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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一個世界——還是許多世界?


  貝爾·阿瓦登接見記者之后,在准備去地球探險的前夕心境平靜,覺得銀河帝國所屬的億万星球都光輝燦爛。現在已不是在這個分區或那個分區出名的問題。只要他關于地球的理論得到證實,他的聲譽將遍及銀河系中每個有人居住的星球,遍及人類通過數十万年空間擴張足跡所到的每個星球。
  他年紀還很輕,就已取得這樣大的聲譽,在科學上攀登這樣稀見的高峰,這固然難能可貴,卻也得來非易,他年紀還不到三十五歲,事業上卻已歷盡坎坷險阻。首次引起軒然大波是在他二十三歲那年,他年紀輕輕,已從大角大學作為高級考古學家畢業,當時發生了一次震動學府的爆炸性事件。這個爆炸性事件——雖是無形的爆炸,威力卻很大——是他的畢業論文被銀河考古學會的考古雜志拒絕發表。畢業論文遭到拒絕,這所大學有史以來還是破題儿第一道。對那家穩重的專業雜志來說,用那么不客气的詞句拒絕刊登一篇論文,有史以來也是破題儿第一道。
  在一個不懂考古學的門外漢看來,象《天狼星歷象考古,兼論人類起源》這樣一本枯燥乏味的小冊子,竟會引起這么大的忿慨,似乎有點神秘莫測。所牽涉的問題是這樣的:先有一些神秘主義者提出過這种假設,說人類起源于個別星球,逐漸傳播到整個銀河系,但這些人所關心的是形而上學而不是考古學。這個假設的理論為當時的幻想作家所熱中,卻為每個有身份的考古學家所深惡痛絕。
  但阿瓦登終于成了一個力量,連最有地位的人對他也要另眼看待,因為在十年內,在研究殘存于銀河系的漩渦和沉沉死水中的前帝國文化遺跡方面,阿瓦登已是公認的權威。
  例如,他曾寫過一篇關于左足星區机械文明的專文,在那儿,机器人的發展形成持續几世紀的另一种文化,后來這些十全十美的金屬奴隸大大削弱了人的積极性,那地方終于輕而易舉地被軍閥摩雷所率領的強悍宇宙艦隊所征服。正統的考古學家堅持說,各种類型的人獨立地在不同的星球上進化;他們舉出不同類型的文化——例如左足星上的文化——作為尚未被相互通婚所消滅的人种差异的例子。阿瓦登卻證明,左足星文化是當時當地社會經濟力量發展的結果,從而有力地駁斥了上述的論點。
  還有持蛇夫座的那些野蠻世界,正統的考古學家一直把它們看作是原始人類尚未進步到星際旅行階段的樣板。每一本教科書都舉出這些野蠻世界作為“合并理論”的最好證明,那理論的主要內容是:任何基于水氧化學的世界在合适的气溫和万有引力下,進化到最高峰就自然而然產生人類;每一個單獨進化的人种能相互通婚;發明星際旅行之后,這類相互通婚就發生了。
  但是,阿瓦登發現一些跡象足以證明,持蛇夫座在它一千年野蠻歷史之前就存在過早期文明;他還證明該星球有進行星際貿易的早期記載。最厲害的一著是他無可辯駁地證明,人類是在已有高度文明的情況下移居到那個區域去的。
  這以后,考古學會的雜志在拒絕了十年之后,終于刊載了阿瓦登的那篇畢業論文。
  現在,為了進一步研究并證明他自己的得意理論,阿瓦登終于來到了帝國里可能最不足道的星球——那個叫做地球的星球。
  阿瓦登在全地球上唯一的一塊屬于帝國的地方著陸。那一小塊地方在喜馬拉雅山脈以北的荒涼高原上,那儿沒有輻射,也從來不曾有過輻射;那儿有一座宮殿在閃閃發光,看上去不象是地球上的建筑。它基本上是仿造其他更富裕的世界上的總督宮殿的。庭園里一片郁郁蒼蒼,亭台樓閣富麗堂皇。險惡的岩石已舖上表上層,有了潺潺流水,沉浸在人工的气候和氛圍中——它已改造成方圓五英里的草坪和花園。
  按照地球標准,完成這樣的工程所耗費的人力物力是惊人的,但帝國背后有數億星球的無限資源,而星球的數目還在不斷增加(据估計,在銀河時代八二七年,每天平均有五十個新星球有幸成為帝國的行省,要做到這一點需人口五億)。
  在這塊不屬地球的地方住著帝國駐地球的總督。有時候,在這人工造成的舒适環境中,他能暫時忘卻他是個老鼠洞世界里的總督,只記得自己是出身古老望族的貴胄。
  他妻子卻不易受騙,尤其在她登高望遠的時候。她站在長著青草的小山上,望得見遠處那條触目惊心的分界線,這條線把庭園和地球的荒涼划分開來,那時她就會。意識到他們是在放逐中,于是不管是五彩繽紛的山泉(夜間寒光熒熒,象是燃燒著的水晶),不管是荒徑或富于詩意的園林,都無法補償那凄涼之感。
  因此阿瓦登所受到的接待,可以說已超出禮儀之外。歸根到底,在總督眼里,阿瓦登是帝國的呼吸,象征其廣袤無垠,無邊無際。
  阿瓦登呢,也覺得這里有不少值得贊賞的東西。
  他說:“造得很好——很風雅。看到中央的文化遍及帝國最遙遠的疆域,不禁令人惊歎,恩紐斯大人。”
  恩紐斯笑道:“我想,到總督的宮廷偶爾拜訪一下恐怕要比長期居住舒服得多。它只是貝殼,碰撞一下會發出空洞的響聲。我和我的家庭,宮廷人員,帝國的駐軍(這儿的和駐扎在地球上各個重要中心的),加上象您這樣偶爾來訪的客人,這就是中央文化的全部內容了。看來很不夠。”
  他們坐在暮色蒼茫的柱廊上,夕陽已經西下,紫色的晚霞映著銀齒形的地平線,空气里充滿生机,微風吹過,仿佛在輕聲歎息。
  當然啦,哪怕是總督,對客人的所作所為表示出太大的好奇心也是很不合适的;但是一大天過著与整個帝國隔絕的非人生活,怎能再顧得上普通禮節呢?
  恩紐斯說:“您打算在這儿呆一個時期嗎,阿瓦登博士?”
  “對于這一點,恩紐斯大人,我實在說不准。我比探險隊的其他人早來一步,是為了讓自己先熟悉一下地球文化,再履行一些必要的法律手續。舉例說,我必須從您這儿取得正式許可,以便在必要地點搭帳篷,諸如此類。”
  “哦,當然可以,當然可以!可您什么時候開始挖掘呢?再說,在這個可怜的碎石堆上,您可能指望找到些什么呢?”
  “我希望在几個月內就搭起帳篷,如果一切進行順利的話。至于說這個世界——嘿,它可不是個可怜的碎石堆。它在銀河系里完全是獨一無二的。”
  “獨一無二?”總督生硬他說。“從哪儿說起!這是個非常普通的世界。它是個豬圈,是個老鼠洞,是個污水池,你用什么貶詞都不過分。可是,盡管它那么令人作嘔,卻不能說它坏到獨一無二,它充其量只是個普通的、不開化的農民世界。”
  “可是,”阿瓦登說,看見對方使出那么大勁儿向他說了那么一串不連貫的話,不由得吃了一惊,“這世界是放射性的。”
  “嗯,那又算得什么?銀河系里有好几千星球都是放射性的,有几個比地球還厲害。”
  就在這時候,自動酒柜輕輕滑行的動作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它滑行到他們的手夠得著的地方就停住了。
  恩紐斯朝著酒柜做了個手勢,對客人說:“您喝什么?”
  “什么都成,來杯石灰混合酒也好。”
  “辦得到。酒柜里有配料……要不要兌點儿沉西酒?”
  “只要一丁點儿,”阿瓦登說著,伸出食指和拇指一比划。二者差一點儿就碰著了。
  “馬上就得。”
  在酒柜深處,(這种酒柜也許是人類的聰明才智所創造的最普及的机械),有個酒保在行動——一個机械酒保,他的電子靈魂不用計量杯而用原子計算來摻酒,比例正确得不差分毫,人類的最高手藝都無法与它相比。
  他們在各自的憩息處等待,不一會儿兩只高腳酒杯不知從哪里出現了。
  阿瓦登拿了只綠色的,先把杯子貼到臉頰上体會一下涼意,隨后放到唇邊嘗了嘗。
  “味儿很好,”他說。他把酒杯放到椅子扶手上合适得天衣無縫的放杯處,又說:“就跟您說的一樣,總督,有几千個放射性的星球,可只有一個有人居住。就是這一個,總督。”
  “呃——”恩紐斯呷了一口酒,飲后仿佛減了几分嚴厲。“或許在這一點上确是獨一無二。這是個不受人妒忌的优點。”
  “可這不是個統計學上獨一無二的問題。”阿瓦登一邊喝酒一邊從容不迫他說。“它有更深的意義;它有無窮的潛力。生物學家證明,或者聲稱已經證明,在大气層和海中放射性超過某种限度,這類星球上就不可能有生命進化……地球上的放射性卻已遠遠超過了那個限度。”
  “很有趣。這一點我倒不知道。我想,這將构成無可辯駁的論据,證明地球上的生命与銀河系里其他地方的生命截然不同……這應當配您胃口,因為您來自天狼星。”說到這里,他似乎露出含譏帶諷的得意神色,改用推心置腹的私語口气說:“您可知道,統治這個星球最大的一個困難,就在于對付存在于整個天狼星區的強烈反地球主義?這又引起這些地球人更加強烈的敵對情緒。當然我并不是說,銀河系的其他許多地方不存在用比較溫和的方式表現出來的反地球主義,可是無法与天狼星區相比。”
  阿瓦登回答時感情激動,很不耐煩。“恩紐斯大人,我不同意您的看法。我跟任何活著的人一樣不存偏見。我作為科學家,從內心深處相信人類是一体的,包括地球人在內。再說,生命基本上只有一种,全都基于蛋白質复合物的膠体分解,我們稱它為原生質。我剛才談到的輻射能作用并不僅僅适用于人類生命或其他生命的某种形式。它适用于一切生命,因為生命都基于蛋白質分子的量子力學。它适用于你,适用于我,适用于地球人,适用于蜘蛛,也适用于微生物。
  “我也許沒有必要告訴您,您知道蛋白質是一种极其复雜的組合,包括氨基酸和其他某些特別化合物,以錯綜的三級結构构成,象陰天的陽光一樣不穩定。這种不穩定就是生命,因為它為了保持自己的特性,老在變換位置——就象在雜技演員的鼻梁上保持平衡的長棍一樣。
  “可是這种奇异的化合物蛋白質在生命得以存在之前,它本身首先必須從無机物質中制造出來。因此,從一開始,由于陽光的輻射能在那些我們叫作海洋的大溶液里起作用,一些有机分子逐漸變得复雜起來,從一個方向由甲烷變成甲醛,最后變成糖和淀粉,人另一個方向由尿素變成氨基酸和蛋白質。當然啦,原子的這類結合和分解,都是偶然的,而且在某個世界里這個進程可能需時千百万年,而在另一個世界上卻只要數百年。當然需時千百万年的可能性更大些。事實上,也非常可能什么也不發生。
  “現在,物理才机化學家已經十分确切地解析出其中的全部反應鎖鏈,尤其是有關的動能學,也就是有關每次原子轉移的能量關系。目前已經清清楚楚地證明,創造生命過程中有几個重要環節不許有輻射能。您要是對這一點感到奇怪,總督大人,那么我只能說,光化學(由輻射能引起反應的化學)是一個發展得相當成熟的科學部門,有許多例子可以證明,一些非常簡單的反應都有兩种不同的途徑可循,究竟遵循哪個途徑完全取決于存在還是缺少一定量的光能。
  “在一般世界里,太陽是輻射能的唯一能源,或者至少是主要能源。在云層的庇護下,或者在夜間,炭和氮的化合物結合、再結合,這類結合之所以可能,就是由于輻射能不再存在,而平時,太陽把那些小小的能擲到這些化食物中間,就象滾木球扔進無數無限小的十柱戲中間一樣。
  “可是在放射性世界里,不管有沒有太陽,每一滴水——哪怕在深夜,哪怕在水面底下五英里——都不斷放射出光子,攪動炭原子——照化學家的說法,使它們活化——迫使某些關鍵反應僅僅按照某种方式進行,而按照這种方式決不可能誕生生命。”
  阿瓦登的酒已經喝完。他把空酒杯放在等待著的酒柜上。酒杯立刻縮進特制的格子里,洗滌干淨,消過毒,以備下一次用。
  “再來一杯?”恩紐斯問。
  “吃過晚飯再問我吧,”阿瓦登說,“這會儿我已經足夠了。”
  恩紐斯用一個尖尖的指甲輕輕敲著他椅子的扶手,說道:“您把生命的過程描繪得很生動,可是照您這么說,地球上的生命是怎樣開始的呢?”
  “啊,瞧,連您也開始怀疑啦。可是我認為,答案很簡單。那放射性盡管超過了足以阻撓生命誕生的最低量,卻不夠毀滅已經存在的生命。它可能影響那生命,但除非用相當大的量,卻難以毀滅它……您瞧,有關的化學變化是不同的。在第一种情況,必須阻撓簡單的分子誕生,而在第二种情況,必須摧毀已經构成的复雜分子。完全不是一碼子事。”
  “我一點也不懂里面的意思。”恩紐斯說。
  “還不清楚嗎?地球上的生命早在這個星球變得放射性之前就已經誕生了。我親愛的總督大人,這是唯一的可能解釋,既不否定地球上有生命的事實,也不至于推翻已有的化學理論,從而扰亂半個科學界。”
  恩紐斯吃惊地瞪著對方,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您是說著玩的吧?”
  “為什么?”
  “因為一個世界怎能變得放射性?放射性元素在星球的外殼上存在了億万年。我至少在大學里,甚至在讀法科預科時,就懂得這一點了。它們必定已在過去存在了無限長的時間。”
  “可是還有人為的放射性呢,恩紐斯大人——甚至是大規模的。有數千种核反應能產生足夠的能來制造各种類型的放射性同位素。嘿,咱們要是假設,人類可能在工業中利用了某种應用核反應,卻不懂得正确控制,或者甚至在戰爭中,您要是能想象在一個星球內部發生了核戰爭,那么可以想象得出,大部分的表上層都會轉變為人為的放射性物質。對這問題您怎么看?”
  夕陽似血,消失在山上;在晚霞照映下,恩紐斯消瘦的臉也變得血紅。傍晚的和風拂拂,經過仔細挑選放到宮殿庭園里的昆虫發出一片唧唧啾啾聲,听未十分悅耳。
  恩紐斯說,。我認為很不實在。首先,我沒法想象把核反應用于戰爭中,或者不管通過任何方式,竟能讓核反應失去控制到這個程度——”
  “自然啦,大人,您生活在現在,控制核反應已非常容易,因此您易于低估核反應的力量。可是如果在發明出防御方法之前,有人——或者有軍隊——使用了核武器呢?舉例來說,那就象是在人們知道用水或沙能滅火之前使用了燃燒彈。”
  “哼,”恩紐斯說,“您說話很象謝克特。”
  “謝克特是誰?”阿瓦登立刻抬頭看他。
  “一個地球人,很少几個的正人君子之一——我是說,一個可以跟有身份的人談談的人,他是個物理學家。他告訴過我,地球可能并不是始終是放射性的。”
  “啊……呃嗯,那也不足為怪,因為這理論當然不是我發明的。那是《古人書》的部分內容,那本書談到了地球有歷史記載之前的傳統史或秘史。在某個程度上,我只是重复書里的話,只是書里咬文嚼字,意思不明确,我把它們改成同樣含義的科學語言。”
  “《古人書》?”恩紐斯仿佛很吃惊,也有點著惱。“您是從哪儿弄到這本書的?”
  “這儿一點,那儿一點。很不容易,我也只弄到一部分。當然啦,所有這一切關于沒有放射性的傳統說法——哪怕說得一點不科學——對我的計划都非常重要……您干嗎要這樣
  “因為這本書是地球人中間某個激進党派的寶書,外人是不許讀的。換了我,在這儿逗留期間是不會象您剛才那樣到處亂說的。非地球人,或者他們所謂的外星人,触犯他們還沒那么厲害,就會被他們私刑處死。”
  “听您這么說,帝國在這儿的警察力量仿佛有些毛病。”
  “這是以防万一。給聰明人的忠告,阿瓦登博士!”
  悅耳的鐘聲送來悠揚的旋律,似乎与瑟瑟的樹聲很協調。聲音逐漸消逝,留連不去,仿佛愛上了周圍的環境。
  恩紐斯站起身來。“我相信到了吃晚飯的時間了。您跟我一起用飯好嗎,先生,嘗嘗寒舍的風味?”
  這儿很少有机會大擺宴席。一有借口,哪怕是很小的借口,就決不放過。因此,上了許多道菜,周圍的環境很奢華,出席的男人很有教養,婦女很迷人。還必須指出,來自天狼星巴隆地方的阿瓦登博士被當作上賓接待,大家都很捧他。
  席間,阿瓦登還把剛才跟恩紐斯說的話向在座的客人們重复了一遍,但他的講話顯然不太成功。
  一位穿著上校軍服、臉色紅潤的紳士,帶著軍人對待學者的明顯优越感,向他彎過腰來說:“要是我正确理解您的意思,阿瓦登博士,您是不是想告訴我們,這一群地球上的狗竟代表一個古老的种族,他們可能還是一切人類的祖先?”
  “上校,我不愿把話說死,可我認為很有這個可能。我滿怀信心地希望在一年后作出結論。”
  “我當然极其怀疑您的假設會成為事實,博士,”上校接口說,“可是万一您的話應驗了,那可真要叫我大吃一惊。到現在為止,我已在地球上駐扎了四年,我的經驗不算少了。我發現這班地球人全是流氓騙子,人人都是。他們在智力上肯定比我們差得多。他們缺乏把人類繁殖到整個銀河系的那股動力。他們懶惰、迷信、貪婪,沒有一點點高貴的靈魂。我要求您或者任何人先向我證明,一個地球人能在不管哪個方面及得上一個真正的人——象您或者我那樣,比方說——只有在那個時候,我才會同意他所代表的种族可能一度是我們的祖先。不過,在您沒做到這一點之前,請原諒我決不能同意那樣的假設。”
  坐在末席的一個肥胖男人突然說:“他們說,地球人中間唯一的好人是死人,可是就在那時候,他們通常還要發臭。”說罷,哈哈大笑。
  阿瓦登朝著放在他面前的菜皺皺眉頭,低著頭說:“我不愿意就种族差別的問題爭論,尤其因為它跟目前討論的題目毫無關系。我所談的是史前的地球人。他今天的后裔与世隔絕太久了,所處的也是非常特殊的環境——盡管如此,我仍然不愿意把他們看得太輕。”
  他轉向恩紐斯說:“大人,我記得您在吃晚飯前提到過一個地球人。”
  “是嗎?我記不得了。”
  “一個物理學家。謝克特。”
  “哦,不錯。不錯。”
  “或許叫阿弗萊特·謝克特?”
  “咳,不錯。您听說過他,”“我想我听說過。自從您提起他以后,我一邊吃飯一邊琢磨,可我想我已經記起他了。他是不是在核研究所里,在——哦,那個混賬地方叫什么來著?”他用腕脖子輕輕敲了一、兩下前額。“在芝加?”
  “您說的正是這個人。他怎么啦?”
  “沒什么。只是在八月號的《物理評論》上有他寫的一篇文章。我注意它的原因是由于我在尋找与地球有關的任何材料,而在銀河系發行的雜志上刊登地球人的文章是很稀罕的……不管怎么說,我要說明的是,那家伙聲稱已經發明了他稱作‘助學器’的東西,据說可以改進哺乳動物神經系統的學習能力。”
  “真的嗎?”恩紐斯說,口气有點過于嚴厲。“我沒听說過。”
  “我可以給您找來參考資料。一篇很有趣的文章;當然啦,有關的數學理論我是一竅不通的。他做的實驗是讓一些地球上上生土長的動物——他們管它們叫老鼠,我想——使用了‘助學器’,然后放它們出去穿行迷宮。你們懂得我的意思吧:穿行一個小小的迷宮,尋覓适當的路找到食物。他拿一些沒使用‘助學器’的老鼠作對比,結果發現在每一例子中,使用過‘助學器’的老鼠穿行迷宮覓路的時間要不了一般的三分之一……您看出它的意義了嗎,上校?”
  發起這次討論的那位上校漠不關心他說:“不,博士,我看不出。”
  “那么我來解釋吧,我堅決相信,任何一個能有這樣成就的科學家,哪怕是個地球人,肯定跟我至少有同等智力,而且恕我冒昧,也跟您有同等智力。”
  恩紐斯插嘴說:“原諒我,阿瓦登博士,我希望把話題回到那‘助學器’上。謝克特拿人作試驗了沒有?”
  阿瓦登笑了。“我想不會,恩紐斯大人。使用過‘助學器’的老鼠,十只中有九只都在實驗過程中死去了,除非有更大的進展,他大概不敢用人作試驗。”
  于是恩紐斯微微皺蹙著前額,歪倒在椅上,在宴會的剩下時間內既不說話也不吃。
  在午夜前,總督已俏俏离開那群賓客,匆匆關照了他妻子一句,就乘坐他的私人巡航机踏上去芝加城的兩小時旅途,他的前額仍微微皺蹙著,心里很惶恐不安。
  就在同一天下午,阿賓·馬倫送約瑟夫·施華茲到謝克特的實驗室使用“助學器”,而謝克特本人卻已經跟地球上的總督密談了一個多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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