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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冰河


  1950年12月31日晚17時整。
  漢江北岸突然飛起的一串耀眼的信號彈划過1950年除夕的雪夜,中國軍隊的炮兵接著開始了炮火射擊,猛烈進發的火光紅透了夜空,天崩地裂的巨響瞬間撕破了戰場上的死靜,臨津江南岸聯合國軍的陣地頓時陷入一片煙火之中。
  盡管中國軍隊的炮火准備時間僅為20分鐘,但這已是朝鮮戰爭開始以來中國軍隊最大規模、最強火力的一次炮擊。在聯合國軍防線最前沿的南朝鮮軍隊陣地上,白天還在加固的工事在爆炸中一個個地坍塌。炮彈同時引發了陣地前地雷的爆炸,連續不斷的爆炸聲令整個大地顫抖了起來。
  在爆炸的沖天火光中,惊慌的南朝鮮士兵到處亂跑。在戰壕中等待沖擊信號的中國士兵們從戰場中站起來活動著由于長時間隱蔽而麻木的身体,看著自己的炮火打紅了半邊天,他們都興奮地大叫起來。
  這是臨戰時刻,已經忘卻生死的人才能体會到的一种熱血賁張的興奮。
  “同志們!沖過江就是胜利!”
  中國軍隊發動的新一輪的進攻開始了。
  美軍和南朝鮮軍戰史稱這次進攻為“新年攻勢”。
  中國戰史則稱為“第三次戰役”。
  中國第三十九軍是右翼突擊縱隊的第一梯隊。他們突擊的方向是正前方的漢城。
  寫了決死的決心書的三四六團掃雷組長張財書,比沖擊部隊早20分鐘出發。他只有20分鐘的時間,這個時間是炮火准備和步兵沖擊之間的短暫的一瞬,他要在這個瞬間盡可能多地掃除沖擊部隊將要經過的道路上的地雷。張財書和三個組員每人手持一根一丈多長的木杆,大聲地向沖擊線上等待沖擊信號的密密麻麻的士兵群喊著:“讓開!快讓開!”士兵們立刻閃出一條通道,他們都看著張財書的臉,想在他的眼神中發現點什么。
  “伙計,打掃得干淨點!”有人沖他喊。
  張財書沒有回答,高昂著頭向前跑。
  由張財書、趙振海、金玉山組成的三人掃雷小組沖下了山坡,立刻受到對岸射來的密集的机槍子彈的攔截。三個人不顧一切地沖過60米長的開闊地,一頭扑倒在一個沙丘上。沒有傷亡。
  張財書在沙丘上端探頭看,江邊一片平展的沙灘就是敵人的雷區。
  這里是突破口,部隊馬上就要從這片沙灘上沖過去。
  正因為是突破口,所以沒有事先在這里掃雷,怕的是暴露突破的位置。
  對岸敵人的子彈雨般地掃射著。
  張財書說:“我先上去,如果我挂花了,你們接著干,你們可要隱蔽好!”
  說完,張財書向沙灘爬去。
  子彈打在身邊的抄灘上,發出很悶的聲音。
  一個小凹地是白天偵察好的。張財書滾到凹地里,把長長的掃雷杆伸出去。這根掃雷杆的頂端,有個鉤子,鉤子約住前面連接地雷的鋼絲,一扭,几顆地雷一起爆炸了,沙石飛進,濃烈的硝煙味嗆得他喘不過气來。硝煙和沙上落下之后,張財書剛要往前爬,發現掃雷杆被炸斷了。
  他急促地爬了回來,看見趙振海正趴在金玉山的身上大聲地喊著什么。
  金玉山被机槍子彈擊中,死了。
  張財書抓起金玉山遺留下的掃雷杆再次沖上去。在第二個掃雷點,他又鉤響了几顆地雷。這次引起的是連續的爆炸,沒等爆炸停止,他又沖向第三個掃雷點,但是,他發現手中的掃雷杯又被炸斷了。
  他又一次返回,拿起最后一根掃雷杆。
  臨走還是那句話:“趙振海!隱蔽好!如果我不行了,你上!”
  張財書已經根本不在乎自己是否會被子彈擊中,他几乎是跑向了第三個掃雷點。他連續鉤響了兩串地雷,被他鉤響的地雷距离他太近了,几乎就在他的身邊爆炸了,煙霧嚴密地包裹了他,他覺得身下的大地一下子陷進去,然后他又被彈向天空。他的左腿和右手已經沒有知覺,腦袋發漲,嘴里威咸的,他知道他負傷了。他仰天躺著,看見了被炮火和曳光彈裝飾得五顏六色的夜空,他覺得自己也許死了。
  他下意識地伸出左手尋找掃雷杆,他舉起來的是被炸斷的
  半截木棍。
  “趙振海!趙振海!”他聲音嘶啞地喊,“上!上呀!”
  沒人回答。
  趙振海臥在沙丘上,已經犧牲了。
  不是趙振海不懂得隱蔽自己,他是為了吸引敵人的火力,掩護張財書掃雷,故意明顯地暴露了自己。
  這時,中國軍隊的更猛烈的炮擊開始了。
  張財書知道,自己的部隊就要開始沖擊了。連長說過,沖擊前有三分鐘最猛烈的炮火准備。
  張財書也知道,現在,他身后那些准備沖擊的戰士們正看著他。
  張財書還知道,如果不能把地雷掃干淨,將要有無數的戰友倒在這里。
  他往前看,又看見了臥在沖擊道路上的那一串串地雷,細細的鋼絲在炮火刺眼的閃光中一閃一閃的。
  張財書把手上的木棍向那鋼絲扔過去,地雷沒有爆炸。
  這時,一串信號彈升起來了。
  戰友們沖擊的吶喊響起來了。
  張貼書突然坐了起來。他在坐起來的那一瞬間,扭頭向他的戰友們看了一眼,然后,他把身体模過來,向前,向那些地雷,滾過去。
  張財書血肉模糊的身体在翻滾,地雷的爆炸聲連續地響著中國士兵潮水般地沿著張財書滾動的路沖過去。
  都說,張財書肯定死了。
  在臨津江北岸那片曾布滿地雷的抄灘上沒有找到張財書的尸体。
  過了很長時間,三四六團的官兵突然听說,在祖國的一家醫院里,有個志愿軍傷員名字叫做張財書,赶快再打听,就是他們的那個張財書。
  三四七團五連的士兵們在沖擊的信號彈升起來時,就已經踏入江水了。
  這個連的突破口叫新岱,是臨津江的一個急轉彎處,由于水流太急,江面沒有封凍。他們問過朝鮮向導江水的深度,朝鮮向導只是反复說一句話:我在江邊生活了40多年,還沒有听說過誰敢在這樣滴水成冰的時候涉水過江。
  五連的士兵們晚飯吃的是專門准備的一大鍋辣椒炖牛肉。
  鍋中的牛肉每塊都饅頭那么大,但炖得很爛。全連在吃牛肉的時候,二排副排長張殿學听見團政治處主任對營教導員說:“把首先渡過江的前三名士兵的名字給我記下來!”
  張殿學一下水,立即感到一陣徹骨的冷!他渾身一緊,差點跌倒,濺到頭發上的江水立即結成了冰珠。他听見指導員在喊:“五連的!立功的時候到了!”士兵們把槍舉在頭頂,向大冰河中走去,江水頃刻沒到胸口。對岸射來的子彈在耳邊尖厲地呼嘯,炮彈的爆炸在身邊掀起巨大的水柱。江面上游冰封的冰層被炮彈炸裂,大塊的浮冰互相撞擊著沖下來,有的士兵被冰塊撞倒在江水中。張殿學身邊有個來自中國南方的士兵,瞬間就在江面上消失了。“小范!小范!”張殿學喊,齊胸的冰水令他的聲音尖厲而顫抖。小范又從江面上露出了頭。“怎么回事?負傷了?”
  張殿學問。“副排長!我的机槍!机槍管掉在水里了!”小范哆嗦的聲音中帶著哭腔,說著又鑽進水中。在那邊,又一個聲音呼喚張殿學,原來是一名戰士被卡在兩塊冰塊中間了。張殿學替他把冰塊推開,解脫出來的這個机槍手一爬上冰塊,就向對岸開了火。“下來!快下來!你要被沖走的!”但是,机槍手下不來
  了,他被冰水浸透的身体已經和冰塊凍在一起了。
  張殿學听見左邊響起小喇叭的聲音,那是說七連已經登岸了。他聲嘶力竭地喊了一聲:“快到啦!沖呀!”
  登上臨津江南岸的中國士兵被冰水浸透的棉衣褲立即凍得石頭般堅硬,這令他們在敵人地堡中射出的密集的子彈面前顯得笨拙而僵硬。中彈的士兵如一塊石碑重重地倒在地上。士兵的槍管灌進的江水凍了冰,一時無法射擊。尿!往槍上尿尿!
  可沒有人能尿出來。張殿學指揮一挺机槍暫時壓制了當面敵人的一個火力點,但是他身邊的六班長踩上了地雷。張殿學掏出身上的已經結成冰蛇的急救包扔給他,然后向另一個火力點沖過去。當他終于占領了敵人的一個地堡。的時候,他突然覺得后面有人跟上來了,一回頭,是拖著傷腿的六班長。張殿學嗚嗚地吹響了小喇叭,告訴自己的連隊,他已經占領了連隊沖擊正面的灘頭。
  三四七團的另一個連隊——鋼鐵連,率領先頭排的是著名戰斗英雄王鳳江。他們突破地段的江面冰層很厚,士兵們在冰面上不斷地滑倒,又爬起來再向前沖擊。但是,沒過多久,全連都掉進冰水中了,因為江心的冰層已被猛烈的炮火炸開。掉進江水中的士兵們掙扎著,紛紛往浮冰上爬,一些浮冰承受不往很多人的重量再次破碎,士兵們重新掉在水中。大多數士兵抱穩一塊浮冰,半截身体泡在水中前進,他們露出水面的部分很快就和冰塊凍在一起了。在敵人的炮火封鎖下,中國士兵一個又一個地倒在冰水中,但是沒有人向后跑,在最前面的王鳳江一只手舉著繳獲來的那支美國制造的卡賓槍,一只手騰出來幫助身邊的戰士,他嘴里不停地喊:“同志們!爭取前三名,上岸立大功!”
  接近岸邊的時候,又是厚厚的冰層。從水中重新爬上冰層不是件容易的事,凍得全身麻木的士兵已經沒了力气。江對岸封鎖的炮火和机槍的射擊更加猛烈,不斷有負傷的士兵被江水沖走。王鳳江冒著隨時中彈的危險站在齊腰深的冰水中,把士兵們一個個推上冰面。重新上了冰面的士兵迎著死亡,向江岸上跌撞而去。
  王鳳江是第五個沖上江岸的。
  后續部隊大規模地從撕開的突破口擁向臨津江南岸縱深。
  一當第三十九軍沖擊正面的江南岸升起突破成功的信號彈時,軍指揮所里所有的人都如釋重負地長出了一口气:“行了!
  突過去了!”
  第四十軍右翼—一九師的突破口是峨湄里、月谷里地段,南岸的南朝鮮軍隊的防御陣地雖然堅固,但是在步兵發動沖擊前,配屬—一九師的炮兵發射了猛烈而准确的火力。在美軍飛机破例夜間轟炸的情況下,炮手們在寒冷的气溫中扒掉上衣,扛著炮彈飛似地在陣地上奔跑,在炮長、瞄准手連續不斷的吶喊聲中,火炮進行了不間斷的射擊。隱蔽在沖擊前沿的步兵被炮兵出色的表現惊呆了。對岸敵人的陣地几乎完全被炮火所覆蓋,灘頭被轟擊成一片火海,炮彈引爆了地雷,爆炸聲此起彼伏,敵人的地堡被一個個削平,步兵們歡呼雀躍。當沖擊的信號發出時,步兵們高喊著口號前赴后繼,僅僅用了13分鐘,—一九師三五五團的突擊三營就全部沖上了臨津江南岸。他們突破的速度之快,使營長張慶昌帶領土兵沖進南朝鮮前沿防御部隊的掩蔽部的時候,看到正准備吃飯的南朝鮮士兵除了被擊斃的之外,什么也來不及攜帶便跑得沒有了蹤影,掩蔽部里的一只炭火正旺的火爐上,炖著牛肉的鍋還在冒著熱气,桌上的酒瓶已經打開蓋,酒香四溢。一個半小時之后,突擊營占領了突破口上的一個位置重要的高地,從而為后續部隊打開了向縱深發展的道路。
  —一九師三五六團突破臨津江灘頭的先頭部隊是兩個營。
  其中一營的突擊連是三連,這個連的士兵從江北岸的一個陡峭的山崖上直接滑到江面的冰層上,然后不顧一切地向對岸發動進攻。沖擊在前面的士兵用斧頭砍開屋脊形的鐵絲网,然后不惜生命地沖過300米寬的雷區,很快就沖到了敵人阻擊高地的腳下。但是,由于沖擊的速度太快,班長毛鳳回頭一看,跟上來的士兵算上他才九個人,犧牲是大了些,但更為嚴重的是沖擊大部隊已被敵人的火力阻擊在后面了。毛鳳是名老戰士,在中國國內解放戰爭中參加過海南島戰役,立過戰功。在入朝后的第一次戰役中,是他率領士兵在曲波院搶占要地,掩護了主力的展開。在今天這個你死我活的緊急時刻,他決心就用這九個人攻擊壓制大部隊前進的地堡。毛鳳把九個人分成兩個小組,分頭往高地上摸。摸上去之后,發現在地堡的后面,還有一個大暗堡。他果斷地命令一個小組負責地堡,他和另几個士兵向大暗堡摸去。暗堡中傳出敵人雜亂的說話聲,在毛鳳的口令下,孤注一擲的中國士兵把身上所有的手榴彈∼齊塞人暗堡的射擊日里。這邊響起劇烈爆炸的同時,另一個小組也對那邊的地堡下手了。壓制沖擊部隊的射擊立即減弱,中國軍隊的喇叭聲頓時震耳欲聾地響起來,被壓制的中國士兵一擁而上,三五六團沖擊的通道也被打開了。
  和—一九師相比,第四十軍—一八師的突破极不順利。年輕的師長鄧岳事先把一切困難全想到了,而且對自己這支以打硬仗聞名的部隊很有信心,但是在即將發起沖擊的那天,他听到了一個令他极端惱火的消息:配屬給他的炮兵在向前沿開進的途中不慎暴露了目標,遭到了美軍飛机的猛烈襲擊,損失巨大,真正到達前沿的炮兵僅有一個連。鄧岳立即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他嚴肅地通知參加沖擊的第一梯隊的兩個團:別指望炮兵了,要靠自己的努力發展進攻。
  再申請重新配屬炮兵已經來不及了,沖擊的步兵失去炮兵的支援,后果是可想而知的。
  但是,鄧岳的步兵必須按時發起沖擊。
  由于沒有炮兵的炮火准備,—一八師正面敵人的灘頭防御陣地几乎在嚴陣以待的情況下等著中國士兵的到來。師右翼的三五二團和左翼的三五四團的突擊都遇到极大的困難,士兵們依靠手中的輕武器,用炸藥包、爆破筒,与敵人在每個工事堅固的火力點面前進行著艱難的拉鋸戰,突擊行動進展得殘酷而緩慢。尤其是三五二團,渡江的時候才知道突破地段的江面并沒有完全封凍。經過艱難而損失巨大的徒涉冰河之后,他們剛剛登上南岸又不幸進入了敵人設置的假陣地,這個假陣地卻是一個真雷場——雷場沒有受到中國炮兵的轟擊破坏,地雷密集,難以插足,部隊因傷亡巨大而受挫。
  從三五二團側面輔助進攻的警衛連卻意外地沖擊成功。部隊發動沖擊前,為了不使主要的戰斗骨干損失得太多,特地把一名叫金克智的“反坦克英雄”從戰斗連隊調到警衛連“保存”了起來,誰知道這個調動在沖擊中倒為金克智創造了發揮能力的机會。金克智帶領警衛連的士兵們涉過大冰河,破坏了阻擋前進的鐵絲网,很快就消滅了一個向中國沖擊部隊瘋狂發射火箭彈的地堡。金克智讓机槍架在這個地堡上進行掩護射擊,自己帶領士兵沿著敵人挖的彎彎曲曲的交通壕邊打邊前進,連續拿下三個堡壘,繳獲了一門無后坐力炮,极大地減輕了向三五二團沖擊部隊側射的阻擊火力。
  由于突破困難,當—一八師終于突破臨津江防線的時候,其右鄰的—一九師已經向縱深突入了12公里,插到了南朝鮮第六師的側后了。
  中國第三十八軍的指揮官們最擔心的并不是冰河,因為他
  們對面的漢川灘不是條大河。他們最擔心的是橫在大冰河之后部隊沖擊道路上的一座座險峻的山峰。
  第三十八軍—一四師三四零團的突擊隊在炮火准備的10分鐘內,在漢川灘上架起了一座浮橋,部隊通過這座浮橋,僅10分鐘就突破了敵人的前沿。而三四二團沒有那么好的運气,攻擊的時間到了,浮橋還沒有架好,突擊連連長傅長山等不及,干脆率領士兵跳下了水。在攻擊對岸敵人陣地的時候,部隊行動极其迅速,連續占領了三個高地,每個高地解決戰斗的時間都沒超過10分鐘。當天空的照明彈把陣地上敵人的尸体照亮的時候,中國士兵大叫起來:“大鼻子!是美國人!”
  一直認為前沿全是南朝鮮軍隊,不料這個地段的美軍士兵居然這么靠近前沿。
  這個在突破時便与美軍相遇的三四二團先頭營的營長就是曹玉海。
  曹玉海命令二連不管眼前的一切,先插進去把敵人的炮陣地端了。二連沒有讓曹玉海失望,一直插下去,直到把敵人的炮陣地搗毀了為止,但二連由于插進得太深,四面全是敵人,和曹玉海失去了聯系。
  曹玉海正焦灼時,一連在公路上堵住了大約十几輛敵人的汽車。他們先打頭一輛,把公路封死,然后就圍起來猛打,打得南朝鮮士兵四處逃命。最后清點戰場的時候,發現這是個炮兵分隊。
  一營三連在連長張同書的帶領下占領了一個山頭,卻發現山頭上工事雖完整但沒有敵人。往山腰一看,全是帳篷。張同書端起沖鋒槍沖著這些帳篷打了一梭子,帳篷中傳來一陣慘叫:又是美國人!這些美國兵認為自己是防守第二防線的,還在帳篷里睡覺,沒想到前面的南朝鮮士兵跑得那么快。
  等一營的三個連隊再次會合的時候。曹玉海才發現三連連長張同書不在了,有人告訴他,張同書率領連隊打一個山包的時候犧牲了。
  第三十八軍的部隊由于突破順利,前進的速度快。很多部隊和敵人交混在了一起。在到處是火光的暗夜里,在彎曲的山間土路上,擁擠著混雜交戰的士兵。一名疲勞之极的中國士兵肩上的九二步兵炮的炮簡冷不防被一名南朝鮮士兵奪走了,中國士兵追上去給了那個南朝鮮兵一槍托,把炮筒奪了回來繼續往前走。三四二團的机關人員趁混亂抓了不少俘虜。在一個南朝鮮軍的團級指揮所里,一架留聲机還在播放音樂,几個南朝鮮軍官沒出被窩就被打死了。在第二次戰役中插入敵后的那個著名偵察科長張魁印率領一隊人馬向敵后插,結果在路上他們發現与敵人的隊伍交織在一起了。中國軍隊中的會英語的偵察員居然和美國士兵聊上了天。中國士兵問美國兵為什么不乘車,美國兵說汽車早就跑掉了。美國士兵還拿出一張紙在中國士兵的眼前亂晃,說這是志愿軍發的“优待證”,是被俘后又被釋放的朋友給他的,說有了這東西被俘后能吃熱茶,還能洗熱水澡。一一四師后衛部隊三四一團部隊突破后又奉命追擊,官兵們疲憊不堪,在休息的時候,團政委張鎮銘靠上一個草垛就躺下,躺下才發現身邊有個人已經在打吨,這個人蒙著一件美軍的大衣,張鎮銘知道團里只有郭參謀長有件美軍大衣,就說:“老郭,你找了個好地方!”然后倒下就睡。部隊繼續前進的時候,張鎮銘起來,又推了推身邊還睡著的“老郭”:“老郭。走了!”結果還是偵察參謀多個心眼,他發現‘“老郭”腳上的鞋是一雙美軍的皮鞋,郭參謀長雖有美軍大衣卻還沒有美軍皮鞋,于是一把將那個人按在地上,掀開大衣一問,是個由于恐懼而已神情憂惚的南朝鮮軍炮兵營長!。
  在中國軍隊右翼縱隊突破臨津江和漢灘川前沿的同時,左翼第四十二軍的突擊部隊以猛烈的攻擊迅速地占領了該軍當面的洋蛾岩和道城机兩個險要的高地。第六十六軍主力在發起攻擊的一個半小時后,也突破了當面敵人的防線。
  午夜時分,聯合國軍在三八線上的第一道防線全面崩潰。
  從戰役企圖的隱蔽上講,這是一次空前的成功。
  中國士兵在零下20℃的气溫中,冒著嚴密的封鎖火力,徒涉冰河,一舉全線突破,這無疑是戰爭史上的一次壯舉。
  為此,很多中國官兵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在1950年除夕之夜的進攻中,中國士兵面對的不僅僅是一條大冰河,而且還要面對地雷、鹿砦、蛇形鐵絲网,以及從地堡中射出的密集的子彈。
  每一秒鐘都有士兵犧牲。連綿的深山雪谷坡陡路滑,不少土兵滑入深深的雪溝之中。衣服上的江水和里面的汗水很快凍結,到激烈廝殺時熱血与熱汗又把身上的“冰甲”融化。
  這是世界戰爭史上罕見的艱苦戰斗。
  成千上万從中國本土跟隨部隊而來的擔架隊員們在這個夜晚拼死搶救負傷倒下的中國士兵。這些擔架隊員大多是中國東北地區的青年農民,他們對自己的士兵有一种血肉的感情聯系。
  在應該在溫暖的家中過新年的時候,他們卻冒著炮火奔跑在戰斗最激烈的地方。他們在冰冷的大地上把自己奄奄一息的同胞抱起來,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把傷員抬到包扎所。為了讓傷員能夠活下來,他們把自己身上御寒的衣服脫下來蓋在傷員身上,傷員很多,擔架隊員身上的衣服几乎脫光了,于是他們想出了一种把石頭在火上燒熱,塞在擔架上的棉被里,以保持傷員体溫的古老但很有效的辦法,這個辦法在以后的朝鮮戰場上一直為中國軍隊所采用。
  1951年1月1日,黎明快要到來的時候,由志愿軍總部派出指揮中國軍隊右翼縱隊的“韓指”正和第四十軍軍指揮部一起越過了朝鮮半島上的三八線。所謂“韓指”,實際上只是由志愿軍副司令員韓光楚、“志司”作戰處副處長楊迪和一名參謀組成。
  剛過了臨津江,前面開路的卡車就被地雷炸毀了。第四十軍軍長溫玉成說地雷太多,停下來等天大亮再走吧。韓先楚堅持前進。韓光楚是第四十軍的老軍長,他的固執是有名的:“和部隊失去聯系,是什么指揮部?要指揮部隊堅決把逃跑的敵人堵住!”
  恢复前進沒多久,后面的一輛車又被地雷炸毀了。這一回損失嚴重,第四十軍十來個指揮部的工作人員全部負傷,有的人傷勢嚴重。
  韓先楚親自指揮搶救傷員。這時候,前方傳來報告,說第四十軍的部隊進展神速,已經突破了敵人的第二道防線,在這道防線上防御的是美軍。并且說至少在十几處地方圍住了美軍士兵,每一處少說也有一個營。
  這個消息很令指揮部的人高興,緩和了車輛被炸毀的气氛。
  韓先楚望著夜空,臉上沒有什么笑容。
  “韓指”一直前進到東豆川北面的一個叫逍遙洞的地方才宿營。和這個地名不相符的是,連同韓先楚本人在內,所有人的干糧袋全空了,指揮著四個軍數万人馬的中國軍隊的右翼指揮所連一粒糧食也沒有了。為解決饑餓問題,警衛員們四處尋找可以充饑的東西,不久有士兵興奮异常地前來報告,說在路上撿到了一點敵人逃跑時丟下的小米,除去沙石,至少有好几斤。
  喝完了熱乎乎的小米粥,韓先楚仰望黎明前薄而明的天色,說:“我們也許只能高興一會儿,天一亮,還不知道怎么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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