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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強盜登船


  我美美地睡了一覺,醒來后,走到窗前一看,看到亞密德拉著小尊的手,正在人工幻覺的海邊散步。他在講著什么,小尊以無限崇拜的神情望著他。亞密德能和小尊這么快就交上朋友,倒真出乎我意料之外。
  小尊首先發現了我,他拉著亞密德的手向我跑來。我一想到昨晚亞密德在艦橋上命令一○一把我帶走的神气,心里就升起一股怒火。我抱起小尊,親熱地吻他,卻故意不搭理亞密德。
  他看出我臉上流露出來的不滿,就笑著搭訕:“怎么了?還在生气嗎?”
  我板著面孔回答:“我有什么資格生你的气呢?我只是個被救起來的遇難者,怎么敢生你船長大人的气呢?”
  “如果你這樣看,那就大錯特錯了。”
  “難道我又錯了,什么地方触犯了你呢?”
  “不錯,你是被救起來的遇難者,但并不是我的俘虜,你是我們船上的貴賓,你可以自由行動,我絕對尊重你的自由。”
  “可是你卻決定向太空強盜投降,難道這就是你的尊重嗎?”
  亞密德很耐心地答道:“你要明白,我們這船并非一艘戰斗太空船,‘蛇心’號跟‘尼美西斯’號差不了多少的,即使我們戰斗,到頭來不是被殺就是被俘。”他望著我,眼神充滿自信地說,“我相信有更好的辦法對付他們的。”
  “難道你真的打算讓他們登船?”
  “無可抉擇!我們船上運載的貨物是經不起破坏的,正因此他們不會開火轟擊我們,假如擊毀或破坏了冷藏庫即使是很少一些線路,冷藏著的人体器官就會全部報銷,同樣道理,我們要活下去,自然也不希望他們開火,戈爾比星正等著我們這批貨物去拯救病者的生命呢。我一定得想辦法把這批貨物保存好,運送到最需要它們的人手里去。”
  “這就是維丁醫生說的亞密德的自欺欺人的夢吧?”
  “對,這是我的夢,也許是自欺,但絕不是欺人的。”
  我關切地說:“如果你放強盜上船,他們會把你的貨物劫走的。”
  亞密德搖搖頭:“這點你可以放心,我已有所准備,我的貨物是不容易讓人搶走的。”他臉上露出一种溫情的笑容,一邊用手撫摸著小尊的頭,一邊對我說,“我絕不會不顧你們的安全的,要知道,你們對于我來說,實在太珍貴了。”
  “我們對于你真的那么重要嗎?是把我們當成運載的貨物賺錢吧?”我冷笑道。
  亞密德長歎了一聲:“唉,我知道無法消除你的誤解,不過你還是看事實好了。”
  我的怒气這時已消了,就對他說:“我的确對你很不了解,這船上有很多事令我惊奇莫名,我看到過你珍藏的藝術品和珍寶,你可以說已富甲一方,為什么你卻要駕駛運輸船在太空中到處游蕩呢?為什么不找一個星球定居,建立家業呢?又比方,你船上有最先進的醫療設備,又有最高明的醫生,為什么宁愿額頭上留下那可怕的疤痕呢?”
  亞密德瘟怒地望了我一眼,可能看出我是真誠關怀他,他把目光垂下,搖了搖頭,有點狼狽,用一种像孩子被發現犯了錯誤時的那种求饒的語气說:“我一定得回答你這些問題嗎?你為什么一定要探索我的過去呢?這個宇宙充滿著各种矛盾,在我身上也同樣充滿著矛盾,你認為我是一個最富有的人,這只是表面而已,你卻不知道我的內心多么貧困、空虛和寂寞。你認為我這傷疤難看吧?我把它留下來,是要自己記住人生是不完美的。好吧,我給你講一段故事吧。”
  “從前有一個小孩,就像小尊那樣年紀,他有一個很好的家,生活在一個富饒的但科技落后的星球,這星球在文學藝術上卻很發達。有一天,來了一群強盜,他們由一個叫奧勒的頭子率領,襲擊了這星球。這孩子的爸爸被殺死了,母親被強盜擄走,而強盜連這孩子也不放過,在他頭上砍了一刀。但是,這孩子命大,沒有被砍死,他從血泊中爬了起來,逃出生天。經過二十多年的掙扎奮斗,他終于成了一艘太空運輪船的船長。”
  我和小尊默默地听著他的講述,小尊用含淚的眼睛望著他,當他沉默下來時,小尊追問道.“亞密德船長,那小孩跟我一樣,也沒有了媽媽了,他有找到他媽媽嗎?”
  亞密德搖搖頭:“他就是為了尋找媽媽,才駕駛宇宙飛船到處流浪的,可是至今還沒有發現這幫太空強盜的下落,二十多年來,他無時無刻都在找尋,可是宇宙是浩瀚無垠的,要找一艘強盜船,無异于大海撈針。我在額頭上留下這疤痕……”
  我忍不住怜愛地伸手撫摸他那難看的傷疤,我說:“不要講了,我明白了。”
  他把我撫摸他的手,握在他的大手里,放到唇邊,感激地吻了一吻。
  我說:“羅丁醫生說你是個天使,又是個魔王,我一直認為這是自相矛盾的,現在我明白了,你對某些人來說,是個仁慈的天使,但對另一些人,會是冷酷的魔王。現在我認為這并不矛盾,在你身上統一起來了。”
  他說:“謝謝。但我只是一個人,一個有血有肉,有歡笑有眼淚的人,并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怪物。你們是上天賜給我的歡樂,使我能在這浩瀚的天宇間,有了解我的人。”他說著站起來,閉著雙眼仰望著上邊,像禱告一樣說,“宇宙中冥冥的主宰,謝謝你,希望你不要奪走我的歡樂!”
  我心里感到又甜又苦,但我不敢作出響應。我說不出自己對他是怎樣的一种感情。就在我猶豫不決無言之際,突然船內的揚聲器傳出一○一的聲音:“亞密德船長,請立即到艦橋來,看來要准備接待客人啦。”
  亞密德的面孔在剎那之間,抹去了一切感情色彩,變得十分嚴肅,以不容反對的語調對我說:“強盜要上船來了,你換一身漂亮的衣服,我要好好招待他們吃一頓飯,到時我會來接你到飯廳去。”
  “可是……”我的話還未說出,他已轉身离去。他走到門口,轉過身來,加上一句:“小尊要听姐姐的話,不必害怕,你們放心吧,我有辦法應付他們的。”
  誰料到命運弄人,當亞密德來接我們時,我從他陰霾密布的臉上,看出他內心滾動著一場狂烈的風暴。他對我說:“不出所料,他們正是在‘尼美西斯’號上行凶作惡的那幫強盜,但是我卻沒有料到,他們竟是我的死敵,哈哈,造物主太殘酷了,為什么命運這樣作弄我呢?他們這幫人的頭子正是那殺害我父親的強盜奧勒,他雖然改名換姓,現在自稱高爾船長,可我一眼就認出他來了。他和他的儿子率領著几十個匪徒上了我們的船,我許諾讓他搬走我所有的珍藏和珠寶,但請他把人工器官留下來,要知道他們強盜船并沒有我們那樣大的冷藏庫,他搬走也是沒用的。這都并不奇怪,奇怪的是我看見了一個跟我長得很相似的人,你該猜到是誰了吧?他就是奧勒的儿子尼哥,說到頭,他應該算是我同母兄弟呢。”
  我問:“是你母親生的?”
  他點點頭:“我是設法從一個多嘴多舌的強盜那儿打探出來,他确是我母親生的,是被奧勒擄走兩年之后生下來的。只是我母親在生產時死去了。夢蕾,等一下你看見我那死敵時,要冷靜鎮定,至于我那個同母异父的弟弟,你可要小心提防著點儿。”
  我好奇地探听:“你說他長得像你嗎?”
  “很像,也很不像。他比我年輕,比我好看,他額頭上沒有疤痕。但是,听說他是一個色狼,別看他年輕,被他奸污的女人已不下百個了。那些強盜叫他作‘人面狼’,他的那個強盜頭子爸爸當他如珠如實,疼愛极了,所以他為非作歹,無惡不作,我所以提醒你要小心,是因為我怕他會欺負你。”
  突然冒出這么一個同母异父的弟弟,而且又是仇敵的儿子,亞密德心情一定很矛盾复雜了。當他把這番話講完后,他挽著我的手,我們一起到飯廳去。一○一和小尊跟在我們身后。我偷偷觀察亞密德的神色,我發現他已完全控制住自己激動的情緒,他意志力很強,誰也無法從他石雕似的面孔探索出他內心的秘密。
  自動開放的飯廳門一打開,我就听見里面強盜們的喧聲怪叫了。
  亞密德挽著我的手,一走進大廳,強盜們的喧嘩立即靜寂下來。一個面目粗豪的大漢從坐椅上站了起來,用兩只凶殘的眼睛盯著我,問道:“她是誰?”
  亞密德回答道:“請容許我向諸位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新婚妻子夢蕾。”
  我強作笑容,向他點了點頭。
  亞密德真豈有此理,未征求過我的意見,竟說我是他的新婚妻子!太不象話了。不過此時此刻我不便發作,把這口气強忍下來。
  大廳中央擺著一張長長的餐桌,亞密德作為“蛇心”號的主人,坐在餐桌的一頭,我和羅丁醫生坐在他兩側,小尊坐到我身邊,強盜船的頭子高爾船長,也就是奧勒坐在餐臬的另一頭,尼哥坐在他一側。
  我看了尼哥一眼,真惊訝得差點叫起來,他長得像亞密德极了,簡直像是一個模鑄出來的。不過,只要仔細觀察,是不難分別他們兩個人的,這倒不是由于他更年輕,額頭上也沒有那傷疤,而是兩個人在气質上實在太不相同了。尼哥的眼睛有著一股邪气,冷酷而無人性,微微翹起的嘴角,含著一种胜利者的殘忍的冷笑。他在用一种要剝光人衣服的眼神,在盯視著我。我嚇得心頭一震,手不自覺地掩住胸脯。我立刻意識到這個小動作正顯示出自己的惶恐,于是我用手把玩著月亮石香球。
  我們一邊進餐,一邊交談,亞密德說:“我想,我船上的珠寶和藝術品,是足夠使你們滿意的,至于那些醫療用品和人工器官,對于你們已是微不足道了。”
  奧勒笑道:“算你聰明,懂得跟我打交道,你這樣做可比很多人聰明得多,很多船長逼我們打,可都不是我們對手,結果必然被我們殺掉。”
  亞密德毫不動容地回敬道:“以力胜人,總是下策,打起來難免兩敗俱傷,況且‘蛇心’號只是一艘運輸船,并不是戰斗宇宙飛船,我宁愿坐下來談判,大家吃頓好東西,總比打仗好些。你們作為太空強盜,靠武力取胜,還不如我這种以和為貴的辦法好。”
  奧勒塞了一口嫩肉進嘴里,嚼了几下,用一口酒送進肚子。他贊賞地說:“這水陸兩栖牛的肉真是可口,亞密德船長,你真是個會享受的人。剛才你說得對,以和為貴,我也并不想殺人,如果人人都像你這樣,用這么好的食物來招待我們,我們又何必動刀動槍費力气呢?并不是所有船都會有你這樣了不起的食物儲存的,我們能搶到什么就吃甚么,哪能像你這樣講究?如果我們也有像你這樣好的食物儲存,我們就不必去拼死拼活打家劫舍了。”
  我忍不住插嘴問道:“高爾船長,照你那么說,你們是經常搜掠其他宇宙飛船的了,你們劫過不少宇宙飛船吧?”
  他揚起眉毛,望著我答道:“不算太多,說實在話,我并不喜歡劫掠宇宙飛船,危險性太大了,我宁愿去劫掠星球,那些原始的星球人根本不是我們的武器對手,我們可以任意掠取他們的財物。但劫掠一艘太空船就難得多,你用雷射炮轟擊它,很可能一下就連船上的貨物也毀掉,尤其是那些昂貴但又精密難對付的商品,例如你丈夫的那些人造器官,弄不好一船貨都毀掉,豈不是得不償失嗎?再說,在太空中要追逐一艘宇宙飛船,也并不容易,得事先作十分精密的計算,只要稍有差錯,在茫茫的天宇就追不上對方。在太空中作戰,要將船拐一個彎,也是困難得很,一艘巨大的宇宙飛船要拐個彎也不容易,在電影里那种把宇宙飛船像小飛艇一樣拐來拐去,飛上飛下地打仗,全是騙人的,事實上根本做不到。一般情況我是不打劫宇宙飛船的,但在太空中碰上就又當別論,我宁愿去劫掠星球,那更容易得多了。”
  亞密德接過話題:“不過,要是你們碰上一艘有強力防衛武器的太空船,我怕你們就無能為力了,你們要是失去了船,那就完蛋了。”
  “這話不錯,我們只能在太空四處游動,不能定居在某個星球,不能建立基地,那樣會很容易被警偵破獲的。我們只能在太空神出鬼沒,使人捉摸不到我們的去向,才能活下去。”奧勒得意揚揚地講著,他深信我們已完全被他的力量折服了。
  羅丁醫生直至這時,沒有開口講過一句話,他埋頭吃喝,像置身事外似的。我發現尼哥也沒有講話,他并不特別欣賞那些美味可口的食物,只是挑挑揀揀,才吃上一口。他在整個時間,也根本不去听自己父親和亞密德交談,而是不斷地用眼睛望著我。他的眼睛比說話更會說話,簡直是在挑逗人,我好害怕這雙眼睛。只有在這時,我才意識到,亞密德的眼睛是那么正派,你可以直視他,你可以從他的雙眼去探索他的心靈。可是我不敢正視尼哥的眼睛,因為那里面充滿了使人厭惡的污穢和淫邪。
  我心里不禁感喟,亞密德和尼哥是同一個母親生下來的,甚至連樣子都長得那么相像,可是他們有著天淵之別,這是他們兩個所受的教養不同,生活的環境不同,所過的生活方式不同,為人的情操也不同,致使他們成了兩個完全不同的人。如果他們的母親還活到今天,看著這么兩個儿子會有什么感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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