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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維哥灣


  大西洋:廣闊的水面,面積共有二千五百万平方海里。長九千海里,寬平均二千七百海里,是很重要的大海,在古代除了迎太基人2,可以說几乎沒有人知道這個海。迎大基人是古代的荷蘭人,他們因為貿易的關系,曾沿著歐洲和非洲的西部海岸往來航行!洋洋大觀的水面,有各國的船只往來其間,船蔭蔽在世界上所有的旗幟下面,西頭終點為兩個尖角,就是航海家所害怕的合恩角和暴風角!諾第留斯號推動它前頭的沖角,沖破大西洋的海浪,向前駛去。在三個半月的期間,它走了近一万里了,超過繞地球一周的大圈了。現在我們上哪里去呢?將來有什么可以給我。們看的呢?諾第留斯號從直布羅陀海峽出來,駛到大西洋面上。它又浮上水面來,我們每天在平台上的散步現在又恢复了。
  我立即上平台去,尼德·蘭和康塞爾陪著我。在距离十二海里的地方,隱約現出圣文孫特角,那就是西班牙半島的最西南的尖角。當時起了相當厲害的南風。海面波濤洶桶,海水滾滾打來,使諾第留斯號發生激烈的顛簸。在平台上簡直不可能呆下去,因為時刻都有大浪打來。所以我們呼吸了几下新鮮空气后,就回到船中。我回到我的房中,康塞爾也回到他的艙房。但是加拿大人像心中有事的樣子,跟著我來。我們過地中海時的飛快速度,不容許他實行他的計划,他很顯然地表示了他的失望。
  當我的房門關上了,他坐下,不作聲,望著我。
  “尼德朋友,”我對他說,“我了解您,您沒有什么可以責備自己的地方。當諾第留斯號行駛時,在那樣的條件下,想要离開它,簡直就是發瘋!”
  尼德·蘭不回答。他緊閉的嘴唇,他緊蹙的眉毛,表示他心中有一個堅定的思想死死糾纏著他。
  “瞧著吧,”我又說,“事情并不是完全沒有希望。我們現在沿葡萄牙海岸上溯了。不遠就是法國、英國,我們可以很容易找到一個逃走的地方。啊!如果諾第留斯號從直布羅陀海峽出來,往南方駛去,如果它把我們帶到沒有陸地的那些區域去,那我心中跟您一樣,感到煩惱。但是,我們現在知道尼摩船長并不躲避有文化的海面,我想在几天內,您可以比較安全地來執行您的計划。”
  尼德·蘭的眼睛更盯得我厲害,最后,張開嘴巴,他說:
  “實行我的計划就在今夜。”
  我突然站起來。我但白地承認,我一點也沒有料到他會告訴我這個消息。我要回答加拿大人,但又找不出什么話來說。
  “我們曾經約定等待一個好机會,”尼德·蘭接著說,這個好机會現在在我手中了。今天夜間,我們距离西班牙海岸只有几海里,夜間很陰暗,海面上吹著風。您既有言在先,阿龍納斯先生,我完全相信您。因為我老不作聲,加拿大人就站起,走近前來,對我說:
  “今晚九點。我通知了康塞爾。那時候,尼摩船長關在他房中了,可能睡下來了。机械師、船上人員都不可能看見我們。康塞爾和我,我們走到中央樓梯去。阿龍納斯先生,您就留在离我們兩步遠的圖書室中,等待我的信號。槳、桅和帆都在小艇中。并且我還弄到了一些食物。我又得了一把英國螺絲搬頭,可以把小艇釘在諾第留斯號船身上的螺絲釘取下來。所以一切都准備好了。今天夜里見。”
  “海上風浪很大呢。”我說。“我知道風浪大,”加拿大人回答,“但必須冒險了。自由是值得付出代价的。而且,小艇很結實,有些風浪,走几海里:算不了什么。推知道明天我們也許就跑到百里外的海面上了呢?愿我們一切順利,十點至十一點間我們可能在陸地的某處登陸了,或者是送了性命,所以,只有依靠上帝的恩典,今天夜里見!”
  說完這話,加拿大人就退出去,讓我∼人不知所措地呆在房中;我也想過,机會來了,我可以有時間來考慮,來討論。但我那性情固執的同伴不讓我這樣做。到底,我還能對他說什么話呢?尼德·蘭十分對。他現在要利用的,的确是一個好机會。我可以食言反悔嗎?我能為了完全個人的利益,損害我的同伴們的將來嗎?我負得了這种責任嗎?明天,尼摩船長不是很可以把我們帶到离開所有陸地的大海中去嗎?
  這時候,發出相當響的嘯聲,我曉得船上儲水池盛滿水了,諾第留斯號潛入大茵洋水底下去了。
  我留在我的房中。我要躲開船長,使他的眼睛看不到我心中激動的情緒。我就這樣度過這很愁悶的一天,一方面想走,恢复我的自由,另一方面又惋惜,丟開這只神奇的“諾第留斯號,使我的海底研究不能完成!這樣离開這海洋,像我喜歡說的,這樣离開“我的大西洋”,并沒有觀察它的最深水層,并沒有從它取得印度洋和太平洋曾給我揭露的秘密!我的小說剛翻完第一章 就從手中掉下去了,我的夢正在最美好的時候就被打斷了!多少苦悶的時間就這樣過去,有時看見自己跟同伴們安全逃在陸地上,有時又不顧自己的理性,希望有意夕)的机會,阻止尼德·蘭的計划不;:實現!我兩次到客廳中去。我要看羅盤。我要看諾第留斯號的方向是不是接近或离開海岸。不,諾第留斯號總是在葡萄牙沿岸海水中行駛。它沿著大西洋海岸向北開行。所以,這時候必須打定主意,准備逃走。我的行李并不重,只有我的筆記,沒有什么別的了.至于尼摩船長,我心中問,他對于我們的逃走將怎樣想,使他心中有怎樣的苦惱,或者使他有多少的損害,以及當逃走或被發覺或不成功的兩种情況下,他將怎么辦!當然我沒有什么可以埋怨他,与此相反,待客的態度,從沒有像他那么但白真誠。我离開他,我不能說是忘恩負義。沒有什么誓言把我們跟他束縛在一起。他相信把我們永遠拉在他身邊的,只是客觀環境的力量,而不是我們的約言。但他的這种公然承認,永遠把我們留在船上作囚人的想法,正能說明所有我們的逃走企圖都是合理的。我自從在桑多林島附近跟船長會見以來,就沒有再看見他。在我們出走之前,是不是有机會使我再見他一面呢?我同時又想見他,又怕見他,我注意听,我是不是可以听到他在隔壁的房中走動呢。沒有什么聲響傳到我的耳邊來。那房中想是沒有人了。我于是心中又問,這個古怪的人是不是在船上。自從那一夜,小艇离開了諾第留斯號執行一個神秘的使命,我對于這個人的思想,略為改變了一些。我想,不管他怎么說,尼摩船長跟陸地一定還保留某一种關系。難道他從不离開諾第留斯號嗎?有時候,整整几個星期過去了,我都碰不見他。在這個期間他做什么事呢?我以為他是憤世嫉俗,心存厭世,不愿見人,是不是他到遠處去,完成某种我一直不知道內容性質的秘密行動呢?所有這些思想,以及其它無數的想法,同時涌到我心中來。在我們所處的奇特情況中,胡亂猜測是無窮無盡的。我感到一种不可忍受的不安。這一天的等待好象是無止境的由于心中煩躁,時間實在是過得太慢了。我的晚飯像往常一樣,還是在我的房中吃的。我心中有事,吃得很馬虎。我七點离開餐桌。我心中計算,距我要跟尼德。蘭約定相會的時候,還有一百二十分鐘。我心中的激動更增加了。我的脈搏激烈跳動,我自己不能靜下來。我走來走去,希望運動可以把我心中的煩亂鎮靜一下。我想到我們要在這次大膽逃走中不幸死亡,我并不怎么難過,但是,想到我們的計划在离開諾第留斯號之前就被發覺,想到我們被帶到激怒的尼摩船長面前,或者,更為糟糕,他因為我的拋棄他而很痛苦,我的心就怦怦地跳起來了。
  我要最后看一次客廳。我從長廊走過去,我到了我不知度過了多少快意和有益的時間的那間陳列室。我兩眼叮者所有這些財富,所有這些寶藏,就像一個人要永遠流亡,走后不再回來的前夜中一樣。這些自然界的神奇品,這些藝術上的杰作,這許多日子來,我的生命力全部集中在它門那里,現在我要永遠拋開它們了。我又要通過客廳的玻璃,把我的眼光潛入大西洋的水底下,可是嵌板緊閉著,一塊鐵板把我隔開了我還不認識的這個大洋。
  在客廳中這樣走來走去,我走近門邊,這門在屋角牆上,是通船長的艙房的。我很惊异,這門半開著。我自然而外地退回來。如果尼摩船長在里面,他可能看見我。同時我听不見聲響,我走近前去,但房中沒有人。我推開門,走進几步,房中還是那朴實嚴肅的情景,隱士僧家的風味。這時候,房中牆上挂著的几幅我第一次進來沒有留心到的銅版畫引起我眼光的注意,那是肖像畫,歷史上偉大人物的:{j像畫,他門一生是永遠忠誠于獻身人類這個偉大思想的:他是:哥修斯哥1,听到“波蘭完了”的喊聲就跌倒的英雄;波查里斯2,近代希腊的列盎尼達斯3;俄康乃爾4,愛爾蘭獨立的保衛者:華盛頓,北美合眾國的創始人;馬宁5,意大利的愛國志士;林肯,被擁護奴隸制的人所刺殺的美國總統;最后,那位主張黑人解放的殉道者約翰·布朗1,吊在絞架上,就像維克多·雨果用鉛筆畫出來的那個很可怕的樣子。在這些英雄人物的心靈和尼摩船長的心靈中間有什么聯系呢?究竟從這一群肖像畫中,我可能找出他生平的秘密來嗎?他是被壓迫人民的保護者,奴隸种族的解放者嗎?他是現世紀最近政治的或社會動蕩中的一位人物嗎?他是這次可悲的和永遠是光榮的、美洲可怕內戰中的一位英雄嗎卜……
  忽然大鐘響八下了。大鐘的錘子第一下敲在鈴上,把我從夢中吵醒,我全身抖起來,好像有一只無形的眼賄穿透我思想的最秘密的地方,我急急走出這個房間。到客廳中,我的眼睛就盯在羅盤上面。我們的方向總是往北.測程器指的是平常的速度,壓力表指出船在六十米左右深的水層。所以周圍的環境對加拿大人的計划都有利。
  我回到我的房中。我多穿了一些衣服,使身上暖和,海靴、水獺帽、海豹皮里子的貝足絲織的外衣都穿戴上了。我准備好了,我等著。只有推進器的震動打斷了船上的沉寂。我用心听,我豎起耳朵來。是不是有些喊叫聲,向我說明尼德·蘭的逃走計划突然被發覺了嗎?我感覺十分惶恐不安。
  差几分就要到九點鐘了。我把耳朵貼著船長的房門。听不出聲音來。我走出我的房間,我回到廳中,廳中半黑不明,沒有人。
  我打開跟圖書室相通的門,室內光線同樣黯淡,同樣是冷清清的。我到挨近門的地方站著,這門對著中央樓梯的籠間。我等待尼德·蘭的信號。
  這時候,推進机的震動顯然減低了,一會儿就完全沒有響聲了。諾第留斯號的行動為什么有變化呢?船這次停住對于尼德·蘭的計划是順當或是不利,那我可不能說。這時的沉寂只有被我的心髒的跳動打斷了。忽然,我感到一下輕微的沖撞。我明白,諾第留斯號是停在大洋底下的地上了。我心中更加不安起來。加拿大人的信號不給我發出來。我很想出去找他,要他改期執行他的計划。我感覺到,我們的航行不是在平常的情況中進行的……這時候,客廳的門開了,尼摩船長進來。他看見了我,沒有什么寒暄客套話,池用親熱的語气說:
  “啊!教授,我正找您哩。您知道西班牙的歷史嗎?”
  就算是一個很熟悉自己本國的歷史的人,但在我所處的情況中,心中恍飽,頭腦昏亂,他也不可能說出一句話來。
  “那么,”尼摩船長立即又說,“您听到了我提出的問題嗎?您知道西班牙的歷史嗎?”
  “知道得很少。”我回答。
  “許多學者都是這樣,他們不知道,”船長說,“那么,您請坐,”他又說,“我要告訴您這個國家歷史的一段新奇事件。”
  船長躺在一張安樂椅上,我机械地坐在他近邊淡淡的陰影中。
  “教授,”他列·我說,“請您听我說。這歷史在某一方面可以使您很感興趣,因為它回答了您不能解決的一個問題。”
  “船長,我听您說。”我說。我不知道我的對話人要說什么,我心中想,這件事是不是跟我們的逃走計划有關系。
  “教授,”尼摩船長又說,“請您注意,我們現在要回溯到1702年了。您知道,在這個時期,您的法國國王路易十四以為專制君主做一下手勢,比利牛斯山就得縮人地下去,他一定要西班牙人接受他的孫子一∼安儒公爵做他們的國王。這國王在菲力五世的稱號下,統治了西班牙。可是統治得不高明。他對外有了問題,跟強大的敵人發生爭執1。就在一年前,荷蘭、奧地利和英國王室在海牙訂了同盟協定,目的要把菲力五世的王冠摘下來,戴在奧地利某親王的頭上,它們過早地又把查理三世的稱號給了這位親王。
  “西班牙當然要抵抗這個同盟,可是它很缺乏士兵和海員,不過金錢是有的。但是有一個條件,那就是要裝過美洲金銀的船只能夠進入它的海港中來。就是在1702年終。西班牙政府正在等著一隊載有大量全錢的運輸船,由法國派二十三艘戰艦護送,指揮宮是夏都·雷諾海軍大將1,岡為,這時候有敵人們聯合的海軍在大西洋上巡邏。
  “這隊運輸船本來要開到加的斯港,但法國海軍司令接到英國艦隊在這一帶海域巡邏的情報,就決定把這隊船開万吨呢。”
  “不錯,不過提煉這些銀,所花的費用比所得的利益還大。在這灣中就不同了,我只需撿拾人們所丟掉的就行了。還不僅在這維哥灣中,在其他千百處的失事地點也一樣,這都由我的海底地圖標記下來了。您現在明白了我是有無窮億万的財富嗎?”
  “我明白了,船長。但請您讓我說一句,就是您來撈打維哥灣金銀的事,您不過比跟您競爭的一個會社的工作先走一步罷了。”
  “什么會社呢?”
  “是一個獲得西班牙政府的特許,來打撈這些沉沒的運輸船只的會社。會社的股東們因為有巨大利潤可圖,大家都受到誘惑,興致很高,因為人們估計這些沉沒的財寶有五万万的巨大价值呢。”
  “五万万!”尼摩船長回答,“從前是在灣里,現在卻不在了。”
  “正是,”我說,“所以對這些股東發出一個通知,可能是一陣好事。恐怕通知要很受歡迎呢。通常,賭博的人所最悔恨的,主要是他們的瘋狂希望的毀滅,金錢的損失還在其次呢。不過,我并不惋惜這些股東們,我想到的是千千万万的苦難人,把這許多的財富好好地分配給他們將有多少的好處,可是現在這些財富對他們是沒有用處了!”
  我本來不想表示這個惋惜的意思,我感覺到這要傷了尼摩船長的感情。
  “沒有用處!”他激動地回答,“那么,先生,您認為由我收集起來,這些財富是丟了嗎?照您來看,我車辛苦苦打扮這些財物是為我自己嗎?誰告訴您我不是好仔地正當使用它們呢?您以為我不知道世上有無數受苦的人,有被壓迫的种族嗎?有無數要救濟的窮人,要報仇的犧牲者嗎,您不明白嗎。……”
  尼摩船長說到最后几句就停住了,是不是心中后悔說了過多的話呢?我精對了。不論是什么動机,要他到海底下來尋求獨立自主,他首先還是一個人!我于是明白了,當諾第留斯號航行在起義反抗的克里特島海中的時候,尼摩船長送出去的數百万金子是給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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