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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萊特從過道里跑過來,一邊叫,一邊哭,她投進了西穆的怀抱。她又變了。她又長大了,更加美麗了。她全身哆嗦,緊緊地抱住他。“西穆,他們來逮你了!”
  過道里傳來了赤腳奔跑的聲音,接著到了洞口。奇昂站在那里笑著,他也長高了,兩只手里都握著一塊尖石。“好呀,你在這里,西穆!”
  “走開!”萊特猛的轉過身去向他喊叫。
  “我們把西穆帶走就走開,”奇昂向她保證。然后他向西穆笑道。“那就是他跟我們一起打仗去。”
  迪恩克急忙走上前來,他的眼睛眨巴著,雙手軟弱無力地揮舞著。“走開!”他尖聲叫喊。“這孩子如今是科學家了。他同我們在一起工作。”
  奇昂收起了笑容。“還有更值得的工作要做。我們現在要到最遠的懸崖那里去同他們打仗。”他的目光殷切。“你一定會跟我們一起去的吧,西穆?”
  “不去,不去!”萊特拉住他的胳膊。
  西穆拍拍她的肩膀,然后向奇昂說。“你們為什么要去打他們?”
  “跟我們去的人都可以多活三天。’
  “多活三天?”
  奇昂堅定地點點頭。“要是我們打贏了,就可以活十一天,不止八天。他們住的懸崖有一种礦物質,能保護你不受輻射。考慮一下,西穆,整整三天美滿的生命。你參加我們嗎?”
  迪恩克插了進來。“你們走吧。西穆如今是我的學生!”
  奇昂反唇相譏道:“你去死吧,老頭子。到今天日落時,你就燒成焦炭了。你算老几,可以命令我們走開?我們還年輕,我們要活得長壽一些!”
  十一天。西穆覺得這話有些不可信。十一天。現在他明白了,為什么要打仗。要是你的生命可以延長几乎一半,誰不會去打仗呢?可以多活那么多天!是啊。為什么不去打仗!
  “多活三天,”迪恩克的聲音刺耳地說,“但是你得不死,但是你得在打仗時沒有給打死。但是,但是!你們從來沒有打贏過。你們几乎總是輸的!”
  “但是這一次,”奇昂失聲說,“我們一定胜利!”
  西穆感到不解:“我們都來自同一祖宗。我們為什么不合住最好的懸崖呢?”
  奇昂听了大笑,握緊了手中的尖石。“那些住在最好懸崖的人認為他們比我們高明。有權的人的態度就是那樣。而且那邊的懸崖小一些,只能住三百人。”
  多活三天。
  “我跟你去,”西穆對奇昂說。
  “好啊!”對于這個決定奇昂很高興,簡直太高興了。
  迪恩克听了目瞪口呆。
  西穆轉身過來向迪恩克和萊特說,“我如果打贏了,就可以走近飛船半里。而且我有額外三天的時間可以想法到飛船那里去。我看只有這么辦。”迪恩克悲哀地點點頭。“只有這么辦。我相信你。現在去吧。”
  “再見,”西穆說。
  老頭儿听了一惊,接著又對西穆對自己開的玩笑感到好笑。“是啊——我不會再見到你了,是不是?那么,再見。”他們握了手。
  奇昂、西穆、萊特他們三人一起走了出去,后面跟著別人,都是一些馬上要長成好斗的青年的孩于。奇昂的眼中露出的眼光可不是好玩的。
  萊特同西穆一起去了。她為他揀了石塊帶著。不論他怎么說,她都不回頭。太陽剛露出地平線,他們走過了山谷。
  “萊特,請你回去吧!”
  “等奇昂回來?”她說。“他打算在你死后要我嫁給他。”她倔強地搖一搖頭,她的一頭秀發,黑得令人難以相信。“我要同你呆在一起,死也要死在一起。”
  西穆的臉色嚴峻起來。他長得很高,一夜之間,世界似乎縮小了。成群的孩子興高采烈地叫喊著過去,尋找吃的,他冷眼看著他們,不禁覺得奇怪:難道四天以前自己也是那樣?真奇怪。在他的腦海中有過了許多天的感覺,仿佛是真的已經活過了一千天。他所經歷的事件和所想過的念頭重重疊疊,丰富多采,多种多樣,使人難以相信,在這樣短的四天里竟然發生了這么多的事。
  打仗的人三二成群。西穆抬頭看那黑色小懸崖。原來我的第四天就是這樣過的——他這么想。但是我仍沒有走近那條飛船,也沒有走近別的,甚至——他听到萊特在他身旁的輕巧腳步聲——也沒有接近她,為我帶武器、揀果實的人。
  他的一半生命已經完了。或者說,三分之———如果他打仗得胜的話。如果。
  他跑起來很輕快,兩條腿一前一后地舉起又放下。這一天使我意識到了自己的体格。我一邊跑,一邊吃;一邊吃,一邊長;一邊長,一邊看萊特,看得我有些目眩。她也那樣溫存地看著我。這是我們青春的日子。我們是不是在把它浪費掉?我們是不是在把它浪費在一場夢里,一件蠢事上?
  他听到遠處的笑聲。小的時候他會奇怪。現在他懂得了笑聲。這种笑聲是由于爬岩石,摘綠草,飲晨冰,吃石果,嘗新味而發出來的。
  他們走近了敵人的懸崖。
  他看到了萊特挺秀的身材。她的脖子又白又嫩,你一碰到就能摸出她的脈搏,握在你手中的手靈活、柔軟、不安份……
  萊特側過頭去。“瞧前面!”她叫道。“要知道將來——只要瞧前面就行了。”
  他覺得好象是在他們的生命旁邊跑過去,留下了青春在路旁,連看都不看一眼。
  “我老看石頭,眼都看花了,”他一邊跑一邊說。
  “那么再揀几塊石頭。”
  “我看到了石頭——”他的聲音柔和起來,象她的手心一樣。他眼前的風景在飄過去。一切都象一陣和風,迷迷糊糊地吹了過去。“我看到了石頭的深谷,在清涼的陰處,那里的石果多得象淚珠。你碰一下石塊,紅色的果實就象默默無聲的山崩一樣落了下去,青草如茵……”
  “我沒有看見!”她加快了步伐,掉過頭去。
  他看到了她脖子上的絨毛,象在石塊陰處長的發白發亮的青苔一樣,你對它輕輕吹一口气,就會顫動起來。他低頭看一眼自己,一邊跑向死亡,一邊雙手緊握著拳頭。他的手這時已青筋畢露,強壯有力了。
  萊特把吃的遞給他。
  “我不餓,”他說。
  “吃吧,吃個飽,”她厲聲命令道,“那樣打起仗來才有力量。”
  “天听!”他痛苦地叫道。“誰管它打仗不打仗?”
  他們前面已有石塊扔下來。有個人腦殼開花倒了下去。戰爭開始了。
  萊特把武器遞給他。他們一言不發跑進戰場。
  大石塊從敵人的碉堡上滾了下來,象山崩一樣。
  現在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殺人,把別人的壽命奪為己有,在這里奪得一個落腳點,能夠活著跑到飛船那里。他東跑西竄,躲躲閃閃,抓起石塊投扔出去。他的左手握著一塊石板做盾牌,擋住彈如雨下的石塊。到處有石塊落地的辟啪聲。萊特跟著他跑來跑去,一邊給他打气。有兩個人在他前面倒了下來給殺死了,胸口露出了肋骨,鮮血進流。
  這場爭斗實在沒有必要。西穆馬上覺察到這件事簡直是發瘋。他們根本沒有辦法攻打那座懸崖,崖上石如雨下。有十几個人倒了下來,腦袋開花,另外六、七個人給打斷了胳膊。有一個尖叫一聲,兩塊石頭連續擊中他的膝蓋,結果皮開肉綻,露出了關節的白骨。人都絆跌在一起,倒在地上。
  他的面部肌肉緊張,開始后悔來到這里。但是他仍抬著頭,眼光四射,警惕地望著那些懸崖。他非常想在那上面居住,非常想有那個難得的机會。他必須堅持到底。但是他已無心作戰。
  萊特失聲喊叫。西穆的心一沉,轉過身來看見她的一只手軟軟低垂,指節上受了傷,鮮血直冒。她把手夾在腋窩里止痛。他怒從心起,大喝一聲。一怒之下他向前猛沖,把石塊扔了出去,目標异常准确。他看到一個人中了他的投石,四肢朝天地倒了下去,從上層洞穴上掉到下面一層。他自己大概是喊叫得太厲害了,只感到肺部膨脹得快要裂了開來,唇焦舌干,在他奔跑的腳底下,地面仿佛在瘋狂地旋轉。
  有一塊石頭擊中了他的腦袋,使他暈頭轉向,朝后倒去。他口中盡是砂石。整個天地一片昏黑。他站不起來。他躺在那里知道這是他的末日,他的最后一息了。他的囚周戰斗仍在進行,他模模糊糊地覺得萊特蹲在他的身邊。她的手摸著他的額角,使他感到清涼。她想把他拉到戰斗圈子外面去,但是他躺在那里,喘著气,叫她走開。
  “停手!”有人喊道。整個戰場似乎停了下來。“后退!”那人馬上下命令道。西穆側著身子躺在那里,看到周圍的同伴們都轉身向家里逃跑了。
  “太陽出來了,我們沒有時間了!”他看到他們強壯的背部,看到他們雙腿緊張地飛奔。死的就扔在戰場上了。受傷的大聲喊救。但大家都沒有時間顧得上受傷的。腿長的人气急敗坏地,抓緊時間逃回家去,在太陽升起把他們燒死以前沖進地道。
  太陽!
  西穆看見另外一個人向他跑來。那是奇昂!萊特已把西穆扶了起來,輕聲地鼓勵著他。“你能走嗎?”她問道。他呻吟道,“我想行吧。”“那么走吧,”她說。“先慢慢走,再加快速度。我們來得及的,我知道我們是來得及的。”
  西穆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奇昂跑了上來,他的臉上表情奇特,目露凶光。他把萊特推開,拿起一塊石頭,在他腳脖子上猛擊一下,結果皮開肉綻,這一切都是一聲不響地做的。
  他現在站了開去,仍沒有說話,咧開了嘴笑著,好象夜里從山上下來的一頭野獸,胸口一起一伏地,一邊看一眼自己干的事,一邊又看一眼萊特。他喘過气來以后,朝著西移點頭說。“他來不及了。我們只好把他留在這里。萊特,跟我走吧。”
  萊特象只野貓似的扑向奇昂,要抓他的眼睛,咬牙切齒地喊叫。她的手指在奇昂的胳膊和脖子上都留下了血淋淋的抓痕。奇昂罵了一聲,跳了開去。她向他扔了一塊石頭。他嘴里咕啃一聲,躲了開去,又跑了几步,回過頭來向她叫道:“傻瓜!跟我走吧。西穆馬上就要死了。走吧!”
  萊特轉過身去。“你不背我,我就不走。”
  奇昂的臉變了色。他的眼睛發暗。“沒有時間了。我背你的話,咱們兩個都得死。”
  萊特向他身后遠處望去。“那么你走吧,我就是要這樣。”
  奇昂一言不發,害怕地看了一眼太陽,就逃跑了。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終于消失。“但愿他跌了一交,摔斷脖子,”萊特輕聲說,惡狠狠地看著他的身影跳過一條溝。她又回過來對西穆說:“你能走嗎?”
  他的腳脖子上的創口發出一陣痛。他居然挖苦地點頭說,“我們走著回去,來得及在兩個鐘頭之內赶到洞口。我有一個主意,萊特。你背我。”他對這個玩笑還感到好笑。
  她挽著他的胳膊。“我們還是走。來吧。”
  “不,”他說。“我們留在這里。”
  “為什么?”
  “我們到這里來找個家。要是我們走,我們就會批要死,我宁可死在這里。我們還有多少時間?”
  他們一起衡量了一下太陽的高度。“几分鐘,”她說,她的聲音遲鈍。她緊緊地挨著他。太陽光一開始普照,一懸崖上的黑色岩石就變成了紫色、褐色。
  他真是個傻瓜!他本來應該留下來同迪恩克起工作,一起空想,一起做夢的。
  他猛艙抬頭,向懸崖上面洞穴里的人叫喊道:
  “派一個人下來,同我決一死戰!”
  一片靜默。他的喊聲在懸崖上發出回響。空气很溫暖。
  “沒有用,”萊特說。“他們不會理你的。”
  他又大聲喊叫。“听到我嗎!”他用一只沒有受傷的腳站著,受傷的左腿血液流過傷口就發痛。他揮了一揮拳頭。“派個不怕死的戰士下來!我決不回身往后跑!我是來打一場光明正大的仗的!派個愿意保衛他的洞穴的人下來!我一定殺死他!”
  又是一片靜默。地面上滾過一陣熱浪。
  “是啊,”西穆雙手插腰,抬起腦袋,張開了嘴譏嘲道,“你們那里肯定有人不怕同一個被于打仗的!”一片靜默。“沒有人?”一片靜默。“眼么我把你們算錯了。我錯了。那末我就站在這里,一邊等著太陽把我的皮肉燒焦,一邊等你用難听的活。”
  終于有人回答了。
  “我可不喜歡有人罵我,”一個男人的聲音。
  西穆向前一步,忘記了他的破腿。
  第三層的一個洞口出現了一個高大的男人。“下來吧,”西穆叫他“下來吧,大胖子,下來殺死”_
  那個人狠狠地罵了對手一陣子,就慢慢走了下來。雙手空空,沒有帶武攝這時上面洞口上都出現了人頭。他們是看熱鬧的。
  那人走近了西穆。“我們按規矩來打,你懂得規矩嗎?”
  “我邊打邊學吧,”西穆說。
  那人听了這話很高興,他警惕地看了一眼西穆,但是態度并不是不友善的。“那么我告訴你,”他毫不吝嗇地說。“要是你死了。戲就收容你的伴侶,她愿意怎么過就怎么過,因為她是個好漢的妻子。”西穆很快地點一點頭。“我准備好了,”他說。
  “規矩很簡單。我們除了用石塊,互相不許碰身無!只有石塊和太陽,可以送我們的命。現在是時候了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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