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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貧瘠之冬后


代夫·沃爾夫頓

  在一個無月的深夜,皮埃爾走進了提特青小溪的隱蔽小屋。他的兩只雪橇狗使勁呼著气,縮著肩,怒嗥著埋進后腿,討厭留下的痕跡,這時他們穿過了最后一處很難對付的高地。他的雪橇的滑橇滑過結冰的路面,發出劍出鞘的聲音,皮具也發出了吱吱嘎嘎的聲音。
  那天晚上的空气帶著一絲未馴服的穿透力。太陽已經下去几天了,有時候在地平線附近盤旋,致命的冬的寒意又開始了。還要再過一個月我們才能再次見到太陽。几個星期以來,我們都感到冰冷的空气在侵蝕著我們,吞噬了我們的活力,就象一只狼患在活力耗盡以后很久撕咬著一堆馴鹿骨碎片。
  遠處,在閃爍著微光的星星下,翻滾的雷云向我們涌來,預示著有一些絕緣的熱量。一場暴風雨追隨著皮埃爾的蹤跡。根据約定,只是在一場風暴之前,才會有人到這個小屋來,在暴雨開始之后,沒有人會呆很久。
  皮埃爾兩只可怜的愛斯基摩种狗聞到了營地的气味,輕輕地叫了起來。皮埃爾口里叫道“吉……”,雪橇就靠一個滑橇慢慢滑行。小心翼翼地,他轉動駕馭杆,讓雪橇斜靠在一邊,緊挨著其它十見只。我注意到雪橇上綁著一捆很重的東西,也許是糜鹿肉,我不由地舔了舔嘴唇。如果有肉,我愿意付很多錢。
  外面樹下,另一群狗使勁用鼻吸著气,走近了,太累了也沒有嗥叫,也沒有威脅。皮埃爾的一只狗又開始狂叫,他向前跳過去,用手里的狗鞭威脅這個瘦弱的動物,一直到它重新安靜下來。我們不再能忍受狗發出的噪音了。換作其他很多人,都會抽出一把刀,把它就地剖殺,但是皮埃爾——一個十分狡猾而且一度很發達的設陷井捕獵者——只剩下這兩只狗了。
  “行了,”我從我的觀察處說道,讓他放心,“附近沒有火星人。”事實上,在我前面几英里的嚴寒的凍原都是不毛之地。遠處是蜿蜒曲折的一長排枯萎的云杉樹,在星光里呈黑色,就在小屋下面一條綿延的結冰河流兩岸,几棵參差不齊的柳樹伸出雪地。遠處的山峰顯出黑紅色,上面有剛長出的茂密的火星葉子。但是土地主要是冰雪覆蓋的凍土。沒有火星飛船象云一樣懸浮在雪地上。皮埃爾朝我這邊看了一眼,看不出我是誰。 “杰克?杰克?倫敦?是你嗎?”他叫道,他的聲音從他的風雪大衣的狼灌皮中低沉地傳出。“有什么消息,我的朋友,嗯?” “兩個星期里,沒有人看見殘忍的火星人,”我說,“它們從朱諾消失了。”
  几個星期前,在達森城里發生過一次野蠻的突然襲擊。火星人占領了整個城市,抓住了一些不幸的居民,吸他們的血。當時我們以為火星人是向北走,以為它們會一路燒殺,開辟出一條通向提特青小溪的路。在一年中的這個時候,我們几乎不能再往北走得更遠。即使我們能拖上需要的足夠的食物,這些火星人也能在雪地里找到我們的足跡。因此我們掘地三尺,挖洞過冬。 “我看見過這些火星人,真的!”皮埃爾用他濃重的鼻音說道,聳起雙肩。他用狗具套著狗,給每只狗喂了一捧熏蛙肉。我急于想听到他的消息,但他讓我等著。他從鞘中抓起來福槍,因為沒人會毫無武裝地四處走動,然后加速走向小屋。慢慢地穿過冰面向我走來,每走一步就越來越深地陷進漂流物中,踉踉蹌蹌地一直到他爬上了門廓。在我后面沒有友好的光為他指路,這樣會把我們暴露在火星人面前。
  “你在哪儿看見它們的?”我問道。
  “安卡拉維齊,”他咕噥了一句,走進暖和些的小屋前,跺了跺腳,撣了撣他大衣上的雪。“城市消失了,杰克——死了。火星人殺死了每個人,上帝作證!”他朝雪地呻了一口,“火星人在那里!”
  我只有一次不幸地看到了一個火星人。那時我和貝絲坐在從舊金山開出的輪船上,我們航行到了帕吉特桑德,在西雅圖我們差點就靠岸了。但是火星人已經登陸。我們看見它們的一個戰士穿著金屬衣服,發出灰暗的光,象是擦亮的黃鋼。它保持戒備狀態,彎曲的保護盔甲在它頭上伸出,就象螃蟹几丁質的殼。它細長的三腳架金屬腿讓它优雅地站在地上,高約一百英尺。起初,人們會以為它是一座無生命的塔。但是在我們駛近時,它輕輕地扭動了一下,對我們就象一只跳躍的蜘蛛意欲抓住一只小虫,就在它猛扑以前。我們通知了船長,他一直往北開,留下火星人在人跡稀少的海灘上覓食,在下午的陽光中閃爍。
  當時我和貝絲以為我們回到育空河就安全了。除了北极圈附近這片土地,我想象不出還有什么別的地方會如此毫不留情地不适合生命居住。但是我很熟悉這片土地小小的喜怒無常,我總是把它看作一個吝嗇的會計要求它上面的每种動物付清每年的准确應付款,否則必死無疑。我沒想到火星人也能在這里生存下來,所以我和貝絲帶上我們的几件財產,從舊金山的港口出發到朱諾北部的嚴寒的荒地。我們當時太天真了。
  如果火星人是在安卡拉維齊,那么皮埃爾的消息就令人又喜又憂。喜的是它們在几百英里之外,憂的是它們居然還活著。過去听說在暖和點的地方,它們會很快死于細菌感染。但是在北极附近的這個地方卻不是如此。火星人在我們寒冷的荒地里茁壯成長了。它們的作物在每一塊嚴寒的迎風的土地上迅速生長——盡管這里几乎沒什么陽光。顯而易見,火星是一個比我們的地球更冷、更黑暗的世界,在我們看來是無法忍受的寒冷的地獄在他們眼里是一個芳香四溢的天堂。
  皮埃爾跺完了鞋,抬起了門的門栓。將近所有人都已經到了我們的秘密會議處。西蒙斯、科德威爾和波特爾還沒有露面,天色已經很晚了,我也不期望他們會在這個時刻到達。他們在忙著干其它的事情,或者火星人已經抓到了他們。
  我急著想听到皮埃爾的完整描述,因此跟著他走進了小屋。
  在更愜意的那些日子里,我們會讓鐵爐輕快地僻啪作響來取暖,但是現在不能冒險燃起這么舒服的火焰。只在地板上放了一盞弱小的燈,給這個房間提供點光亮。在小屋周圍,把自己裹在厚重的皮衣里,不停地拼命想取暖的是二十儿個北方的不易激動的男男女女。盡管過去這几個月里,無休無止的痛苦讓他們變得屈從和凄涼,現在我們都聚在一塊儿了,卻有一种親切溫暖的气氛。在燈上的一個三腳鼎里加熱著一些私造的劣酒。皮埃爾進門走過來時、每個人都受到了一點鼓舞,側著身子移動著,在燈旁邊給他騰出足夠的地方。
  “有什么消息?”皮埃爾還沒能跪在燈旁邊、用牙齒脫下他的連指手套前,獨眼凱蒂就大聲說道。他把手放在燈旁邊暖和暖和。
  皮埃爾沒有說話。外面一定是零下八十度,他的下顎冷得緊繃繃的,嘴唇發紫,冰晶挂在他的眉毛、眼睫毛和胡須上。
  我們仍然滿怀期望地堅持等他說出消息。那時我注意到了他的心情。他不喜歡這個房間里的大部分人,盡管他對我有那么一點熱心。皮埃爾因為他的母親而帶著印第安人的血緣,他把這一次看作是一個依靠他人取得成功的机會。他想讓他們為他說出的每一個詞付出代价。他咕噥了一聲,朝三腳鼎上的酒壺點了點頭。
  獨眼凱蒂親自用一個破舊的錫杯子舀了一些,遞給他。他還是一言不發。在過去的這兩個月里,他積起了一絲怨恨。皮埃爾?杰倫克是北部的這個地方一個具有傳奇色彩的設陷井捕獵者,一個堅強又狡猾的人。哈德森海灣公司的一些人說他去年春天把他的大部分貸款都用在設置新陷井上了。北方已經連續有過兩個溫和的冬天,所以這次捕獵的前景會很不錯——四十年來最好的一次。
  接著火星人就到了,讓人不可能追查他的陷餅線。所以就在礦工們在漆黑的冬天里,在他們的礦井中辛勤工作,隨著時間一分一分地推移逐漸致富時,皮埃爾損失了一年的貸款。現在他的所有陷阱都散布在這個地區几百英里的地方,甚至連皮埃爾,即使有著敏銳的頭腦,在明年春天也不可能找到這些陷餅中的大部分。
  兩個月前,皮埃爾作了一次孤注一擲的努力想補償他在隱蔽小屋的損失。在醉熏熏的狂亂中,他開始指揮他的雪橇狗在小屋后面的大坑里和別的狗相斗。但是他的狗過去這一段時間一直沒能吃很得好,所以他沒辦法讓它們發揮出很好的戰斗力。天晚上他的五只狗在坑里被殘殺了。后來,皮埃爾怒气沖沖地离開。從那以后他就再也沒有來參加過秘密會議了。
  皮埃爾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酒。這是白蘭地、威士忌和胡椒加在一起的辛辣的混合物。他把杯子又遞回給獨眼凱蒂,讓他再盛滿。
  顯然,威瑟爾比醫生正在讀一篇報紙上的文章——從南阿爾伯塔來的發表了將近有三個月的一張報紙。
  “喂,那么,”威瑟爾比醫生用一种活潑的語調說。顯然他認為皮埃爾沒帶來什么消息,我也同意在皮埃爾愿意說話的時候讓他說。我專心致志地听,因為我來正是為了找這個醫生,希望他能幫助我的貝絲。“正如我報道過的一樣,在埃德蒙頓的西爾威拉醫生認為這里除了寒冷以外,也許還有別的因素在起作用,幫助了火星人生存下來。他注意到,‘北方稀薄和純淨的空气比南方的空气對肺部更有益,后者充滿了無數的花粉和不健康的微生物。而且,’他陳述道,‘在北方這里的陽光好象有一种特點能讓它破坏有害的微生物。我們在北方就可以奇跡般地避免傳染上在更暖和的地方發現的很多瘟疫——麻風病、象皮病,以及類似的。甚至連傷害和白喉在這里也很少見,在暖和的地方肆虐的可怕的熱病在我們土著的因紐特人中都沒听說過。’他接著又說,‘大家部推測這里的火星人在夏天微生物有條件繁殖更激烈時會死亡,和這剛好相反,火星人可能會無限期地占据我們北方的疆土。事實上,它們會逐漸讓自己适應我們的气候,就象印第安人逐漸對我們歐洲的麻疹和水痘有了抵抗力一樣。總有一天,它們也許會再一次冒險闖進我們更溫和的地區。’”
  “在熊長出翅膀前不會,”科隆代克?彼特?坎丁斯凱反對道,“今年冬天冷得可以凍住彈子桌上的球,很可能,明年春天我們會發現火星人都倒在一些雪堆上,慢慢融化呢。”
  科隆代克?彼特落后了時代。謠傳他在他的金礦中開采到了一處富礦層,所以他在礦井中打洞,從八月到圣誕節一直每天工作十八個小時,几乎沒有在時間出來補充供給。他也沒有參加我們上次的秘密會議。
  “天哪,”威瑟爾比醫生說,“喂,這段時間你到哪里去了?我們認為火星人到這里來是因為它們自己的世界在這一千年來開始變冷,它們在尋找更暖和的地方。但是僅僅因為它們想找到暖和點的气候,這并不意味著它們想居住在我們的赤道上!對我們來說好象可怕的寒冷——過去這三個月來我們忍受的這种刺骨的嚴冬——在火星上絕對是溫和宜人的!我肯定它們因此會更加精力充沛。事實上,過去這几個星期以來我們還沒太明白的有關這里的火星人的原因似乎已經相當顯而易見了:它們正准備移居北方,到我們的极冠地區!”
  “噢,天哪!”科隆代克?彼特沮喪地搖搖頭,第一次意識到了我們的尷尬處境。“為什么部隊不采取行動?特德?羅斯福或者皇家騎警應該做點什么。”
  “他們在假裝等待,”獨眼凱蒂咕味道,“你知道他們在南方經歷了什么樣的恐懼。世界上沒有多少軍隊能夠抵抗火星人。即使他們能在冬天運送笨重的大炮來反抗火星人,也沒有什么意義——只有等到這群家伙在這個春天會消失時,不管怎么說。”
  “這樣做有意義!”一個上了年紀的人說,“在這里好多人死去!這些火星人榨干我們的血,然后把我們的尸体象葡萄皮一樣扔出去!”
  “是的,”獨眼凱蒂說,“只要是象你和我這樣的人死去,湯姆?金,沒有人會對此做什么,無非是打打呵欠而已。”
  房間里的避難者互相憂郁地看了看。設陷餅者、礦工、印第安人、古怪的人都是從住的地方逃出。我們是一群令人討厭的人,穿著獸皮,身上涂著發酸的熊的油脂來抵御寒冷。獨眼的凱蒂是對的,沒有人會來救我們。
  “我只是希望我們有關于火星人的消息,”老湯姆?金說,用他的大衣衣袖擦擦鼻子。用他粘滿眼屎的眼睛看著一個角落,“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他拖長聲音說道,听起來很虛假的一個無神論者的祈求。
  我們沒人相信這句諺語。火星人降落到南部地區的飛行器上只裝備有几支部隊和偵察机。每個飛行器上有三十或四十個士兵,如果我們判斷正确的話。但是現在我們才發現這只是先頭部隊,數量還不及用來大批消滅我們的軍隊、侵犯更多的人民的士兵,它們是為最大規模的飛行器作准備的,它兩個月以后降落在朱諾南部。有人推測,母艦帶來了兩千個火星人,還有火星人捕獲來吸血的古怪的具有人類特點的二足動物群。這艘母艦剛一著陸,成千上万的奴隸就烽擁而出,開始种植作物,撒播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种子,几乎一夜之間萌芽長成奇怪彎曲的森林。看起來象珊瑚或者仙人掌,但威瑟爾比醫生讓我們相信的卻更象是一种蘑菇。有一些植物在第二個月就長到兩百碼高,因此据說現在在朱諾南部的很多地方都几乎不能旅行了。“偉大的北方火星人叢林”构成了一個實際上不可逾越的到南部的障礙,据說它是用來藏匿火星人的二足動物。它們捕殺人類,這樣它們的主人就可以飽飲我們的血。 
  “如果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那么讓我們為這個好消息干杯”,科隆代克?彼特說,舉起他的杯子。
  “我見過那些火星人,”皮埃爾終于說話了,“在安卡拉維齊。它們燒了這個城市,上帝作證,而且它們還在建,建——一個奇怪的、令人惊歎的新城!”
  響起一陣恐懼的惊奇的叫聲,人們提出了一連串疑問。“什么時候,你什么時候看見它們的?”威瑟爾比醫生問,大叫著想蓋過其他人的聲音。
  “十二天前,”皮埃爾說,“現在在安卡拉維齊附近長出了一片叢林——很茂密——火星人就住在那里,夜以繼日地在煉鐵來造它們的机器城市。它們的城市——我該怎么說呢?——很壯觀,确實!它有五百英尺高,而且能夠靠它的三支腳走動,就象一個行走的凳子。但不是小凳子——是巨大的,确實,一英里左右寬!
  “在工作台的頂部,是一個很大的玻璃圓形物,到處是發光的工作燈,比巴黎的街燈還絢麗多彩!在這個圓頂下,火星人在建造它們的家。”
  威瑟爾比醫生的眼睛惊訝地睜得大大的。一個圓頂,你說?真是奇妙!它們把自己封閉在里面?那樣就能置身于細菌之外了?”
  皮埃爾聳聳肩,“我當時离得大遠沒看清楚。也許以后,我會再回去——更近一點看,嗯?”
  “胡說!”科隆代克?彼特說,“那些火星人不可能在兩個月之內建起這么一座巨大的城市。法國佬,我不喜歡象你這樣的青春痘來拿我開玩笑!”
  房間里出現了一种預料中的肅靜,沒有人敢來調停這兩人的沖突。我想我們大部分人至少都對皮埃爾的話半信半疑。沒有人知道火星人會干出些什么事。他們滿世界亂飛,建造殺人的死亡射線。它們啟動机械服就象我們換衣服一樣容易。我們猜不出它們有什么局限性。
  只有這里的科隆代克?彼特無知地怀疑這個法國人。皮埃爾怒气沖沖地看看彼特。這個小個子的法國人不習慣被人稱作撒謊者,很多誠實的人受到這樣的指責會拔出刀來捍衛他的尊嚴。几乎可以預料到會有一場打斗,但是在任何一場体力上的較量中,皮埃爾都不會是科隆代克?彼特的對手。
  但是皮埃爾的腦子中顯然有另一個計划。一絲不易被人察覺的微笑滑過他的臉龐,我想象他會如何策划在一個黑夜埋伏好,突然襲擊這個大個子,搶走他的金子。這么多的人被火星人抓走,所以在這樣一個想象中的未來事件中,我們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事實的真相。
  然而這并不是皮埃爾的計划。他又喝下一杯劣質酒,把空杯于砰地一聲砸向他這邊的冰冷的鐵爐蓋上。几乎象魔術般地被召集起來,突然的一般強風吹過小屋,在木屋的屋檐上呼嘯而過。在過去的這几分鐘里,我已經隱約地注意到了刮起的風,但只有在那時我才意識到一場真正的大暴雨已經降臨了。
  習慣上,一場風暴襲擊時,我們會生起一堆熊熊烈火,慷慨地讓自己取一兩個小時的暖,然后再艱難地走回自己的小屋或者礦井。如果我們計算得准确,最后的一次暴風會覆蓋了我們的蹤跡,隱藏了我們的行蹤,任何火星人也無法飛過來,捕捉到我們。
  然而,我們中有几個還很笨拙。在過去的三個月里,我們的人員不斷地減少,我們的人在火星人捉到我們時消失了。
  我的思緒回到了家里,回到了我的妻子貝絲那里,她正倦縮在我們的小屋里,因而無休止的寒冷而又病又弱。
  “有風暴了,赶快生火!”有人叫道。獨眼凱蒂打開了通向冰冷爐子的鐵門,划亮了一根火柴。引火物已經放好了,也許几天前就准備的,預料到有這么一個時刻。
  很快,一場熊熊大火就在古老的鐵爐中燃起來了。我們圍成一圈,每個人都一言不發,心里十分愉快,嘴里發出滿意的咕嗜聲。据說在風暴中,火星人的飛行器也被迫在幽僻的山谷里尋找避風的地方,因此我們一點也不擔心火星入會在這個時候襲擊我們。我怀疑火星人用作食物和奴隸的二足動物會進攻,如果它們看見了我們的煙。但是這不可能。我們距离火星人的叢林很遠,謠傳二足動物只据守在它們熟悉的領地里。
  在過去這极其寒冷的兩周里,我們需要一些溫暖。在我享受爐子里燃燒的熱量時,其他人開始滿意地歎气。我希望貝絲也回到了我們稱作家的舊礦屋里點燃了我們自己的小爐子。
  皮埃爾又帶上了他的手套,這個小子開始感覺到他喝下去的酒的作用了。他站起來的時候晃了一晃,然后大吼道:“上帝作證,你們的狗今晚要和我的動物決斗!”
  “你只剩下兩只狗了,”我提醒皮埃爾。他不是那种粗心大意的人,除非他醉了。我知道他已經不是很清醒了,他不能承受在一次愚蠢的決斗中再喪失一只狗了。
  “去你的,杰克!你的狗今晚會和我的動物決斗!”他用一只戴著手套的拳頭猛擊又紅又燙的爐子,搖搖晃晃地朝我走過來,眼里閒動著极度興奮的光芒。
  我想保護他不受他自己的傷害。“沒有人想今晚和你的狗決斗,”我說。
  皮埃爾跌跌撞撞地朝我走過來,用兩只手抓住我的肩,抬起頭,寒冷在他的臉上刻下了皺紋和傷疤。盡管他已經醉了,在他的眼中還是有狡黠的光。“你的狗,今晚,會和我的動物,決斗!”
  房間里一片寂靜。“你說的是什么動物?”獨眼凱蒂問道。
  “你們在尋找火星人,是嗎?”他轉向她,然后率直地揮揮手。“你們想看見一個火星人?你們的狗殺死了我的狗,現在你們的狗會和我的火星人決斗!”
  我的心開始狂跳,我的思緒飛馳。我們已經有几個星期沒有看見皮埃爾了,据說他是育空河帶最出色的設陷阱捕獵者之一。我的腦子開始在想他從安卡拉維齊帶回什么東西來,在我意識到他曾在那里沒過陷阱時,我就回憶起了綁在他的雪橇上的那捆重重的東西。他真的能抓住一個活的火星人嗎?
  突然房間里響起很多叫聲。几個人抓起一個提燈,沖出前門,跳動的燈光在牆上投下了奇形怪狀的影子。科隆代克?彼特在大叫:“多少錢?要和你的動物決斗你要多少錢?”
  “喂,上天不容!我們不要再決斗了”瑟爾比醫生接著說,“我想研究這個動物!”
  但是其他人緊接著憤怒地回答醫生的請求的聲音淹沒了一切。
  我們因我們被燒的城市、被毒害的農作物、那些死于火星人滾燙的光柱或在它們的槍發出的可惡的黑霧中窒息而死的士兵而對火星人充滿了憤怒。除了所有這些,我們痛恨火星人還因為我們可愛的女儿和孩子被用來喂這些卑鄙的野獸,這些火星人飲我們的血,就象我們喝水一樣。
  這种義憤如此之強烈,結果有人打了醫生——更多地是出于無理智的動物的本能,一种想看到火星人死去的基本需要,而不是因為對這個好心人的憤怒,他一直在努力讓我們能活過這個可怕的冬天。
  醫生被這一擊打倒了,在地上跪了一會儿,向下看著髒兮兮的木板,努力恢复他的感覺。
  与此同時,其他人繼續叫道:“和你玩一場!”“要和它斗需要多少錢?你想要什么?”
   皮埃爾站在一個紛亂的、翻滾的叫喊大漩渦中。根据邏輯判斷,我知道這個房間里不可能有二十多個人,但看起來好象比這多得多。事實上,在我看來,所有憂慮的人在那一刻都擠在了這個房間里,把拳頭揮向空中,咒罵著,威脅著,毫無理智地大叫大嚷著要償還血債。
  我發現自己也在大叫,想讓人听見,“多少?多少?”雖然從來沒有參与過這种殘酷的斗狗活動,我想到了就在外面小屋前我自己的雪橇狗,我考慮到為了看到它們撕碎一個火星人,我會愿意付出多少錢。答案很簡單:
  我會付出我擁有的一切。
  皮埃爾把手舉在空中示意安靜,報出了他的价格。如果你認為它大高,不公平,那就記住這點:我們都暗地里認為我們會在春天到來前死去。錢對我們來說几乎毫無意義。我們中的大部分人得不到過冬的是足夠裝備,都曾經希望過一頭糜鹿或是一頭馴鹿能讓我們熬過這貪瘠的几個月。但是火星人也捕獲了馴鹿和糜鹿,一如他們捕獲我們一樣,那房間里很多人都明白,在春天之前他們會論到吃自己的雪橇狗的地步。對那些只希望生存的人來說,錢一文不值。
  但是我們也知道因為火星人入侵,很多人會從中獲利。在南万,保險販子在出售避免將來入侵的保險單,伐木工和金融家發了大財。每個曾經用過鐵錘的人突然稱自己是手藝高超的木匠,盡量被高薪雇用。
  這個房間里的我們都不怨恨皮埃爾想在這個最可怕的冬天后補償他的損失的愿望“這個動物有十六只触手,”他說,“因此我會讓你們用八只狗和它們斗——一只狗五千美元,我要兩干美元,剩下的就給決斗的一個胜利者,或几個胜利者!”
  我們看到過的有關火星人的描述表明如果沒有它們的金屬外衣,它們在地球上會移動的得沉重緩慢。我們這個世界增大的地心引力會讓一切東西比在火星上要重三倍,也讓它們的重量大大增加,我從來沒有見過一頭熊斗過八只狗以上,因此火星人好象不大可能贏得了。但是有了每個參加者就為了爭斗的權利投入的兩千美元,皮埃爾回家時就會帶上至少一万六千美元一——他在運气好時一年收入的五倍。他只需要讓人們為殺一個人星人的權利而付錢。
  科隆代克?彼特連眼睛都沒眨一下“我押上兩只狗!”他咆哮道。
  “格里普能胜它!”獨眼凱蒂說道,“你會讓一只打斗狗來斗嗎?”
  皮埃爾點點頭。我開始計算,如果算上我的大部分補給,几乎都還不夠用來支付這次打斗的投資。我有一只我認為能贏的狗——一半是愛斯基摩种,一半是狼大。他胜過決斗中的任何其它雜种狗,他拉雪撬也很投入,是一個天生的領導者。
  但是我注意到了皮埃爾黑色眼睛里狡黠的目光。我知道這場打斗會出乎我們每個人的預料。我猶豫了。
  “上帝,我押上我的斗士”,老湯姆?金帶著明顯的殺戳欲說道。接著很快又有四個人簽好了他們的票据給皮埃爾。決斗就這樣定下了。
  風暴肆虐。雪敲打在無節制的貪婪上,滑過這個冬天結冰的地面。獨眼凱蒂拖著一對提燈走向暴風雪,把它們挂在打斗坑上方。在北端,一個熊籠會由一個絞車降到坑里;南端,一條狗的通道通向下面。
  科隆代克?彼特跳進去,弄平了雪地,然后沿著狗的通道爬上來。每個人都從雪橇上解下狗,帶過來,然后把它們赶下通道。狗也嗅出了令人興奮的气氛,開始狂叫,嗥叫,大步走下坑里,不安地用鼻子嗅著。
  有人開始用絞車把大籠子絞起來,狗就安靜下來了。有一些狗曾經和熊斗過,因此知道絞車的聲音。獨眼凱蒂的打斗狗發出一种咳嗽的叫聲,開始激動地跳進去,想從我們放到坑里的任何東西身上吸取第一滴血。
  在那個黑坑周圍站著的是一群可怕的烏合之眾。一陣陣的風吹來,油乎乎的提燈的搖曳不定的光把一張張蒼白的臉照得模模糊糊的。
  四個人已經把皮埃爾的包裹拖到小屋后面,這個包裹被厚厚的帆布裹起來,用五、六根愛斯基摩人式的皮繩緊緊捆住。兩個人在撕扯繩結,努力想解開凍住的皮繩。另兩個人站在附近,打開來福槍的板机,瞄准包裹。
  皮埃爾輕輕地罵了兩聲,掏出他的長刀,割開繩子,然后把帆布滾動了几下。帆布被緊緊地纏在火人星人身上大圈,因此有那么一刻我透過飄舞的雪花眯著眼望過去,想盡力辨認出那個從灰色的包裹里出現的東西,緊接著,這個火星人的頭就落到我們面前的地上。
  它從帆布里跳出來,躲開皮埃爾和光,一個受惊的、孤獨的動物,它在雪地上跌跌撞撞地滑動著尋找逃路時,發出一种似金屬的嘶嘶聲。起初,這种聲音听起來象是響尾蛇的警告聲,我們几個人都往后跳開。但是我們面前的這個動物并不是蛇。
  對那些從未見過火星人的人來說,很難描述這樣一個動物。我以前看過一些描寫,但是無一完全正确。現在我對這种怪物的特征還記憶猶新,他們似乎是被蝕刻在一個平版印刷術盤上,因為這种動物既超過、又不及我的所有惡夢的總和。
  其他人描述過這個動物帶有真菌的綠灰色的球莖腦袋,至少有一個人頭的五倍大。他們也談到了濕濕的堅韌的皮包裹著火星人巨大的腦袋。另一些描述了奇特的唾沫,這种動物吸气時發出的吸啜的聲音、它們在我們濃重的大气層中摸索時的激劇喘息聲。
  而另一些則描述了兩簇触手——一簇里有八個,就在無唇的V形嘴下。他們也談倒了哥根蛇發女怪的触手在這种動物搖搖晃晃滑動時,几乎是無精打采地盤繞著。
  火星人需要被比作章魚或者烏賊,因為就象這些動物一樣,它好象除了一個帶著触手的頭以外不再有什么。但是又遠遠不止這一些!
  沒有人描述過火星人如何的靈敏、有活力。皮埃爾俘獲的這一個前后搖擺,在結冰的雪地上悠閒地跳動,意味著它已經适應了极的地理條件。雖然其他人說過這种動物在他們看來好象沉重緩慢,我在想他們的標本是不是被暖和點的的條件所阻礙——為這只動物帶著惡意地扭動,它的触手在雪上滑動,就象充滿活力的鞭子一樣,不是痛苦地扭動——而是帶著一种奇怪的、不顧一切的渴望。  
  另一些人試圖想描述他們在火星人巨大的眼睛里看到的東西:一种奇妙的智慧,一种异常敏捷的智力,一种敵意,有人認為那是純粹的邪惡。
  但是在我看進那個怪物的眼睛時,我看到了所有這些,還有更多。這個怪物用一种帶欺騙性的輕快步伐在雪地上滑動,繞來繞去,這樣那樣扭動。然后有那么一刻它停下來,率直的觀察我們每個人。在它的眼里是一种不加掩飾的渴望,一种帶敵意的企圖太令人心惊,几個冷酷無情的設獵者也嚇得大叫几聲,轉過身去。
  十几個人掏出武器,几乎毫不克制就開槍了。一時間,這個火星人繼續發出那种金屬似的嘶嘶聲。起初我認為是一种警告聲,后來我才明白這只是它在粗重地吸气時的聲音。
  它審視了一下形勢,然后坐下來,帶著明顯的敵意看著皮埃爾。只听得見一陣陣狂風打在凍土上,寒冷的雪嘶嘶地落在地上,還有我的心砰砰直跳。
  皮埃爾高興地笑了:“你看到了這個形勢,我的朋友,”他對火星人說,“你想喝我的血,但是我們有槍瞄准你,只不過這儿也有可以喝的血——狗的血!”
  火星人帶著精明的敵意看著皮埃爾。我不怀疑它听懂了皮埃爾說的每個字、每個想法。我認為這個動物在皮埃爾跟它說話、他的狗在荒無人煙的小徑上時,听懂了我們的語言。它明白我們對它有什么要求。“如果你能,就殺了它們,”皮埃爾婉言勸它道,“殺死這些狗,喝它們的血。如果你贏了,我會放你回去找你的同類。就這么簡單,明白嗎?”
  火星人在喘气時從嘴里吐出一些气,一种几乎是無意識的聲音,不能被恰當地描述成是說出的話。但是從那种喘息的速度、音調和音量,可以認定這個動物是想說出人類的嘴唇說出的話。“是的”它說。
  猶猶豫豫地,遲疑地看了看我們,火星人靠它的触手在地上滑動,走進了熊寵。科隆代克?彼特走到絞車那儿,把籠子從地上升起來。而這時湯姆?金把吊杆轉到坑的上方,然后他們放下了籠子。
  狗用鼻子吸气,狂叫。狗的曝叫聲和咆哮聲混合成一片,獨眼凱蒂的打斗狗——格里普,是一只帶著灰色的動物,在籠子下降時,它跳到了籠子上,不時地咆哮、大叫,接著它嗅到了火星人的气味,向后退了回來。
  其它的沒有這樣謹慎。科隆代克?彼待的狗是斗狗場的老手,過去經常結隊決斗。在我們把火星人降到坑里時,它們的牙齒嘎嘎直響,發出金屬似的喀聲。它們跳起來,咬那從它們面前縮回的触手。
  籠子触到坑的地面時,科隆代克?彼特的愛斯基摩种狗曝皋亂叫,向前跳去,把牙伸進熊籠各面的松木欄杆猛咬,企圖想在我們拉繩子開門、把火星人放到斗狗場之前咬下火星人身上的肉。
  狗一下子從兩邊開始進攻。如果籠里是頭熊的話,它會從一只狗那儿退開,結果是被另一“只狗從后面撕咬,火星人不是這樣容易被欺騙。
  它在籠子中央平靜地站了片刻,用那些巨大的眼睛觀察著這些狗,眼里充滿了惡毒的智慧。
  科隆代克?彼特拉了一下繩子,彈開籠子的門,放出火星人到狗群里,接著發生的事几乎是恐怖得不能提及。
  過去听說火星人笨重緩慢,在我們更大的引力作用下,它們會步履沉重。也許在它們最初降臨時确實是這樣的,但是這個動物在過去的這几個月里似乎已經很好地适應了我們這里的引力。
  瞬間以后,它就變成了一台啟動的發電机、一個決心破坏的可怕的動物,它撞向籠子的一邊,然后另一邊。起初我以為官想努力撞坏這個籠于,把它扯開,事實上,火星人的大小和重量与一頭小黑熊差不多,我也見過熊在打斗中把籠子撕開。我听見木料在這個怪物的猛擊下發出僻僻啪啪的破裂聲,但是它并不是想撞坏這個寵子的欄杆。
  直到火星人猛撞了籠子的欄杆以后,我才明自發生了什么事。火墾人的每個触手有七英尺長,未端附近約有三英寸寬。几個触手在空中象蛇一樣揮舞,准确地擊打。這個人星人伸過欄杆迅速抓住了一只愛斯基摩种狗,接著另一只,拖過來,緊緊地抓住狗的脖子,把它們無助地緊貼在熊籠邊上。
  這些愛斯基摩种狗發現自己被火星人抓住時,痛苦地嗥叫,嗚嗚地哀叫,拼命掙扎著想掙脫,不顧一切地用它們的前爪抓搔這頭動物的触手,用盡最大的力气向后拖拽。這些不是你在紐約或舊金山的看家狗,它們都是經過訓練的群狗,能在寒冷刺骨的凍土上拖著四百磅重的雪橇一天走十六個小時,我以為它們能輕易地掙脫開火星人的緊握。
  籠子的門開始打開了,火星人用一個触手就抓住了它,把触手纏繞在門上,把它牢固地鎖住就象是用一把鋼鎖鎖住一樣。用這种方式它讓其它的狗多少不能靠近。
  其它的狗嗥叫著,咆哮著。打斗狗向前沖,試著用牙去咬鎖住門的触手,然后又跳了回來。一兩只狗嚎叫著,在坑邊快步跑來跑去,不知道該怎樣繼續進攻。打斗狗又開始出擊——一次,兩次——其它的很快加入。一時間,三只狗一起大聲號叫,努力想把那只触手從門上扯開。我看見肉被撕開了,嫩的白色的皮膚露出來了,几乎沒有一點血。
  火星人似乎毫不在意。它愿意為了滿足它的食欲而犧牲一只手。緊緊地抓住這兩只愛斯基摩种狗,火星人開始吃了。
  必須記住的一點是皮埃爾已經把這個火星人關了九天,沒給它東西吃,任何一個受到如此虐待的人也會在繼續打斗前尋找一些能提神的東西。也据報道火星人吸血,它們用約有一碼長的吸量管來吸。從其它的描述來看,人們會推測這种吸量管是金屬做的,火星人一直把它們放在飛行器附近。但是事實并不是這樣的。
  而是一個長三英尺的杆狀物嵌進火星人的嘴下,也許是一根長的白骨,只不過它是彎曲的,就象角鯨的角,頂部是空的。
  火星人很熟練地把這根骨頭插進最近的一只狗頸部的靜脈,這只狗痛苦地叫著,拼命想逃脫。
  從火星人那里發出一聲很大的、激烈興奮的咂咂聲,似乎它在用一根巨大的吸管喝撒爾沙汽水。狗的死令人惊訝的迅速。有一刻它還在劇烈的踢動它的后腿,在它掙扎著逃開時血染紅了它腳下的雪,緊接著它完全可怕的死了,重重的垂下。
  這只狗停止它狂亂的掙扎逃命時,最后一小滴血從這只狗的喉嚨滴下來。
  三十秒內,飲血結束了。火星人帶著一個咬的動作轉動了一下,把它的角插進第三只狗,迅速地吸它的血。整個過程以一种惊人的迅捷和精确而完成,就象你或我咀嚼和吞下一個苹果時想都不怎么想一樣。
  到這時,其它的狗已經把火星人触手上的好大一部分肉都咬掉了。火星人開始吸科隆代克?彼特的另一只職業性打斗狗的血時,用几只触手連續猛擊這些狗的鼻口處,把它們嚇得退了一步,在那儿嚎叫,跳來跳去地尋找一個突破口。
  火星人停了下來,凶惡地注視著科隆代克?彼特,把第二只狗的死尸扔到他面前一步遠的地方。這個動物眼里的表情令人心惊膽寒——暗示著如果這個人星人得到自由,科隆代克?彼特會有什么樣的命運。
  這個火星人從它長長的白角里呼出气,血滴濺到我們臉上。這种呼气發出的聲音——這种自動清洗它的角的方式——是令人惶恐不安的:它叫起來是作為一种慶祝的叫聲,回響在夜空中,划破大風雪。這是一种悲哀的聲音,在黑暗的環境映襯下更顯得無比地孤獨。
  在那一刻,我感到自己很渺小,很卑鄙,站在坑邊,驅使這些狗去完成它們的使命。在那邊,另外六只狗退后,靜靜地看著這個怪物,嗅著空气,對它發出的這种令人敬畏的聲音惊奇不已。
  一陣刺骨的狂風吹到我的臉上,在那場打斗中我第一次意識到我很冷。在暖和點的空气中暴風愈刮愈猛,事實上,我希望接下來的這几天也在烏云籠罩下。但是風也是很殘忍的,我感覺似乎是冰水流過我的靜脈,刺骨的寒風把我呼出的气吹走,我迎著風向前走了几步,看見坑里的這些狗防備地在顫抖,它的嘴里呼出的气還冒著熱气。 
   我想轉過身,沖到暖和的爐子邊,忘記這場恐怖的決斗。但是我自己的殺戮欲、我体會到的令人心顫的刺激把我牢牢地拴在那儿。
  在場地中有六只很強壯的狗,是訓練來干苦活的。它們狂叫著,威脅著,保持一定的距离。火星人把它的角縮回到那個獨特的V形嘴下,猛地一下撞開熊籠的門,沖向前面,它對血的欲望已經得到滿足,現在它已准備好戰斗了。
  腳步沉重地,它在冰上搖搖晃晃地走到前面,瞪著這些狗的眼睛。在那些眼里,有一种無所畏懼的威嚴的神色,一种掌握了這個動物的活動的表情。“我是這里的國王,”它對這些狗說,“我是你們都渴望成為的主宰。你們只适合作我的盤中餐。”
  隨著一聲咳嗽似的曝叫,格里普沖向火星人。它灰色的身体無聲地跳過去,就象雪地上的幽靈。它跳向空中,猛地一下對准火星人的眼睛一口咬過去。我几乎被迫轉過身去,我不想看見那個打斗狗恐怖的、象虎頭鉗一樣的犬牙咬進火星人眼睛黑乎乎的肉里時會是怎樣的一幅情景。
  作為回應,火星人以難以置信的速度伏下,避開了這只狗。它變成一台旋轉的發電机,一場旋風,一個具有惊人力量的生命体。它伸出三只触手,在半空中抓住了打斗狗的脖子,然后扭動了一下,把它扔向雪地。格里普落地時彈了兩下,響起一聲可怕的斷裂聲,它在雪地上滑了几英尺,脖子被擰斷了,躺在冰上喘息、悲嗚,站不起來。
  但是這些愛斯基摩种狗并沒有被嚇倒。這些都是狼的表兄妹,它們的殺戮欲、原始的記憶一代一代相傳,戰胜了它們的恐懼。另外有四只狗沖上來,几乎是同時咬過去,對它們面前的奇特和力量的展現無所畏懼。它們抓住一個触手,用力地轉動,試圖撕咬這個人星人,就好象它是凍土帶上的一种小馴鹿。這時火星人劇烈地搖動,很快抽回它的手,抓住了每只狗。
  几秒鐘的時間,四只帶著惡意的狗就在火星人手中嗥嗥亂叫,它的触手纏在它們的脖子周圍,耽象執行絞刑者的繩索。
  這些狗惊慌、狂亂地扭動,攻擊的怒吼聲變成卞惊訝和恐懼的哀叫,急切的凶猛的決戰的吼聲只變成了絕望的亂抓亂扒,這四只可敬的愛斯基摩种狗,狼的兄弟,正拼命地想逃脫。
  火星人用几只触手抓住了每只狗,就如同一個烏賊抓住那些小魚一樣,它扼斃了每只狗,而我們正著迷似地、津津有味地看著。
  很快震惊的嗥叫、狗的气喘吁吁和它的掙扎逃跑的扭打都變成了一片寂靜。它們劇烈起伏的胸部平靜下來了,風輕輕地吹過它們灰色的毛。
  火星人坐在它們上面,垂著涎,激劇地呼气,瞪著我們。
  還剩下一只狗。老湯姆?金的愛斯基摩种狗,一只勇敢的斗士,它知道它被擊敗了。它走到坑的另一邊,羞愧地對著我們發出啜泣的聲音。它太聰明了,不會去和這個奇怪的怪物決斗。
  湯姆?金蹣姍地走到狗通道那里,一邊咕咕噥噥地,一邊舉起門放他的狗逃出坑里。在平常的情況下,在這种決斗中不會允許這种怜憫的行為,但這一次決不會是平常的情況。我們不會對最后這只狗毫無意義的死感到好玩。
  科隆代克?彼特舉起他的30—30槍,瞄准火星人的腦袋,正好在它的兩眼中間。火星人憤怒地盯著我們,毫不畏懼。“殺了我吧,”它似乎在說,“沒關系,我只是我們這群中的一個。我們還會回來的。”
  “那么,我的朋友,”皮埃爾對火星人叫道,“你贏得了你的生命。正象我答應過你的,現在我會讓你走了。但是我這里的同伴們,”他朝站在坑周圍的其他人豪爽地揮揮手,“我認為他們不會這樣慷慨。上帝作證,我很同情你。”
  他轉過身背對火星人。我看著坑里這個不屈的動物,它被我們搖曳的油燈照亮,風暴還在繼續,寒冷侵蝕著我,一時我想知道在火星上是怎樣的一种情形。我想象這顆行星在几千年中變冷,就象我們都把自己放逐到的這片土地一樣,變成一個寒冷的地獄。我想象出一幢溫暖的房子,一個溫暖的房間。我想到我也會象火星人一樣,會怎樣為了一個小時的溫暖的安慰,什么都能做。我會密謀、偷竊、殺人。就象火星人做過的那樣。
  在科隆代克?彼特瞄准時,時間仿佛凝固了,我發現自己無力地嘶聲叫道:“讓它活下來,它贏得了這個權利!”
  每個人都停下了,獨眼凱蒂從坑那邊眯著眼睛。吉姆抬起頭,奇怪地看著我。
  火星人怪异、智慧的眼睛轉向我,它好象看進了我的靈魂。第一次那种凝視里沒有了欲望,沒有了令人不安的充滿敵意的神色。接著發生的事,我解釋不清楚,因為只用言語不足以描述我体會到的感受。有那么一些人認為火星人通過它們的嘴發出的喀嗒聲來交流,或者通過揮動它們的触手,但是很多親眼觀察過生活中的這些怪物的目擊者都認為這种聲音或動作都不明顯。事實上,有一個倫敦的記者曾經成功地提出它們可能會在宇宙間擁有一些相同的想法,是進行思想之間的交流。這种提議在評論圈中遭到了嘲笑,但是我只得描述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我看著洞里,看著火星人,突然似乎有一种巨大的智慧涌進我的思維中。在短短的一瞬間,我的思緒似乎擴展、我的理解似乎囊擴了整個宇宙。我看見了一個世界,沙漠上吹動的紅紅的沙是這樣的冰冷,當時的感受就象身体上的打擊一樣把我擊倒,因此我掉進了雪里,蜡縮成一團。在我看到這個世界時,我不是透過我自己的眼睛看到的。所有的光都被放大了很多,而且都朝紅色的光譜轉換,因此我看到的景色似乎是在一個很奇怪的夏日的晚上,那時的天空比平時的要更加絢麗燦爛。我朝地平線看出去,它是一個奇特的凹面,我似乎在看一個比我們的世界要小得多的地方。
  在這片寒冷的荒野里,長出了几种紅色的植物,但它們都又矮又小。火星人的城市——可以走路的,走過巨大的迷宮一樣的峽谷,它們就這樣一季又一季地追隨太陽——在遠處行進,讓人覺得可望而不可及,閃著光芒。我渴求它們的溫暖,希望得到我的火星伙伴的陪伴。我渴望溫暖,就象一個饑餓的人在生命的最后几分鐘里渴望食物一樣。
  在我頭上,在大空海洋中象塵埃微粒一樣飄浮著的,是閃耀的行星地球。
  “一体。我們是一体的。”一個聲音似乎在我腦子里低語,我知道火星人用它超乎尋常的智力,在屈尊和我說話:“你理解我,我們是一体的。”
  接著在我上面——因為我已經在這种特別的幻覺壓力下掉到地上了——來福槍砰的一聲響了,它的聲音從小屋和小山丘上反彈回來。科隆代克?彼特扣上板机,又開了三槍,空气中充斥著火藥和槍管上燒焦的油的刺鼻的气味。
  我坐起來,看著洞里的火星人,它在死亡的劇痛中蠕動,急劇地在地上掙扎,起伏。
  每個人都站在寒冷扑面的雪中,看著它死去。我看了看我身后,連威瑟爾比醫生也已經出來親眼目睹這頭巨獸的死亡。
  “那么,噢,”他哺哺自語道,“是的,結束了。”
  我站起來,禪撣身上的雪,看著洞里,湯姆?金用他粘著眼屎的眼睛看著我,在燈光里他的眼睛一閃一閃的。他扯了扯胡子,咯咯地笑道,“讓它活下來,他說!”他轉過身,低聲笑道,“年輕的妄自尊大的年輕人以為他什么都懂——但是他其實什么都不懂!”
  其他的人赶快沖進暖和的木屋過夜。過了一會儿,我也不得不跟著進去了。
  那是在1900年1月13日的夜晚。据我所知,我是地球上最后看到一個活的火星人的那伙人中的一個。在暖和點的地區,几個月前,在炎熱的八月里,它們都已經死去了。甚至在我們經歷那晚的冷酷風暴時,安卡拉維齊巨大的走動城市也開始了向北的乏味艱辛的長途旅行,從此再也沒有見到過。它的蹤跡表明它是到了結冰的海洋,努力想越過,沉入了海底。很多人都認為火星人都淹死在那里了,而另一些人則想知道是否這也許一直就是火星人計划中的目的地。因此我們不得不怀疑是否火星人甚至現在都居住在寒冷的北极冰原下的城市里,等著有机會再回來。  
  但是在我說起的那個夜里,在隱蔽木屋里,我們中沒有人知道在接下來的几個月中會發生什么事情。也許因為火星人充滿敵意的注視,也許因為這個動物的接近,或者也許因為我們對自己做過的事情怀有一种內疚感,我們比以前更擔心會可恥地死于火星人的触手之下。
  我們在木屋里讓自己暖和了一陣以后,大家都赶快跑走了。威瑟爾比醫生答應在風暴的掩護下陪我回到我的小屋,那樣他可以去看看貝絲。胜過其它所有一切,是她的需要在那晚驅使我到了木屋的。
  我們在風雪中离開了隱蔽木屋,讓雪蓋住我們的足跡,一直到我們口到了小屋。我們發現貝絲已經离開了,前門是開著的,一根木頭放在剛進門的地上。我當時就明白火星人抓走了她,在她正想辦法取暖時抓住了她。我穿過雪地,就在小屋外不遠處終于找到了她已經凍僵了的、不帶血色的尸体。
  我悲痛万分,但還是堅持出去,在夜色的掩護下,把她深深地埋進了雪里,這樣狼就不會發現她。我并不在意火星人是否會抓住我。几乎,我還想這樣。
  風暴過去了。北极的夜晚异常地寒冷,星星特別地明亮。北极光在北方的地平線上發出閃爍不定的綠色的光,景色非常壯麗輝煌。我掩埋了貝絲以后,就在雪地里站了很久很久,看著天空。
  威瑟爾比醫生一定是擔心我為什么在外面呆這么長的時間,也走了出來,把手搭在我肩上,一起看著夜晚的空。
  “喂,它就在那儿——是嗎?火星?”他看向更遠的南方,顯然認為我在研究天空中其它地方發生的事情。我從來就不是一個研究天空的人。我不知道火星在哪儿。它朝下俯視著我們,象一只邪惡的、紅紅的眼睛。
  在那以后,威瑟爾比醫生又呆了一個星期照顧我。那是一段奇怪的時光。我在那儿沉思,一言不發。這個好醫生把裝滿了石花菜的石盤子移到了室外的木材堆上。每個盤子里長出了帶顏色的細菌小點,他希望通過觀察這些能准确地發現是什么种類的細菌正在毀滅火星人。他堅持認為培植這种細菌會在未來戰爭中提供一种戰胜一切防御物。我對這個,而且不知為什么,對那個冬天發生的一切都很感興趣,我麻木的腦袋還特別清楚地記住了那些一片一片的綠色的霉菌和細菌。
  醫生离開了以后,那是我一生中最艱難的時期。在那個冬天余下的日子里,我沒有食物,沒有溫暖,沒有安慰。有時我希望火星人會把我帶走,甚至在我努力想活下來的時候。
  在寒冷气候結束前,我被迫吃了我的狗,最后還煮了我雪鞋上的皮繩在關鍵時候吃。一天一天地我在北方持續吹來的刺骨的寒風中掙扎過活。
  我終于活下來了。
  慢慢地,猶猶豫豫地,就象一個又老又弱的人走路一樣,在一個貧瘠的冬天后,帶著寒意的春天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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