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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的事,有很多是無法解釋、不可思議的。下面的這個故事,實在使人無法置信。你可以把它當作一個“鬼故事”,也可以當作科幻小說。不過,可以肯定地告訴你,這絕不是胡編瞎湊出來的。講給我听的人,并不是一個沒有知識的人,而是一個學問高深的大學教授,對中國歷史很有研究,著作等身,我相信他講的事,絕不是故意編出來唬弄我的。 高志平教授不久前發表了一本研究“絲綢之路”的歷史著作,受到國際學術界的好評,報館派我去采訪他。 我先給他挂了個電話,約好了采訪的時間。他說最近白天工作較忙,最好是下了班以后到他家去,整個晚上都可以跟我細談。 我按時到達他的家,才一按門鈴,門就打了開來。高教授把我引進客廳,他年輕的夫人給我們泡了一壺噴香的鐵觀音,對我們說:“你們先聊聊吧,我得准備晚飯,今晚就在我們這儿吃頓便飯,現在我失陪了。” 說完,她就离去,客廳里剩下我和高教授兩人。 我把錄音机放在桌上,拿出筆記本。高教授遞給我一杯茶,笑道:“還要錄音嗎、一錄音我就緊張,回答不好你的問題了。” 我知道他這只是開玩笑,于是開門見山向他提出問題。他回答得很熱情,每個我要間的問題,他都毫不遲疑作了回答。 當我把要采訪的問題都提出后,他松了口气,呷了一口茶說:“我看這足夠你寫一篇報道了吧?還有什么問題要問嗎?” 我說:“我還想問一個題外的問題,高教授,為什么你選歷史研究作你的終身職業呢?” 听了我這問題,他沒有立即作答。 過了一會儿,他才慢慢他說:“這問題可不是三言兩語講得清楚的,你這問題提得很好,過去從來沒有人間過我這樣的問題,我可以講給你听,不過有個條件,不要寫進報道里去。你同意嗎?” 我考慮了一下,表示答應。他點點頭道:“那么,等吃完了晚飯我講給你听。” 這時,高太太走進客廳,對我們說:“飯准備好了,你們談完了吧?請到飯廳去吧。” 我可沒想到高大大會做一手好菜,她是揚州人,做的是揚州菜,清淡而不肥膩,十分可口。 吃完了晚飯,高教授把我引進他的書房。他的書房簡直可以稱為一個書庫,四壁都是高及天花板的書架,擺滿了線裝書和硬皮精裝的外文書。一套用木書箱裝的“二十四史”占了整整一面牆壁。巨大的花梨木書桌上擺著好多夾滿了條子的書籍和文稿。 他把我引到窗前的一套皮沙發。這時,高太太煮好了一壺濃香扑鼻的咖啡,放在沙發前的茶几上,我們三人坐下來品味著咖啡。 我說:“高教授,飯吃完了,你答應過講講為什么會學歷史,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 高太太揚起了彎彎的眉毛,微笑地看了我一眼,說道:“難道還沒有采訪完嗎?” “不,該談的都談完了,”高教授說,“現在談的,他答應過我不作報道的,就當是茶余飯后的談資好了。他問我為什么選擇歷史研究作終生職業呢。”他轉過頭來問我:“你能回答為什么選擇記者作終生職業嗎?” 我一時回答不出,聳了聳肩頭。 “對,我相信你也回答不上,說起來,我自己也回答不了,如果我說,歷史這學問很有趣味,所以我選擇它作研究對象,那講了等于沒講。其實,每一個人選擇自己的職業,都是有某种偶然性的机緣的。我年輕時曾碰見過一件奇怪的事,也許由于這件事,使我決定以研究歷史作終生職業吧。”他側過身對太太說,“這事我以前也沒給你講過,你也一塊儿听听吧。說不定你們听了,不會相信我的話,但我确确實實碰到過這么件怪事。”下面就是他講的故事: 在我進大學之前,我服過兵役,复員后,我決定要報考大學,事情就發生在我從家鄉到城里來報考大學的旅途中,當時我還沒有決定要報考哪一個系。我對電腦和數學是頗有天份的,當兵時學過急救,我也想報考醫學院,其實當時我完全沒考慮要學歷史的。 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我從鄉下搭火車到南京去,离家時天气很好,風和日麗,天空一片蔚藍,沒有一朵云。离家前,我媽還特地給我烤了几塊燒餅,怕我在路上餓著呢。我爹一直送我到火車站,一路上嘀嘀咕咕,說家里沒錢,連一套新衣服也沒給我做,要我穿著殘舊了的軍裝去報考。我對爹說:“爹,別說了,我穿這軍服不是很好嗎?我是复員軍人嘛。”爹說:“你都25歲了,我在你這年紀早就娶媳婦了,可你還打單身,該早點讓你媽抱孫子咯。”我听了沒好气,笑著說:“爹,要是我討了媳婦,那還能考大學嗎?等我讀几年書,畢了業再討媳婦不遲。”可他還是唉聲歎气,嘮嘮叨叨,我听得心煩,就不再作聲。好不容易到了車站,我提了行李,上了車。說到行李,其實只是個行軍背包,一張毯子包著兩件替換衣服,還有兩本書罷了。 上了車,找到了座位,把行李往架上一扔。往窗外一看,只見爹還站在月台上,我從窗口探出身子,對爹說:“爹,你回去吧。”他又囉囉嗦嗦說著什么要注意身体,晚上要蓋好被子別著涼了,我听了真是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小孩子,都25歲了,當了几年兵,可他還把我當孩子。幸好這時火車拉響了一聲汽笛,車子吮當一響就動了,我向爹揮著手,爹伸長著脖子望著我,車往前開,他的身子就往后退,車一拐彎,就再也看不見他了。 我把頭從窗口縮回來,往座位上一坐,這時才向車廂里張望,只見四周的座位都坐滿了人。我身邊坐著一位老大娘,抱著一個大包袱。她身邊坐著一個小男孩,看來是婆孫倆。我對面坐著一個男人,戴著一副金邊眼鏡,正在看報紙。他身旁坐著一對年輕男女,像是新婚夫婦,互相依偎著,低聲在說著悄悄話。 我對面的男人突然放下報紙,向我望了望,露出一臉笑容,問道:“要看報紙嗎?”我搖搖頭:“謝謝,我帶了書。”他搭訕道:“剛才送你的是你爹吧?”我說是的,他接著問:“你是到南京去嗎?”我點點頭,答道:“我是報考大學去的。” 我打量了他一下,他衣著整齊,看上去有五六十歲,頭發全都花白了,人倒像個知識分子,我說:“先生您是干什么的?”他笑道:“我是個教書匠。”我說:“原來是老師,失禮了。”他說:“你是當兵的吧?”我說:“复員咯,想再讀書。”他問:“‘打算報考什么大學?”我搖搖頭:“沒准,還拿不定主意。”他扶了扶眼鏡,望了我一眼,說道:“我建議你學歷史。”我差點儿忍不住笑:“歷史,我對歷史一點儿認識都沒有,歷史有什么好學的?都是過去了的陳年舊事,有啥趣昧?”他說:“歷史可有趣极了,我就是教歷史的。”我搖搖頭:“我想讀科學,實用些。”他說:“那太可惜了,不是我賣花贊花香,學歷史很有用,我們中國有五千年文明,有好多東西值得研究呢。”我說:“那我考慮考慮吧。” 我們的談話就這樣卡殼了,談不下去啦。于是,我從背包里掏出本小說,翻開來看。 也許是昨晚睡得晚,才看了不到一頁書就打起瞌睡來,我的眼皮直往下沉,睜了几次,后來干脆把書合上,靠著椅背閉上了雙眼。 我自己不知道這么一睡睡了多久,突然被車廂一震,震醒過來,我睜開朦朧的雙眼,只見車廂里空空的,車早已停下,人們都不知在什么時候下了車,只剩下我一個了。 對面坐的那位歷史老師,看來已下了車,報紙還放在剛才他坐的位子上。我身旁那個帶著小孩子出門的老大娘也不見了,我記得她對面坐著一對年輕男女,現在已不見蹤影,看來也下了車。我揉揉眼睛,站起來。車廂全空了,只剩下我一個人。 我心里奇怪,怎么人一下子全走光了?難道我睡過了頭了,我坐的是直通快車,車都停了,難道已經到達南京站了?我往窗外一望,月台上也空無一人,站台很破舊,不像是南京車站,這是什么地方? 我心頭不禁一惊,本能地伸手從行李架上把行軍背包取下來,往背上一背,就往車門走去。推開車門,我不禁愣住了,因為我看到站台上白色的木牌上寫著“閘北”兩個字,怎么搞的?車怎么開到上海就停了? 迎面刮過來一陣冷雨,我不禁打了個寒顫,天气怎么變得那么厲害?上車時是風和日麗的溫暖的六月天,為什么現在車外卻下著只有冬天才下的雪雨? 我把衣領往脖子上一翻,冒著風雨,走出車廂,往前一看,在不到百步之遙的地方,是一間破舊的建筑物,閃著暗淡的燈光。我三腳兩步,向它跑去。在建筑物的門口,站著一個人,在向我招手,我快步走到他跟前,只見他滿臉胡子,像好几天沒刮臉似的,眼里布滿紅絲,年齡大約有四五十歲,身穿一套黑色的舊鐵路制服,看來像個鐵路職員。 他招著手向我喊:“小兄弟,快點,隊伍都集合了,你要赶不上啦!” 我望著他問:“我是要到南京的,怎么在這儿停下來了?”我覺得自己講話的聲音,像是從遠處傳來的一般,很不真切。 那人伸出手來,說:“把票給我!”我不由自主從口袋里掏出車票遞給他,他接過去,用票剪在票上卡的一聲打了個洞,然后把票交回給我。 我接過車票一看,見車票上被他剪了個洞;我覺得奇怪,老早就用電腦剪票了,怎么這人還用古老的票剪來在車票上打洞號呢?但我當時還來不及問,那人就已指著出口說:“快走吧,你要赶不上隊伍了!” 我爭辯道:“不對,我不該在這儿下車……” 他道:“你要到南京去嗎?會有車的,遲些再來吧。” 我听了,感到一頭霧水,腦子里亂成一團,我想把思想集中起來好好想一想,但辦不到,怎么也沒法將精神集中,我只想到一點,就是沒有道理在這地方下車,倒不如回到車上去。 我猛地回過身,打算跑回列車去,可是,我剛才下車的月台旁卻空空蕩蕩,列車不見了,它什么時候開走的?我怎么沒有听見它開走的聲音? 月台兩頭都沒有人影,只有寒風呼呼,雨絲飛飄,地上一片泥泞。不對,這不對勁儿,准是有什么出了錯啦,我回過頭來,喲,連那鐵路職員也不見了。 雨下得更大了,我茫然地站在月台上,一時不知何去何從。我返身走進那小車站,躲在檐篷下避雨。 天像要塌下來似的,烏云黑壓壓,雨中的視野一片模糊。我向站里張望,見牆壁上貼著一張紙,走過去看看是什么告示,雨水已把它濕了一大片,風撕走了一截,但我仍看出上面寫著的一些毛筆字。 奇怪,那是一份“通電”,是十九路軍向全國發的通電。我不由自主出聲把這通電念了出來,至今我還能背得出那几句話: “光鼐等份屬軍人,惟知正當防衛。捍患守土,是其天職,尺地寸草,不能放棄。為救國保种而抗日,雖犧牲至一卒一彈,絕不退縮,以表史中華民國軍人之人格。此志此心,可質天日而昭世界。” 這是怎么回事,蔣光鼐是十九路軍的將領,抗日救國,那不是發生在1932年的事嗎?那時我還未出生呀! 我撫摸了一下牆上那張通電,雖然它已殘破,紙卻還是新近才貼的,并沒有發黃,還閃著雪白的光。我一時也被弄糊涂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竟這么邪門? 候車室里閃著微弱的燈光,像一盞油燈在風中搖擺不定。我一步一步向候車室走去,心里仍在琢磨著,這到底是怎么一個世界,難道我被人用時間机器送回到我還未出生的年代去了?別說1932年我還未出生到世上,連我爹都還未出生呢。 我剛走到候車室門邊,突然,從黑暗中伸出一雙手,一把將我拖了過去。我本能地掙扎起來,但那雙手像鐵鉗一樣緊緊抓住我的雙臂,我厲聲間:“干什么?你要干啥?” 對方問:“你是什么人?” 我沒好气,反問他:“那你又是什么人?” 他把我用力一搡,我向前踉蹌了几步,猛然回過身來,我和對方都不約而同發出一聲惊叫:“是你!” 他是我認識的人,我复員前曾跟他在同一個部隊,他是趙忠班長。 他瞪著眼珠望著我,惊訝得說不出話來,我倒先打破這悶局,問道:“怎么你也到了這鬼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用粗大的手掌抹了一把汗漬漬的臉孔,有點尷尬他說:“我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今天我帶了一班戰士乘汽車調防,不知怎么搞的車子迷了路,駛進了大霧,跟著天气突變,下起大雨,搞得天昏地暗。我叫司机停車,就來到這鬼地方了。” 我問:“你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嗎?我剛才看到車站上寫著是閘北,這儿不就是上海了?” 他啐了一口,罵罵咧咧地說:“見鬼:我是上海長大的,難道還不認得閘北這地方?你看這儿樓房破舊,哪儿像是上海?” 我知道他是個急性子,他一發急,我倒冷靜下來:“喂,老趙,別發急,我先問你,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沒好气地回答:“你痴了?今天是1992年6月15日。” 我說:“你肯定嗎?本來我今天是從家鄉坐火車到南京去報考大學的,但現在我怀疑自己是不是還活在1992年了。” 他皺皺眉頭,望著我問:“你這是怎么搞的?讀書讀糊涂了?” 我指著外邊牆上那張紙說:“我怀疑我們現在不是生活在1992年,而是生活在60年前的1932年,你不信嗎?你看看那牆上貼著的是什么?是十九路軍軍長蔣光鼐發給全國的抗日通電,這是發生在1932年的事。” 老趙搖搖頭:“不可能,我不信有這么邪,找個人來問問看。” 我說:“找誰呢?這儿連鬼影子也沒有一個,剛才還有一個站員,一眨眼功夫就不見了。不如我們到站長室去看看,也許會找到個把人問個清楚。” 他點了點頭,向候車室里避雨的那班戰士囑咐了几句,就拉著我朝站長室走去。 站長室頗為簡陋,里面空無一人,兩張桌子和几張椅子,角落放了個爐子,卻沒生火,牆上挂著一本厚厚的日歷,卻只撕了不多。我指著日歷叫起來:“你看,老趙,你快看看!” 老趙望著日歷發愣。他口里喃喃地說:“1932年1月29日,我們竟然回到60年前了,這是怎么搞的,太邪門啦!” 我那時雖然并不像現在專門研究歷史,但當兵前讀過中學,對于淤滬抗戰這段歷史,倒是略知一二的。 我說:“看來,‘一·二八’事變發生的次日,站長就离開了這車站,所以日歷就撕到這一天,這大概是几天前的事了,肯定今天已不是1月29日,記得蔣光鼐的通電是29日發的,那通電已殘破,肯定已貼了一段日子。” 趙忠皺著眉頭沉思了一會儿,然后說:“不管現在是什么情況,既然我們來到這儿,也應像一個中國軍人一樣,保衛國家殺鬼子!” 我點點頭:“說得對!決不能讓鬼子的野心得逞的,十九路軍抗戰,我們就跟他們一起干吧,反正來了,不打不是白來了?” 老趙和我回到候車室,這時我才看到他帶領的一班年輕戰士,正坐在室內的長條凳上休息。他們一見我們進來,立刻站了起來。 老趙見大家立正,就說:“稍息。大家圍攏來。”當戰士們圍上來后,他揮一揮手道,“大家就地坐下,我有几句話跟大家說說,現在我們碰上了一個很特殊的情況,日本鬼子打來了,你們說,該怎么辦?” 戰士中有個傻愣愣的小伙子,扮了個鬼臉笑道:“報告班長,我不明白,昨晚上還放山口百惠的電影,怎么今儿個就跟日本打起來了?難道發生了第三次世界大戰了?” 老趙被問得急了眼,一時不知怎么回答,一邊搔著頭皮,一邊干瞪眼,最后向我求援:“小高,你給講講吧,我可說不出個道道來呢。” 我站起來,深深吸了口气,對大家說:“剛才那位戰士提的問題很好,可是我也解釋不出個道理。不錯,不久前我們是生活在1992年6月的一個和平的日子里,可是現在我們卻回到了60年前的世界,此時此刻,我們是生活在1932年,大家知道1932年中國發生過什么事嗎?那年的1月28日日本侵略者進攻上海,爆發了‘一·二八’淞滬抗戰。” 戰士們听了我這番話,都惊愕地望著我和老趙,我赶緊往下講:“現在打的并不是第三次世界大戰,不,1332年還沒有打第二次世界大戰呢。我和大家一樣,都是出生在几十年后的,只是在學校念書時讀到過這一段歷史,我簡單地給大家講講當時的,不,應該是當前的局勢吧,也許我記得不准,誰發現我講錯了就給指出來。” 我咽了一口唾沫,清一下嗓子,慢慢他講:“這應該是發生在我們祖輩時的事情,我相信1932年我爹也還未出生呢。日本軍國主義想滅亡我們中國,發動了‘九·一八’事變,占領了我們東北,1932年1月28日又向上海北站、江灣、吳淞等地發動進攻,這就爆發了‘一·二八’淞滬抗戰。戰爭開始時,日軍的第一艦隊司令官鹽澤曾狂妄地叫囂4個小時占領上海,誰知道卻遭到了由蔡廷楷、蔣光鼐率領的十九路軍的應戰,打了兩晝夜,日本軍被打退了。日軍打了敗仗,就提出停火3天,作緩兵之計,一面向東京請求調兵,等他們援兵一到,在1月31日晚上,又不守停戰三天的諾言,發動了第二次進攻,就在吳淞這一帶激戰了一個星期,最后十九路軍在上海軍民齊心合力支持下又把日本侵略者打敗了。日軍司令官鹽澤被撤了職,換上第三艦隊司令野村。野村調集了大軍,分几路包抄駐守吳淞的十九路軍,經過10天激烈的拉鋸戰,十九路軍又一次將敵人的進攻粉碎了。日本又撤了野村,調了植田謙吉來接任侵略軍的司令。同時,增調人馬達3万人,大炮六七十門,戰艦几十艘,飛机60多架,在2月20日,再一次發動進攻……” 老趙驀地站了起來,打斷了我的話,他粗聲粗气地說:“他奶奶的,日本鬼子欺人太甚,我們能坐視十九路軍孤軍作戰嗎?我們每一個人身上流著的是咱炎黃子孫的血,能眼看著日本鬼子在我們的領土上為非作歹嗎?管他是1992年還是1932年,我們作為保家衛國的軍人,這場仗是一定要參与的,你們說,我們打不打日本鬼子?” 戰士們都跳起來,齊聲吼叫:“打!” 老趙振臂一呼:“對!得打,狠狠地打!”他挺起胸膛,正了正軍服,以庄重的聲調說:“現在我們的處境特殊,根本無法請示上級,得獨立作戰,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現在只能由我們自己作主了。我們這個班,就成為一個獨立班,我當班長,”他指指我說,“高志平當班副,大家作好實戰准備,這不是演習,是真刀真槍的戰斗。我們中國軍人一定要嚴懲侵略者!” 我拉了一把老趙的衣角,低聲說:“現在外邊的情況不明,我們連今天是几月几號都弄不准,到哪儿去作戰?” 老趙用手摸了摸下巴,決斷他說:“你帶兩個戰士,先去摸清情況,我們在這儿等你們回來。” 我挑了兩個戰士,一個是剛才發言的愣小子,一個是頂精靈的小伙子,帶了武器,离開了車站。 大街上空無一人,遠處傳來沉悶的炮聲,天黑壓壓的,雨倒是停了,到處一片泥泞。我們向前走了不到兩個街口,就听到了一陣沓雜的腳步聲。腳踩在泥水里,發出潑刺的亂音。 “慢著,找地方隱蔽!”我低聲說著,三個人連忙躲在一幢被炸塌了一邊的房子的門洞里。 我們剛掩蔽起來,就听迎面傳來一陣雄壯粗豪的歌聲,那是《義勇軍進行曲》,“……起來!起來!起來!我們万眾一心,冒著敵人的炮火,前進,前進”,小愣頭在我耳邊低聲說:“看來是自己人呢!” 我探頭往門洞外張望,見一隊士兵正在泥水中行進,一位軍官騎著一匹高頭戰馬,后邊跟著几個騎馬的,正迎著我們這方向奔來。 我們三人于是從門洞走到大街上去,對面隊伍立即發出一聲吆喝:“什么人?口令!” 這一下可把我們問住了,我們怎么知道他們行的是什么口令?我沒辦法,只好大聲回答:“我們是獨立班,我是班副高志平!” 行進的隊伍因我這一聲大叫,停住了腳步,騎馬的軍官拍一拍馬,向我們跑過來。 在陰暗的天色中,我看出他個子高大瘦削,容貌威武,但眉宇間有一股書卷气。 那軍官把馬韁一勒,在我們面前停下,打量著我們,我向前跨上一步,舉手敬禮,大聲說:“中國國防軍部隊獨立班班副高志平報到!” 他回了個禮,問道:“獨立班?中國國防軍?是誰指揮的?” 我說出了部隊司令員的名字。 他听了,聳聳肩頭:“他是誰?我沒听說過這名字。你們的隊伍呢?在什么地方?” 我說:“就在前邊的車站候令待發。” 他听了,沉默了一陣,然后點點頭:“你們是上海市民自己組織起來的抗日隊伍吧?各個大學不少大學生組織了隊伍參戰,很是英勇。” 他回過頭,向隊伍揮了揮手,指示說:“繼續前進,進入陣地!” 隊伍又向前去了。他沒有下馬,只是放慢了步伐,一邊對我說:“你帶路,讓我去看看你們的獨立班吧!”我們就在他馬旁走,那儿离車站并不遠,不費片刻,就到了車站。其他几個騎馬的,一半跟隊伍前進,一半則跟在我們后邊。 在車站前,他下了馬,小愣頭接過馬韁,把馬系在車站外的一株樹干上。其他几個人也下了馬,我帶著他們走進車站去。 趙忠見我帶了一個軍官進來,就迎上去,我介紹說:“這是我們獨立班班長趙忠,這位是……”說實在話,我并不知道這位軍官是什么人。 他自我介紹道:“我是十九路軍師長張炎。”他指了指身后跟隨的兩個青年軍官說:“他們是我的參謀。” 老趙搔了一下頭,不好意思地問:“請問張師長,今天是几月几號?” 張師長道:“今天是2月22日,怎么打仗打得連日子都記不請了?” 我听說今天是2月22日,禁不住說:“那么說來,張治中將軍的兩個師已經赶來增援了吧?這一仗定能把日本鬼子打得落花流水的。” 張炎吃惊地望了我一眼,問道:“你怎么知道的,友軍才剛赶到,第五軍的兩師才進入陣地。” 我知道自己說漏了嘴,赶快自圓其說道:“我們在路上碰見過他們的隊伍,他們說十九路軍在江灣和廟行一帶打退了敵軍的進攻。” 張炎師長深深吐了口气說:“是啊,這一仗打得很激烈,總算把鬼子進攻的气焰打下去了,我們也付出了很高的代价。” 趙忠道:“張師長,請給我們下達戰斗任務吧,我們有力气使不出來呢!” 張師長道:“這次打仗,我們把敵軍打得兩易其帥,全靠的是軍民一條心,軍隊在前方奮戰,上海的老百姓,不,全國的老百姓在后面支援我們,撐我們的腰,這可不容易呢。現在,對我們威脅最大的,是敵人的軍艦盤踞在吳淞口外,發炮猛烈轟擊我們的要塞,其中“出云號”是他們的旗艦,要是能把它打跑就好了。” 趙忠挺挺胸膛,請纓道:“把這任務交給我們獨立班吧!” 張師長環顧大家一周,說道:“我已派了一支敢死隊去潛水爆炸它,可是至今仍沒有結果,如果你們獨立班能完成這個任務,那我就把這任務交給你們。” 我向老趙眨巴了一下眼睛,老趙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他說:“一言為定,我們不完成這任務不回來見你。” “好!好樣的!”張師長露出開心的笑容,拍了一下趙忠的肩膀說,“一言為定!”他回過頭對參謀說:“把地圖打開,把方位告訴他們。” 當參謀和老趙俯身在打開的地圖上時,張炎轉過身來,把我拉到一邊,低聲對我說:“小伙子,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以為我沒看到你向趙忠打眼色嗎?好像你對這場仗十分了解,了如指掌,如果你不是一個中國軍人,我會怀疑你是敵人派來的間諜的。我剛才看了一眼你們隊伍攜帶的武器,覺得十分古怪,是我從來未曾見過的,你跟我說實話,你們到底是什么軍隊?” 我可被問啞了,該怎樣告訴他呢?他會相信我講的話嗎?我感到喉頭一陣發干,強咽了一口口水,低聲答道:“張師長,我說實話你是不會相信的,我們是60年后的中國人。” “你說什么?你們是60年后的中國人嗎?哈哈,你這是開玩笑嗎?”張師長不以為然地說,“你這說法能叫人置信嗎?” 我直視著他的雙眼,嚴肅地回答道:“我不是早就說過,講實話你是不會相信我的嗎?我們确實是90年代的中國軍人,至于我們怎么會返回到這30年代來,我也說不出個道理,說老實話,我們正為此苦惱,不知怎樣回到我們那時代去呢。現在既然來了,我們就該盡一個中國軍人的職責,幫你們打好這場仗。” 張炎閉上雙眼,思考了一陣,當他睜開雙眼時,眼中流露出一种希望的光彩,問道:“好吧,我就相信你是從未來回來的人吧,那么你告訴我,這場仗會有什么結果?你應該知道的,不,其實,如果你真的是從90年代來的,那已說明在未來中國仍然存在,并沒有被日本鬼子吃掉。” 我點點頭說:“你的推理很正确,我們那時代中國不單存在,而且是一個強大的國家。我不知道要是我把未來的事情告訴你,會不會是泄露天机,會不會影響歷史的發展,如果歷史的軌跡改變了,那么未來就會變成另一個樣子,我就沒有机會回到90年代的世界去了。” 他听了,嚴肅地點了點頭,在室內來回踱步,在他再次回到我身邊時,他壓低嗓子低聲問我:“告訴我,我們能打贏日寇嗎?” 我說:“會打贏的,不過我們將付出极大的代价,這場淞滬抗戰不會再打多久的,今天是2月22日,再過十來天就會結束,不過這十天并不好過,會打得十分激烈,可是,真正的抗日戰爭會再過几年才開始,要經歷八年浴血抗戰,才能取得最后胜利。” “八年?哦,八年!”張師長激動地說:“如果能胜利,八年也值得!只是,老百姓就苦了!” 我說:“張師長,請你答應我,不要告訴任何人說我們是從未來來的,我怕這會很不方便,你同意嗎?” 他把手放在我的肩頭上,親切地說:“好,我絕對保密!”他露出笑容接著說:“找机會再跟你談談。” 我們回到老趙他們身旁,參謀已給老趙講清楚同派出的敢死隊聯絡的地點和信號。張師長問老趙:“有辦法完成任務嗎?” 老趙點點頭:“日本鬼子那几艘老掉牙的破軍艦,決不是我們火箭炮的對手,放心好了,敢死隊炸不沉它,我們也敢擔保把它打得夾著尾巴逃跑!” 參謀看了一下手表,說道:“天快亮了,你們就趁拂曉出發吧。” 老趙向張師長望去,張師長伸出手來握住他的手道:“祝你成功,等你歸來!” “集合!”老趙發出號令,所有戰士已整裝待發,個個都像小老虎似的,斗志昂揚。 張師長走到戰士們跟前,摸了摸他們手中烏黑發亮的手提沖鋒槍,回過頭來問我:“這是什么武器?” “這是手提的机關槍,我們叫沖鋒槍,可以點發,也可以連發。” 他那軍人的眼睛閃出羡慕的光彩:“我們只有步槍、手榴彈、迫擊炮、馬克西姆机關槍,如果我們的部隊都有這么精良的武器,那還怕戰不胜敵人嗎?哎,這長筒子又是什么,是新式的迫擊炮嗎?” 老趙回答:“這是火箭筒,比迫擊炮強得不知多少倍。” 張師長感歎他說道:“敵人就憑著比我們优良的武器,想以飛机大炮軍艦來征服中國,我們十九路軍的補給不足,全靠著愛國心來作戰,有老百姓的支持,同心同德,即使艱苦浴血,也一定要保衛大上海的。弟兄們,出發吧,我等著你們胜利歸來的好消息!” 老趙一聲號令,我們走出車站,上了車。汽車一開動,很快就把車站拋在后邊,駛進茫茫的黑暗去。 我和老趙擠坐在司机旁邊,老趙把地圖打開,—邊看著地圖,一邊指引前進的方向。一路上可以听見炮彈忽哨著在頭頂上飛過,轟隆的爆炸聲,響不絕耳。不時還有斷斷續續的槍聲,我們的汽車不停止地在黑暗無人的大街上飛馳前進。 司机把汽車停在一間靠近江邊的大倉庫前,前邊有人用手電筒在閃著兩短一長的信號。 老趙說:“到了,小高,用手電回答,兩長一短。” 對方看到了我們的信號,就從黑暗中走出來。那是一個頭戴鋼盔穿軍裝的士兵,他走到車邊,對司机說:“把車子開進倉庫去。” 進了倉庫,我們從車上跳了下來。一個頭上纏著繃帶的軍官走到我們跟前,他對我們說:“我是敢死隊的隊長胡海全,張師長已打了電話來,謝謝你們來增援。” 老趙問:“情況怎樣?” 胡海全搖了搖頭:“不很妙,你們跟我來,到江邊的窗口就可以看清楚敵艦了。” 我們走到窗口,這時天已蒙蒙發亮,日軍的軍艦就停泊在吳淞口外,不時發炮向市內轟擊,每當炮火閃亮時,可以看得見艦上的敵軍人影憧憧。 老趙看了一陣,說道:“它离我們這儿并不遠,他奶奶的,耀武揚威,這艘破艦就是他們的旗艦‘出云號’嗎?我還以為是什么巨型大艦,原來不過如此。” 胡海全說:“我們派了5個熟悉水性的人,潛水去爆破它,可是一點動靜也沒有。真急死人啦!天一亮就不好辦了。” 我看了一眼手表,快5點了,天很快就會大亮,天一亮要潛水爆破就很容易被艦上的敵人發現。很可能敵机會出動,那時就更加麻煩。 這時,有一個士兵跑來報告:“報告,潛水的人回來了。” 胡海全向我和老趙招了招手說:“跟我來,我們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們跑到倉庫的另一頭,碰到一群士兵,正扶著一個光膀子的漢子,向我們走來。 胡海全一見他,就問:“人呢?人都到哪儿去了?” 那漢子瞪著血紅的眼睛,喘著气回答:“犧牲了,他們被打死了。隊長,我……沒能炸到敵艦……” 老趙焦急地問:“什么?敵人警衛很嚴密嗎?” 那漢子激動地回答:“我們潛水游近敵艦,正想將集束炸藥系在敵艦的艦邊,突然一束強烈的燈光射向我們,我們還來不及躲閃,机關槍就射過來了,我看,沒有辦法潛水爆破。” 我插嘴問:“你們打算把炸藥安放在船邊什么地方?” 胡海全道:“就在它輪机室靠近吃水線的部位。”他說著,拿出一張圖,把圖在地上舖開。 我們俯身觀看,那圖上畫的是日艦“出云號”的圖形,胡海全指著上邊說:“那打了交叉的地方,是我們計划放炸藥的所在。如果在這儿炸出一個大洞,敵艦就會往里灌水。” 趙忠用手摸了一陣下巴,蠻有把握地說:“把這任務交給我們吧,我有辦法讓敵艦在這地方開花。” 胡海全望了他一眼,問道:“你們會潛水嗎?敵人戒備很嚴呢。” 趙忠向我打了個眼色,說道:“只要你能把我們帶到最接近‘出云號’的岸邊,我就有辦法把它炸個落花流水。” 那潛水漢子說:“那還不好辦?我下水的地方就很接近鬼子的軍艦。” 趙忠道:“那么,請你為我們帶路吧。” 胡海全有點困惑地問:“現在天快亮了,天一亮,敵人的飛机就出動,到處偵察,投彈掃射,我們只能趁黑夜潛水去爆破,白天很容易暴露目標的。” 老趙拍拍他的肩頭道:“放心,我正想等天亮,看清楚才干它呢!” “哦?”胡海全為之愕然,“你這可是當真?不是開玩笑吧?” 我說:“打仗還能鬧著玩?請引路吧。” 潛水漢子和胡海全于是將信將疑地打量了我們一陣,最后還是把我們帶到岸邊去。 趙忠觀察了一下地形,就下令:“小高,你帶5個戰士到左邊的房子后,掩護我們,要是我們同敵人交火,你從左邊攻擊它,我要打它個措手不及。” 我笑道:“依我看,他們根本沒有還手的余地的,我擔心的不是‘出云號’,而是周圍那几艘炮艦,讓我來對付那些炮艦吧。” 老趙咧嘴笑笑,低聲說:“該讓60年前的戰友看看我們現代化的戰斗啊。” 我帶了5個戰士,立即跑到左邊的一座房子,找了個制高點,監視著江面,我囑咐他們道:“我們的任務是掩護班長出擊,對付周圍的炮艦,讓班長他們對付‘出云號’,明白嗎?……好,各就各位,作好戰斗准備!” 這時,天色已蒙蒙發亮,江邊升浮著一股霧气,敵人的炮艦發出突突的聲響,在江面上來回巡邏,不時向我方的陣地發炮射擊。 我從窗口往下望,只見老趙在部署,戰士們很快就找到了掩体,他們舉起火箭炮筒,瞄准了“出云號”。 老趙舉起了右手,握著拳頭,往前用力一揮,我雖听不見他發令的叫聲,但可以想像得出他是大喊一聲:“開火!” 三支火箭彈,嗖的一下飛向江面。 “出云號”的艦橋首先被擊中,炸了開來,跟著吃水線的船邊也被擊中,頓時噴出烈焰,第三支火箭彈擊中艦尾。 顯然火箭彈穿進了“出云號”的鋼板,在艦身內爆炸,擊中了它的彈藥庫和輪机房,連續几聲轟響的爆炸聲,使敵艦在江面上拋了几下,整艘艦艇側向一邊。艦上的敵兵鬼哭神號似地,像被搗了窩的螞蟻一般,到處亂竄,紛紛跳水逃生。 “好!打得漂亮!”我禁不住歡叫起來。 左邊一艘敵人的炮艦似乎被這突變嚇昏了頭,竟然拐了個急彎,剎不住車,向側了身的“出云號”撞去。右邊的一艘炮艦卻調頭向岸邊駛來,同時開始發炮向我們岸邊轟擊。 我指著它,命令道:“擊沉它!” 身旁的一個戰士站起身,一只腳踩在窗口,舉起火箭筒瞄准。在一陣閃光中,火箭從窗口直射下去。我的目光追著嗖地划過晨霧的火箭彈,只見它一直鑽進敵人的炮艦里去。 跟著是一聲巨響,敵艦被炸飛上了天。 這時,我方沿岸的陣地,響起了一陣密集的槍聲,這是戰士們在射擊落水的敵寇。 整個戰斗用不了5分鐘就結束了。 這時,我看到老趙向我發出的信號,我對戰士們說:“完成任務,撤!” 當我們全部回到大倉庫和老趙他們會合時,我看到所有的敢死隊員正圍著老趙,胡海全用羡慕的目光在看著戰士手里的火箭彈筒,他問:“這是什么武器?是新發明嗎?威力好強啊!轟的一下就炸掉了一艘炮艦。有這樣的武器那打鬼子就好辦了!” 他伸手摸摸烏黑發亮的彈筒,又望著戰士們持在胸前的沖鋒槍,張大了口,惊奇得合不攏嘴。 這時,電話机發出“丁鈴鈴”的響聲,他赶快跑去接听電話。我听見他用激動興奮的聲音,報告著戰斗的結果。 過了一會儿,他回過頭來對我們說:“張師長說,要你們立即赶到廟行鎮去跟他會合,他正在師部開會,敵人正集結力量,發動總攻。” 老趙說:“行,我們立刻出發!” 我們上了汽車,老趙打開地圖,指點著司机行車路線。我不禁有點擔心地問:“老趙,你知道廟行在哪儿嗎?” 他笑道:“你忘了我是在上海長大的嗎,我想60年前的廟行還是在老地方的,雖然經過60年會變化得很厲害,但方位是不會變的。” 汽車在路上飛馳,敵人的飛机則在我們的頭上盤旋,我恨恨地說:“要是我們出動噴气式戰斗机,兩下子就能把日本鬼子這几架破勞什子收拾掉,不讓他們逞凶了。” 老趙說:“十九路軍的裝備太差了。” 我說:“張師長不是說過,他們只有馬克西姆机關槍嗎?我看他們還有高射炮的,不過他們的高射炮跟我們的地對空導彈是沒法比的。” 老趙感歎他說:“盡管十九路軍的裝備差,但他們戰斗的決心可大了,看他們同心同德打鬼子的精神,簡直了不得啊!” “對,即使沒有精良的武器,他們也能打敗日本鬼子的!”我說,“他們用血肉也要拼到底的!” 當我們到達師部時,已是下午,只听見槍聲陣陣,但并不稠密,十多架敵机不斷在上空盤旋,向守軍的陣地扔炸彈,除了炸彈聲外,還有悶悶的炮聲。 我對老趙說:“看來敵人真的要發動一場總攻了,這將是一場很激烈的戰斗,根据我的記憶,過去在歷史書中讀到過,敵軍在調集重兵,在今天早晨就向廟行鎮南的陣地進攻,炮火集中猛轟張治中的第八十八師陣地,在摧毀陣地之后就全面進攻,不過守軍早就有准備,把他們擊退了。” 老趙問:“守軍只有机關槍和步槍,能擊退敵軍的飛机大炮進攻嗎?” “為什么不能呢?”我說,“你別看日本鬼子武器精良,但他們是侵略者,本身是怯懦的。而我們中國軍隊是正義之師,人人不怕死,保國守土,一股正气,敵人進攻了几次,都被第八十八師的戰士以机槍掃射和扔手榴彈打回去了。” 老趙指著天上耀武揚威在胡亂投彈的敵机,罵道:“真他奶奶的,討厭极了,像些蒼蠅似的嗡嗡亂飛!” 這時地面突然發射密集的高射炮,天上開出一朵朵白色的煙團火花,一架敵机被擊中,冒出黑煙,直栽下來。飛机直插進田里,變成了一堆破爛。 我們跑上前去,只見那日本鬼子已經摔死,不少士兵圍上前去,有人拔出刀,跳上燃燒著的飛机一刀刺進机翼,把机翼的那塊膏藥旗割了下來。 我走近細看,原來日本飛机竟是用帆布蒙在金屬骨架上的,怪不得那士兵能把那日机的紅膏藥割下來了。這架敵机的編號是“八四六”號戰斗机。 老趙把敵人駕駛員的尸首從机艙拖了出來,從死者的飛行服上釘著的布牌看出,原來這飛賊的名字叫田中,是個大尉。 我和老趙离開現場,老趙說:“真解恨,剛才听人說,這敵机是二五九旅五一七團用小炮給揍下來的呢!看來,這种破爛貨飛机,用地對空導彈打它,可划不來呢,像紙扎的一樣!” 回到師部駐地,就碰見了張師長的參謀,他一見我們,就跑上前來跟我們握手,他熱情地問:“你們辛苦了,吃過飯沒有?” 經他這么一提,我才發覺從昨天到這時,粒米都沒進過肚子,頓時覺得腹如雷鳴。 參謀說:“快來,給你們弄吃的,打仗不能餓肚子,吃飽了才好打仗啊!” 他把我們一班人帶到一問民房去,炊事員已煮好了飯菜,我們也就不客气,拿來就吃掉。在我們吃飯的當儿,張師長帶著一群軍官,有旅長和團長,跑來看望我們。 張師長一進門就大聲說:“酒是油、糧是鋼!吃飽了好打仗,怎么樣?你們這群英雄好漢,把日寇的旗艦也炸翻了,真了不起!”他豎起大拇指,歡聲笑起來。其他軍官都豪放地笑鬧一片,爭著要向我們敬酒。 張師長說:“日本鬼子罵我們十九路軍是廣東流氓,不知死活,哈,我們廣東佬就是不怕死,敢同他們拼命。其實那些東洋兵才是真正的流氓,愚昧無知,為軍閥效命,結果被打死在別人的國土上,也不知自己是為什么死的。我們中國軍人是為了保土抗戰,正義在我們一邊,所以我們不怕死,死都不怕,還有什么能戰胜我們呢?” 大家豪情万丈地喝著酒。一個勤務兵跑進來,行禮后把一份電報交給張師長。張師長看了電報后,露出嚴肅的神情,對大家說:“敵軍又再次出動了,飛机坦克后邊,糾集了几千人,向友軍八十八師五二七團進攻,他們調來了五六十門大炮,向廟行這一帶轟擊,估計他們會有大行動了。”他對各旅團長說,“現在大家回駐地整裝待發,司令部有命令來,我們就行動,一定要嚴密戒備,不要疏忽。” 等各軍官散去后,他對我們說:“你們辛苦了,就在這儿整休一下吧,好好睡一覺,說不定明天會有戰斗呢!”說完他就帶了參謀离去。 我們就在那房子里舖上些禾稈稻草,就地躺下,那些年輕戰士很快就睡熟,打起胡嚕來。老趙望著他們,疼愛地說:“這些小伙子也真累坏了!” 我躺下來,雖然疲倦,但卻沒有一點儿睡意,老趙過來坐在我身旁,低聲問我:“小高,你讀書多些,可知道這仗會有什么結果嗎?” 我說:“明天的一場大戰,是‘一·二八’以來最激烈的一戰,雙方都會死傷慘重。”我坐起身來,雙手捧著腦袋,拼命回憶以前在歷史書中讀到過的一些細節。“2月24日的戰斗,日本鬼子由他們的總司令植田謙吉指揮,計划在廟行實行中央突破的進攻,守軍是張治中第五軍的八十八師五二七團,會有很大傷亡,張治中會派八十七師二五九旅由孫元良率領增援,蔣光鼐會令十九路軍六十一師由張炎率領,從竹園墩出擊,這無疑是一場會戰,打得十分慘烈,從早晨一直了到天黑,最后粉碎了植田謙吉的中央突破計划,我們會打一場大胜仗的。” 老趙伸手揉了一下我的頭,笑道:“你的腦瓜子記性真好,要是我可就記不得那么具体了,既然你說張師長明天會率軍出擊,那就少不了我們的份儿,睡吧,睡足了精神明天好殺日本強盜!” 我是被一陣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惊醒的,天已亮了,我竟睡了十多個鐘頭,身邊的老趙已經坐起來,看了看手表說:“9點啦!” 所有戰士都立即整裝待發,但張師長卻派參謀來說:“暫時按兵不動,吃一頓飽飯,作好急行軍的准備。” 這時外邊傳來密集不斷的炮聲和炸彈聲,我站到窗前,望著硝煙滾滾的遠方。老趙走過來站在我身旁。我說:“敵軍發動力進攻啦!” 可以看到敵人的飛机出動了几十架,不斷地轟炸五二七團駐守的陣地,我回過頭對老趙說:“日本鬼子調集了六七十門大炮,轟擊我們的守軍,這一陣炮火可不易挺得住呢。” “陣地會失守嗎?”他焦急地問。 “很危險,不過戰士們會抵擋住敵軍的。” 這時參謀剛巧在門前經過,老趙一把將他拉住,向他打听戰況。 參謀說:“9點開始,敵軍在飛机大炮掩護下,發動了前所未有的猛烈進攻,很多工事被摧毀掉了,友軍傷亡嚴重呢。” 趙忠听參謀這么一說,向我打了個眼色,故意問道:“那為什么不去增援?” 參謀道:“剛剛才接到蔣光那總司令和蔡廷楷軍長的命令,我們師一二二旅從右翼增援,現在就要出發了。” 我問:“那為什么不通知我們?我們吃飽睡足,正好去打仗呢!” 其他戰士也齊聲說:“對,讓我們出擊吧!” 這時從門口傳來了一聲咳嗽聲,我們回過頭來,原來張炎師長已站在門口,在搖搖頭望著我們。 “怎么樣了?不耐煩了嗎?”他笑著說,“急著要去打仗了?不要焦急嘛。” 趙忠跑到他跟前,懇求道:“張師長,讓我們去增援吧,听那密集的炮聲,怕友軍支撐不下去呢。” “增援的一二二旅已經出發了,我另有任務給你們。” 大家听了,十分雀躍。 張師長走進房里來,叫大家圍起來坐下,他說:“我准備今晚偷襲敵營,現在敵寇气焰正盛,一二二旅從右翼,友軍八十七師二六一旅從左翼,向敵包抄,定能使廟行鎮的陣地轉危為安的。但是,要粉碎植田布置的總攻計划,得進行反攻,把敵人的气焰打下去,要在白天反攻,敵眾我寡,怕不易得手,我計划發動一次巧妙的夜襲,直攻他們的營地,打他們個措手不及,我選上你們,我帶你們打前鋒,你們看行不行?” 趙忠點頭道:“一言為定,我們隨時可以出發。” 張師長吩咐參謀取來地圖,把行軍路線講清楚。最后他吩咐,6點出發,9點整發動偷襲,要在一個小時內結束戰斗。 到了6點,張師長打扮得跟普通士兵一樣,腰間挂著手槍和手榴彈,帶領我們出發了。我一邊走一邊回頭看,只見除了我們這班戰士外,十九路軍有兩營人,跟我們一起出發,個個都是短槍配備,腰束手榴彈,人人都斗志昂揚,臉上殺气騰騰。 天很快就黑了,我們銜枚疾走,很快就靠近了敵軍的營地。張師長傳下命令,就地隱蔽,不准出聲,不得暴露。大家一聲不響,在樹蔭和頹垣間隱蔽起來。 這天白天的戰斗是很激烈的,一二二旅和友軍會合后,向敵軍發動猛攻,反复沖殺,最后展開肉搏,終于收复了陣地。敵軍見久攻不下,就收隊整休,准備第二天再次進攻。看來敵人也打得精疲力竭,除了一些哨兵外,部隊都在宿營地酣睡,做著美夢。 我們沉住气,一直等待張師長發命令。 四周一片漆黑,連日陰雨,草地都是濕漉漉的,盡管這時沒看下雨,但天上的厚云掩住了下弦月,沒有月光。從我們隱蔽的地方,可以望見遠處敵營的燈光,敵人燒了簧火抵御二月的春寒。 張師長看了一眼夜光手表,低聲說:“傳下命令,還有一分鐘就9點整了,准9點開火!” 這一分鐘可真不容易挨過去,我回頭望望我們的戰士,他們都緊張地拿著武器,像繃緊了的弓弦,只等一聲令下,就飛扑向敵營。 趙忠低聲吩咐我:“一開始進攻,先用火箭筒把敵人的坦克車轟掉,你去部署一下。” 我立刻把這主意悄悄傳給那几個背著彈筒的戰士。其他的戰士都握著手提机關槍,准備沖鋒陷陣。 張師長站了起來,舉起手槍,大喊一聲:“沖啊!” 我四面的士兵也跟著用廣東話大聲吶喊,跟著站起來沖鋒。 趙忠一揮手,叫道:“打,把敵人的坦克干掉!” 他的話還未講完,我布置了的那几個戰士,早已從他們找到的高處,向敵營射出了火箭彈,火箭彈發出嗖嗖的嘯聲,像一條條火龍般划過黑夜的天空,直射敵營。 几聲轟然巨響,敵人的坦克頓時變成一團烈焰,炸成了爛鐵。 張師長一馬當先,身先士卒,向敵營沖去。我和趙忠緊跟在他后面。 四面八方響起了一片殺聲,敵人沒料到我們會來偷襲,頓時陣營大亂。 從營房里跑出來的日本鬼子,很多光著身子,只圍一條襠布,我一梭子就把十几個鬼子撂倒了。 有些鬼子還來不及醒來,就被我們的士兵打死了。 手榴彈發揮了威力,耳邊震撼著炸裂聲,敵軍在酣夢中惊醒亂竄,惊慌之狀到了极點,軍官和士兵都像熱鍋里的螞蟻似的,四散奔逃。 可是,他們的腳沒有我們的子彈快,用不了多久,就都被打得倒地不動了。 從斜刺里,沖出了一隊摩托車,剛巧碰上了我和趙忠,我們用手提机關槍向他們猛掃,立即把這車隊打散,它們向四處亂闖,又都落在我們士兵的射程里。 敵營里火光四起,爆炸聲響不絕于耳。 過了一陣,槍聲漸漸疏落。天上升起了一枚紅色的信號彈。 這時,士兵已在搜索躲藏起來的殘敵,戰斗算是結束了。 這個敵人的營地,已被我們徹底消滅,戰斗總共只花了40分鐘。 張師長下令收兵了。這時,我們的后方響起了炮聲,這是友軍的迫擊炮連在配合,作佯攻聲勢,敵軍以為我們全面反攻,竟然向后退,一時亂成一團,有些敵兵竟逃到楊樹浦匯山碼頭一帶,企圖覓船回日,其狼狽情況可見一斑。 在离開到處布滿敵軍尸体的營地前,士兵們撿起了大量的日本武器彈藥,開始返回自己的陣地。張師長在一個日軍尸体前停住腳步,對身邊的我們說:“看,這個日本士兵多么年輕,我看還不到20歲呢。” 趙忠俯下身去,從那尸体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本小本子,那是一本證件。他打開來,看了一下說:“你說得對,才只有19歲呢,名字叫谷田健一,是仙台人。”從小本子里掉出一張折疊好的紙,我把它撿起來。 那是一封短短的信,我不懂日文,不知道里面寫的是什么。 參謀從我手中把信拿去,他說:“讓我看看吧。” 張師長解釋說:“他曾留學日本,他懂日文,讓他譯出來,看看說些什么吧。” 參謀看了一遍這封短短的信,說道:“這是死者健一寫給他媽媽的信,里面是這樣說的:‘媽媽,到支那已經半個月了,我好想念家里的人,你身体好嗎?你年紀大了,腰酸背痛,可不要太過操勞。我在支那一上岸就參加了戰斗,上級說只要4小時就能占領上海,可是沒想到支那人頑抗,我們打了4天又4天,始終沒有辦法占領上海,支那士兵打起仗來都像瘋子,有的竟抱著集束手榴彈沖向我們的坦克,和坦克同歸于盡,好可怕啊,我不知道為什么要打這場仗,我也不知道會打多長時間,我每天都害怕,如果被打死在別人的國家,我就再也見不到你的慈顏了,只有我的骨灰送回故土,這使我想起來就害怕。媽媽,請你為我到神社禱告,保佑我平安回家吧,希望這場莫名其妙的戰爭早點儿結束,請代問候春子,告訴她我會回來同她結婚的。你的愛儿健一上。” 听參謀一句句譯完了這封信,我們都沉默了,在我腦海中像放電影一樣,出現了那日本的媽媽在盼望儿子歸來的容顏,她哪里會知道自己的儿子早已被打死在异國的土地上呢?那個年輕的日本姑娘春子,會等待健一回去跟她結婚嗎?她們等到的,將會是他的骨灰盒子了。 張師長說:“日本兵有不少是不知道為什么要离鄉背井到中國來作戰的,這個被打死的日本小兵就糊里糊涂,被送到這儿當炮灰,他們完全是受日本軍國主義蒙騙,糊里糊涂地來,也糊里糊涂地死掉。” 趙忠道:“可怜那個春子,等不到他回去了。” 參謀搖搖頭說:“可怜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 我不以為然:“這只能怪日本帝國主義軍閥,發動這場不正義的戰爭了。這日本士兵正是侵略者的下場。” 這一場夜襲,加上六十一師兩個團配合友軍反攻,打了個殲滅戰,圍殲了1000多名敵人,俘虜了日軍中校營長長空間升,活捉了數百名日本兵、 這次胜仗,打垮了日本侵略者的總攻,敵軍第九師及久留未混成旅團的精銳,几乎喪失戰斗力,傷亡慘重,廟行江灣一帶,到處都留下了侵略者的尸体。 我們返回營地,張師長忙著布置部隊鞏固陣地,深挖戰壕,我們也得以整休。 到了第二天下午,張師長來到我們的駐地,他興高采烈地把昨天的戰果告訴我們。 他把我拉到一邊細談。他問我:“打了這次胜仗后,敵人肯定不會收手不干的,你能告訴我下一步會怎樣嗎?” 我想了想,答道:“這兩天重創了敵軍,在日本國內引起頗大的震動,證明了戰爭無法速戰速決,打亂了日本軍部的計划。但他們騎虎難下,將第三次易帥,改派白川大將來接替植田,還家派菱刈隆為副司令,增派3個師的兵力,200架飛机,侵略軍將增至七八万人。下面的仗會更艱苦,我們要付出很大代价。” 張師張歎了口气,說道:“這大半個月來,我們的人員和武器也消耗了很多,可是上邊卻說什么保存國力,要忍辱負重,現在我們補給無望,處境艱難啊!” 我心知肚明這場淞滬抗戰的結果,但我不想道破,怕影響了張師長的情緒。我只是說:“我上次不是告訴過你,跟著還有八年抗戰嗎?艱苦還在后頭呢!不過,胜利是屬于我們的。” 張師長感慨地說:“我們的士兵弟兄很英勇,不怕死,因為他們知道自己是為保家衛國而戰,死都不怕,還怕流血嗎?昨天,友軍的一位戰友寄給我一首詩,是一位朱耀章營長寫的,寫得真好。” 他說著,從衣袋里掏出一張紙,遞給我,一邊說:“那打死了的日本小兵不知道為什么打這場仗,糊里糊涂就死掉,可是我們中國的士兵都清楚是為什么而戰,同仇敵愾,所以作戰那么英勇,這是那些日本鬼子無法理解的,你讀讀這詩,寫得多好啊!” 我把那張紙展開,朗聲吟出上面寫著的詩句: “風蕭蕭,夜沉沉,一輪明月照征人。盡我軍人 責,信步陣后巡。曾日月之有几何?世事浮云,弱 肉強爭! 火融融,炮隆隆,黃浦江岸一片紅!大廈成瓦 礫,市鎮作戰場。昔日繁華今何在?公理沉淪,人 面狼心! 月愈濃,星愈稀,四周婦哭与儿啼。男儿百戰 死,壯士十年歸!人生上壽只百年,無須留連,听 其自然! 為自由,爭生存,滬上麾兵抗強權,踏盡河邊 草,洒遍英雄淚,又何必气短情長?宁碎頭顱,還 我河山!” 我讀到最后,已忍不住眼淚,聲音嘶啞了:“真是好詩!‘宁碎頭顱,還我河山!’有這樣的好漢,中國是不會滅亡的。” 張師長點點頭道:“是好詩,寫出了我們抗日軍人的心境,可惜,寫這詩的朱耀章營長昨天壯烈犧牲了。” 這時,參謀走來,在張師長耳邊低聲說了几句話,張師長听后,皺了一下眉頭,轉過頭來對我說:“蔡軍長來電話,要你們去見他。” 我站起來說:“那我告訴老趙。” 他點點頭,我進屋去把趙忠找來。他听說蔡廷楷要見我們,十分興奮。 張師長把司令部駐地告訴我們,讓我們立即動身。他和參謀一直送我們上了汽車,我站在車上回首,只見他們一直站在那儿,向我們揮手。我直到再也看不見他們,才坐回車里去。 汽車在被炸得布滿彈洞的公路上行駛,不時得放慢車速,繞過彈坑。我在車上被顛得坐也坐不穩,身邊的戰士每一顛簸,他們就哈哈大笑,說是日本鬼子打不過我們,故意要顛我們。 突然,汽車停了下來。我跳下車,跑到駕駛座旁邊,正想問老趙是怎么回事,他指著前邊說:“你看,這是怎么回事,突然起大霧了,能見度很低,車子沒辦法往前開了。” 這時,我們已被濃霧包裹起來了。 在滾滾而來的濃霧里,只見眼前一片白茫茫,肯定車子不能再往前開了,我轉身對老趙說:“現在前不著村,后不著店,該怎么辦?” 可是,我卻听不到趙忠的回答。 我向汽車摸去,卻摸了個空,我剛才明明是站在車旁跟趙忠談話的,怎么現在車子不見了?它開走了?不對,我沒听見引擎的聲音,它到哪儿去了呢?我在濃霧中看不見,又摸不著,這可有點儿邪門了。 我大聲喊叫:“老趙,你們在哪儿?快回答我!喂,你們在哪儿?” 可是,我听不見一點儿聲音。 這就怪了,他們到哪儿去了? 我喊叫,向前摸索,不只一次摔跤絆倒,左右折騰了大約半個小時,好不容易才闖出了那團濃霧。舉頭一看,見到前面就是火車站,我認出那被炮彈打爛了的鐘樓,于是我向車站跑去。 走進車站,我又遇見了那個穿破舊制服的鐵路職員,我認得出他那好几天沒剃胡子的憔悴的面孔。 我走到他跟前,間他:“你看到我的同伴嗎?他們回到這儿來了嗎?” 他瞪了我一眼,說:“是你呀?小伙子,赶快上車吧,要不就赶不上趟啦!” 我惊愕地望著他:“赶什么車?車在哪儿?” 他指著月台,說:“快走吧,別東扯西扯啦!”我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那不是我曾乘搭的列車嗎?它正停在月台那儿,就要開動了。 我突然覺得自己不由自主地往列車跑去,腳輕快得像不著地似的,我沖上列車,頓時感到筋疲力竭,倒在座位上。忽然間,我疲倦极了,好像几天來戰斗的興奮消退后,渾身的骨頭像散了架,我合上了雙眼…… 我再睜開雙眼時,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對面座位上的那位上年紀的歷史老師的面孔,他微笑地問:“小伙子,睡醒了?車要過南京長江大橋啦!用不了多久就到站了。” 我驀地坐起身來,向四周張望,惊奇得張大了嘴,怎么車上的人都回來坐在原來的地方了? “查票羅,請把車票拿出來,查票羅!”列車員從車廂的另一頭走過來。我從口袋里拿出車票遞給他檢查。 他接過票看看,惊疑地望著我問道:“你怎么在票上打洞?這是不允許的。” 我說:“我沒打什么洞呀?” 他問:“你在上海下了車?” 我搖搖頭。對面的歷史老師說:“他一上車就睡,剛剛才醒來,沒有下過車,我可以證明。” 身邊的老大娘也說:“這話不假,他一上車就睡,盡打呼胡嚕。” 對面那對男女也說:“我們也沒見他下過車,這是直通快車,上海也沒有停站啊。” 列車員困惑地瞪了我一眼,把票還給了我,我接過車票一看,車票上确确實實是有一個洞,是票剪剪出來的。我把車票塞進口袋,不安他說:“我真的沒下過車嗎?我……” “奇怪!”列車員嘟噥了一陣,往前走了。 我問坐在對面的人說:“老師,我真的沒下過車嗎?” 他笑道:“你當然沒下過車,車在上海沒停,你想下也下不去的。” 我搔了搔頭,不好意思他說:“也許我做了場夢,夢見自己下過車,而且打了几天仗呢。” “小伙子,上海有什么仗打?打仗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時的事了,你那時還未來到這人間呢。” 我說:“我參加了淞滬抗戰。” 他笑起來:“胡說,那是60年前的事,你怎么會可能參加淞滬抗戰?” “可我……我和一個班的戰士參加了戰斗,你不信嗎?”于是我把經歷的事全講了出來。 對面那對男女好奇地探過頭來,那年輕的男子說:“你是在夢中回到60年前去打仗?是通過科幻小說的時光隧道回去的?” “時光隧道?”我為之愕然。我再拿出那張車票看看,我真的從時光隧道回到60年前去過嗎?我感到困惑。 我對那歷史老師說:“老師,請你告訴我,真的有時光隧道嗎?人真的能回到60年前的世界去嗎?” “我們研究歷史的人,都很希望真能有一條時光隧道,好能回到過去的歲月里去實地考察歷史的真相,要知道歷史已被人改來改去,改得面目全非了。至于你說的那一班戰士,我倒曾在一本英文書里讀到過呢!” “真的?快告訴我吧!”我焦急地追問。 “有本叫《世界上不可思議的事》的英文書里,曾有一段說在1932年淞滬抗戰中,有一個排的中國士兵,在調防的時候突然神秘失蹤,他們既不是戰死、被俘,也不是當了逃兵,而是离開陣地走進夜霧中,就不再見他們走出來了。當時這事曾引起了外國記者的興趣,到處追查,都找不到他們一點儿蛛絲馬跡,就像在空气中蒸發了一樣。這事沒有寫進歷史書里,不過假如翻閱當年上海的外文報紙,倒真有記載呢。” “哦!”我叫起來,“那是趙忠他們,那里面也有我,這么看來,他們也跟我一樣,回到90年代的世界來了。”但我搖搖頭,“不可能的,我只瞌睡了一陣,你們都看著我沒有离開過火車,我怎么會到30年代去呆上了几天?實在令我無法置信。” “那書中還說,這群中國士兵都很年輕,作戰很英勇,曾在黑夜偷襲敵營,潛水炸毀日軍的‘出云號’旗艦,蔡廷楷軍長要代表總司令部獎勵他們。這些失蹤了的抗日英雄,都沒有留下名字,不過,可以想像都是像你這么大年紀的小伙子。他們突然間就從世界上消失了。” 我覺得毛骨悚然,這會是一場夢嗎?還是我真的走進了時光隧道?我怎么可能到一個我還未出生的世界去呢? 那位上了年紀的歷史老師所說的話,深刻地烙進我的腦海里:“我們研究歷史的人,都很希望真能有一條時光隧道,好能回到過去的歲月里去實地考察歷史的真相。” 也許,經歷了這件不可思議的怪事,使我改變了主意,放棄了考電腦或醫科,而選擇了研究歷史作為我終生的職業。好啦,你的問題我回答了,相信你听了是不回相信的,這沒關系,只要你不在報紙上寫出來就行了。 ------------------ 文學殿堂 雪人掃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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