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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戰之逝者


定金伸治

1.

  沙石凍結的臭气如同暮靄般包圍著他們。星光有如冰光,他們的周圍完全沒有超越冰點的事物。
  鮑主艾儿希多所率領的一行人現在正朝南走,來到了几乎是亞克与雅法中間的地點。
  沙拉丁已經被英王理查打敗,退軍至雅法。在他調兵好与理查再戰的期間,艾儿希多自行背負起阻擋埋查進軍的悲運。
  他們向理查挑戰。想出奇計的維雷利一個人站在三十万兵力之前,長伴艾儿希多左右的數千生命縱橫於一片染滿敵人顏色的大地。
  但是他們輸了。
  維雷利以及眾人全數負傷。
  他們雖然盡了必死之力,但別說獲胜,連制住理查的行動也不能。
  為朋友負重傷的人怀疑自己受傷的意義。而為朋友舍命的死者卻連怀疑也辦不到。自己的傷到底是為何而受呢?自己的死到底是……
  理查的腳步并沒有停止。在可說是异常气候的寒空下,理查和他的軍隊向右直望地中海,繼續南下。
  但是打了敗仗的他們依然有任務在身。他們“即使犧牲自己的性命”也必須抑制理查的行動。維雷利等人當然不喜歡這樣的語句……
  他們的行動人數還不到一万,他們必然得死。
  而他們也有此覺悟。令人悲傷的是,他們擁有死者的能力。
  “死者的能力……結果不是和那個暗殺教團一樣嗎?”維雷利低頭歎息自語。
  “別管什麼道德問題了。現在不是想那种東西的時候。”
  阿爾·卡米爾對著自言自語的維雷利遣責。他雖然原本是暗殺教團的一員,但是這和他反駁維雷利的話并無關系。他眼中所放出的冰冷光芒也并非因為保身。
  “阿爾·卡米爾說得沒錯。如果你也想成為男人中的男人,就應該經常保持往前沖的气魄。”
  艾儿希多踏出一步,從旁插嘴。她的表情在此時依然開朗。
  “這种話等你成為女人中的女人時再說吧。”
  “笨蛋,女人中的女人指的就是像我這樣的人啦。”
  “……那這世界可就煩人了。”
  維雷利原本想這麼說,結果還是收回了。
  “現在我們處於非常微妙的立場。如果陛下手下的援軍已經到達,也就是能与理查戰斗的兵力已經聚集的話,我們直接回雅法即可。但是如果還沒有的話,我們就必須在此重新阻止理查。”
  艾儿希多如同在确認般,對兩人如此說道。
  “為了選擇行動,雅法現在的情報不可或缺。看來只有拜托露易西了,雖然她哥哥才剛過世,有些對不起她……”
  難得艾儿希多會說出這种体諒的話,不過她平常的果決態度依然沒有消失。
  “出來吧,小女孩!”
  艾儿希多大聲呼喚露易西。音量雖大但仍然不失其獨特的音色,響徹剛過黃昏的夜空。
  “有什麼吩咐呢?”
  露易西露著笑容等待艾儿希多的話。這小女孩雖然在前一場戰役失去哥哥裘尼梅,但她依然沒有哭泣,也沒有失去笑容。
  “快點去調查雅法的情況。你需要多少時間?”
  “這個嘛,有半天的話……”
  “三小時內給我回來。”
  “這……那樣會死人的。”
  艾儿希多等人目前的位置离雅法約五十公里。露易西的速度雖然連馬也赶不上,但要在三個小時內來回未免太殘忍。与其說殘忍,不如說是要殺人。
  “我也拜托你。”
  維雷利下馬求她。他搭著露易西的肩膀,一直望著她的眼眸。這雖不是他特意的行動,但是露易西的身体卻好像中了魔法一樣,動彈不得。
  艾儿希多看到這里不高興地扳下了臉。
  “可是……”
  “拜托你,沒有時間了。現在連理查人在哪里也不知道。我們必須立刻做出決定。”
  “我知道了,我去便行了吧。反正我怎麼樣維雷利大人也不會在乎的。”
  露易西鼓漲了臉頰生气。但是一見到縮著身体似乎過意不去的維雷利之後便笑了出來。
  “別說些有的沒有的無聊話了。快點去!”
  听到艾儿希多的怒吼聲後,露易西慌張地跑了開去。她跑的樣子和一般的女孩一樣,但是她的速度卻非常人所能夠到達。她看起來就如同在高速移動的大地上輕輕奔馳。
  “你這惡棍,那小女孩連我的話都不听,卻被你騙得團團轉。男人真是不能大意。說到男人……”
  “公主討厭男人嗎?”
  “當然討厭!想想看吧,每天發生的犯罪行為几乎都是男人干的。殺人強盜的也都是男人,宗教上的狂熱信徒是男人,腐敗政治的家伙也只有男人,還有,沒有娼妓就活不下去的也是男人。我最討厭男人這种生物了。特別是像你這樣的家伙!”
  “你那麼討厭男人的話,恐怕也討厭自己吧?”
  維雷利雖然想說,但是和剛才一樣,怕得收了回去。
  阿爾·卡米爾以冰冷的眼光看著兩人的對話。
  兩個傻瓜。
  阿爾·卡米爾如此想。他為了這兩個傻瓜,下定了某樣決心。
  那決心就是恢复為以前的暗殺者,那個以殺人道具當自己人生的工作,雖然那并非他自己所愿……
2.

  暗殺無法開辟歷史,也無法改變時代的潮流,但是至少可以暫時阻止那潮流吧。
  阿爾·卡米爾如此想後,再度拿起了黑劍——暗殺者所用的彎刀劍。那邪惡的漆黑為的是防止反光被敵人發現。
  他的目的只有獅子心王理查一個人。理查和他的軍隊此刻正在何處待戰,阿爾·卡米爾并不知道。
  但是軍隊如此龐大,地形如此開闊,一定可以立刻找到他們的所在吧。問題是如何避開警備的耳目,找到理查并且接近他。
  邊向北進邊思考的阿爾·卡米爾突然感到了某人的气息,停下了馬。
  “‘惡魔之首(拉斯·阿爾·格爾)’嗎?”
  阿爾·卡米爾低聲的說著,眼睛仍然朝前看。就在阿爾·卡米爾出聲的同時,有顆灰色的人頭從他右方的黑暗中緩緩浮現。
  “好久不見了,‘完全(阿爾·卡米爾)’。你也發達了嘛,竟然來要英國國王的性命。不過我倆皆無恙,真是太好了。”
  “惡魔之首”高興地笑著,气氛詭譎。他的頭發漆黑,眼睛細長,一眼就知道是東方人。如果硬要推測年齡,應該在三十來歲吧。
  “你是來殺逃离暗殺教團的我嗎?”
  阿爾·卡米爾手握劍柄,那冰冷的眼睛慢慢地轉向“惡魔之首”。
  “不,复仇太無聊了,和實力相同的對手戰斗更是無聊。戰斗這种東西最有趣的時候,應該是在折磨比自己弱很多的對手時。”
  “惡魔之首”歪著嘴唇猙獰一笑。
  “你的目標是英國國王,我的目標則是給予暗殺教團深刻打擊的‘公正(阿爾·阿帝爾)’。”
  听到“惡魔之首”要殺維雷利的話,阿爾·卡米爾那如水晶雕刻般的表情依然不變。
  “暗殺真好。被眾人擁戴的傲慢之人到了一對一的時候,依然要舔我的腳,成為爬在地上求饒的弱者。這真是戰斗的真味啊。”
  “我很忙,沒事的話讓我過去吧。”
  “你的意思是,即使我先殺了阿爾·阿帝爾也無所謂嗎?”
  “隨你便吧。”
  阿爾·卡米爾冷冷的說完後便緩緩离去,只留下多嘴的人頭留在黑暗里。
  理查進入了一處叫卡耶塞雷亞的小城,在那里過了一夜。由於卡耶塞雷亞不是個多大的都市,因此無法收容几十万的軍隊,在城牆之外可以見到許多的營火。黑暗中浮現的紅褐色營火似乎令人有股不祥的感覺,但另一方面卻也有种奇妙的美。
  暗殺者阿爾·卡米爾避開守衛的眼光,慎重的走近卡耶塞雷亞的城牆。馬早已舍棄,如今只有徒步。那姿態就如同高速移動的黑色液体。
  暗殺者使用一條細繩,一瞬間就到達了城牆之上。在暗殺教團鍛煉出來的他當然不可能笨到被守衛發現。
  阿爾·卡米爾在城牆之上以他銳利的眼睛看了卡耶塞雷亞一會儿,即使在黑暗中,他一樣能夠正确地看清周圍。不,不如說是黑暗才是包含他真正价值的世界。
  突然有股銳利的劍气襲向他的背後。
  阿爾·卡米爾瞬時跳到空中,离開灰色的城牆後輕輕地落至地面上。地面几近沙地,但是他的腳卻几乎沒有沙子覆蓋。
  失敗了。我被敵人發現,竟然還入城。
  阿爾·卡米爾雖然惋惜,但是出現在他面前的人卻与意料中的不同,只有一位女性。
  “哦,亞莉耶諾儿嗎?”
  在阿爾·卡米爾面前嫣然而笑的人是理查的妹妹亞莉耶諾儿。理查雖然命令她留在亞克,但是亞莉耶諾儿卻私自單獨行動。
  阿爾·卡米爾以前曾經見過她一次,那就是艾儿希多等人以少數兵力向理查挑戰之前的時候。亞莉耶諾儿和維雷利會面之後,認為維雷利是危險人物,便即命部下殺他。阿爾·卡米爾此時正好在場。
  “進了我的意識之网只能怪你自己運气不好了。只要有我在,你是殺不了我哥哥的。”
  這女人能將自己的意識擴散至周遭嗎?
  阿爾·卡米爾此時終於明白他為何如此輕易就被發現。亞莉耶諾儿具有“擴散”意識的能力,對存在於周圍一定空間內的人也能若指掌。据說劍術高手能夠讓自己的意識超越的自己的劍,劍所感覺到的東西就如同親身体驗,亞莉耶諾儿的能力便与此相當。
  的确是可怕的能力。但是光憑你一個人就能殺了我嗎?阿爾·卡米爾的對手目前僅有一人。
  “我不會因為危險的人物是個女人就手下留情。你覺悟吧。”
  阿爾·卡米爾泠冷的說著,拔出了劍,同時瞄准了亞莉耶諾儿的身体一劍橫掃。
  暗殺者的一記黑劍速度遠非人眼所能及,而且周圍几乎一片黑暗。溶入黑暗、切開黑暗的漆黑光芒理應砍到亞莉耶諾儿的身体。
  但是亞莉耶諾儿的身体卻沒有被一刀兩斷。她以自己的劍在身体邊緣橫擋住了阿爾·卡米爾的長劍。
  “不愧是維雷利的替身,有兩下子。”
  亞莉耶諾儿的聲音妖媚不已。臉上浮現著确信敵人會死的笑容。
  從下一瞬間起,兩人開始了凄絕的比劍。
  亞莉耶諾儿的動作有如跳舞一般,捉摸不定。
  阿爾·卡米爾的劍技則流暢似水。
  兩者的劍術几乎不分高下,令人覺得戰斗似乎會永遠持續。對雙方而言,每一瞬間几近永遠。
  好厲害的男人,我攻擊了這麼久他竟然還毫發無傷。
  亞莉耶諾儿惊歎不已,相反的,阿爾·卡米爾卻沒有如此的空閒。他正在尋找逃走的机會,守衛不可能沒發現這場騷動。
  阿爾·卡米爾躲過了亞莉耶諾儿的突剌,同時跳至高空。浮於黑暗的細長身体有如夢幻,令亞莉耶諾儿瞬間失去了她的敏捷。
  人在空中的阿爾·卡米爾操短劍插入城牆,以此支點輕輕回轉,然後再度以短劍墊腳跳了開去。
  但這一瞬間也是亞莉耶諾儿确信胜利的時候。
  “背對著我是你在這世上最後的失敗!”
  就在阿爾·卡米爾要跳落在城牆上的瞬間前,亞莉耶諾儿向他射出了短劍。短劍几乎在同一時候溶入了阿爾·卡米爾的身体里。
  “嗚……”
  阿爾·卡米爾撫胸一個踉蹌,但腳步依然不停,消失在黑暗之中。
  “真是的……維雷利的身邊有多少個像那樣的男人啊。”
  亞莉耶諾儿一直看著被暗殺者的黑劍所割開的肩頭。她厲害的地方在衣服即使碎裂,其下的肌膚依然毫發無傷。這正是所謂的千鈞一發。
  “如此那個男人暫時派不上用場了吧。只要這樣一層層的把維雷利身上的甲剝開便行了。”
  亞莉耶諾儿緩緩的挽起長長的秀發。她的表情依然如往常,浮現著無畏的笑容。之後她拋下破碎的肩衣,無視聚集而來的士兵消失而去。
3.

  与周圍的人所相信的不同,艾儿希多并非被當成男人養育,所以當周圍的人全都是肮髒的男人時,她還是會有點寂寞。因此她身邊有會武藝的同年侍女。
  此時負責与這任性好強的公主談話的人是維雷利的養女夏拉扎多。与其說是養女,不如說是母親還比較恰當。
  “我并不是討厭你父親。但是那家伙貪吃、挑食、貪財、愛權、懶惰、好色,根本就像是蚕食人類理性的寄生虫,缺乏看破這些缺點的智慧!你一定要告訴他,鍛煉自己,吃苦耐勞,朝胜利邁進有多麼了不起。”
  身為男子漢應該清貧并且充滿克己之心,這是艾儿希多煩人的論點。維雷利雖然比周圍想像的還要清貧得多,但是有關維雷利的事,艾儿希多不容許絲毫污點。
  “對了,也該是露易西回來的時候吧?”
  夏拉扎多對艾儿希多的長篇大論總是輕輕听過。
  “傻瓜,她怎麼可能那麼早回來呢。我說三小時只是給那個小女孩責任感,因為女人多自甘墮落啊。一說到女人……”
  “公主討厭女性嗎?”
  “當然討厭!想一想吧,有史以來,科學、醫學、哲學等進步全沒有女人的貢獻。雖然沒出現過無法無天的惡女人,但是也沒有心靈洁淨的圣女。沒有個性,全都一樣淫亂的是女人,不以自己力量開拓自己世界的也是女人。我最討厭女人這种生物了,特別是像那個叫露易西的女人!”
  此時的艾儿希多當然完全忘記她方才對著維雷利大吼大叫所主張的內容。她似乎連自己的性別也忘記了。
  “哦。”夏拉扎多微芙著,只回答了一句話。
  燈火下的微笑令艾儿希多有些不甘心。她總是想在夏拉扎多的面前拿出自己得意的地方,但卻總是失敗。事實上,就連坐姿艾儿希多也羡慕夏拉扎多的比較端庄高貴。
  難道我在自己不知不覺中,真的變丑了嗎?
  艾儿希多一瞬間如此斷定,鐵青了臉。
  “沒那种事。我從來沒有見過像公主這麼美麗的人。”
  “果然沒錯嗎!哈哈哈,我果然還是美麗的。”
  艾儿希多被奉承後,說的話有點奇怪。夏拉扎多的言行舉止怎麼看都不像是比艾儿希多年輕的少女。
  “啊,那是……”
  夏拉扎多指著遠方,似是發現了什麼。有點近視,夜晚看不太清楚的艾儿希多眯著眼睛往那方向看去。
  在艾儿希多雖近視卻美麗清澈的眼睛前,有個少女的影子。那人影一下子就擴大到目視可及,然後停在兩人的面前。是露易西。
  ※※※
  “……不好……了……”露易西上气不接下气的向艾儿希多報告。
  艾儿希多似乎連露易西心髒跳動的聲音都能夠听見。
  “……雅法……沒有半個人!別說……沙拉丁陛下……連半個人影也……”
  露易西就此昏厥倒地。
  “干得好……對你刮目相看了。其他的就交給我,你好好休息吧。”
  艾儿希多听了露易西的報告之後慰勞一句,連對報告吃惊的事也忘了。這是她原有的溫柔慈愛之心的表現。
  “看來我們被拋下了,這下可麻煩了。”
  不知何時出現的維雷利小聲說道。
  “住口!”
  艾儿希多大聲斥責維雷利。但是聲音里卻見不到她常有的霸气。
  沙拉丁离開雅法的理由艾儿希多當然也知道。他知道在理查到達之前,他無法聚集足夠的兵力,因此他率領民眾繼續撤退。
  但是被那些人不當一回事,以及沒有任何通知就被拋棄,對艾儿希多來說實在是非常大的沖擊。
  ※※※
  維雷利等人發現自己被拋棄的那天晚上,也是沙拉丁离開雅法之後的第一個夜晚。
  沙拉丁和他的軍隊,以及雅法的民眾正朝著耶路撤冷前進。但是由於夾雜孩童老人的民眾速度慢得令人難以相信,因此他們如今扎營的場所几乎离雅法沒有多遠。
  “不向艾儿希多公主通知我們的決定也無妨嗎?”沙拉丁的朋友,也是隨從的巴哈武丁向沙拉丁問道。
  “如果通知,她一定會為了民眾和我們而犧牲生命吧。今後的生死全交由他們自己判斷才是上上之策。”
  沙拉丁的苦惱表情中依然帶著慈愛。他的容貌原本就是稍為三白眼(譯注…黑眼靠上,左右与下方成白眼,据說為凶相。),因此以前給人的印象并不怎麼好,但是几十年來充滿辛苦的人生改變了他的臉形,如今則充滿了吸引人的穩重与威嚴。
  “就算是艾儿希多公主,當她知道自己被拋棄後,一定也會恨陛下的吧。”
  “那樣也罷,恨我的話就不會想為我犧牲性命罷。艾儿希多本來是先帝的餘孤,她恨我也是這世上最自然的事啊。”
  沙拉丁陷入了遙遠的追思中——他所敬愛的先帝努爾丁過世,自己以武力奪走權力的過去。所有的人除了一個繼承努爾丁之血的人之外,全都喪生於戰火之中。
  只有一個人活了下來。在瓦礫中抱膝哭泣的稚女就是艾儿希多。
  努爾丁的女儿嗎?也許是孫女。
  這身份就是艾儿希多所擁有的一切。別說家人,連她自己的名字和年齡也不得而知。因為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名与年齡,不知道自己是誰。
  艾儿希多完全地孤獨。她沒有任何可以依靠的地方。所以她不相信神,她只信奉理想的人間愛。也因此完全信賴人類良心与理性的強烈精神就在艾儿希多那小小心靈中發育成長。
  那麼,她身為女性不是太不幸了嗎?
  沙拉丁無力的歎息。巴哈武丁寂寞地感到他最近老得更快了。
4.

  沒有半個人的城市比想像中的還怪异。進入雅法的維雷利籠罩在這紛寂寥感中。
  秋天的太陽無力,寺院建壯麗而周圍尖塔的影子暗淡。前兩天還熙來人往,充滿談笑聲的街道,如今已經布滿了暗灰色的沙塵。
  不應該進入雅法的,維雷利心里這麼想。因為帶領民眾逃亡的陛下不見得一定會被理查追上。不要想在這個城市阻止理查,我們只要追在陛下之後前往耶路撤冷就行了。艾儿希多公主為什麼那麼強烈地主張要在這個城市決戰呢?
  “我們,我們絕對要在這里釘住理查。這樣下去理查會追上陛下。”
  維雷利在城里散步,艾儿希多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背後,拉斯卡利斯則在她的身邊。常連周圍的辛苦也擔當下來的這個好人臉上充滿著濃厚的疲勞神色。
  “身為武士,在同伴的危机之前不能向敵人屈服。”
  艾儿希多發現自己失去了冷靜,但“會不會被沙拉丁拋棄了”的恐懼感驅使她往前戰斗,她想藉阻止理查好獲得沙拉丁的信賴。沙拉丁的考慮适得其反。
  “為了拯救同伴犧牲性命是武士的本職!無論如何一定要撐到最後。”
  “你要怎麼做我沒有意見,但是你的本職別把我也牽扯進去。”
  “白痴!你這樣還打算成為男人中的男人嗎!”
  “我根本就沒有那种打算啊……”
  維雷利的回答雖然不像樣,但是卻給艾儿希多的沖動話起了緩和作用。艾儿希多雖然不知道維雷利知不知道他的話有這樣的作用,但是她在平常就一直衷心感謝維雷利的這种話。
  沒辦法,既然公主一定要戰,那麼我就想想最安全的計策吧。
  維雷利浮現出苦笑的表情,意思是他大傷腦筋。
  艾儿希多有种奇妙的魅力。她雖然任性沖動暴力,主要還是根本的部份上有點偏差。奇怪的是她可愛在這個地方,包含維雷利在內的數千士兵們或許不愿意為國家思想而死,但是如果為了艾儿希多,宁可死一次看看。
  “但是敵人數十万,我方卻只有數千,真是棘手啊。”
  “以正常的手段一定活不了的……必須想出什麼奇計。”
  拉斯卡利斯以疲憊的表情回答維雷利的話。
  “在百次常規之後所用的計策才叫奇計。連續的奇計已經不是奇計,而是痛苦至极罷了。”
  “但是陷於絕境之人卻不一定就會失敗。”
  “不一定會失敗是不行的,要必定成功才行。”
  難得維雷利會有這麼嚴厲的回答,拉斯卡利斯不知如何接口,沉默不語。
  “要必定成功才行。”
  維雷利重复同樣的話,眼神像是在觀看遠方。
  “但是——”沉默的拉斯卡利斯說出了反對維雷利的話,這對他來說真的是很少見到的事。
  “如果讓我說得嚴苛一點,您是個奇人,您不是個常道之人。您不能依法動兵、依法用兵、依法而戰。您是奇人,能夠使用奇術的人現在只有您而已。”
  拉斯卡利斯以真摯的態度和言詞拼命地說服著。不過他以往的態度也非常真摯。
  “還有,只有用奇計才能救得了他們。”
  “奇人……奇人嗎。總覺得這稱呼有點討厭。對了,我以前被稱做白痴侯啊……”
  維雷利自言自語著,不知道他是在說笑還是在煩惱。
  艾儿希多非常的不愉快,她擺出陰暗的表情抱怨個不停。對她而言,男人必須一直非常勇敢才行。
  艾儿希多覺得應該給他們兩人打气,於是用力把頭轉向兩人那邊的瞬間——
  “呀!”
  艾儿希多不禁叫了出來。
  在她視線的前方浮著一顆詭譎的人頭。艾儿希多露著丟臉的表情垂低了頭,面紅耳赤。維雷利原本想取笑她,但是還是怕得住了口。
  “告訴我那個叫‘公正’的男人在哪里。”
  浮在空中的人頭是“惡魔之首”。帶著東方語調的話、細長的眼睛、薄薄的嘴唇,一切都充滿了非人間的气氛。
  “哈哈哈,看來那個怪物不是找我的,驅散幽靈就交給你吧。哈哈,再見啦。”
  艾儿希多僵硬地笑著,逃了開去。膽大的她似乎也害怕惡靈怪物類的東西。
  “逃了……”
  “她逃走了耶……”
  “真是令人難以相信。自己剛剛還說不能向敵人屈服,現在竟然自己先逃了。身為將帥應該身先士卒挑戰危險才對啊。”
  “您說的沒錯!”
  “嗯,你也這麼想嗎?”
  “是的。”
  “那麼接下來就交給您了,阿帝爾大人。”
  “公正”維雷利說著不負責任的話,跟在艾儿希多之後溜了。
  “你就是阿帝爾嗎。不錯,相貌堂堂。”
  這些人真是的。能夠讓他們如此做嗎?但是好心腸的拉斯卡利斯立刻重新想過。維雷利大人現在沒空去理一個暗殺者,所以才把暗殺者交給我處理。
  “惡魔之首”搖擺地接近善良得几近愚蠢的拉斯卡利斯。
  拉斯卡利斯迅速拔劍擺好架勢。敵人雖然高深莫測,但是他依然沒有絲毫破綻。拉斯卡利斯的劍術胜過艾儿希多,力量則胜過阿爾·卡米爾。對手雖是怪物,他也不會輕易失敗。
  “惡魔之首”繼續前進後,剛好停在拉斯卡利斯劍鋒所不能及之處。
  “死吧。”
  “惡魔之首”的嘴唇笑成彎弧,一點點的靠近拉斯卡利斯。拉斯卡利斯瞄准他的頭顱迅速出劍。
  拉斯卡利斯的劍以追風逐電之速逼向“惡魔之首”。要是像維雷利這种呆頭鵝,一定會被一刀兩斷,變成像比目魚一般。但是“惡魔之首”完全無視於慣性定律,以急速轉成直角,躲過了這一劍。
  拉斯卡利斯這一劍落空。
  拉斯卡利斯同時感覺背後有股寒意,立刻住側面一躍。
  拉斯卡利斯的判斷是正确的,有把黑色的長刀以無比的速度通過他之前所在的空間。
  麻煩了,拉斯卡利斯不禁深以為苦,因為他看不到運劍的東西處於何方。
  劍自己在動。劍在空中揮舞著,猶如自己有意志一般。
  “暗殺教團的人嗎?”
  拉斯卡利斯一開始見到那顆人頭就覺得奇怪。而幻術是暗殺教團的人最拿手的絕活。
  “哼,我以前對付這种家伙,竟然還嬴得了。”
  拉斯卡利斯的眼中如今一片紫色。飄蕩在周圍的甜臭味可能是麻藥類的東西吧。
  沒有主人的長刀再度襲向拉斯卡利斯。拉斯卡利斯以自己的劍格開,但是飛行之劍的勢力不滅,划著橢圓形的軌道重复攻擊他。
  拉斯卡利斯眼中的劍已經扭曲,周圍則開始化為七彩。
  “惡魔之首”以愉悅的笑容望著他,人頭下當然有身体。
  哼,躲得不錯嘛。不過躲過幻影也是沒有意義的。
  拉斯·阿爾·格爾從怀中取出短劍,射向拉斯卡利斯。
  但這卻是他唯一的失敗。
  短劍插在拉斯卡利斯的大腿邊。對這場戰斗這并不是致命傷,但是靈敏的拉斯卡利斯已經從這柄短劍得知暗殺者的所在。
  拉斯卡利斯往深紅扭曲的地面一踢,跳往拉斯·阿爾·格爾,然後掃向他的左腰。拉斯·阿爾·格爾跳到空中躲過這一擊,從空中揮劍而下。拉斯卡利斯出劍擋住。
  “不愧被稱為‘公正’,竟然擋得住我的幻術。”
  拉斯·阿爾·格爾往後一跳,坦率地稱贊眼前的敵人。
  “可惜我不叫阿帝爾。”
  “是嗎?”
  拉斯·阿爾·格爾沒有惊訝的表情。可能是因為他認為如此的劍術高手不會說謊吧。
  “也就是我倆之戰均非本意羅。但是我倆又無法放過對手,這下可麻煩。”
  “不對。我現在并不要你死,至少我知道光你一個人敵不過維雷利大人。”
  拉斯卡利斯垂下了劍,他這姿勢的意思是即使要逃依然逃得掉。
  “我問你一件事,阿帝爾的力量還在你之上嗎?”
  “不,那個人的力量和劍術都在我之下。但是他比我厲害得多。”
  “你們有實際交過手嗎?”
  “有。”
  “我知道了,再會吧。”
  拉斯·阿爾·格爾說完之後便即消失。
  “太好了,這樣可以讓維雷利大人辛苦一點了。”
  正經的拉斯卡利斯難得會說出這樣的玩笑話。之後拉斯卡利斯沿著維雷利和艾儿希多逃走的路小跑而去。
  ※※※
  那天深夜,維雷利躺在他所住的屋子上頭望著星星。
  公主的辛苦尚未結束,但是她依然活潑開朗,我怎麼能夠先累倒呢。
  維雷利想起了強顏歡笑的艾儿希多。
  “在最痛苦的時候依然浮現笑容,真可說是男人中的男人。”
  要是艾儿希多听到一定會生气的吧。維雷利嘴里念著這些話爬了起來,臉上的陰霾則一掃而空。
  “試試那個吧,我從以前就很想試一次了。”
  ※※※
  天要亮之前,艾儿希多做了一個奇怪的夢醒了過來。半夜里維雷利潛入自己的房間,對著自己的臉望了老半天之後,若有其事地笑著,然後默默离開了房間。
  “哼,竟然嘲笑我的臉,真是無禮的家伙。不可饒恕,我要讓你知道後果。”
  艾儿希多揉著惺忪半開的眼憤怒不已。為了這种不充分的理由責備別人實在是不講道理,但是艾儿希多的日常生活卻充滿了這种不充分的理由。她所率領的數千士兵中,誰沒有被她的無名火轟過呢。
  但是這一天的确有充分的理由。
  艾儿希多抱怨了一會儿之後,發現自己一說話臉上就會有些緊繃。摸摸臉頰之後卻又什麼都沒有,但是她的确覺得臉上有什麼怪東西。
  於是艾儿希多大聲呼喊夏拉扎多,要她拿鏡子來。一大早就吩咐人實在是很不体諒的作法,但是夏拉扎多依然在艾儿希多的聲音不久後出現。
  “啊……”
  夏拉扎多在看到艾儿希多的瞬間露出相當惊訝的表情。她很少吃惊。,從夏拉扎多大大的眼睛看來,事情非比尋常,但是艾儿希多依然不明白原因。
  “去拿鏡子來。”
  艾儿希多不掩忐忑的心情,如此命令夏拉扎多。
  “是的是的。”
  夏拉扎多轉身离開房間時,艾儿希多發現她背影的細肩上微微的在發抖。那不是在哭泣,而是在強忍著笑。艾儿希多後悔應該睡在有鏡子的房間才對,但是已經遲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我的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過了一會儿夏拉扎多拿了手鏡再度出現。艾儿希多一把搶過鏡子,當她看到鏡中的自己時僵硬如同凍結一般。不久,持鏡子的手有如得了重病般開始抖動,看來沖擊相當大吧。
  艾儿希多在鏡中的右半臉,實際也就是左半臉,涂滿了藍紅黑等染料,而上頭的圖畫則會令人聯想到邪惡的魔術。凶手是誰非常清楚,也就是,艾儿希多所見的并不是夢。她以為自己是在睡夢之中,其實曾經斷續地醒來過。
  “可、可惡……竟然敢在少女……而且還是我這种絕世的美女臉上……亂涂一番!而且還是在半夜里偷溜進來!饒不得他!絕對饒不得他!我要制裁他!”
  艾儿希多扔開手鏡後便以惊天動地般的气勢沖出房間。
  夏拉扎多對自己父親的愚昧雖然有些意外,但是見到艾儿希多所扔的手鏡嵌入了石壁中後,不由得有些同情她。夏拉扎多想到了艾儿希多的臉,雖然覺得過意不去,依然偷笑個不停。
  艾儿希多把石頭地板踩得几乎碎掉,從屋子內沖到外面的街道,然後發出轟隆轟隆的聲音飛奔而去,就如同一群猛獸經過。
  几個武將和士兵見到了艾儿希多這非比尋常的樣子後只是如此喃喃地道:“唉,又來了。”
  艾儿希多一到維雷利住的屋子立刻沖了進去,一腳踢毀維雷利正安詳睡眠的房門。不是踢開,的确是踢毀。
  房間里的維雷利裹著毛毯睡在几何模樣的絨毯上,一點也沒有察覺逼近自己的不幸。他的睡臉充滿了幸福感,有如世界大同一般。
  艾儿希多有如脫兔般跑到維雷利身邊,然後突然使勁往他的肚子踢去。可怜的維雷利叫得和虛弱的鳥儿一般,騰空飛去,撞到石壁後掉了下來。牆壁沿著他的身形塌了下去。
  普通人可能立即斃命。
  “發……發生什麼事了?”
  維雷利望著周圍,依然莫名其妙。
  “起來了!廢物!”
  “……我已經起來啦……”
  “那就去死吧!我要讓你知道少女的憤怒!”
  艾儿希多不听辯解,瞄准維雷利的頭便一劍砍下。維雷利慌忙閃避,劍擦身而過,深深插進石板。
  “什麼事啊,干麼對我這麼過分?”
  維雷利發出責難的聲音。但是當他抬頭看到艾儿希多的怒容時,終於想到自己所作的事,不禁笑了出來。
  “你、你……你還敢笑!不可饒恕!我要殺了你!”
  艾儿希多不知道對維雷利說過几次“我要殺了你!”以及“我要制裁你!”這种話。脾气不好的艾儿希多做事很少思前想後,因此她說這种話的時候心里真的這麼想。維雷利每次都安然度過,不能不稱贊他了不起。
  但今天的事也難怪艾儿希多生气(雖然實在罕見),臉可怕得有如不動明王的艾儿希多又出手砍向維雷利。
  “等一下,這大有原因啊。”
  維雷利哀求她暫時手下留情,說的台詞就如同偷腥被發現的的丈夫一樣。
  “因為公主的容貌已經不是這世上所能有的美麗,因此你臉上的畫才有意義啊。”
  “嗯,我的美麗是事實,夏拉扎多也這麼說過……”
  最容易被奉承的艾儿希多突然忘了憤怒,真是可怕的忘性。
  “總之今天請不要洗臉,就這樣留著。”
  “我想起來了!你竟敢在我的臉上涂鴉,饒不得你!”
  這樣的會話重复几次之後,維雷利終於賭命說明了他涂鴉的理由。為什麼需要涂鴉、涂鴉的意義為何、為何現在涂鴉等,在他終於成功地說服艾儿希多時,太陽已經要下山了。
  而在此之前維雷利的身体被砍傷兩處,打傷四處。
  “惡魔之首”一切全看在眼里。他眼中的維雷利是個什麼樣的人呢?他的眼睛雖有快意,但除此之外不帶任何感情,因此誰也不知道。
  拉斯·阿爾·格爾的視線前有兩名士兵通過。
  “之前有場馬球(類似騎馬打曲棍球)大會吧?就是那個時候。那個人明明不行還硬要上場,結果因為打得太差而被貶成候補選手了。”
  “哈哈哈。”
  “後來他坐在球場邊加油,結果球朝他飛去了。”
  “嗯,那件事我听說過。球漂亮地擊倒他了吧。”
  “你知道那個時候當裁判的露易西,對流著血的他說了什麼嗎?‘維雷利大人這一組扣一分’耶。”
  “哈哈哈,那個人真是危險,大意不得啊。”
  兩個人哄然大笑著离去。
  多麼不被尊敬的男人啊。拉斯·阿爾·格爾覺得奇怪。他雖然被每個人瞧不起,但是每個人卻都愿意舍身相救。維雷利的這點魅力拉斯·阿爾·格爾卻沒有發現。
  “不好殺的男人。”
  拉斯·阿爾·格爾如此認為。以往和我交手過的高手多多少少都具有和我一樣的气息,但是那個男人卻全然不同。最沒有殺气的人、最愚蠢的人反而難以下手。
  前不久深夜他襲擊了維雷利。當維雷利打算單獨潛入艾儿希多的房間時,“惡魔之首”出現在他面前,對他如此說道:“我要殺你。”
  維雷利只露出呆呆的表情。
  “現在我很忙,延後好嗎?”
  拉斯·阿爾·格爾沒有拔劍。他并不是被壓倒,只是感覺到對維雷利的難以下手。
  “……好,延後吧。”
  他眼前的維雷利貼著牆,拼命地攀上去。
  “真是奇怪的男人……是那种難以殺他的感覺讓他活到現在嗎?”
  但是他就要死了。拉斯·阿爾·格爾雖然不知道他會死在自己的手里,還是死在与理查的戰役里,總之他确信維雷利會死。
  不久前的深夜他見到維雷利時,維雷利的臉明顯地顯現死相。維雷利之外的其他眾多士兵臉上卻見不到這种死相。
  “他會死,其他的人會活。我就暫時觀察一下吧。如果他會死在与理查的交戰中,看這場戲也很有趣。”
  “惡魔之首”吐出不祥的預言,消失在黑暗之中。
5.

  在地面前進的龍之集團,反射著旭日的光芒向南進軍。主將即是英格蘭的盟主獅子心王理查。他現在的目標是雅法——由艾儿希多率領,屈指可數之伊斯蘭士兵所駐守的雅法。
  而且龍并不只有一种。神殿騎士團、圣約翰騎士團的修道騎士軍團、法蘭西、神圣羅馬帝國(現今德國)的援軍、集伊·多·琉西量及肯拉多·多·蒙地費拉特以下的耶路撒冷王國軍(由於耶路撒冷被沙拉丁飽攻下,因此現在首都位於亞克),以及現地各諸侯的聯合軍,加起來號稱五十万,實際總共三十万的兵力一致朝雅法前進。
  維持這麼龐大的集團,并且獲得支持的巨人即是英格蘭王理查。光靠一般的能力,要維持這麼混雜的集團可說是几乎不可能。几乎沒有政治感覺的他之所以能夠達成,都賴其非比尋常的軍事才能。
  “即使有這無敵的兵力,攻擊雅法依然必須慎重才行。”
  理查輕輕地說著,眼中所映照的是放出銀光的無數龍鱗。必須慎重才行。我要的是完全的胜利,像前一戰那樣的九分胜利對我而言就等於敗北。
  龍的眼睛里出現了雅法的城牆,而率頒龍的獅子眼中也几乎同時顯現了同樣的東西。他們不由自主地產生怀疑。
  理查等人眼中的雅法實在太過沒有防備,甚至連城門都沒有關。誰都相信雅法已經沒有人了。有樣東西引起了他們的注意,那就是立於北城門外,一幢小小的木制高樓。
  眺望遠處高樓的理查眼中,出現了一幕女性從門而出的情景。那女性當然是艾儿希多。
  艾儿希多的半邊臉化妝得奇怪莫名,她登上高樓,然後伸開雙手。此時高樓中央像是個大缽的照明台升起了火焰。艾儿希多浮現像“惡魔之首”般的笑容之後,就在火焰之前坐著不動,有如坐禪一般。
  “這顯然是空城計。”
  空城計是末路窮途者假裝自己還有計策,好讓敵人對攻擊猶豫的謀略。自古以來少有成功之例,因此後世只听到成功的故事。
  “但是太過明顯了!所有的事情只集中在一點,我不認為他們會使用這麼容易被看穿的把戲。”
  理查說的沒錯,開放的城門,還有艾儿希多那詭异的樣子全都充滿了演技,不像是維雷利所指示的。
  “不是沙發丁的嗎?”
  沙發丁就是維雷利的別名,阿帝爾·塞夫丁的簡稱。太長的名字最後總是被省略。
  “如果他不在這里的話,那麼這只是單純的威嚇,裝模作樣罷了。”
  理查咬著拇指的指甲說道。他的眼睛亮出紅光,就要下達攻擊的命令時,發現艾儿希多所在的高樓旁出現了一個男人,於是便打消主意。那是維雷利。
  維雷利抬起頭好像對艾儿希多說了些什麼,然後就再度消失在雅法里,這段會話要加深理查的疑惑已經足夠。
  但實際上維雷利和艾儿希多并沒說什麼了不得的話。
  “如何,我的樣子夠妖艷吧。”
  “艷沒有,妖倒是有。”
  兩人只是談了這种幼稚的話而已。也就是,維雷利只是為了讓理查看到自己,才出現在艾儿希多身邊。
  “分開兵力,一邊繼續包圍雅法,主力則向耶路撤冷推進也行……但是,考慮補給的問題,還是攻下雅法比較好。”
  還有為了得到維雷利這樣的人才。對理查而言,維雷利是個一定要收之為手下的人物。即使不能用來進攻耶路撒冷,在准備稱霸西歐蠻國時,他的智謀將非常寶貴。
  而且,理查不知道如果現在急忙推向朝耶路撤泠的話,可以追上沙拉丁。最重要的是,帶領混合軍必須穩扎穩打。
  “一定有問題。沙發丁,我已經追到這里,你還有最後的王牌嗎?還是像你這樣的人依然避不開痛苦至极、支离毀滅的命運呢?”
  理查迷惘了,而這迷惘正是維雷利手上牌面的人像。
  ※※※
  离雅法以南十公里左右的位置,有几千個男人聚集在一起。其中也可見到拉斯卡利斯及夏拉扎多的人影,也就是說,他們是艾儿希多麾下的士兵們。
  維雷利脫离包圍的方法就是使用先行突圍的方法。前一天夜里,他們摸黑偷偷离開雅法,在那里等待艾儿希多和維雷利。
  “啊啊,雅法終於被理查軍包圍了。公主是否能平安逃出雅法呢?真是令人擔心啊。”
  艾儿希多不在的期間,負責指揮,名叫阿爾·阿吉姆的男人開口向拉斯卡利斯說道。
  阿爾·阿吉姆雖是個高及云霄的巨漢,外表有如鬼神般的威嚴,但性格卻惊人的敦厚軟弱,無論對方是一個士兵或是比他年輕的人,都以客气的話和態度對待,真可說是個怪人。事實上這樣的人适合當文官,但是喜歡怪人的艾儿希多卻看中他,要他負責臨時的指揮。
  外表軟弱的艾儿希多身邊有個身高几乎兩倍的巨人縮成一團,這樣子常成為維雷利等人的笑料。
  “有維雷利大人在她身邊,沒什麼好擔心的。”
  “我覺得這樣反而更令人擔心呢。”
  常縮著身子的阿爾·阿吉姆一說到維雷利就亳不客气。
  “理查的包圍陣線再完美,還是很難發現兩個趁黑逃走的人吧。何況還是那兩人,沒問題的啦。”
  拉斯卡利斯的話毋宁是在安慰自己。絕對沒什麼好擔心的,以前不都是這樣嗎……
  當天夜晚。維雷利及艾儿希多預定逃出雅法的夜晚,兩個人并肩徘徊在雅法城內。艾儿希多的臉已經洗乾淨。
  城門外的高樓上如今放的是和艾儿希多极像的假人。艾儿希多利用黃昏近黑夜,視線最是模糊的時候掉了包。假人的臉上當然也用染料畫了同樣的圖案。由於這圖案太奇怪,因此看的人只會注意到這里,不會留意到人已換假。而且真的艾儿希多是在白天走上高樓,沒有人仔細觀察。
  維雷利的目的便在此。
  “變態的家伙,你什麼時候做了那种東西啊。你不會把那假人當成我,天天賞玩吧。”
  “對啊,我怎麼沒想到這一點。”
  “什麼?”
  “下次我會那麼做。”
  艾儿希多面紅耳赤之後,升起怒火。
  “你試試看,我就把你碎尸万段!”
  如果是艾儿希多,那真的有可能做得出來。維雷利露出疲困的臉把頭轉向一旁,裝做沒有听到。
  “……從現在起,我說的話你可不許漏出去喔。”艾儿希多突然露出正經的表情向維雷利說道。
  那不說不就得了。不過維雷利沉默著,并沒說這句話。
  “……事實上我對這次的戰役大大的反省過,這場仗不打也無所謂,但卻因為我的任性而把大家卷入了。”
  艾儿希多說著,把頭低了下去。
  “我想讓陛下知道我是有用的人。我想讓他知道,只要我認真打,要阻止理查可說是輕而易舉。”
  艾儿希多喘了口气後,望著維雷利。
  “我錯了。我一想到如果沒有你的話,心里就害怕。”
  維雷利听了艾儿希多的話之後,有一陣子露出頭疼的表情。但是不久之後他硬笑著開了口:“我們賭賭看吧,下一個遇到的人如果是男的就是我贏,如果是女的就算你嬴。”
  “……傻瓜,這麼大的城市里除了我和你之外沒有半個人吧。”
  “這次的事也是如此。”
  “嗯?”
  “從一開始這便是一場沒輸也沒贏的戰爭。無論如何努力,最後一定還是沒有結果。只要沒有任何人死,那不就成了嗎?”
  “才不是呢,白痴!為了求得更好結果,必須每日努力不懈,切磋琢磨自己才行……”
  艾儿希多突然注視著維雷利的眼睛。
  “……你總用那种不像樣的話來令周圍的人放心。為什麼?為什麼你總能如此輕松?”
  艾儿希多不想讓維雷利偉大到令人尊敬。他不适合當了不起的人、集周圍的尊敬与崇拜於一身的人。
  “你到底是誰?身材普通,肌肉不發達也不虛弱,不帥也不丑,但卻總是叫人注意。你不是政略戰略的天才,但是我卻需要你。”
  艾儿希多拼命吐出平時堆積在心中的感情。
  “我完全不知道你的過去。相反的,你卻知道我的一切。我父親的事、我年幼許婚,已經死去的塔基·阿丁你全都知道。這未免太不公平了吧!”
  維雷利頭疼了。他認為自己并沒有什麼特別的過去一定非得告訴艾儿希多不可。
  “我的過去嘛……我父親死了……”
  “不,等等。有關你的經歷我以後再听。”
  艾儿希多的心意轉變之快令維雷利惊訝地望著她。
  “我有种感覺,如果我現在知道你的一切,那麼將來再也見不到你了。我雖然不相信什麼第六感,但是我不想有那种討厭的感覺。現在必須把精神集中在逃出理查的包圍才行。”
  艾儿希多開始快跑起來,她覺得自己失去冷靜逼問維雷利的事很丟臉。
  但是維雷利對艾儿希多的任性卻不引以為苦,他希望明天、後天,他依然能夠看到她的任性。
  ※※※
  應該冒著危險沖入,還是應該慎重,等到一切透明化為止呢?
  祈求“完全胜利”的理查把時間耗在決斷上。果斷的他花了半天的時間思考。
  維雷利的束縛的确提高了效果。
  理查心想——即使有陷阱存在,受到某种程度的傷害後也能夠攻陷雅法。但是我需要完全、壓倒性的胜利。我必須是真正厲害的胜利者,不然這混合軍將會失去統制。輕視我,采取利己行動的人會陸續增加。
  阿帝爾·塞夫丁或許發現了我的這項弱點……他是個深不可測的男人。
  結果到了深夜理查下定決心。
  一個人來派一個人對付便成,依靠多數無能的士兵反而會因詐術產生混亂。
  “由我親自去捉那個女惡魔。”
  如果是自己一人,無論是箭雨或火海理查都有克服的自信。部下當然反對,但是理查并不听從。
  結果理查攜了把大劍,一個人朝艾儿希多所坐的高樓前進。
  不久之後,理查當然下令沖入雅法。
  由於理查認為雅法當然還有數千名士兵在,因此命自己直屬的英格蘭軍從北方沖入,其他的兵力則等待其中的士兵從其他城門逃出時予以殲滅。
  但此時維雷利和艾儿希多也不在,雅法化為無人之城。他們兩人巳經逃出雅法了。
  “唉,辛苦了老半天,結果只有賺到一天的時間而已嗎?”
  維雷利感覺到了北方的兵气和騷動後輕聲自語。
  “你能這樣已經很了不起啦,原諒你。”
  兩個人的背後有數万兵力固守著雅法的出口,但是他們的前方依然有兵馬聚集。
  “累了,看來要通過而不被發現很不容易。”
  “誰說的,只要有我在,這根本不算什麼。”
  艾儿希多如同往常一樣,滿怀自信地堂堂驅馬前進。
  “是的,全靠公主您啦。”
  “哼,被你這种凡人稱贊,我這种天才的价值也不會提高。”
  艾儿希多得意地提高馬速。維雷利急追在後。
  但是前進了一會儿之後,艾儿希多不得不拉住馬。有位女性站在她的面前——那正是亞莉耶諾儿。
  “好久不見了,維雷利。”
  艾儿希多听了之後以充滿責備和輕視的眼光望著維雷利。艾儿希多不知道維雷利以前見過亞莉耶諾儿,也不知道亞莉耶諾儿是這樣的美女。
  但是由於事態嚴重,艾儿希多也沒有和維雷利爭吵。
  “哪有多久呢,我見到你不是才五天前的事嗎?”
  亞莉耶諾儿听到維雷利的話之後突然變了臉色。
  ——對啊,那是最近的事。我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亞莉耶諾儿發現自己竟然一直在想著維雷利,心里不禁動搖了。
  ——不對,我一直在想的是如何殺死維雷利。
  亞莉耶諾儿如此對自己說,打算鎮定下來。
  “我的能力……憑我可以探知別人動向的這种能力連你也殺得掉。”
  亞莉耶諾儿冷冷地說著,維雷利的眼中則染上了僵硬的神色。
  “你巳經對誰下過手了嗎?”
  “哈哈,像你的男人啊。”
  “你殺了卡米爾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如果他運气好,說不定還能活下去。”
  維雷利的表情更添一分嚴厲,但在如今的狀況下他必須以逃走為优先。
  必須想辦法逃過亞莉耶諾儿這關才行,在維雷利准備想法子的時候,艾儿希多突然襲向亞莉耶諾儿。
  艾儿希多做事討厭等待,她打算殺了亞莉耶諾儿再前進也理所當然。
  “……那個亂來的女孩真是……”
  艾儿希多的劍術和亞莉耶諾儿不分上下。艾儿希多出劍往左右快攻,但是攻擊全被亞莉耶諾儿以一衣之隔躲了開去。
  維雷利并沒有悠哉地看兩人打下去。他朝亞莉耶諾儿投出短劍,同時驅馬奔往那個方向。接下來,在亞莉耶諾儿閃躲這柄短劍的瞬間,維雷利捉住艾儿希多的兩脅下方,將她提了起來,然後以單手抱著她的身体,就這樣匆忙逃走。
  “你干什麼,無禮的家伙!”
  艾儿希多如同彼山賊綁走的村姑般,拳打腳踢地大鬧,但是維雷利的手依然紋風不動,緊抓著艾儿希多的腹腰沒有离手。
  “有士兵接近了,看來亞莉耶諾儿原本就沒有單打獨斗的意思。”
  維雷利說的沒錯,兩人不知在何時已經陷於無數士兵的圈子里。巨大的圈子漸漸縮小,同時也越增厚實。
  維雷利毫不猶豫地前進,艾儿希多的身体則依然夾在維雷利的手臂之間。
  圈子還單薄,要是變成集團的話就無計可施了。
  亞莉耶諾儿位於圓的中心。從她的位置來看,士兵們還是有如遠方的點點燈火,但也能夠确實感覺到人群的逼近了。
  亞莉耶諾儿的表情卻沒有笑容。總是浮現在她臉上的鎮靜笑容消失了。
  ——我希望贏維雷利。但殺了維雷利就是胜利嗎?真正的胜利到底是什麼呢?
  亞莉耶諾儿一直望著維雷利逃去的方向。
  ※※※
  与兵馬交錯的維雷利抱著艾儿希多和一名騎士過劍,他那從外表無法想像的臂力輕易地就使對方下馬,然後他讓艾儿希多騎上馬。
  “快點!時間越長就越痛苦。”
  艾儿希多雖然如此說,但已經十分痛苦。騎兵雖然少,但步兵卻有如浪潮般地涌過來,向兩人射出的槍箭從未間斷。
  兩人砍落迎面而來的槍,几乎不拘泥於側面的敵人,打算阻擋去路的人全被無情地斬死。兩人拼命驅馬前進,但利劍依舊無法突破無數兵力所形成的人牆。
  這樣下去我們兩個都會沒救,沒有避免同歸於盡的方法嗎?
  “有了!”
  維雷利不自主地發出歡呼聲,然後故意拋劍,住原本來的方向逃去。
  來追我這個膽小逃跑的弱者吧,如同維雷利所想的,士兵們,包含之前畏懼維雷利勇猛的人,全都開始追他。
  之後包圍艾儿希多的士兵們也同樣改變目標,朝他直追。無法近身的劍術高手和轉身逃跑的膽小鬼,士兵們只要想一會就知道該挑哪一個當對手了。
  “嗯,看來這些士兵終於開始害怕我的勇猛了。”
  艾儿希多看著突然單薄的人牆如此喃喃道。她并未思及維雷利,只是一心向外突圍。
  維雷利成功了,但是這成功卻對他自己沒有半點好處。他引來了更多的兵力,就這樣再度回到圈子的內側。
  維雷利的馬疾如旋風,暫時逼退士兵們,但是圈子朝著他漸漸縮小。
  糟了,維雷利有點後悔,這樣我就逃不掉了,我竟然忘了這點。
  也就是說,他并沒有打算為艾儿希多犧牲自己的生命。他想救艾儿希多,但是卻因此忘了自己。愚蠢啊,他是個大傻瓜,而他的傻正是令人們感到魅力的地方。
  艾儿希多也沒有例外。但此時他特有的傻卻給他自己帶來莫大的害處。
  “公主應該巳經平安逃走了吧。”
  維雷利跨下馬。不消几分鐘,無數的士兵便能殺到他。維雷利拍了拍馬的屁股要馬儿逃走。
  “這樣就行了。”維雷利望著馬儿逃去,喃喃自語。
  於是維雷利被留下來,他完全地孤獨了。雖然周圍有許多的士兵向他逼近,但那當然不是友好的存在。
  死亡的危險雖在眼前,但維雷利卻是動也不動。總覺得有股滿足感,也有解放感。
  也許他已經對戰爭厭倦了。
  維雷利突然覺得腳好像被誰抓住。他住下一看,那里躺著一具黑紫色的尸体。
  尸体伸出沾滿血跡的手,抓住了維雷利的腳。
  “我等你好久了,想死的生命、肮髒的靈魂喲。過來吧……你所殺的人,憎恨你的人全都在陰府等你好久了。”
  尸体扭曲著暗紫色嘴唇笑著。
  “你以為你留在這里是依自己的意志。但不是這樣。”
  “…………”
  “你被拋棄了……這塊土地已經沒有人需要你了……沒有人希望你活下去。你孤獨了……”
  維雷利望了一下四周。他的周圍堆滿發出腐臭的無數死尸。尸体全以怨恨的眼光望著維雷利。
  “快點拋棄你那被詛咒的身体喲……你那充滿邪魔的靈魂才适合地底,偽善之泉不适合你。”別的尸体朝維雷利如此說道。
  “別慌,我已經沒有逃走的意思了。”
  臨死之前的維雷利現出平常看不到的強烈意志。
  “來吃我吧,憎恨我的人們。我的丑惡靈魂已經擺在你們面前了。”
  無數的尸体如蝸蝓般地拖著身体,慢慢包圍了維雷利。
  無數的尸体要前往蚕食維雷利的生命,几十只箭在空中朝維雷利直飛過去。
  但維雷利卻沒有躲避。
  ※※※
  “哼,無聊。連我也不必出手嗎?”
  飄浮在空中的“惡魔之首”喃喃自語。
  “他看到了沈淀在虛构世界下的真實世界。他的靈魂早已在肉体之前滅亡了。”
  拉斯·阿爾·格爾并沒有見到維雷利的死。但是對他而言,無數的尸体,也就是他所說的真實世界包圍了維雷利,光這點事實便已足夠了。
  “哼,真是無聊。如此這世上又少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啦。”
  拉斯·阿爾·格爾惋惜著。他相信自己是這世上最优秀的人,他討厭信念或主義之類的東西,他認為只要自己能夠快樂就行了。因此對他而言,人的死亡并無關緊要。
  不過只有這一次,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有种無聊、討厭的感覺。
  ※※※
  亞莉耶諾儿開始跑。我為什麼要跑呢?亞莉耶諾儿雖然覺得奇怪,但她依然不得不朝維雷利的方向跑去。
  “對,殺維雷利的人必須是我才行。他不是政略戰略的天才,也不是劍術的高手,但是他為何那麼強呢?我有知道這原因的必要!”
  但這不是理由。為何開始跑,為何開始追維雷利?亞莉耶諾儿雖然隱約明白真正的理由,但是她卻不愿意相信。
6.

  暗殺理查失敗,被亞莉耶諾儿殺成重傷的阿爾·卡米爾終於回到了正在雅法郊外等待艾儿希多和維雷利的一群人之中。
  “哥哥,您跑到哪里去啦?”
  “阿帝爾人呢?”
  阿爾·卡米爾沒有回答夏拉扎多的問題,反而發問。
  “父親和公主一起留在雅法……”
  阿爾·卡米爾听到夏拉扎多的回答之後臉色一變。
  “還是太晚了嗎。”
  阿爾·卡米爾用力把劍插入地面,令夏拉扎多吃了一惊。之後他似乎失去之前支撐的力气,當場跌倒。
  “您怎麼了,哥哥?……啊!”
  夏拉扎多打算扶他起來,手里卻沾滿了泥般的血。夏拉扎多慌忙的,真的是慌忙的打開了阿爾·卡米爾的黑衣。
  “傻瓜,您為什麼這麼亂來!”
  阿爾·卡米爾的身体淌滿了黏稠的鮮血。他自己急救所包的布并沒有多大用處。
  夏拉扎多發怒了,從平常的她所無法想像的憤怒。
  “夏拉扎多。”
  “在。”
  “這塊土地失去了一樣正面的東西。正气逝去,只有瘋狂留存。你看著吧,失去向心力的這塊土地不久將會分裂。”
  ——人們想多殺一個人的瞬間,平衡就會失去。之後將是為了正義和防衛,即使殺人也不得已的精神。
  這种瘋狂阿爾·卡米爾已經全体驗過了。
  “他低估了亞莉耶諾儿的能力,沒想到人會因為這麼簡單的理由就死。”
  “您不要動,這樣布不好包。”
  夏拉扎多拼命地動著手。
  “……父親才不會那麼簡單就死呢。他……不會死的……”
  此時阿爾·卡米爾第一次見到夏拉扎多的眼淚。
  ※※※
  “什麼,維雷利還沒有回來嗎……那個家伙真慢。”
  艾儿希多一直等到早上。一直焦急地等待著。
  但是維雷利終於沒有回來。
  “殿下,我們必須向耶胳撤冷前進了。理查軍就要追來了。”阿爾·阿吉姆害怕地向艾儿希多開口。
  “別說傻話!”
  那個時候……艾儿希多突然想了起來。那個時候我面前的敵人會減少,是不是因為維雷利做了什麼呢?
  “只有一天,只為了一個人——那個大傻瓜怎麼可以因此就死呢!!”
  艾儿希多發覺臉頰上冷冷的,慌忙抬頭望向天空。
  天空覆蓋著烏云。此時艾儿希多見到了令她難以至信的東西。
  “雪……”
  艾儿希多說得沒錯,這塊土地上開始下起難得一見的雪。
  “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下!這不就好像那家伙在和我們告別嗎!”
  艾儿希多不自主地伸手接住了輕飄而下的雪。白雪緩緩地消失在她的手中。
  艾儿希多咬著嘴唇,望著手掌動也不動。等不及而打算跑到艾儿希多身邊的阿爾·阿吉姆听到了如悲號般的嗚咽。
  拉斯卡利斯并不相信維雷利的死,仍未喪失強烈意志的他一直注視著雅法。
  沒錯。常出沒於斷崖絕壁,卻依然大膽粗心,和外表一點也不搭調的那個頑強份子怎麼可能這麼簡單就死呢。
  拉斯卡利斯已經离開艾儿希多軍。
  維雷利大人不在的地方我沒有留下的理由,他相信自己不是會為了大義而活的人,他只是為了維雷利個人而存在的生命。
  “對,那個人還活著,我們必須快點去救他。”
  拉斯卡利斯一回頭,露易西正站在那里。
  “沒錯,我們快走。”
  拉斯卡利斯驅馬前進,露易西則小跑在後。
  從這天起兩人消失在艾儿希多等人的面前。就如阿爾·卡米爾所預言的,艾儿希多軍分裂了,而所有對逝者的祈禱卻都是同樣的話。
  “請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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