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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隱忽現的行動

【美國】阿爾弗萊德·貝斯特著
楊怡 譯

  《忽隱忽視的行動》(1963)選譯自《鑒賞家的科幻小說》。故事寫在公元二—一二年發生了核戰爭,美國在為實現“美國理想”而戰斗。在一個离地面三百尺的美國陸軍醫院特殊病室里,那些患特殊病的傷員忽隱忽現,神出鬼沒,經調查后,卻發現這些人在遭到氫彈襲擊后不知怎的學會了時間旅行,轉眼問能回到過去社會去!但這個
  過去社會卻只存在于本人的幻想中,只有詩人才能深知其中奧妙,然而在二十二世紀的美國已再也找不到一個詩人!悶葫蘆于是永遠無法打破……。這篇科幻諷刺小說,构思离奇,文筆清新幽默,從內容到形式都表現出丰富的想象力。

                    (施咸榮)

  這不是最后的戰爭,也不是結束戰爭的戰爭。他們把這場戰爭稱為實現美國理想的戰爭。卡彭特將軍提出這种看法,還經常這么講。
  有負責作戰的將軍(對一支軍隊來說,他們是關鍵),負責政治的將軍(對一個政府來說,他們是關鍵)、和負責公共關系的將軍(對一場戰爭來說,他們是關鍵)。卡彭特將軍是一位公共關系專家。坦率地說,他的理想如同關于金錢的座右銘一樣崇高而且易懂。在美國的心目中,他就是軍隊、政府,就是國家的盾、劍和得力助手。他的理想就是美國的理想。
  “我們現在打仗,不是為了金錢、權力或者控制世界。”卡彭特將軍在報聯舉辦的宴會上說。
  “我們現在打仗,只是為了美國的理想。”他在第一百六十二屆國會上講話說。
  “我們的目的不是侵略,不是征服、奴役其他民族。”他在西點軍校一年一度的軍官宴會上講話說。
  “我們眼下正在為文明的含義而戰斗。”他在舊金山先鋒俱樂部里說。
  “我們目前正在為文明的理想而戰斗;為文化、詩歌和值得保護的東西而戰斗。”他在芝加哥小麥交易所的慶祝會上講。
  “這是一場為生存的戰斗,”他說,“我們現在打仗不是為我們自己,而是為我們的理想;為生活中更美好的、不該從地面上消失的東西。”
  美國在打仗。卡彭特將軍要一億人,一億人就派入軍隊。卡彭特將軍要十万枚鈾彈,十万枚鈾彈就交付給他并投在了敵方陣地上。敵人也投下十万枚鈾彈,摧毀了美國大部分城市。
  “為了反對這些野蠻人,我們必須修筑工事,”卡彭特將軍說。“給我一千名工兵。”
  一千名工兵立即派來了。他們在一百座城市里修工事,在廢墟瓦礫下挖空了一座座城市。
  “給我五百名衛生設備專家,八百名負責運輸事務的人員,二百名空調設備專家,一百名市政管理者,一千名負責通訊的人員,七百名人事管理人員……”
  卡彭特將軍所開的單子上對技術專家的需求是沒完沒了的。美國不知該怎么來提供這些人。
  “我們必須使全民族都成為專家,”卡彭特將軍對全美大學協會說。“每一個男人和婦女必須是某項專門工作的專門工具,必須通過訓練和教育使自己變得堅強和干練,去打贏這場為了美國理想的戰斗。”
  “我們的理想,”卡彭特將軍在華爾街公債推銷早餐會上說,“和雅典彬彬有禮的希腊人,和……嗯……羅馬高貴的羅馬人是一致的。這是一种對生活中更美好的東西的理想。一种對音樂、藝術、詩歌和文化的理想。在這場為實現理想的戰斗中,金錢只是可以利用的工具;野心不過是攀登這個理想的階梯,能力僅僅是實現這個理想的工具。”
  華爾街表示贊賞。卡彭特將軍要一千五百億元,一千五百名只拿微薄薪水的工作人員,三千名礦物學、岩石學、大量生產、化學戰、空中交通時間研究等方面的專家。他得到了這一切。全國的工作效率极高。只要卡彭特將軍一撳按鈕,一位專家就派來了。
  公元二—一二年三月,戰爭進入白熱化程度,美國的理想得到解決,不是在有几百万軍隊激戰的七個戰場上,不是在司令部或參戰國家的首都,也不是在供應武器和軍需品的生產中心;而是在隱蔽于三百英尺以下的紐約圣奧爾本斯美國陸軍醫院的T病房里。
  T病房是圣奧爾本斯的一個神秘之地。和其他軍隊醫院一樣,圣奧爾本斯由能容納各种專門傷員的專用病房組成。右臂截肢的傷員集中在一個病房,左臂截肢的集中在另一個病房。輻射線燒傷者,頭部負傷者,需切除內髒者,二度伽瑪輻射病者等,都分門別類安排在醫院的各專用病房里。軍醫們建立了十九种受傷的門類,包括每一种可能對腦子和組織的傷害。這十九种病房分別用字母A到S做代號。那么,T病房是什么病房呢?
  沒有人知道T病房是什么病房。T病房的門上挂著雙重鎖。來訪者不許入內。病人不許离開病房。只看見醫生們出出進進。他們臉上流露出的困惑神情引起了种种异想天開的猜測,但什么也沒透露。負責T病房的護士不斷受到盤問,但她們閉口不言。
  有一些零星的消息,但是這些消息不僅不能使人滿意,而且自相矛盾。一個干雜活的女工肯定地說,她曾打掃過T病房,里面沒有人。肯定沒有人。只有二十四張床,其他什么也沒有。這些床有人睡過嗎?有。有几張床上的床單是皺的。還有什么表明病房里有人住的跡象嗎?當然有羅。好些桌上有私人的東西,等等。可是這些東西上多少都蒙上了一層灰塵,好象已經許久沒有人用過了。
  醫院輿論斷定這是一間鬼病房。供鬼住的。
  但是,据說有一位值夜班的工友走過這間鎖著的病房時,听見有歌聲從里面傳出來。什么樣的歌聲?好象是用外語唱的。哪國外語?這位工友說不上來。有些字听起來好象是……嗯,好象是,牛蹄在我們身上使勁地走來走去……
  醫院輿論變得熱烈起來,認定這是一間外國人的病房。專讓間諜們住的。
  圣奧爾本斯醫院得到全体廚房人員的幫助,檢查病人的餐盤。二十四個餐盤一天三次送入T病房。二十四個餐盤送出病房。有時送回的餐盤是空的。但多數時候,送回的餐盒原封不動。
  醫院輿論變成壓力,認定T病房是個酗酒的場所。這是一個供逃避工作的人和參謀部的貪官污吏喝酒取樂的非正式俱樂部。“牛蹄是在我們身上使勁地走來走去。”
  拿散布流言蜚語來說,一家醫院可以毫不費力地使一個小城鎮的縫紉婦女會蒙受羞辱,而且病人很容易為區區小事所激怒。僅僅三個月時間,那些無根据的猜測變得十分憤怒起來。公元二—一二年一月,圣奧爾本斯是一所正常的、管理得井井有條的醫院。到二—一二年三月,圣奧爾本斯人心激憤,這种心理上的不安狀況也反映在官方報告中。病員的痊愈率下降了。裝病的士兵開始流入醫院。小的犯規行為增多。反抗的怒火燃燒起來了。于是,院方進行了整頓,可是這對醫院毫無用處。T病房激起病員的騷動。院方又一次進行整頓,接著第三次整頓,但是騷亂更嚴重了。
  終于,通過官方途徑,消息傳到了卡彭特將軍那儿。
  “在為實現美國理想的戰斗中,”他說,“我們絕不能不顧那些早已為之獻出一切的人。給我派個醫院管理專家去。”
  派去了一位醫院管理專家。可是,對圣奧爾本斯他無能為力。卡彭特將軍讀完報告,命令將他開除。
  “同情,”卡彭特將軍說,“是文明的首要組成部分。給我一名軍醫。”
  來了一位軍醫。他無法使圣奧爾本斯的激憤情緒平息下去,受到卡彭特將軍的革職處分。這時,公文急件中提到了T 病房。
  “給我,”卡彭特將軍說,“把負責T病房的專家叫來。”
  圣奧爾本斯就叫一位醫生前來,他叫埃德塞爾·迪莫克上尉,是一位身強力壯的青年人,已經禿了頭;他從醫學院畢業才三年,但是檔案材料出色地證明他是位心理療法專家。卡彭特將軍喜歡專家,喜歡迪莫克。迪莫克也敬重卡彭特將軍,把他看作是一种文化的代言人,過去他受到的訓練太專業化,因此未能去探求這种文化,他希望戰爭胜利后能欣賞到它。
  “喂,注意了,迪莫克,”卡彭特將軍開始說。“今天我們所有的人都是堅強而干練的工具,都擔負著一項專門工作。你知道我們的座右銘:人人都有工作,人人必須工作。T病房里有人不干工作,我們只得把他攆出去。不過,我先要問你,T病房到底是什么病房?”
  迪莫克結結巴巴地說不上來,最后他解釋說,“這是一個為特殊的戰爭病例開設的專門病房,休克症。”
  “那末,病房里是有病人的羅?”
  “是的,長官。有十位女病員,十四位男病員。”
  卡彭特將軍揚了揚手中的一疊公文報告。“可這里說圣奧爾本斯的病人們斷定T病房里沒有人。”
  迪莫克愣住了。他向將軍保證說這不真實。
  “好吧,迪莫克。你有二十四個傷病員。他們的工作是复原。你的工作是給他們治療。那醫院到底為什么要騷動呢?”
  “嗯,長官,這是因為我們把他們鎖起來的緣故。”
  “你們把T病房鎖起來了?”
  “是的,長官。”
  “為什么?”
  “為了把病人關在病房里。卡彭特將軍。”
  “把他們關在病房里?什么意思?他們想出來?他們很凶暴還是怎么?”
  “不,長官,他們并不凶暴。”
  “迪莫克,我不喜歡你這种態度。你怎么這么吞吞吐吐、含糊其詞。我還要告訴你,我不喜歡T這個分類。我找軍醫中的分類專家核實過,沒有T這個分類。你們在圣奧爾本斯究竟干些什么?”
  “嗯……嗯,長官……我們創造了T這個分類。它……它們……它們是相當特殊的病例,長官。對它們我們不知道該怎么辦,也不知該怎么處理。我……我們想等找到解決辦法后再把這件事講出來,但這完全是一項新的工作,卡彭特將軍,完全是新的!”這時的迪莫克,專業感戰胜了風紀。“這件事很惊人。上帝啊!它將寫進醫學史。這可是從未有過的最偉大的事。”
  “什么?迪莫克,講具体些。”
  “嗯,長官,他們是休克症病人。沒有記憶。几乎是緊張症患者。呼吸极微弱。脈搏很慢。毫無反應。”
  “我見過几千例這樣的休克症人,”卡彭特咕噥著。“有什么稀奇呢?”
  “是啊,長官,直到現在,你听起來好象這种病症和Q類、R類的病症差不多。但是,其中可有些不同尋常。他們不吃,也不睡。”
  “根本不吃不睡嗎?”
  “有部分病人根本不吃不睡。”
  “那他們怎么沒死呢?”
  “不知道啊。新陳代謝混亂,沒有合成代謝,而分解代謝仍在繼續。換句話說,長官。他們只排泄廢棄物,并不吸收任何東西。他們排泄的是疲勞毒素,而且在沒有食物、睡眠的情況下重新恢复疲勞的組織。上帝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太离奇了。”
  “所以你們把他們鎖起來。是嗎?意思是說……你們怀疑他們在別的什么地方偷吃東西,偷打瞌睡?”
  “不……不是,長官。”迪莫克看起來有些不好意思。“我不知該怎么告訴你,卡彭特將軍。我……我們把他們鎖起來,是因為這事太神秘。他們……嗯,他們失蹤。”
  “他們什么?”
  “他們失蹤,長官。消失,就當著你的面。”
  “你胡說些什么?”
  “真的,長官。他們會坐在一張床上或是站在周圍。這會儿你還看見他們,過一會儿就看不見他們了。有時二十四個病人都在病房里,有時一個也不在病房里。他們無緣無故地失蹤,又無緣無故地重新出現。所以,我們只得把病房鎖起來,卡彭特將軍。在整個戰爭和傷員史上從未見過這樣的病症。我們不知道該怎么辦。”
  “給我帶三個病人來,”卡彭特將軍說。
  內森·賴利吃著法式烤面包、貝尼迪克,喝了兩品脫黑啤酒,然后抽了一支約翰·德魯牌煙,美美的打著飽嗝,從早餐桌邊站了起來。在走向出納員辦公桌的時候,他文雅地朝“紳士吉姆·科貝特”點點頭,科貝特中止和“鑽石吉姆·布雷迪”的談話,拉住他。
  “你覺得誰會獲得今年的优胜錦旗,納特?”“紳士吉姆”問道。
  “道奇隊,”內森·賴利回答。
  “他們投球不行。”
  “他們隊里有斯奈德、富里洛和坎帕尼拉。他們會得到今年的优胜錦旗的,吉姆。我敢打賭,今年他們隊會先于其他任何隊獲胜。三月十五日,記下來,看我對不對。”
  “你總是對的,納特,”科貝特說。
  賴利微笑著。他付完賬,慢慢踱到街上,叫了輛馬車,馬車飛快地馳向麥迪遜廣場公園。他在第八大道和第五十街的街角下了車,往一家無線電修理店樓上一家收付賭注的事務所走去。那個登記賭注的人瞥了他一眼,拿出一個信封,從中數出一千五百元。
  “羅基·馬西亞諾在第十一回合用技術擊倒胜了羅蘭·拉·斯塔澤,”他說。“你怎么算得這么准确,納特?”
  “那可是我的謀生手段,”賴利笑著說。“你們是不是接受在選舉上打賭?”
  “艾森豪威爾十二比五,史蒂文森……”
  “好了,艾德萊,”賴利說著把兩千元放在柜台上,“把它押在艾克身上,給我記下來。”
  他离開收付賭注的事務所,回到沃爾多夫的套間,一個又高又瘦的青年人正在那儿心焦地等著他。
  “你好,”內森·賴利說。“你是福特,是嗎?哈羅爾德·福特?”
  “亨利·福特,賴利先生。”
  “你自行車舖里的那個机器需要經費。這机器叫什么?”
  “伊普西莫比爾,賴利先生。”
  “嘿嘿嘿嘿,我不喜歡這個名字。于嗎不叫它奧托莫比爾?”
  “這名字太好了,賴利先生。我一定采用這個名字。”
  “我喜歡你,亨利。你年輕、肯干、善于應付。我相信你前途無量,我相信你的奧托莫比爾會成功的。我在你公司里投資二十万。”
  賴利寫了張支票,然后把亨利·福特送出去。他看了看手表,突然感到非回去一次不可,他朝四下看了一會。他走進臥室,脫去衣服,換上一件灰襯衣和一條灰色的寬大褲子。襯衫的口袋上印著很大的藍色宇母.U·S·A·H。
  他鎖上臥室的房門,失蹤了。
  他重新出現在圣奧爾本斯美國陸軍醫院的T病房里,站在自己的床邊。沿著輕質鋼板營房的四壁排著二十四張床,他的床也是其中之一。他還沒來得及喘口气,就被六只手按住了。沒容他掙扎,他們就用气壓注射器給他打了1.5C.C.的嗎啡酸鹽硫鈉。
  “我們抓到一個了,”有人說。
  “呆在這儿,”另外一個人說。“卡彭特將軍說要三個吶。”
  馬庫斯·朱尼厄斯·布魯特斯從莉萊·麥琴的床上起來后,麥琴拍了拍手。她的女奴走進臥室,給她准備洗澡水。她洗完澡,穿好衣服,在頭上洒了些香水,然后開始吃早餐:伊士麥無花果,羅斯柑橘,還喝了一壺醇厚的那不勒斯甜酒。隨后她抽了支香煙,吩咐准備轎子。
  她的屋子大門外面同往常一樣聚滿了一群群愛慕她的第二十軍團的人。二位百人隊長從轎杆上把轎椅移好,然后用結實的肩膀抬起轎子。莉萊·麥琴微笑著。一位披著寶藍色斗篷的青年人用力擠過人群,朝她飛奔而來。青年的手里拿著一把明晃晃的小刀。莉萊鼓起勇气准備勇敢地面對死亡。
  “太太,”青年大叫,“莉萊太太。”
  他用小刀刺傷了自己的左臂,讓鮮血染紅她的外套。
  “這鮮血,是我獻給您的最起碼的禮物,”青年叫道。
  莉萊溫柔地摸摸他的額頭。
  “傻孩子,”她喃喃地說,“這是為什么啊?”
  “因為愛你,我的太太。”
  “我答應你,你今晚九點鐘來,”莉萊輕聲對他說。他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后來她大笑起來。“我答應你。勇敢的孩子,請問尊姓大名?”
  “賓漢”
  “賓漢,今晚九點鐘。”
  轎子繼續向前移動。廣場外面,愷撤正和薩佛納羅拉爭論得面紅耳赤。一看見轎子,悄撒猛地對百人隊長做了個手勢,他們立刻停下來。悄撒撩起轎帘注視著莉萊。莉萊無精打采地看著他。他撒的臉抽搐著。
  “為什么?”他聲音嘶啞著嚷道。“我已經請求、懇求、賄賂、哭泣過,可這一切都沒有得到你的寬恕,這是為什么,莉萊?為什么?”
  “你可記得波阿狄西亞?”莉萊輕聲說。
  “波阿狄西亞?不列顛人女王?上帝啊,莉萊,她跟我們相愛有什么相干呢?我并不愛她,我只是打敗了她。”
  “還殺死了她,愷撒。”
  “她是服毒自殺的,莉萊。”
  “她是我母親,愷撒!”突然,莉萊用手指指著他撒。“凶手,你會得到懲罰的。當心三月十五日,愷撤!”
  愷撒恐怖地往后退縮。在周圍一群愛慕她的人中發出一陣贊成的呼聲。莉萊在一陣玫瑰和紫羅蘭花瓣的花雨中繼續前進,穿過廣場來到守護灶神圣火的處女神廟。她撇開那些限在后面愛慕她的求婚者,走進神廟。
  她跪倒在神壇前,吟誦一篇析禱文,拈了一撮香撒在神壇的火焰上,然后脫去衣服。她對著一面銀鏡,仔細地欣賞著自己漂亮的肉体,接著感到一陣思鄉的痛苦。她穿上一件灰上衣和一條灰褲子。上衣口袋上印著U·S·A·H·的字樣。
  她如神壇微微一笑,然后失蹤了。
  她重新出現在美國陸軍醫院T病房里,由于气壓注射器在她皮下注射了1.5C.C.的嗎啡酸鹽硫鈉,她立即倒了下去。
  “這是第二個,”有人說。
  “還要找第三個。”
  喬治·漢默戲劇性地停下,環顧四周……他看看反對党的席位,又著看坐在羊毛坐墊上的上院議長和議長椅子前深紅色墊子上的銀權杖。議會大廳里的全体成員都被漢默激昂的演說吸引住了,他們正屏著气等他繼續往下講。
  “我沒什么說了,”漢默終于說道,因為激動聲音有些哽住。他臉色蒼白,表情嚴峻。“為了這個議案,我要在灘頭陣地上戰斗,在城市、城鎮、田野和村落里戰斗。為了這個提案,我要戰斗到死;如果情況許可,就是死后我還要為這個提案戰斗。這是挑戰還是祈禱,讓那些正直可敬的先生們的良心去決定吧,但有一件事我是肯定的并且下了決心的:英國必須擁有蘇伊士運河。”
  漢默坐下。整個議會大廳轟動了。在歡呼聲和掌聲中,他走出議會廳,來到一個投票廳。格拉德斯通和邱吉爾、皮特在那儿拉住他,跟他握手。帕默斯頓議員冷冷地打量著他,迪斯累利把帕默斯頓擠在一邊,滿怀著熱情和敬佩一額一破地朝漢默走來。
  “我們到塔特索爾隨便去吃點吧,”迪齊說。“我的車在外面。”
  一輛羅爾斯一羅伊斯停在廣場外面,貝科恩斯菲爾德泊爵夫人坐在車中。她在達齊的西裝領上別了一支櫻草,然后親見地拍了拍漢默的臉頰。
  “喬治,你离開中學已經很久了,那時,你常常欺侮迪齊。”她說。
  喬治哈哈大笑。迪齊唱起歌來:“所以,讓我們歡樂吧……”漢默也唱起從前中學里唱過的歌,直到抵達塔特索爾。迪齊叫了吉尼斯黑啤酒,烤排骨;而漢默則到樓上俱樂部去換衣服。
  突然,他心血來潮,想回去看最后一眼。也許他不愿和他的過去完全一刀兩斷。他脫去緊身長外套、淡黃的馬夾、椒鹽色的褲子和珵亮的皮鞋,脫去內衣,穿上一件灰襯衫和一條灰褲子,失蹤了。
  他重新出現在美國陸軍醫院的T病房里,他們給他注射了1.5C.C.的嗎啡酸鹽硫鈉,他失去了知覺。
  “這是第三個,”有人說。
  “把他們帶到卡彭特將軍那儿去。”
  于是,一等兵內森·賴利、軍士長莉萊·麥琴和下士喬治·漢默坐在卡彭特將軍的辦公室里。他們穿著醫院的灰色病人服。嗎啡酸鹽硫鈉使他們迷迷糊糊。
  辦公室打掃得干干淨淨,屋子里燈火輝煌。這時,在場的有間諜部門、反間諜部門、保安部門和中央情報局的專家。當迪莫克看到這么一群面孔鐵板、冷酷無情的人正等著病人和他自己時,不禁嚇了一跳。卡彭特將軍不怀好意地笑著。
  “你想我們可能會相信你的失蹤故事,呃,迪莫克?”
  “長……長官?”
  “我也是個專家,迪莫克。我告訴你,戰爭進行得不順利,很不順利。有情報泄漏出去。圣奧爾本斯的混亂局面可能是指向你的。”
  “但……但是,他們真的是失蹤的,長官。我……”
  “我的專家們想跟你和你的病人談談忽隱忽現的行動,迪莫克。他們會從你開始。”
  這些專家給迪莫克做了潛意識軟化、伊特釋放和超自我阻滯檢查。他們用遍常識所知的每一种忠誠藥和每一种肉体及心理壓力。他們有三次使大喊大叫的迪莫克處于突破點。但是什么也沒突破。
  “現在讓他悶著吧,”卡彭特說。“繼續給病人檢查。”
  專家們似乎不太愿意對男女病人施加壓力。
  “看在上帝份上,你們千万別不好意思,”卡彭特發火了。“我們在為文明而戰斗。我們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保衛我們的理想。開始吧!”
  這些從間諜部門、反間諜部門、保安部門和中央情報局來的專家們開始動手。可是一等兵內森·賴利、軍士長莉萊·麥琴、下士喬治·漢默就象三支蜡燭熄滅似地,突然失蹤了。剛才他們還坐在椅子上,處于野蠻粗暴的包圍之中;這會儿他們就不見了。
  專家們喘息著。卡彭特將軍做得很得体,他走到迪莫克面前說:“迪莫克上尉,我很抱歉。迪莫克上校,你取得了一項重大發現,我晉升你為上校……不過,這是怎么回事?我們自己先來檢查一下。”
  卡彭特一把抓過話筒。“給我派個戰斗休克症專家和精神病醫生來。”
  兩位專家進來后,簡單地听了介紹。然后,他們檢查了所有的目擊者,思索了一番。
  “你們都得了輕度休克症,”那位戰斗休克症專家說。“戰爭神經過敏症。”
  “你的意思是說我們沒有看見他們失蹤?”
  戰斗休克症專家搖搖頭,看了看精神病醫生,他也搖搖頭。
  “全是幻覺,”精神病醫生說。
  就在這時,一等兵內森·賴利、軍士長莉萊·麥琴和下士喬治·漢默又出現了。前一分鐘他們還全是幻覺,這會儿他們都回來坐在椅子上,周圍一片混亂。
  “快,迪莫克,再麻醉他們,”卡彭特大叫。“給他們打上一加侖。”他抓過話筒。“所有的專家馬上到我辦公室來開緊急會議。”
  三十七位專家——都是堅強而且干練的工具——檢查了昏迷不醒的休克病人,然后進行了三個小時的討論。有些事實是明擺著的:這一定是新的怪誕的戰爭恐怖造成的一种新的怪誕的并發症。戰爭技術發展的結果,一定會產生新的种類的傷病員。因為有一种行動,相應的就會有一种反行動。大家一致同意這种看法。
  這种新的并發症一定涉及遠距傳物的某些方面——超越空間的內心力量。很明顯,戰斗休克,在摧毀內心某個已知力量的同時,必然產生另一個迄今未知的潛在力量。大家都同意。
  顯然,這些病人肯定只能回到出發點,否則他們就不會回到T病房來,也不會回到卡彭特將軍的辦公室來。大家同意。
  顯然,這些病人肯定能走到哪里,就在那里吃飯、睡覺,因為他們在T病房不需要吃也不用睡。大家同意。
  “還有一小點,”迪莫克上校說,“他們回到T病房的次數似乎越來越少了。開始他們大概每天來回一次,現在大多數病人接連几個星期在外面,很少回來。”
  “那沒關系,”卡彭特將軍說。“他們到哪儿去?”
  “他們是否在敵后遠距傳物?”有人問。“有情報泄漏出去
  “請情報部門查一下,”卡彭特說。“敵人方面是不是也有相似的困難,就是說,他們的戰俘營中是不是有俘虜失蹤后又出現呢?這些戰俘沒准儿有几個是從我們T病房去的呢。”
  “他們可能只是回家去,”迪莫克上校說。
  “請保安部門查一下,把二十四位失蹤者的家庭成員和社會關系都控制起來。現在……關于我們在T病房采取的措施,迪莫克上校有個計划。”
  “我們要在T病房里增加六個床位,”埃德塞爾·迪莫克解釋說。我們要派六個專家住在T病房里觀察。我們必須間接從病人那儿了解情況。這些病人神智清醒時,是害緊張症而不敏感的;打了麻醉針后他們又不能回答問題。”
  “先生們,”卡彭特總結說,“這是戰爭史上威力最大的潛在武器。這种武器對我們意味著什么是不言而喻的,我們可以把一支部隊遠距傳到敵后去。如果我們能夠把隱藏在每個病人內心的秘密弄到手,我們就總有一天能贏得為實現美國理想的這場戰爭。我們一定胜利!”
  專家們忙忙碌碌,保安部門在核查,情報部門在調查。六個堅強而干練的工具——專家搬進了圣奧爾本斯醫院的T病房,慢慢地和那些失蹤的病人熟悉起來,這些病人重新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少。情況緊張起來。
  保安部門匯報說,去年美國沒有出現過一次這种奇怪情況。情報部門報告說,敵方似乎沒有在休克病人和戰俘中出現相似的困難。
  卡彭特煩惱不安。“這實在是個新問題。我們沒有解決這方面問題的專家。我們要著手培養新的工具。”他抓過話筒。“給我接一所學院,”他說。
  他們給他接了耶魯大學。
  “我需要几位研究精神超越物質的專家,培養他們。”卡彭特命令。耶魯大學立即開設了幻術、超感覺的感覺和隔地傳動這三門研究課程。
  當T病房里的一位專家要求另一位專家的幫助時,事情第一次有了線索。這位專家需要一位寶石匠。
  “這到底是為什么?”卡彭特想弄明白。
  “他听到談起寶石,”迪莫克上校解釋說。“他是個人事專家,他無法將听到的話和他所熟悉的一切聯系起來。”
  “這不是他的份內事,”卡彭特贊同地說。“人人都有一份工作,人人都必須干一份工作。”他輕輕地彈了彈話筒。“給我派位寶石匠來。”
  一位高明的寶石匠從軍工厂出差來到這儿。他們叫他查出一种叫“吉姆·布雷迪”的鑽石。他無能為力。
  “我們從另一角度試試,”卡彭特說。他抓過話筒。“派名語義學家來。”
  一位語義學家离開了他在戰爭宣傳部的辦公桌,但是他對“吉姆·布雷迪”這几個字也沒搞出什么名堂。對他來講,“吉姆·布雷迪”只是名字而已,別無其他含義了。他建議派位系譜學者來。
  一位系譜學者被批准出差一天,离開他在非美祖先委員會的工作崗位,來到這儿。但是他只知道“布雷迪”是五百年來美國的一個普通的姓,如此而已,別無其他。他建議派位考古學家來。
  從人侵司令部的制圖室派來一位考古學家。他一下子就認出了“鑽石吉姆·布雷迪”的名字。這是個歷史人物,在從前的小紐約市是大名鼎鼎的,他生活的年代在彼得·施托伊弗桑特總督和菲奧雷洛·拉·瓜迪亞市長之間。
  “上帝啊!”卡彭特將軍惊訝万分。“那可是好几世紀以前啊,內森·賴利到底是怎么得到這東西的?你最好還是和T 病房的專家們一起,把這個問題查下去吧。”
  考古學家繼續查下去,經過各种考證,他寫了份匯報。卡彭特讀著他的報告目瞪口呆。他召集了一次有全体專家參加的緊急會議。
  “先生們,”他說,“T病房的事比遠距傳物還要大,這些休克病人做的事簡直不可思議……意味深長。先生們,他們在越過時代進行旅行。”
  全体与會者怀疑地竊竊私語。卡彭特有力地點點頭。
  “是的,先生們。是越過時代進行旅行。根据有資格的專家們的研究結果表明,它并不是按我們認為的方法進行的。它是作為一种瘟疫……一种傳染病……一种戰爭疾病……一种戰爭受傷對普通人造成的結果出現的。在我繼續講下去之前,請各位先看一下這些報告。”
  与會者們讀著那些鏤花模板印的文件。一等兵內森·賴利……失蹤在二十世紀初的紐約;軍士長莉萊·麥琴參觀一世紀的羅馬;下士喬治·漢默到十九世紀的英格蘭旅行。其余的病人為了逃避二十二世紀現代戰爭的動亂和恐怖,分別逃到威尼斯和古熱那亞及威尼斯共和國的總督處,逃到牙買加和海盜那儿,中國和漢王朝,挪威和“紅种人”艾利克那儿等等,逃到世界上任何地方和任何時代去。
  “我無需再指出這一發現的巨大意義了,”卡彭特將軍說。“如果我們可以把一支軍隊派到一星期、一個月甚至一年以前的時代去,想想,這將意味著什么!我們就可以不等戰爭爆發就贏得戰爭的胜利。我們就可以捍衛我們的理想……詩歌和美以及美國的文化……始終不受野蠻行為的危害。”
  “全体人員都設法解決在戰爭爆發前就贏得戰爭這個問題。”
  “情況是复雜的,因為事實是,T病房的男女病人都是精神失常者。他們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他們是怎么干他們所干的一切的。但是他們無論如何不可能配合那些能把這奇跡解決得有條有理的專家工作。答案需要我們自己去找。他們不可能幫助我們。”
  那些緊張而干練的專家們疑惑地看看四周。
  “我們需要專家,”卡彭特將軍說。_
  全体人員松了口气,又恢复了常態。
  “我們需要一位大腦机械學家,一位神經机械學家,一位精神病醫師,一位解剖學者,一位考古學者和一位第一流的歷史學家。我們要把他們派到那個世界去,不完成任務不得回來。他們必須學會越過時代進行旅行。”前面說的五位專家很容易地從其他戰爭部門抽調來了。能擊敗另一位職業選手拉·斯塔澤,又贏了錢。”他在亨利·福特開的汽車公司里投資,賺了不少錢。這些就是線索,對你們有什么用呢?”
  “我們并不缺少社會分析家,”卡彭特回答。他拿起話筒。
  “別叫了,我慢慢會解釋的。我再告訴你一些線索。比如莉萊·麥琴,她逃往羅馬帝國,在那儿過著自己的理想生活,認為自己是傾國傾城的美人。人人都愛她,朱利厄慚·悄撒、薩佛納羅拉、整個第二十軍團,還有一個名叫賓漢的人都愛她。你看出其中的謊謬之處了嗎?”
  “沒有。”
  “她還抽煙。”
  “什么?”卡彭特停了一下問道。
  “我再繼續介紹,”斯克林說。“喬治·漢默逃往十九世紀的英國,在那儿他是一位議員,是格拉德斯通、溫斯頓·邱吉爾和迪斯累利的朋友。迪斯累利還請他坐羅爾斯一羅伊斯。你知道羅爾斯一羅伊斯是什么?”
  “不知道。”
  “是一种汽車的牌子。”
  “是嗎?”
  “你還不明白?”
  “不明白。”
  斯克林揚揚得意地在地板上踱來踱去。“卡彭特,比起遠距傳物和越過時代進行旅行來,這可是個更重要的發現。二十四位休克病人受到氫彈爆炸而引起巨大的變化,難怪你的專家、專業人員不能理解。”
  “什么東西比越過時代進行旅行更重要,斯克林?”
  “听我說,卡彭特。艾森豪威爾直到二十世紀中葉才進入政界。內森不可能既是“鑽石吉姆·布雷迪”的朋友,又在艾森豪威爾競選獲胜一事上打賭……這兩件事不是同一時代的。艾克當總統前二十五年,布雷迪就去世了。馬西亞諾擊敗拉·斯塔澤一事發生在亨利·福特創辦汽車公司五十年以后。內森·賴利越過時代的旅行充滿了這樣的錯誤。”
  卡彭特看起來目瞪口呆。
  “莉萊·麥琴不可能有賓漢這個情人。賓漢根本沒有在羅馬生活過。壓根儿就沒有賓漢這個人。他是小說中的一個人物。莉萊不可能抽煙。那時還沒有香煙。明白了?還有更多的時代錯誤。迪斯累利根本不可能讓喬治·漢默坐汽車,因為汽車是在迪斯累利死后很久才發明出來的。”
  “你胡說些什么,”卡彭特尖叫道。“你的意思是說他們都在撒謊?”
  “不,別忘了,他們不需要睡眠,不需要食物。他們沒有撒謊。他們到時候都回去,在那儿吃飯、睡覺。”
  “可是你剛才不是說他們的事儿站不住腳嗎?他們充滿了時代錯誤。”
  “因為他們旅行回到自己想象的時代里。內森·賴利有他自己想象中的二十世紀初期的美國。里面有缺點和時代錯誤,那是因為他不是位學者,但是對他來講,這些事都是真的。他可以在那儿生活。其他人的情況也都是如此。”
  卡彭特愣住了。
  “這种概念几乎不能使人理解。這些人已經發現了如何使理想變為現實。他們知道如何進入他們理想的現實中去,他們可以,也許是永遠,住在那儿。上帝啊!卡彭特,這就是你們的美國的理想。這是奇跡似的事情、不朽的事跡、神圣的創造、超越物質的精神……這需要探索、研究。一定要把它獻給全世界。”
  “你能干這件事嗎,斯克林?”
  “不能,我干不了。我是個歷史學家。我不會創造,這种事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圍。你需要一位詩人……一位懂得創造理想的藝術家。從在紙上創造理想到在實際上真正創造出理想,這中間不會太困難。”
  “一位詩人?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你知道什么是詩人嗎?五年來,你一直對我們說這場即將進行的戰爭是為了拯救詩人。”
  “別開玩笑了,斯克林,我……”
  “派一位詩人到T病房去。他能學會他們是怎么干的。他是唯一能學會的人。不管怎么,一位詩人本身已經會了一半。他學會了就能教給你的心理學家和解剖學家。然后,再由他們教給我們;在那些休克症病人和你的專家們中間,唯一能擔任翻譯的就是那位詩人。”
  “我相信你是對的,斯克林。”
  “那么,別再耽擱時間了,卡彭特。那些病人回到這個世界上來的次數越來越少。我們一定要在他們永遠失蹤前,摸清那個秘密。派位詩人到T病房去。”
  卡彭特拿過話筒。“派位詩人來,”他說。
  他等待著,等待著……等待著……美國發瘋似地在它那二億九千万個堅強而干練的專家中進行挑選,這些專家是美國的理想——美國的美、詩歌和生活中更美好的東西——的捍衛者。他等待著他們找一位詩人。不明白為什么無限期地拖延和徒勞地搜尋;也不明白為什么斯克林不斷地嘲笑,嘲笑,嘲笑這最后的、事關重要的失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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