含義應該是:天黑了,我們還在煙台峰上!
  在美軍陸戰一師的正面壓力下,中國第四十二軍一二四師的阻擊線上戰局有不斷惡化的趨勢。偵察員報告說,陸戰一師的炮兵群位于煙台峰東南的龍水洞,還配備有十几輛坦克,擔任炮群警戒的只有一個營的兵力。龍水洞南約10公里處有個地方叫五老里,美軍陸戰一師的主力就駐扎在那里。
  當晚,由四個營組成的偷襲隊伍出發了。
  軍事會議為這場對美軍陸戰一師的反擊戰制定的方針,很有點中國古典小說的味道:打頭、攔尾、去腰,深入縱深,挖穴掏心。
  偷襲隊伍出發后不久,一營在龍水洞北500米處發現了美軍的炮兵陣地。興奮之余,一營營長馮資廷發現一起行動的二營還沒有跟上來。跟隨一營指揮的三七一團副團長倏玉表示,如果等二營上來再打,黃瓜菜都涼啦。于是,進攻開始了。美軍在突然的打擊中措手不及,惊慌中有10多門炮落在中國軍隊手中。在打擊中醒過來的美軍立即組織起阻擊,人數多于偷襲的中國士兵几倍的美軍与中國士兵混戰在一起,他們把丟失的火炮又奪了回來。一營東殺西擋,天快亮的時候撤退了。
  由三七零團三營參謀長邢嘉盟帶領的三章在黑暗中摸到龍水洞的西側,發現美軍就在小河的那邊宿營。他親自過河去偵察,看見一個挨一個的帳篷都亮著燈,美軍士兵大多在睡覺,也有的在喝酒和打扑克。20多門榴彈炮放在河灘上沒有警戒,只有10多輛坦克呈環形圍在炮兵陣地的周圍,几個游動哨兵散漫地來回溜達。邢嘉盛又涉水回來,正向各連交代任務的時候,北面突然傳來槍聲,是一營的方向。槍聲把河對岸的美軍惊動了,邢嘉盛決定把偷襲改成強攻。在突然猛烈的攻擊下,這個美軍炮兵陣地上的10多門火炮被中國士兵炸毀,一個加強排的美軍士兵大部分死在帳篷中的睡袋里。
  打完這一仗,三營繼續往美軍防線的縱深走。在一條公路上,又把美軍的一個營部給襲擊了,擊毀2輛吉普車、7輛卡車和3門榴彈炮。這里距离美陸戰一師的師部五老里已經不遠了。
  二營在副營長趙繼森的帶領下,正准備偷襲一個高地。當尖刀班摸到前沿的時候,看見彈坑里、工事里橫七豎八地散落著30多個睡袋,只露出個腦袋的敵人正在大睡。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時机,班長一揮手,士兵們扑上去,可是,這些中國土兵都惊呆了:睡袋中露出的腦袋個個是黑乎乎的!
  中國士兵沒有見過黑人,大多為農民出身的他們根本不知道世界上還有這种顏色的人。
  “鬼!有鬼!”不知誰喊了一聲。
  中國人是信鬼神的。
  尖刀班的中國士兵掉頭往回跑。
  趙繼森見尖刀班不但沒有打響,而且跑了回來,問清楚怎么回事后,說:“就是真的有鬼,也要把高地拿下來!”
  中國士兵再次攻擊的時候,美軍已經組成阻擊陣形了。經過激烈的戰斗,美軍的一個排被擊垮。
  美軍士兵真的成了鬼魂。
  天亮的時候,中國士兵們還圍在美軍黑人士兵的尸体邊看個不停。
  美軍陸戰一師在遭到襲擊后,立即命令暫緩正面進攻,并調預備隊美第三師投入戰斗,要把深入到美軍占領區腹地的中匡軍隊消滅掉。
  深入敵后最遠的三營被美軍包圍在400.1高地上了。
  在高地上,三營參謀長邢嘉盛看見了美軍開來的車隊,足足有一個營的兵力。車隊在400.l高地下停下,美軍士兵跳下來准備攻擊這個高地。邢嘉盛立即下令,趁美軍還未站穩的時机,兩個連的中國土兵吶喊著沖下山頭,他們猛打猛沖,一時間美軍陷入混亂之中。20分鐘的戰斗中有130多名美軍士兵被打死,30名被俘虜,40多輛卡車被燒毀,中國士兵撿了60多支槍和兩部電台跑回山上去了。
  美軍把三營所在的高地死死地圍住,開始了瘋狂的報复。
  殊死的攻防戰激烈地進行著,10多架美軍飛机輪流參加戰斗,到中午的時候,美軍竟然增加到一個團的兵力。由于中美士兵混戰在一起,美軍的飛机不敢貿然轟炸,只是在低空盤旋。這樣,三營一直堅持到了天黑。
  天黑后,在正面的佯攻下,三營開始突圍。他們邊打邊撤,進了大山。他們靠吃野果充饑,在深山中歷盡艱辛,終于在兩天之后与接應他們的部隊會合。
  西點軍校畢業的美陸戰一師師長史密斯對這次中國軍隊大規模、大縱深的襲擊行動百思不得其解:中國人的這個几乎像是自殺的舉動是基于什么戰術思想?
  在朝鮮戰爭進行到中期的時候,毛澤東在自己的書房里接
  見了第四十二軍軍長吳瑞林。
  毛澤東說:“我從電訊上看到,吳瑞林在公路上炸石頭,這是怎么回事?”
  吳瑞林回答:“我在抗日戰爭期間,看見過日本鬼子修公路炸石頭。在黃草岭我就采用了這個方法,叫工兵在山縫中塞上小包炸藥,炸開口子,再裝上兩百公斤炸藥,用電發火,用電話机起爆,結果炸毀敵人坦克車五輛,炸傷八輛,致使敵人地面部隊五六天未敢行動。”
  吳瑞林軍長說的只是一次,實際上,這個方式在朝鮮東線戰場上多次實施。有一次,中國工兵在公路邊引爆的炸藥炸起的石頭足有几十万吨之多,在公路上開進的美軍50多輛坦克中有20多輛被埋在石頭里,由此而死傷的美軍士兵更無以計數。
  毛澤東听了之后連聲說:“好。好。”
  這到底是什么戰術呢?
  在朝鮮東線的戰場上,美軍的兵力占絕對优勢。在這种似乎違反作戰原則的形勢下,中國第四十二軍頑強地阻擊了聯合國軍的北進,直到他們主動地從戰場上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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