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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造物的最初几天”


  “上帝造物的最初几天,地球上大概就是這個樣子,”站在舷窗口旁的主教說道。
  “就是上帝還沒有把水和地分開的那几天,”欣頓補充說。
  春天來得頗為迅猛。白日降臨,可太陽還看不見。濃密的白霧像棉絮一樣遮蔽了遠方。甚至連最近處的山峰也看不到。閃電用藍色的火蛇在天“地”之間織成一幅巨大的天羅地网。就是隔著星際飛船厚厚的外殼,也能听到悶雷滾滾。山洪和地震使火箭抖個不停。借著偶爾一現的光亮,可以看到雪急速融化,露出了黑乎乎的山坡。
  一條洶涌的山中河流正從火箭旁邊奔流而過,呼嘯的激流挾裹著大量冰塊和巨石順流直下。水勢越來越大,黑色的滾滾巨浪已經打到了火箭舷窗的下邊。
  燦德爾命令關上防護板:激流沿山坡而下,沖來的石頭很可能把玻璃打碎。但這還不是最主要的危險。
  “如果水把上面的舷窗淹沒,外面空气進來的通道就要被截斷,”他對漢斯和溫克勒爾說道。
  撤离星際飛船?但現在是甭想了!
  “我們得想法高高豎起一根通气管來。”
  “做這么一根管子不難,材料有。可要把它豎起來又是談何容易,”溫克勒爾搖搖頭說道。“我們只要一出去,就會像只蒼蠅似的被沖得無影無蹤……可不管怎么著,我們也得試試再說。”
  “可是,管子豎起來經得住這樣的大水沖嗎?”漢斯問。“其實豎管子倒不用出去。況且我們現在也來不及出去了:就剩下一個舷窗還沒被水淹沒。等我們把管子做好,連它也早被淹了。”
  “那您有什么主意?”燦德爾問道。
  “坐等。”
  “可我們的火箭會被完全淹沒。”
  “就讓它被淹沒好了。我們把我們的星際飛船變成一艘‘諾第留斯’號那樣的潛水艇,然后就在水底坐等水退。”
  “那我們不是要被憋死嗎?”
  “我們一路上不是沒有被憋死嗎。”
  “對,可那時我們有儲備的氧气。”
  “可誰又跟你們說我們現在就沒有氧气儲備呢?”漢斯反問一聲就哈哈笑了。“如果我連這點儿預見性都沒有,將來不是只能成為一個糟糕的星際飛船船長了嗎?我已經利用金星大气制備了氧气。氧气瓶一個個全是滿的,現在我們就是返航上路都可以啦。”
  燦德爾搖了搖頭。
  “是啊,漢斯,關于預見性這一點,您給我上了很好的一課。不過,誰又能預見到這里的春汛來得如此迅猛,而我們又恰好處于一條山間季河的兩岸之間呢!”
  “這我也沒有想到,”漢斯老老實實承認道。“我之所以要儲備氧气是因為斯特羅邁耶偷氧气瓶的那件事給我留下的印象太強烈了。我想我們現在只需要伸出一根測水位的細管就可以了,一旦洪水退去,我們馬上打開舷窗。我這就拿管子去。”
  漢斯走了。
  而旅客們對他們受到了什么樣的新威脅一無所知。
  漢斯、溫克勒爾和燦德爾在管子旁邊整整守了一夜。
  凌晨兩點,管子里的水退了,這就是說,洪水已經降至距火箭上部至少一米的地方。
  “如果不是你儲備了氧气,這會儿就又是一場不堪入目的垂死掙扎啦。火箭就像一條沉到海底再也浮不上去的潛水艇。幸好一切都平安過去,旅客們睡得正香呢,”溫克勒爾說道。
  “這是怎么啦?地板好象在晃?”漢斯問。
  “大概又地震了,”燦德爾說道。“金星的大地還在呼吸呢。”
  “不,這不是地震。我們感覺到的不是震動,而是平穩的搖擺。是不是火箭漂起來啦?”
  緩緩的晃動變成了真正的搖擺,不時還來一下沖撞。火箭轉動起來,地板一會儿上,一會儿下。
  “大自然瘋啦,”漢斯神經質地說道。“得有多大的力量才能把火箭弄得動呀?”
  “會把我們弄到哪儿去?也許會落入深淵……”
  “要是落到海里還湊合。要是從同溫層一下子摔到石頭上……”
  旅客們醒了,沒穿好衣服就都跑到了走廊里。
  “出什么事了?”
  “我們又飛起來了。”
  “往哪儿飛?回地球嗎?”
  一下猛烈的撞擊使所有的人都摔倒在地。響起了一片鬼哭狼嚎聲。
  “馬上都躺進緩沖箱去!”燦德爾下了命令。這一回所有的人都乖乖地服從了命令。
  緊張得令人窒息的時刻來臨了。但沒再發生另外的撞擊。搖擺也停止了。火箭也許是卡在石縫,也許是被拋上岸了……
  漢斯頭一個爬出了緩沖箱,走到水管前。水沒了,火箭也一動不動。漢斯冒險打開了公用艙的舷窗。
  明亮耀眼的陽光射了進來,把火箭內壁和漢斯的臉、手照得暖洋洋的。
  “他媽的!這太陽亮得就跟探照燈似的!”漢斯眯著眼睛欣喜若狂地叫了起來。“還有天空!比地球的天空還藍,就是有些發暗,大概是叫火山灰弄的。太陽和四外的景色看上去有些發紅,是不是也是讓它們給弄的?……”
  漢斯忽然大聲唱起來,把好消息告訴大家:
  “起來吧!复活吧,躺在棺材里的人!金星的太陽在歡迎你們……這些來自地球上的敗類!”最后半句他是小聲加上去的。
  火箭里的溫度迅速升高。
  這一天對于斯特羅邁耶是個大喜的日子,他甚至賞給漢斯一個笑臉。
  大家都擠到了窗戶旁邊。他們眼前展現了一片位于群山之間的石頭平原。無數小溪縱橫交錯,往哪儿流的都有。可就在几個鐘頭之前這里還是一片波濤洶涌的汪洋大海,把沉重的星際飛船像片木片儿似的帶到了這里。放眼望去,平原的盡頭是連綿不絕的錐形雪峰。看不見植物,看不見飛鳥,看不見走獸……除了石頭就是水。
  漢斯請旅客們离開公用艙,然后手里拿著防毒面具以防万一,接著就打開了舷窗。溫暖濕潤的空气涌了進來。
  “可以呼吸,”他扭頭對燦德爾和溫克勒爾說道。“連硫磺味儿也小得多了。空气很稠密,也許含氧量比地球上還要多得多呢1。我好象喝多了酒一樣,總想樂。大概這場春天的洪水已經把我們帶到遠离火山的地方來了。”
  
  1實際天文探查表明:金星大气為類地行星中最為濃厚的,云量极大,放電現象頻繁,二氧化碳含量在97%以上,但氧气极少。

  漢斯爬到打開的舷窗框上,把兩條腿向外仲去。
  “窗子下面正好有一大塊石頭,”他說,“几乎就是一個規則的橢球形。它就像一條倒扣著的大舢板。表面有一個挨著一個的正六邊形花紋,像蜂巢一樣。”
  溫克勒爾踩著一把椅子往外看去。
  “這是金星上的玄武岩礦露頭,”漢斯把話剛一說完就蹦到了石頭上。
  石頭突然向上一抬,爬起來了。
  漢斯嚇了一大跳。
  “會爬的石頭!原來是只金星大烏龜!可我還當它是塊石頭呢。”
  從隆起的甲殼下突然探出一顆扁平的腦袋來,上面長著細小的鱗片,這腦袋大小跟牛頭差不多,脖子有大象的腿那么粗。“烏龜”朝一旁爬去。
  “這可不是鬧著玩儿的!”漢斯高叫一聲跳到一旁的石頭地上。他回頭望了一眼,大惊失色地哎呀一聲。
  “怎么,那儿又出來什么新怪物啦?”溫克勒爾問道。
  漢斯搖搖頭回答說:
  “我們差一點就統統完蛋啦。我們的飛船正好停在懸崖邊儿上,整個船頭全懸在深不見底的深淵上。要是從這儿摔下10多公里去,我們自己和火箭都會粉身碎骨。可這儿又是個多么理想的起飛點哪!前面沒有山峰擋著。道路暢通,綠燈開著。就是馬上起飛都可以。你們也快點儿下來吧,用不著害怕,‘烏龜’已經爬走啦。”
  “一只爬走了,可別的又來了。瞧瞧,已經有多少石頭‘活’啦!”溫克勒爾說道。
  這些笨拙的生物在石頭地上慢吞吞地移動著,也許,它們是剛剛從冬眠中蘇醒過來。
  “我想知道它們是靠什么活著。它們的胃口一定跟大象那么大。可周圍光是光禿禿的石頭。它們想必還從來沒有吃過人肉。所以我想它們對我們不會有什么威脅。”
  于是,漢斯跑到一只“烏龜”跟前,它正伸著又粗又長的脖子,扭來扭去地在石塊當中尋找著什么。
  “看,它找到早餐啦。”
  在“烏龜”面前有一塊凹凸不平、長滿孔眼的鐵銹色海綿一樣的東西,有一床被子那么大,薄厚有半米,邊緣處參差不齊,破破爛爛。“烏龜”撕扯著“被子”的邊緣,貪婪地吞吃著。
  漢斯跳到“被子”上,馬上被彈了起來,就像跳到彈簧墊子上一樣。“烏龜”嚇了一跳,赶忙后退,爬到一邊儿去了。
  布洛頓、埃倫、德爾科羅和平奇几分鐘后都跟漢斯會合到一處。
  石頭之間到處是苔蘚。有些只有枕頭大,有的卻大得像地毯,還有不少就像一個個小島那么大。是啊,“烏龜”的食物是足夠它們吃的。
  星際飛船的乘客們早已把不久前令他們擔惊受怕的事忘得一干二淨,陽光、空气、溫暖、無拘無束和自由自在使他們欣喜若狂。
  而永遠也閒不住的漢斯已經對另外的東西產生了興趣。他在一條狹窄石縫里還沒有融化的雪上看到許多窟窿。
  “您在那儿聚精會神地看什么哪?”特克爾問道。太陽也把他吸引到外面來了。
  “這里准住著一种‘冰鼠’,”漢斯答道。“您看見冰里的那些洞洞眼眼了嗎?它們不可能是自然形成的。咱們來瞧瞧,會不會有打洞的能工巧匠出來。”
  沒等多大工夫,一個像烏黑的烙鐵一樣的小動物從冰底下露出頭來,它跑過一段花崗岩,然后把尖尖的嘴臉對准冰牆,一頭就扎了進去,似乎那根本就不是冰而是一層霧气一樣。從它新打出來的洞口流出水來,很快就成了一大片水洼。
  “應該把這個小家伙捉住,”漢斯說道。
  又一只這樣的小動物從冰下鑽了出來,它渾身上下濕漉漉、亮晶晶的,冒著水汽。漢斯一伸手抓住了它,但隨即大叫一聲把它扔掉了。小動物轉眼就逃得沒影了。
  “它咬著您了?”特克爾問。
  漢斯一聲不吭地伸出手掌讓他看。手掌心上全是水泡。
  “咦……這像是燙的,”特克爾說。
  “就是燙的,”漢斯答道。“它就像個燒紅的烙鐵一樣熱。”
  “有意思。非常有意思!”特克爾興致勃勃地說道。
  “根本沒意思,”漢斯瞧著兩只通紅起泡的手反駁道。“這兩天什么也別干啦,侍候這兩只手吧。”
  “走,我去給您上點儿燙傷膏,再包上繃帶……可這畢竟非常有意思……我說的可不是手啊,”特克爾接著說道。“我是在想……這种事并不那么希奇。地球上的某些冷血動物不是變成了体溫經常保持在攝氏37度的熱血動物嗎,不少鳥類的体溫甚至到了40度。金星上的溫差比地球上大得多。顯然這里的某些動物在進化過程中獲得了也許能把自身溫度提高到攝氏70度的能力……”
  “這個‘烙鐵’足有攝氏100度!”
  特克爾笑了。
  “那得這里的蛋白質具有耐高溫的能力才行。把這些‘老鼠’變成活的熱烙鐵有攝氏六七十度就足夠了。這想必是些冬天也能在冰雪下面找到苔蘚、地衣吃的動物。它們具有這么高的体溫,就能抵御得了金星上令人難以置信的嚴寒。同時,冰也會保護它們不受這一嚴寒傷害。”
  “那它們在冰雪下面呼吸什么呢?”
  “老鼠呼吸什么?‘冰鼠’也跟我們的鼴鼠一樣,能打出通風道來呀,”特克爾不說話了,抬頭望著天空。“該回去啦。您看,山后邊的烏云上來啦……來得多快呀!瞧,它已經遮住了太陽……怪事!您听見嘩嘩的就像下大雨的聲音了嗎?可哪儿有雨呢。這響聲真怪!也許那是雹云?”
  一大片烏云臨近,帶來了愈來愈大的嘩嘩聲、嗡嗡聲和呼呼聲。接著,這亂哄哄的聲音變成了辟里啪啦的西班牙響极聲,還听到了陣陣尖叫和像是無比巨大的蛤蟆發出的呱呱聲。
  “這是鳥儿!是候鳥!”漢斯瞧著那黑壓壓的一大片烏云叫喊起來。
  “也許是怪龍,蝙蝠……翼指龍呢……”
  “對,我看見膜翅了……可尾巴上有羽毛……”
  “看,它們用爪子帶著雛鳥呢!”
  “也許是獵物吧……平奇先生!布洛頓!施尼雷爾!……快到這儿來!……”
  亂糟糟的響聲壓住了人的喊聲。怪鳥越飛越低。漢斯的臉已經感覺到巨大翅膀扇來的气流。
  布洛頓、平奇、阿米莉亞和德爾科羅急急忙忙向著星際飛船奔去。
  就在這時,主教提著法衣的衣襟從舷窗里爬出來了。欣頓、斯特羅邁耶和埃倫在舷窗里面正看著他隆重的“下凡”儀式。主教決定要學著挪亞的樣子感謝上帝并“祝福新天地”。遠山背后不知什么地方下了雨,兩道地球上從沒見過那么鮮艷奪目的彩虹,出現在山峰上的天空上。主教把這看成是上帝在天地之間顯示的特殊征兆……
  而怪鳥還在一直飛呀飛呀。
  布洛頓、平奇、阿米莉亞和德爾科羅已經跑到了“挪亞方舟”跟前。
  漢斯覺得有一個大黑包袱從天而降,落到這群人的頭上。包袱突然展開好几米長的雙翼。兩只長長的爪子擺起了布洛頓。勳爵舞動著雙手,兩腿在空中亂蹬,被怪鳥帶上了高空。
  這一切只是一眨眼的工夫。
  由于這有如一大片烏云的鳥儿發出巨大的喧囂聲,几乎沒有人听見主教的禱告和眼看著布洛頓被抓走的埃倫的尖叫。埃倫沖著遠去的未婚夫伸出雙臂,跌倒在地,昏了過去。韋勒大張著嘴巴停止了祈禱。彩虹已悄然消逝。黑暗的雨云遮住了天空。山谷里傳來震耳欲聾的霹靂聲。
  黑壓壓的怪鳥群已經飛到了烏云上方,不見了。山谷的上方還剩下一只在飛,它被獵物墜得飛不到高處。在怪鳥的兩只爪子之間,一個人在掙扎。
  漢斯拔出手槍,但又不敢開槍,怕傷著布洛頓。
  庄嚴的祈禱儀式被徹底搞砸了。巨大的冰雹從天而降,韋勒用雙手護住腦袋,也顧不上什么失不失尊嚴,抱頭鼠竄,直奔舷窗而去,只可惜法衣拖地,免不了磕磕絆絆。
  大家都回到了公用艙,被發生的慘劇搞得垂頭喪气。
  美麗的維納斯女神1接受了第一個活人的祭獻。
  
  1西方人稱金星為“維納斯”星。

  “如果這一犧牲能使我們免罪,倒也不賴,”主教心中暗想。“可怎么是他呢!要是這個無神論者漢斯該有多妙!”
  “主啊,怜憫你的新奴仆的靈魂吧!”這話他是說出聲來了。
  阿米莉亞哭了起來,欣頓的繡花手絹也已經濕淋淋了。
  “先別急著給活人哭喪!”漢斯火了。“布洛頓勳爵年輕力壯,是個運動員,還是個獵人。那只會飛的金星癩蛤蟆沒那么容易就能傷了他。它帶著這么沉的負擔飛不遠。我們得去救他,誰跟我去?”
  響應號召的有燦德爾、阿米莉亞、平奇和特克爾。
  “對付這只鳥儿用不了這么多人!我想有大夫一個人跟我去就成了。況且必要時他還能醫治一下布洛頓,”漢斯說道。
  “可您的手?”特克爾問道。“至少得包扎一下吧。”
  “這來得及!帶上您的旅行藥箱,大夫,咱們走。別忘了再帶把手槍,還有干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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