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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并非皆大歡喜


  看見珍妮,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快活地喊了起來。泰山把車停在克萊頓那輛汽車旁邊,波特教授緊緊抱住女儿。
  泰山默默地坐在汽車里,有一會儿誰也沒有注意他。
  還是克萊頓最先想起這位救命恩人,轉過臉向他伸出一只手。
  “我們該怎樣感謝你呀!”他惊喜地說,“你救了我們大家。在農庄,你喊著我的名字,可我怎么也想不起你叫什么,又總覺得有點儿面熟。就好像很久以前,在一种完全不同的情況下,跟您見過面儿。”
  泰山微笑著,握住那只向他伸過來的手。
  “您說得非常對,克萊頓先生。”他用法語說,“請原諒,我不能跟您說英語。不過我現在正在學習。您說的話我倒都能听懂,可是講起來就困難了。”
  “可您到底是誰?”克萊頓又問,這次他說的是法語。
  “人猿泰山。”
  克萊頓惊訝得連連倒退了几步。
  “天哪!”他惊叫著,“這是真的?”
  波特教授和菲蘭德先生都擠過來,和克萊頓一起表示他們的謝意。大家异口同聲地說,能在离他那荒蠻的故鄉如此遙遠的地方再次見到他們的叢林朋友,真是惊喜万分。
  几個人一起走進一家十分簡陋的小旅店。克萊頓很快就將諸事安排妥當,款待他們的朋友。
  他們剛在那間悶熱、窄小的休息室坐下,就听見一陣汽車的馬達聲由遠而近。
  菲蘭德先生靠窗戶坐著,看見那輛汽車開過來,停在另外那兩輛汽車旁邊。
  “天哪!”菲蘭德先生說,聲音里掠過一絲懊惱,“是坎勒先生。我還希望……哦,我以為……不,他沒讓大火燒死,可真讓我們高興。”他結結巴巴說完了這番話。
  “嘖嘖!菲蘭德先生。”波特教授說,“嘖嘖!我一直告誡我的學生,凡事要三思而后行。是這樣吧,菲蘭德先生。我自己呢,豈止三思,簡直是三百思!然后就謹言緘口,保持沉默。”
  “天哪!是的!”菲蘭德先生只好表示同意,“可是那位像個牧師似的先生是誰呢?”
  珍妮一下子臉色變得煞白。
  克萊頓坐在椅子里,顯得焦躁不安。
  波特教授緊張地摘下眼鏡,在鏡片上呵了一口气,擦也沒擦就又架在鼻梁上。
  那位簡直是無處不在的艾絲米拉達咕咕噥噥說著什么。
  只有泰山不為所動。
  眨眼之間,羅伯特·坎勒破門而人。
  “感謝上帝!”他大聲說,“我一直作著最坏的思想准備,直到看到您的車,克萊頓,才放下心來。我在南邊那條路上被大火截住,不得不再回到城里,繞到東面,才上了這條路。我還以為我們再也到不了農庄了。”
  誰也不想搭理他。泰山像獅子山寶盯著豬物一樣,盯著羅伯特·坎勒。
  珍妮瞥了他一眼,緊張地咳嗽著。
  “坎勒先生,”她說,“這位是泰山先生,我們的一位老朋友。”
  坎勒轉過臉,向他伸出一只手。泰山按照迪阿諾特的指教,站起身,風度十足地向坎勒鞠了一躬,好像壓根儿沒有看見他伸過來的那只手。
  坎勒似乎也沒有注意到這种“疏忽。”
  “這位是尊敬的圖斯力先生,珍妮。”坎勒轉過臉,對站在他身后那位牧師模樣的人說,“圖斯力先生,這是波特小姐。”
  圖斯力先生鞠了一躬,微微笑著。
  “我們馬上就能舉行婚禮了,珍妮。”坎勒說;“然后,你和我就可以乘午夜的火車回城里去。”
  泰山立刻明白了這個計划的意思。他眯細一雙眼睛看著珍妮,可是并沒有采取什么行動。
  姑娘猶豫著。屋子雖死一樣地寂靜,空气十分緊張。
  所有的眼睛都望著珍妮,等待她的回答。
  “不能再等几天嗎?”她問道,“我神經緊張,心煩意亂,今天經歷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坎勒感覺到了屋子里這些人對他的敵意,不覺勃然大怒。
  “我們等的時間已經夠長了。我不想再等了!”他粗暴地說,“你答應過和我結婚。我不能再讓你們耍弄了。我已經領來了結婚證書,請來了牧師。過來,圖斯力先生!過來,珍妮!這儿還有足夠的證婚人——比應該有的還要多。”他陰陽怪气地補充道,然后一把抓住珍妮的胳膊,要往正等著舉行儀式的牧師跟前拉。
  可是他還沒來得及邁步,一只大手就像一只老虎鉗,緊緊抓住他的胳膊。
  另一只手掐住他的喉嚨,他登時兩腳离地,被泰山提了起來,就像一只被貓耍弄的老鼠。
  珍妮害怕地望著泰山。
  她又看見泰山前額上那條深紅色的傷疤。這條疤在遙遠的非洲叢林,在人猿泰山和巨猿特岡茲血戰的時候,她曾見過。
  她知道,泰山那顆充滿野性的心里埋藏著殺机。她害怕地叫了一聲,扑過去哀求人猿泰山。她當然是為泰山殺人的后果感到害怕,并不在乎坎勒的死活。她懂得,對于殺人犯,社會會給予怎樣嚴厲的懲罰。
  可是沒等她扑過去,克萊頓已經先行一步,跳到泰山身邊,想把坎勒從他的鐵腕下拉出來。
  泰山那條有力的胳膊只輕輕一甩,克萊頓便踉踉蹌蹌跌到小屋對過。這時,珍妮白皙的手緊緊抓住泰山的手腕,抬起頭望著他的一雙眼睛。
  “看在我的份上,”她說。
  掐在坎勒脖子上的那只手松了一點儿。
  泰山低下頭,望著眼前這張美麗的臉。
  “你想讓他活下去?”他惊訝地問。
  “我只是不想讓他死在你的手里,我的朋友。”她回答道,“我不想讓你成個殺人犯。”
  泰山放下那只掐在坎勒脖子上的手。
  “你同意跟她解除婚約嗎?”他問道,“這可是以你的生命為代价的。”
  坎勒大口大口地喘著气,點了點頭。
  “你能滾得遠遠的,再也不打扰她嗎?”
  坎勒又點了點頭。他那張臉因為對近在眼前的死神充滿恐懼而扭歪了。
  泰山放開他。坎勒馬上跌跌撞撞向門口跑去,眨眼之間便沒了蹤影。那位嚇呆了的牧師也跟在他身后逃之夭夭。
  泰山向珍妮轉過臉。
  “我能跟你單獨談几句話嗎?”他問道。
  姑娘點了點頭,向那扇通往小旅館狹窄走廊的門走了過去。她走出去,在走廊里等著泰山,沒听見后來屋子里的談話。
  “等一下!”泰山正要出去,波特教授大聲喊道。
  剛才事態的急驟變化把老教授看得目瞪口呆。
  “在我們進一步探討問題之前,先生,我希望你能對剛才發生的這一系列事情作出解釋。先生,你有什么權利干涉我女儿和坎勒先生的婚事?我已經答應了他的求婚,先生,不管我們喜歡他,還是不喜歡他。而這种承諾必須信守不渝。”
  “波特教授。”泰山回答道,“我之所以干涉,是因為你的女儿不愛坎勒先生,她不愿意跟他結婚。在我看來這就足夠了。”
  “你不明白你干了些什么!”波特教授說,“現在,毫無疑問,他拒絕和她結婚了。”
  “他當然不敢了。”泰山加重語气說道。
  “此外,”泰山補充道,“您不必為自尊心受到損害而著急,波特教授。因為您一到家就能把欠坎勒的錢全部還清。”
  “嘖嘖!先生!”波特教授又大惊小怪起來,“您這是什么意思?先生。”
  “您的財寶已經找著了,”泰山說。
  “什么……你說什么?”教授叫喊著,“你瘋了,小伙子,這不可能!”
  “是真的。那個箱子是我偷走的。那時候我不知道它的价值,也不知道誰是它的主人。我看見水手們把它理在那儿,就“猴子學樣”把它挖了出來,又埋到另外一個地方。后來迪阿諾特告訴我那里面裝的東西對您意味著什么,我才又返回叢林,把它挖出來。我本想把它一并帶到美國,可是迪阿諾特認為最好不要隨身攜帶這口引起那么多罪惡、苦難和悲傷的箱子。我听了他的勸告,給您帶來了一份信用保證書。
  “這就是,波特教授。”泰山從口袋里掏出一個信封,交給目瞪口呆的教授,“一共是二十四万美金。這批財寶已經經過專家們仔細的鑒定和估价。因為怕您心里還有什么疑慮,迪阿諾特自己出錢先把它買了下來,暫且替您保管。如果您愿意,就先存在他的帳上。”
  “我們已經受了您那么多的恩惠,先生,”波特教授用顫抖的聲音說,“現在又給了我們這樣巨大的幫助。您使我有了挽救自己名譽的辦法。”
  克萊頓剛才跟在坎勒身后出去一會儿,現在又走進休息室。
  “請原諒,”他說,“我想我們最好在天黑之前赶到城里,坐第一班火車离開林區。剛才有個當地人從北面騎馬過來,報告說大火正在向這個方向慢慢移動。”
  通報打斷了談話,大伙儿都赶快离開小旅店,鑽進正等著他們的汽車。
  克萊頓、珍妮、教授和艾絲米拉達坐克萊頓的車。泰山和菲蘭德先生另坐一輛。
  “天哪!”泰山的汽車緊跟在克萊頓后面啟動之后,菲蘭德先生惊叫著,“誰能相信這一切會是真的!上次見你的時候,你還是個不折不扣的野人,在非洲熱帶叢林稠密的枝葉間跳來跳去。現在你卻開著一輛法國汽車帶我沿著威斯康星州的公路奔馳。天哪!這可真是太神了!”
  “是的,”泰山表示贊同。然后他稍稍停了一下,問道:“菲蘭德先生,您還記得在非洲叢林旁邊我那座小屋里發現和埋葬那三具骷髏的每一個細節嗎?”
  “當然記得,先生,而且記得非常清楚。”菲蘭德先生回答道。
  “那几具骷髏有什么特別之處嗎?”
  菲蘭德先生眯細一雙眼睛凝望著泰山。
  “你為什么要問這個?”
  “弄清這一點對我可是非同小可。”泰山說道,您的回答可以澄清一個疑團。不管結果如何,總比它還是個謎強。最近兩個月,我對這几具骷髏作過种种設想。我希望您能盡最大努力解答我的問題:您們埋的那三具骷髏都是人的骨架嗎?”
  “不,”菲蘭德先生說,“最小的那具,也就是搖籃里發現的那具,是類人猿的骨骼。”
  “謝謝您。”泰山說。
  前面那輛車上,珍妮腦子里一片混亂。她已經感覺到泰山要跟她單獨談話的目的之所在。她知道必須作好准備,對這個迫在思睫的問題給以答复。
  他不是那种可以輕易甩掉的人。不知怎的,這個想法總使她們心自問,難道自己真的不怕他嗎?
  她能去愛自己害怕的人嗎?
  她意識到,在那遙遠的非洲叢林的幽深僻靜之地,确曾有過一种符咒般的魔力附著在她的身上。而此時此刻,在平淡無奇的威斯康星州,那种魅力已經全然消失。
  而眼下這位一塵不染的“法國青年”,對她心靈深處那個“原始女人”的吸引力,也絕對比不上那位勇敢剛毅的“森林之神”。
  那么,她愛他嗎?現在她真有點儿說不上了。
  她從眼角斜睨了克萊頓一眼。這個男人和她在同樣的社會環境中長大。他有社會地位,有文化。而這正是她所接受的教育教給她的選擇愛人的“基本要素”。
  按照正常的邏輯,她的抉擇難道不應該是這位年輕的英國貴族嗎?她明白,他的愛正是像她這樣受過教育的女人所渴望的。
  她能愛克萊頓嗎?她看不出有什么理由不可以跟他相愛。珍妮不是一個天生工于心計的人。可是她受的教育。周圍的環境,以及傳統勢力結合起來,使她在即使像愛情這樣的問題上,也可以去理智地分析。
  在遙遠的非洲叢林,以及今天在威斯康星州的森林里,她被這位年輕的巨人摟著腰肢騰空面起的時候,那种愛的感覺在她看來只能歸咎于她這方面人性暫時的回复;歸咎于那個原始男人對她天性中那個原始女人心理上的呼喚和吸引。
  她在心里分析,如果他再也不跟她有什么肉体的接触,她便永遠不會感覺到他有什么吸引力。這么說,她壓根儿就不曾愛過他、這一場感情糾葛不過是皮肉相触。春情激蕩,變化出曇花一現的幻覺。
  春情不會永遠激蕩。假如和他結婚,快樂也不會永遠是他們聯姻的標志。性愛的力量隨著相互的熟悉,終將逐漸衰竭。
  她又督了克萊頓一眼。他非常漂亮,而且真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貴族青年。有這樣一個丈夫,她會非常驕傲。
  然后,他開口說話了——這番話遲一分鐘說出來,或者早——分鐘說出來,都會使這三個人的生活發生天淵之別——可是在這個決定命運的時刻,克萊頓捷足先登,占有了這個机會。
  “現在你自由了,珍妮,”他說,“如果我對你說,為了使你幸福,我將不惜犧牲生命,你接受我的愛情嗎?”
  “接受。”她輕聲說。
  這天晚上,在火車站候車室里,泰山瞅机會和珍妮單獨談了一小會儿話。
  “現在你自由了,珍妮。”他說,“我從一個原始人幽暗、蒙昧、遙遠的洞穴里“脫穎而出”,跨越了几個時代,來這里找你。為了你,我已經變成了一個文明人;為了你,我遠渡重洋,橫跨歐美;為了你,你把我改造成什么樣子,我都心甘情愿。我會使你幸福,珍妮。我會适應你熟悉、并且熱愛的生活。你跟我結婚嗎?”
  珍妮第一次意識到泰山的愛情有多深。他之所以能在這樣短的時間之內,變成一個全新的文明人,只因為他心里對她滿怀鐘愛之情!她回轉頭,把臉埋在兩只手里。
  哦,她都干了些什么呀!因為害怕屈從于這位巨人的請求就破釜沉舟,斷了后路;因為毫無根据地擔心怕犯錯誤,便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
  她對他講了所有這一切,一字一句地吐露了真情,并不想為自己開脫,也不想為自己的錯誤辯解。
  “我們該怎么辦?”他問道,“你已經承認你愛我,也知道我愛你。但是我并不懂得你受其制約的道德規范。我把作決定的權利留給你。因為你最清楚什么是你最大、也是最終的幸福。”
  “我不能對他說這一切,泰山,”她說,“他也愛我,而且他是個好人。如果我再收回對克萊頓先生說過的話,無論与你還是与任何一個誠實的人,我都無顏相對。我必須信守諾言,而你必須幫助我承受這副重擔的壓力。盡管今晚之后,也許我們再也無緣相見了。”
  這時,別人也都走進候車室。泰山轉過臉,向那扇小小的窗戶望過去。但是他什么也沒有看見。眼前只有一片碧綠的草地,四周是茂盛的熱帶植物和艷麗的花朵。頭頂古木參大,綠蔭如蓋,千万片樹葉在微風中輕輕搖動。籠罩整個世界的是赤道湛藍的蒼穹。
  在那如茵的草坪中間,一位年輕的姑娘坐在一個小土堆上,她的身邊坐著一個年輕小伙儿。他們吃著美味的野果,相互看著對方的眼睛,微笑著。他們非常幸福,世界只有他們自己。
  一位鐵路警察打斷了他的思路。他走進候車室,問有沒有一位名叫泰山的先生。
  “我就是泰山先生。”泰山說。
  “這儿有您的一封電報。是從巴黎拍到巴爾的摩市,又從那儿轉來的。”
  泰山接過電報,拆開一看,原來是迪阿諾特拍來的。電文如下:
    指紋證明你屬于格雷斯托克家庭,謹致祝賀。
                迪阿諾持
  泰山剛看完,克萊頓走進候車室,走過來向他伸出一只手。
  就是這個人擁有了泰山的爵位,繼承了泰山的財產,而且要娶泰山傾心愛戀,并且也愛泰山的女人為妻。此時此刻,只要把他的身世吐露一二,就會讓他的生活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將失掉爵位、土地、城堡。而所有這一切,自然也將在珍妮·波特的生活中完全消失。
  “我說,老朋友,”克萊頓大聲說,“我還一直沒有机會好好地謝謝你為我們所做的一切呢!無論在非洲還是在這儿,你這雙手好像就是為救我們而生的!”
  “你能來這儿,我真是太高興了。我們一定要進一步相互了解。你知道,我經常想起你來,還有你周圍那奇妙的生活環境。”
  “如果不算是多嘴的話,請問,你怎么就跑到那個鬼地方去了?”
  “我生在那儿。”泰山很平靜地說,“我的母親是個猿。有關我的生世,她當然不可能告訴我多少。至于父親,我從來不知道他是誰。”
  欲知后事如何,請看“泰山系列叢書”第二部《返朴歸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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