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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伊利亞·布魯什的乘客


  這趟順多瑙河而下的漂流終于開始了。伊利亞·布魯什將要穿越一個公國,即巴登公國;兩個王國:符騰堡和巴伐利亞;兩個帝國:奧匈帝國和土耳其帝國;以及霍恩佐倫、塞爾維亞和羅馬尼亞三個公侯國。這位獨樹一幟的漁夫用不著擔心這二千七百多公里的旅程會帶給他絲毫的勞頓,多瑙河的水流將負責把他推載到入海口。河水的流速約是每小時一哩多,即平均每天五十公里左右,只要途中不出意外,兩個月就可以結束旅行。而布魯什又有什么理由耽擱呢?
  他駕駛的是一艘平底小漁船,船身長約十二尺,中腹寬四尺。船首拱起圓形的遮篷,可供兩人栖身。船篷下面,兩側靠船舷各擺著兩只木箱,里面裝著主人的全部的衣物,不過也就那么几件,合上箱蓋便可做為床舖。船尾還有一只箱子,權充凳子坐坐,里面裝的是各种炊具。
  勿庸贅言,船上還配備有一個真正的漁夫所需的全部漁具。伊利亞·布魯什可不能將這些設備省掉。因為,他那天在大賽頒獎會上曾向同事們宣布,在這趟旅行的全程,他都完全靠釣魚維持自己的生活,或者以魚為食,或者把釣來的魚賣掉換成現錢,買些其他的菜來吃,這才不算違背他的初衷。
  為此,每到傍晚,布魯什將去城市賣魚。而在多瑙河的兩岸,只要說出他的名字,不愁沒有主顧。
  第一天便是這樣過去的。然而,如果有人能一直注視著布魯什,那他必定會十分惊奇地發現,這位多瑙河協會的冠軍似乎對釣魚并不那么熱心,但如果按他的計划,釣魚本是他進行這次离奇旅行的唯一理由。當他确信沒有人看得見他時,便急忙放下釣竿,操起漿櫓,全力地划船,仿佛一心只想加快小船前進的步伐。相反,一旦岸上出現了看熱鬧的人,或者遇到一個船夫,他便立即抓起漁具。由于他的技藝高超,很快就釣上來一條條鮮活的肥魚,博得觀眾的陣陣喝彩。然而,只要河岸上的地形變換擋住了別人的視線,船夫轉了個彎消失后,他便馬上握起船槳,給沉重的篷船在水流推動的基礎上添加新的動力,使船行進得更快了。
  這位看來,布魯什是不是有某种原因,想縮短這次旅行的時間呢?可是,沒有誰逼他進行這樣的旅行呀:不管是怎么回事,他行進的速度總的來說是相當快的。上游地區的水流速度比以后的河段快得多,小船在湍急水流的推動下,再加上他一有机會就搖上几櫓,所以每小時可以前進八公里,甚至更多。
  船行過了几個無名小鎮,又將杜特林根拋在后面。跨過這座小城時,盡管岸上有不少崇拜者揮手示意邀他靠岸歇息歇息,布魯什還是委婉謝絕了,不愿中斷他的漂流。
  下午四時許,他到達弗里丁根附近,离出發地已有四十八公里之遙。他自己可真不想在那儿停靠,就像前面几個小鎮都沒有靠岸一樣,但實在難卻當地居民的盛情。他一出現,好几條小船就從岸邊駛來,船上的人們不停地喊著“呵呵,呵呵”,把這位光榮的桂冠獲得者團團圍住。
  布魯什彬彬有禮地向他們靠過去。再說,他也要找個地方把他陸續釣來的魚儿賣掉。他的网兜里有□魚、烏魴魚、鮒魚、刺魚,還有不少人們特別喜歡的鯔魚,都是鮮活鮮活的。顯然,他一個人無論如何也吃不掉這么多魚。再者,即便他想獨自享用這份成果也是不行的,來買他魚的人可真多!他一停下來,便有五十多個巴登人擁上前圍住他,喊著他的名字,向這位多瑙河協會的冠軍致意。
  “喂!到這邊來,布魯什!”
  “來杯啤酒吧,布魯什!”
  “我們買您的魚,伊利亞·布魯什先生!”
  “這條給我,二十個克萊澤1怎么樣?”
  
  1克萊澤是德國舊輔幣名。

  “那一條,我出一盾!”
  釣魚冠軍不知該回答誰才好,他的魚很快就變成了一堆現銀。如果從河源到河口,公眾都能保持這种熱情,他的賣魚所得加上在賽的獎金,就是一筆不小的財富了。
  他有什么理由不這么繼續下去呢?人們無疑會爭先恐后地搶購他釣來的魚,從他手里得到一尾魚,難道不是莫大的榮幸嗎?事實上,他絕對用不著挨家挨戶地尋找買主,一上岸,大家就地便搶購一空,這种買賣的确是天才的主意。
  那晚,不僅他的魚很快就賣完了,來邀請他回家作客的人也不在少數。但似乎布魯什不想离開他的小船,便一一謝絕了別人的邀請,還堅決推辭了別人請他到河岸酒家去喝一杯的好意。他的崇拜者們只得作罷,約好第二天一早送他出發。
  但是,第二天,他們赶到岸邊時,小船已沒有了蹤影。原來,布魯什不等天亮就啟航了,他抓住凌晨無人打扰的良机,拼命地划船。船在河心行駛,和兩岸的峭壁保持著相等的距离,在湍急水流的推動下,早晨五時許他便到達了齊格馬林根,离“漁夫之約”只有數米。也許,再晚一點儿,多瑙河協會的某些會員就會站在酒店的陽台上,憑欄遠眺,靜候他們引以為豪的同事的到來。當然,他們的等待將是徒勞的,布魯什的那种行船速度,到那時,一定早已去遠了。
  布魯什越過了多瑙河的第一條支流,盧夏河,這條小溪流在齊格馬林根下游几公里的地方從左岸匯入多瑙河。
  這段路途遠离人口稠密的市鎮,布魯什充分利用這個机會,整個白天都在拼命划船,僅僅釣了一點夠自己吃的魚。夜里,他把船泊在鄉野,就位于小城門德爾津根上游不遠處,可城中的居民根本沒想到他就在附近。
  接下來的第三天,航行的情況基本相同。日出之前,布魯什飛快地從門德爾津根城前駛過。直到駛過了重鎮埃欣根,時候仍很早。下午四點鐘,他越過了右岸的重要支流伊萊爾河,五點不到,他就停泊在烏爾姆布的碼頭了。烏爾姆是符騰堡王國的第二大城市,僅次于首都斯圖加特。
  沒有人注意到這位著名釣魚冠軍的到達。實際上,人們預計他要到第二天傍晚才能到來。因此,沒有像往常那樣出現人們大獻殷勤的場面。布魯什對自己的秘密行動頗感滿意,決定利用天黑之前的時間到市里逛一逛。
  不過,要說碼頭上空無一人,未免也不大确切。至少,碼頭上有一個散步者。甚至完全可以看出,這個散步的人是在等布魯什,因為小船一出現,他便沿著河岸步行追蹤。十有八九,這位多瑙河協會的冠軍是躲不掉慣常的歡迎場面了。
  然而,小船停泊在碼頭后,那位獨自在碼頭散步的人沒有走近小船。他站在一定的距离外,看起來是在觀察著小船,又怕自已被船上的人發現。這人中等個頭,身材瘦削,盡管已年過四十,目光卻依然炯炯有神;他緊緊裹著件匈牙利式的外衣,手里拎著一只小皮箱。
  布魯什絲毫沒有留意到此人,他把船纜系好,關上船篷的門,檢查了一下鎖閂,便一躍跳上岸,朝通向城里的一條街道走去。
  那人迅速地把手里的皮箱放在船上,旋即跟上布魯什就走。
  多瑙河穿過烏爾姆城,把該城一分為二,左岸歸符騰堡,右岸屬巴伐利亞,但這個扼江相望的城市完全是德國風貌。
  布魯什沿著古老的街道向前走,街的兩旁是些古老的店舖,店舖開著小窗,顧客從不進入店內,而是通過櫥窗進行交易。店舖前還挂著沉甸甸的招牌,做成熊、鹿、十字架、王冠等各种形狀。風一吹過,這些鐵皮招牌晃動起來,發出悅耳的叮噹聲:
  布魯什到達舊城區后,穿過肉食店皮革店的晒場,然后,信步來到教堂面前。這座教堂是德國最具風味的教堂之一。它本想与斯特拉斯堡一決雌雄,但這一野心同人類的其他許多野心一樣破滅了。
  伊利亞·布魯什不喜愛登高運動,所以,他不想爬到教堂的頂樓上將全城風光盡收眼底。但假如他那樣做了,后面的那位陌生人也定會尾隨而至——這人始終跟蹤著布魯什,但沒被他發覺。至少,當布魯什進入教堂,欣賞神龕和祭壇兩側神職人員的座椅時,那陌生人一直緊隨其后。這座教堂的神龕曾被法國旅游家杜皮伊先生比作有小房間和炮眼的堡壘;一個十五世紀的藝術家在座椅上刻滿了當時的名人像。
  兩人一先一后地經過市政府大樓——一座十二世紀的雄偉建筑,然后便折回河邊。
  布魯什回到碼頭之前在路邊停了會儿,看一群人踩著長長的高蹺走過來。踩高蹺是烏爾姆居民很喜歡的一种鍛煉,但不帶有任何強制性。而在圖賓格古大學城,由于地面潮濕坑坑洼洼,步行极不方便,人們不得不練習以高蹺行走。
  表演踩高蹺的是一群年青人和小孩子,他們個個都笑逐顏開。為了更好地欣賞這場表演,布魯什在路旁一家咖啡館找了個位置坐下。陌生的跟蹤者也不錯過,在相鄰的一張桌旁坐下了。兩人都叫了一杯當地有名的啤酒。
  十分鐘后,他倆起身离開,但這次卻是陌生人加快步子走到了前頭,布魯什不疑不懼地在后面走自己的路。當布魯什到船邊時,那陌生人已然在船上了,看上去似乎等了漁夫好久。
  天色仍很亮,布魯什老遠就瞥見了這個不速之客,只見他舒舒服服地坐在船尾的木箱上,身旁擱著他自己的黃皮箱。布魯什甚為惊愕,不由地加快了步伐。
  “對不起,先生,”他跳上船,說道,“您大概弄錯了吧,我想。”
  “一點沒錯,”陌生人說,“我找的就是您。”
  “找我?”
  “跟您談談,伊利亞·布魯什先生。”
  “談什么?”
  “跟您做筆交易。”
  “做筆交易?”漁夫非常惊訝地重复著。
  “挺不錯的一筆交易。”陌生人很肯定。他用手指指,叫對方坐下。
  當然,這种請人坐下的方式未免有些不禮貌。哪有客人反請主人坐的道理。但是這人說話堅決果斷,神態安詳自信,布魯什被震懾住了。他二話沒說,接受了對方不得体的邀請。陌生人繼續說:
  “我跟大家一樣,了解您的釣魚計划。知道您的打算靠釣魚所得維持生活,漂完整個多瑙河。我本人是釣魚藝術的熱心愛好者,非常希望自己能參与您的活動。”
  “怎么參与?”
  “我馬上就會告訴您的。但是,在這之前,請允許我向您提個問題。您在旅途中釣的魚大約可以賣多少錢?”
  “您指的是我將要釣到的魚嗎?”
  “是的,不過是除去您自己留著吃的魚以外,可以出售的那一部分。”
  “也許值一百盾吧。”
  “那好,我給您五百盾!”
  “五百盾!”布魯什大吃一惊,重复道。
  “是的,五百盾現銀,預先付清。”
  布魯什上下打量著提出這么個古怪建議的人,大概他的目光清楚地說明了他的不解,那人不等漁夫開口,就回答了漁夫心里的問話。
  “請放心,布魯什先生,我沒什么惡意。”
  “那您這樣做有什么目的呢?”釣魚冠軍仍然迷惑不解。
  “我已經對您說過了”,陌生人解釋說,“我對您的壯舉非常關心,甚至想參与進來。其實,這當中也有賭一把的成分。我將五百盾押在您的好運上,隨著您陸陸續續把魚售出,每天晚上我的錢就一點點地收回來了,這對我來說是很有趣的事。”
  “每天晚上?”布魯什強調了這几個字。“那么,就是說您想搭我的船囉?”
  “當然,”陌生人說,“不過,搭船的費用不包括在剛才的那筆錢之內。我再付給你五百盾。仍然是預先付清。這樣,一共給您一千盾,怎么樣?”
  “一千盾!”布魯什越來越惊奇了。
  這個建議的确是很有吸引力的。但是,估計漁夫更喜歡獨自一人的清靜,于是便簡單地回答說:
  “很遺憾,先生,我對此不感興趣。”
  听了這么干脆的、不容辯駁的答复,一般人只能讓步了。可是,這位熱心的釣魚愛好者好像不是這么打算的,他看上去似乎沒有因遭到斷然拒絕而准備退縮,不慍不火地問道:
  “布魯什先生,能否允許我問問為什么?”
  “沒有什么特殊的理由。我拒絕,就這么簡單,我想,這是我的權利。”布魯什回答著,有點不耐煩了。
  “當然,您有拒絕的權利,”陌生人心平气和地承認,“但是,我請您告訴我拒絕這些建議的原因,恐怕也是我的權利吧。我的建議一點儿也沒有妨礙您,事實卻恰恰相反,所以,我是不是應該受到彬彬有禮的接待呢?”
  這番話說出來的語气是那么平靜,絲毫不含怒气,可是措辭如此尖銳,甚至可以說是帶著一种威嚴,使得布魯什神气為之一斂。雖說他喜歡一個人獨自旅行,但是,他可能更不愿意不合時宜地進行一場爭論,因為那樣的話,人家立刻就有充足的理由來審視他的行為。
  “您說得對,先生,”他說,“那么我首先告訴您,讓您冒這么大的風險跟我一起旅行,我實在過意不去。”
  “那不關您的事,是我自愿的。”
  “當然關我的事。因為我本來的打算是每天釣魚不超過一個小時。”
  “那么其余的時間,您干什么呢?”
  “划船,讓船快點前進。”
  “您急著赶路嗎?”
  布魯什咬了咬嘴唇,更加生硬地回答:
  “急也罷,不急也罷,情況就是如此。您應該明白,這樣的話,我收下您的五百盾簡直等于強盜行徑。”
  “我早就料到您會這么想,這不叫強盜行為,您又不偷不搶。”買船位的人反駁道,還是那樣平心靜气。
  “話雖那樣說,”布魯什爭辯著,“我還是不得不每天都釣魚呀,即使只釣一個小時。然而,我這個人最不喜歡受某种義務的束縛,我自己喜歡怎樣就怎樣,行動自由!”
  “您是自由的,”陌生人聲明,“您想釣魚就釣魚,不想釣就不釣。這才會增添這項運動的魅力。更何況,我知道您技術高超,運气好時只要釣兩三次就足以保證我的利潤。我向來都很樂觀,所以,我才堅持預先付給您五百盾魚錢,連搭船費一共是一千盾。”
  “可我堅持要拒絕。”
  “那我倒要重复我的問題:為什么?”
  他這么糾纏下去的确是有點儿不知趣,布魯什雖說生性冷靜,也不免開始失去耐心的。
  “為什么!”他情緒激動起來,答道,“我想我已經解釋過了。既然您還是非要我說個究竟,我可以補充一句:我不要任何人搭我的船。我認為,喜歡清靜不犯什么禁令吧!”
  “那當然。”那人承認他有理,卻仍沒有离開船尾那張凳子的意思,好像已經釘在上面了。“不過,您跟我作伴,就和您一個人一樣。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亂走動,甚至如果您要求的話,我可以一句話也不說。”
  “可是夜里呢?”布魯什怒气直冒,反駁說,“您以為我的船艙里睡兩個人很舒服嗎?”
  “船艙挺大嘛,足以容下兩個人。”陌生人回答道,“再說即使有點不方便,一千盾的收入多少可以彌補了吧。”
  “我可不知道能不能彌補。”布魯什怒火越來越旺,駁斥道,“我不愿意接受,不愿意!一百個不,一千個不!這總說清楚了吧?”
  “很清楚了。”陌生人點頭稱是。
  “那么……”布魯什說著,用手指指碼頭。
  可是,那人好像不懂得這個手勢里清楚不過的含義。他從口袋里摸出個煙斗,仔細地裝上煙絲。見他這樣一意孤行,布魯什气极了。
  “您非要讓我把您扔到碼頭上去嗎?”他憤怒地大叫起來。
  陌生人填好煙斗,說話了,聲音里沒有流露出絲毫的膽怯。他說道:
  “您錯了。我這么說有三條理由。其一,我們一鬧起來,少不了會引起警察的干預,這樣,我倆都得到警署去接受訊問。當然,這對我固然是有些掃興,可對您來說,您想盡量縮短旅行時間,這樣旁生枝節地鬧騰一場,恐怕就不能如您所望了。”
  這位頑固的釣魚愛好者是不是指望這條理由發揮作用呢?果真如此的話,那他就可以滿意了。布魯什的態度立刻就軟了下來,似乎愿意听完他的道理。而這位雄辯的演說家忙于點煙斗,似乎沒有注意到他剛才說的話所產生的強烈效果。
  他正准備繼續和布魯什論戰時,恰巧,第三個人跳上了小船。布魯什仍一心想著所爭執的事,沒有注意到有人走近。新上船來的人身著一套德國警察的制服。
  “是伊利亞·布魯什先生嗎?”這位警員問。
  “是我。”被問的人回答道。
  “請出示一下您的證件。”
  這句話,就像在一潭靜水里投入了顆石子,布魯什有點措不及防,愣在那里。
  “證件?……”他結結巴巴地說。“我沒帶證件,我,我只有几個信封,和薩爾卡付房租的几張收据,這些夠了嗎?”
  “這些可不是證件,”警員顯得有些不滿,訓斥地說,“洗禮證、通行證、工作證、護照,那才叫證件!您有這類證件中的任何一本嗎?”
  “一本也沒有。”布魯什抱歉地說。
  “那您就麻煩了,”警員嘟囔著,一副見人犯了不該犯的錯而十分气憤的樣子。
  “我會有麻煩?”漁夫抗議道,“可我是個老實人啊,請您相信這一點。”
  “我完全相信您。”警員很坦誠。
  “我什么都不怕。何況大家都知道我。就是我在齊格馬林根舉行的上屆多瑙河協會釣魚大賽中得了兩項冠軍,所有的報紙都報道過的。即使在這儿,我也肯定找得到擔保人。”
  “我們會替您找擔保人的,您放心,”警員說,“不過在這之前,我不得不請您跟我到警署走一趟,以便驗明您的身份。”
  “去警署!”布魯什大聲叫了起來,“我犯了什么罪?”
  “沒犯什么罪。”警員解釋道,“不過,這是規定。我奉命監察多瑙河,凡查獲未攜帶有效證件者,一律押送警署。您是在河上嗎?是的。您有證件嗎?沒有。那我就必須把您帶走。至于其他的,就不關我的事了。”
  “可這是對我的污辱!”布魯什大聲抗議,近乎絕望了。
  “情況就是這樣。”警員冷冷地表示。
  請求搭船的人在論戰被突然打斷后,便把注意力完全轉移到這兩個人的對話上,竟然不小心讓煙斗也熄掉了。他覺得時机已到,便插話說:
  “如果我來為伊利亞·布魯什先生擔保,您看如何?”
  “這得看情況,”警員說,“您是什么人?”
  “這是我的護照。”釣魚愛好者回答,同時把一本證件展開遞給他。
  警員看了一眼證件,態度立馬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這就另當別論了。”他說。
  警員把護照合上,還給持照人,然后,跳上碼頭。
  “再見,先生們。”他說完,畢恭畢敬地向布魯什的擔保人行了個禮,轉身离去了。
  至于布魯什,被突如其來的打擊嚇懵了,又同樣惊詫于問題解決的迅速方式,目光一直追隨著敗退而去的敵人。
  這時,他的恩人繼續談起剛才被打斷的話題,淡淡地說:
  “第二條理由嘛,布魯什先生,是這樣的:由于您也許尚不知道的一些原因,多瑙河是嚴密警戒的,這您剛才已經領教過了。越往下游去,警戒就越嚴,尤其是您可能會經過的塞爾維亞以及奧斯曼帝國的保加利亞各省,更是處于高度戒備狀態。因為那里局勢很亂,而且從七月一日起,戰爭已經全面爆發。我估計,您旅途中會遇到接踵而至的麻煩。因此,在必要時,您不會介意一位正直的公民給您一點幫助吧。這個公民有幸能具有某种影響力。”
  第二條理由的价值在剛才把它說出來之前就演示過了。這條理由很有說服力,能言善辯的陌生人完全相信這一點。不過,他大概也沒有料到立即收到如此完滿的功效。布魯什已經完全折服,只等找個台階下來了。唯一棘手的是這個台階可不好找。
  “第三條,也是最后一條理由,”這時,請求搭船的人繼續說下去,“我現在以你們的主席米克萊斯科先生的名義跟您說話,您的行動是受多瑙河協會支持的,所以,他要監督您進展的情況,以确保其誠實可信。當米克萊斯科先生了解到我想參与您的旅行,就給了我一張相當正式的委任狀。遺憾的是,因為我預先沒有料到您竟會這么無緣無故地拒絕,就謝絕了他讓我帶來給您的那封介紹信。”
  布魯什松了一口气。由于他曾經態度那么堅決地一口回絕了對方的請求,現在想改變態度接受下來時,難道還找得出什么比這更好的理由么?
  “您早該說這些嘛!”他高興地叫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在話下了。如果我還要拒絕您的建議,那就是我的不是啦!”
  “這么說,您是同意囉?”
  “是的。”
  “太好了!”這位業余釣魚迷說。他終于得償所愿了,便從口袋里掏出一把現鈔,說:“給您,這是一千盾。”
  “您要開張收据嗎?”布魯什問他。
  “要是不給您添麻煩的話。”
  漁夫從一只箱子里找出墨水、筆和本子,從本子上撕下一頁紙,借著落日的余輝一筆一划地寫著收据,嘴里同時念出聲來:
  “今收到,烏爾姆至黑海航行期間所釣全部鮮魚的預購款及所提供船位的費用,兩項共計一千盾,一次付清,付款人……”
  “先生,您貴姓?”他停住筆問道。
  布魯什的乘客正在重新點他的煙斗,吸了一口之后,邊吐著煙邊答道:
  “杰格,住在維也納,萊比錫大街四十五號。”
  乘客繼續吸起他的煙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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