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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37.隱秘處的潰爛如同閹割

  貓耳洞的封閉狀態,很有些象醫學上的“隔离”,世界上沒有哪個醫院,包括那些傳染病院,能有這樣的“隔离”條件。中外戰場常有的那些惡性傳染病,在這里沒有市場,流行感冒在這里流行不起來,有咳喘病史的,在貓耳洞內很少复發,洞內鍋碗常以罐頭盒代替,一次性使用,誰有病是誰的專利。

  不要以為貓耳洞內是衛生世界,貓耳洞環境帶來了獨特的防不胜防的疾病,有的陣地是疾病共產主義,人人有份。

  爛襠已經和貓耳洞生活結了不解之緣,先是襠部奇痒難耐,繼而就是潰爛,以至發展到腋下、雙腳,重者全身皮膚染病。

  襠部皮膚好象已不存在,透明的水,黃的和紅的水便滲出來,人坐在那儿不動,不一會儿便把腿根与睾丸粘在一起。有怕羞的穿一件小褲衩,那布就象膠布似的貼在上面,褲衩就無法脫了,稍一動,就象粘下層皮來。潰爛面積大的,涉及到各部位,脫衣服就象是剝皮。有個從大學入伍的軍人,在貓耳洞几個月,全身皮膚潰爛,他不下陣地,被人強行抬了下來。到醫院一脫衣服,一層皮也隨之脫掉了。

  睾丸爛得最厲害,貓耳洞又稱爛襠為“爛蛋”,爛得都不成形狀了,只剩下爛乎乎一堆。又是最痒處,卻無法抓撓,忍受不了,便兩手去搓,搓得變了形狀,疼痛難忍了才罷休。有個戰士的爛襠向深部發展,睾丸表皮潰爛結痂,又不斷脫落潰爛,脫落的部分多了,表皮就不复存在。終于有一次,他輕輕一動,潰爛處雙脫落下來一片,兩個圓圓的睾丸就暴露出來,“不好,蛋子儿掉出來了!”洞內人們惊呼。

  走路是很難受的,挺挺拔拔的小伙子們都變了姿勢,叉著襠,兩腳邁“八”字,兩腿略呈“O” 型,一步一步往前挪。有的貓耳洞內能跳迪斯科,爛了襠的也跳,又想扭,又怕疼蝦米似的弓著腰跳,有的干脆一手捂著襠部,一手還在那儿做舞姿;有的腳前邊爛了,只用腳后跟著地,屁股還一扭一扭的。參戰部隊下陣地后,一般要參加分列式,提前練踢正步,爛襠未愈者無法踢,即使咬牙練,也死難看,襠部總象揣著個怕擠壓的活物。

  爛襠和貓耳洞內許多常見病一樣,是在這种特殊的環境中,和人類賴以生存的最基本的陽光、水、維生素等缺乏有關,形成一种誘發疾病的鏈條,實際上是人生要素的紊亂。

  有時遇到出了太陽,便盡可能到洞外晒襠部的潰爛處,這就叫“哂蛋”,是貓耳洞難得的療法之一。在洞內一切都是潮濕的,都要發霉。衣服發了霉長綠毛,木架發霉長出一束束小蘑菇;人在洞里也發霉,人發霉就要爛襠。“晒蛋”療法是很有效的,一坐一長排,全身裸露著,不挂一根線頭,襠部對著太陽光,在光天化日之下晾晒,一個一個的都是統一動作,都在擺弄那個地方,越晒越痒,便輕揉慢搓一番。

  可惜那些被敵人火炮和高机標定的貓耳洞,無法得到這個侍遇,無法進行“晒蛋”療法,只能呆在洞內望著外邊明媚陽光而垂涎,恨不能把陽光捉到洞內來。

  在洞內整日汗水流淌,襠部長期被汗水浸蝕,污垢与鹽份積累,紅色無癬菌、白色球菌等得以衍生,加上缺水,不刷牙,不洗臉,當然就更無法洗屁股。毛長一點的動物在這里呆不住,狗也爛襠,熱得整天張著嘴,毛脫落,長出一片片鱗狀物來,毛猴在這儿也爛襠,爛得屁股更紅了。

  貓耳洞是不洗手的。打扑克時,人們一只手拿牌,另一只手總是在襠里撓,手出來時便又粘又濕了,抓過牌甩出去,那牌上就粘著紅的与黃的印跡。這牌在各人手旅行一遍,每人都沾光,那牌打過一段時間后,上面斑斑點點,已分不清是何物。人有此疾,很快就可以傳給別人。

  現在一線用水增加到了每人四斤,三斤食用,一斤用來控身子,重點是擦襠,還給貓耳洞送上了一种浴包,塑料內封閉,每塊手帕大小,內裝有折疊的藥水浸著沙布,很有效,在采取多种措施之后,爛襠的已大幅度減少。

  病例:党好兵,某團三連戰士,爛襠,發展至全身九十七處潰爛。皮膚潰爛,象地圖上標出的根据地似的,并無規則形狀,遍布全身,逐步擴展,根据地一天天發展狀大,進而連成一片,連指甲縫里也被占領了。“你看,這塊最大,是三個根据地連在一起了。”他身上的空白處已經不多,看來真要“山河一片紅”了,頂多剩十几個島嶼。

  他全身都流黃水,無法穿衣,無法躺下,躺下就粘住了。最難熬的是全身一起痒,象是骨頭也痒,抓撓無濟于事,抓這邊,那邊更痒,恨不能鑽到沙灘里去滾,就象有千万條毛毛虫在身上爬,抓不樂,撓不盡,繼而那毛毛虫們就往皮膚里鑽去,直鑽到心尖子上。他喊,撓,往壁上擦碰,后來就點著煙,用煙頭去燙,一支煙頭不行,就叫戰友也點上煙頭來燙。

  38.生理病与心理病

  很快全身處于癱瘓狀態,頭腦很清醒,就是指揮不了自己身体的任何一個部件,想站起來走路,腿不听他的,連小便也不由他的,失禁,不知不覺就尿了褲子。

  查不出是什么病,只是“司令部”指揮失靈。

  人們把他抬到擔架上,只得乖乖听人擺布。

  他在醫院一連癱瘓了二十四天,小便失禁了四個月,是何病如此重?他是司机,到戰區后連續出車,炮彈追著車飛,他沒受傷,緊張与疲勞卻始終沒离開他。他們生活的貓耳洞內,夜里要值班,防敵人偷襲,依然是緊張与疲勞,挺壯實的小伙子,瘦得只剩下九十四斤。

  醫生在他的診斷書上寫下了几個字“綜合疲勞症”。

  在貓耳洞,精神總是處于一种箭上弦的狀態,貓耳洞永遠是前方,有事就是大事,在這里人的生物鐘失去了正常的擺動。越是夜間,精神上越是高度疲勞与緊張,而肉体上又是高度松馳,久而久之,周身無力,虛弱,雙腿難久站,肌肉也在萎縮,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症狀。有個剛提起來的排長,症狀是手抖,睡覺突然會哭,腦子也有些失常;有個連長在半夜時常會出現十分鐘的昏迷。

  三連長陳明奎,七九年參加自衛還擊戰,連隊傷亡慘重,現在重上陣地,壓力很大。敵人偷襲頻繁,他瘦得不成樣子,睡不著,做惡夢,神經衰弱,胃病,全身症狀也很明顯,身体垮了,他不是單一的病,是貓耳洞綜合疲勞症。

  貓耳洞人對這种疲勞症的概括:“渾身發軟鳥發硬,不知患的是什么病。”

  戰地醫院副院長翁無青介紹:這种綜合症是由于改變了人的正常生活規律。有的是顛倒了白天和黑夜,敵人是夜里偷襲,我們也就成了夜貓子:有的人是偏重抑郁型的,尤其是只有一兩個人的那种貓耳洞。某國有個搞光學的科學家,度戴過一個倒視鏡,看什么都是倒的,時間長了就習慣了,去掉倒視鏡,反而覺得一切都顛倒的。

  在貓耳洞,有的是由于遇到突然的情況,超越了精神的承受力,而出現不同的精神症狀。有個小戰士平生最怕蛇,那天碗口粗的大蟒蛇竄到身邊,他嚇坏了,當下拿起手榴彈,不是去砸蛇,而是朝自己腦瓜上砸,喊著:“我不活了!”在那段時間,他一听到什么動靜就冒冷汗。有個戰士槍走火打死了自己的戰友,瘋了似的在布滿地雷的陣地上亂跑。這是人們稍不小心就會触雷的地方,但這個戰士任怎么跑也安然無恙。

  我們接触多的還是貓耳洞內司空見慣的病況所造成的精神刺激。

  某團八連的一位戰士,我們最早是從戰地小報上認識了他。《胜利報》摘要:

  “伙計,你的‘酒窩’還不淺泥!”他笑嘻嘻地摸著戰友小王的傷口。

  “鬼子給我‘美容’,讓我給報銷了。”

  他一心想出院回陣地,眼珠一轉:“我有個主意,咱們跑吧!”

  “逃跑”失敗后,他們都受到的批評,醫療所對他們采取了特殊的“看管”手段。他搔搔頭皮:“我們最好是采取車輪戰術找軍醫去。”

  他偷偷撥通了本單位的電話,捏著鼻子說:“喂,你們單位有四人要出院了,請赶快來車接人。”部隊接人的車來了,既成事實了,醫院只要給他們開了“出院證明”,并寫道:“傷口基本愈合,但還需要繼續休養兩周。”

  39.貓耳洞療法新考

  貓耳洞內患結石的多。 B團三連有個戰士尿道結石,疼痛難忍,找衛生員,一見衛生員正呻吟,一問,他也是患結石。

  我們在P方向前見了几個患過結石的兵。

  “咱沒學過醫,不過這尿道是人的小河溝,長流水,才不會淤積,我們洞里水是寶貝,喝那么點不夠出汗的,一兩天也不尿一次,那石頭蛋子還不堵啦?”

  “真疼啊,恨不能捅個棍疏通疏通。”

  在這儿患了結石,湯藥喝不上了,最好的辦法是蹦,可這里的貓耳洞,大多是石縫,洞穴,能坐就不算錯了,怎么蹦?蹦一下就會在石壁上碰一下,那石頭面目猙獰,鋒利得很,誰的腦瓜經得住碰啊。

  想蹦,太難了,在洞里捂久了,不能運動不有不生病的?人總臥著,坐著,尿結石怎么往下走?

  又碰上了大霧天,對面看不見人,這下好了,乘這机會鑽出洞來,使勁蹦,就不相信尿結石蹦不出來。

  “一二三,跳啊跳!跳啊跳,十年少!”

  真羡慕那小姑娘們跳皮筋,能活著回去,買條長皮筋,全連一起跳,跳它三天,這個說,回去以后,要把一年少喝的水補回來,這叫補喝,咱不要求補別的,要補跳,補跺,象騾子那樣歡歡實實在去蹦。

  “單腿跳,單腿跳效果好!”

  他們不單腿跳,單腿跳不吉利,弄不好真會應了,触雷斷腿,就真成了單腿跳了。

  轟隆,轟隆!敵人炮擊,炮彈就落在那山頂上,石頭落了下來。

  蹦不成了,蹦療法一個療程沒完,就被炮轟回洞里。

  幸虧他是衛生員,有了一個去團部的机會,團部是在一個大的山洞內,要走一條高低不平的山路,在這條路上坐汽車,能把人顛散了。他從這儿發現了好的治療方法,坐車顛。

  他攔了車,坐在大廂板上,下了車,再攔一輛往回開的車,再顛,路上盡是外露的石塊与彈坑。他手抓車板,整個身子能顛得騰空,幸好車篷是帆布的,落下來顛得哎喲一聲,渾身象是顛得裂開了,象是顛成了余瓣,頭暈眼花。好啊,難得有這种顛,邊顛他還邊蹦呢。

  五髒六腑象要顛出來了,尿結石就是焊在里頭,也把你顛出來。

  后來他的結石症好了,是顛出來的。

  他們的哨長是在夜里值班時犯的病,小腹處疼,越揉越疼,在貓耳洞一時難去衛生隊,只能搞電話診斷。這邊說病情,那邊听了加以分析,“望、聞、听、切”四診,在這里只剩下了“問”。

  電話診斷結果是尿道結石。

  吃了藥,打了針,他現在需要的是多喝水,沒有大量的水,結石難下來。

  貓耳洞內缺的就是水。

  其實貓耳洞內得什么病都難辦。咳嗽不是大病,可离敵人近的貓耳洞夜里就不能咳嗽,抵近偵察也不能咳嗽。在洞內肚子疼了,沒有溫水袋,干脆壓上几個手榴彈。這個連隊三排貓耳洞有個新兵拉肚子,把准備的罐頭盒用完了,解手是不能出洞的。排長王高銀只好把罐頭打開。把罐頭吃了,把盒子給他,這邊吃一個,那邊用一個,就這還赶不上用,最后只好拿了個鋼盔。

  有個副班長患的是尿瀦留,尿不出尿來,別人水不夠喝,他怕喝水,幸虧貓耳洞水少,不然得天天導尿了。

  治尿結石需要喝水,陣地上人們把水省下來,留給哨長,他得用水沖肚子里那塊石頭。

  那天他覺得那結石往下竄,用手摸有壓痛感,他把人們給他的那几碗水,一气喝下去,連碗底的几滴也喝了,喝完不敢輕易小便,憋了一大泡尿,這時尿也不能浪費,積攢多了,一次尿出來,沖石頭。

  他洗了一個罐頭盒,往里邊尿,尿得很疼。他兩手抓著石縫,那難受的樣子象婦女在生孩子。听到“光當”一聲,他就象听到了嬰儿的哭聲,一塊石頭尿了出來,心里的石頭也落了地,尿道划得疼痛不已,赶緊又打針,吃藥,后來就再沒犯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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