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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凱拉邦大人站在向導一邊,有點反對阿赫梅侄子的意見。

  因為這時候向導及時地提出了一個值得考慮的建議。
  旅行者們离斯居塔里的高地還有多遠?大約60公里。還剩下多少時間?48個小時。如果馬匹不肯走夜路的話,這點時間是太少了。
  若是放棄這條由于彎彎曲曲而大為延長的道路,直接穿過這個位于黑海海岸和馬爾馬拉海海岸之間最盡頭的拐角,總之是抄最近的路的話,就可以把路程縮短足足12公里。
  “凱拉邦大人,”向導以他特有的冷漠聲調說道,“這就是我向您提出的打算,我還要堅決要求您同意這個計划。”
  “可是海邊的路不是比內地的路安全嗎?”凱拉邦問。
  “在內地和在海邊一樣,不用擔心什么危險,”向導答道。
  “您對建議我們走的路很熟悉嗎?”凱拉邦又問。
  “我在采伐這些森林的時候,已經在那里走過20次了,”向導不屑地說。
  “我看沒什么猶豫的了,”凱拉邦說道,“為了把剩下的路程縮短12公里,改變一下路線也是值得的!”
  阿赫梅听著一言不發。
  “你認為怎么樣,阿赫梅?”凱拉邦大人問他的侄子。
  阿赫梅沒有回答。他顯然對這個向導有所提防,而且應該承認隨著目的地的臨近,他的提防也越來越警覺了。
  事實上,這個人的狡黠的舉止,有時他走在隊伍前面會無緣無故地不見,休息時又總是借口宿營而躲在一邊,他投向阿赫梅的奇特的甚至是可疑的目光,似乎專門對姑娘進行的監視,這一切都不能使阿赫梅放心,所以他的目光也不离開這個在特拉布松收下的、不清楚來自何方和是個什么人的向導。但是他的叔叔對此卻不以為然,很難使他把預感的東西當成現實。
  “怎么樣,阿赫梅?”凱拉邦又問道,“在根据向導的新建議作出決定之前我要听听你的意見!你對這條路線有什么看法?”
  “我想,叔叔,到現在為止我們一直在走海邊的路,离開它們也許是不謹慎的。”
  “那是為什么,阿赫梅,既然向導對要讓我們走的路非常熟悉?再說為了節省時間也是值得的!”
  “叔叔,我們可以再使勁赶馬,不難……”
  “好,阿赫梅,你這樣講是因為阿馬西婭和我們在一起!”凱拉邦喊道。“可是如果現在她在斯居塔里等著我們,你就會第一個催著我們上路了!”
  “可能是這樣的,叔叔!”
  “那好,我是負責照管你的利益的,阿赫梅,我認為我們到得越早越好。我們總是在耽誤時間,現在既然能把路程縮短12公里,就沒什么可猶豫的了!”
  “好吧,叔叔,”阿赫梅答道。“既然您要這么辦,我也就不爭了……”
  “這不是我要這么辦,而是因為你沒有理由了,侄儿,我完全可以把你駁倒!”
  阿赫梅沒有回答。無論如何,向導可以深信這個年輕人對他提出的建議是有些想法的。他們的目光只在剎那間相遇,不過用擊劍的術語來說,已足以使他們“相互試探”了。所以阿赫梅決定不再僅僅是“提防”,而是“准備應戰”。對他來說向導就是一個敵人,只等著机會陰險地向他發動攻擊。
  再說,旅行者們從特拉布松以來几乎沒有休息過,對于縮短路程的決定自然只能感到高興。范·密泰恩和布呂諾急于赶到斯居塔里以便擺脫困境;亞納爾大人和尊貴的薩拉布爾想乘海岸的客輪,与他們的妹夫和未婚夫一起返回庫爾德斯坦;阿馬西婭盼著和阿赫梅終成眷屬,納吉布是為了參加婚禮的慶典!
  于是這個建議就被接受了。他們決定在9月27日至28日的夜里休息,以便在第二天進行長途跋涉。
  不過向導也指出要采取一些預防措施,要緊的是帶好夠24個小時用的食品,因為要穿過的地區沒有村鎮。一路上也沒有商隊客店、杜坎或旅館,因此必須儲備足夠的食品。
  幸虧在凱爾普海角出了高价就買到了所需要的一切,甚至買到了一頭驢來馱這些剛買的東西。
  應該承認,凱拉邦大人對驢有一种偏愛——無疑是因為同樣固執——而且特別喜歡在凱爾普海角買的這一頭。
  這頭牲口個子不大,但根結實,能夠像馬那樣負重,馱運大約90“奧克斯”即100公斤的東西。這种驢在安納托利亞的這些地區到處都是,它們把谷物從這里一直馱到海岸的各個港口。
  這頭机靈活躍的驢的鼻孔是被剪開的,這可以使它更加方便地噴出鑽進鼻子里去的飛虫。這樣一來它就有了一种高興的神態,一种快樂的模樣,因而被稱為“笑驢”。它与泰奧菲爾·戈蒂埃談到的那些可怜的小動物、那些“耷拉著耳朵瘦骨嶙峋的脊梁上淌著鮮血”的悲慘的牲口完全不同,而且很可能和凱拉邦大人同樣固執,所以布呂諾想它也許是找到自己的主人了。
  至于食品,是就地燒熟的四分之一只羊;“布古爾”,就是一种用小麥粉做成的面包,在爐子上烘干后再涂上黃油。這么短的路程,有這些東西就足夠了,而且把驢套在一輛兩輪小車上就能運走。
  第二天是9月28日,所有的人在日出之前不久就都起床了。馬車立刻套好,每個人各就各位。阿赫梅和向導騎在馬上,帶著這支讓驢子走在前面的小隊伍,他們就上路了。一個小時以后,遼闊的黑海已經消失在高高的懸崖后面。在這個地區里,旅行者們覺得腳下的路有點高低不平。
  雖然路面不盡如人意,但白天還不算太艱難——因此凱拉邦大人又能嘮叨他對奧斯曼帝國當局的不滿了。
  “很清楚,”他反复地說,“我們已經靠近他們現代化的君士坦丁堡了!”
  “庫爾德斯坦的道路要比這里好得多!”亞納爾大人提醒說。
  “我樂于相信這一點,”凱拉邦答道,“這么一比,我的范·密泰恩朋友甚至不用怀念荷蘭了!”
  “怎么比都一樣!”尊貴的庫爾德女人嚴厲地反駁,她專橫的性格一有机會就淋漓盡致地暴露出來。
  范·密泰恩真想把以嘲笑他為樂事的凱拉邦朋友交給魔鬼。不過歸根結底,用不了48個小時,他就能夠恢复充分而完全的自由,這些嘲笑話就隨它去吧。
  這支小隊伍晚上停在一個破爛不堪的村庄里,只有一堆勉強可以放牲口的茅屋。這里無聲無息地生活著几百個可怜的人,吃的是很少的乳制品,質量很差的肉,一种鼓皮多于面粉的面包。空气里彌漫著一种使人惡心的气味:這是在燒“特塞克”,即一种用糞和泥混在一起制成的泥煤,是這些鄉村里的唯一燃料,有時還用它砌茅屋的牆壁。
  幸好听了向導的建議,食品問題事先已經解決了。在這個悲慘的村庄里不可能找到任何東西,村民們也不會施舍什么,倒是很可能乞求施舍。
  一個破爛的草棚里有几捆新鮮的麥稈,他們就在里面平安地度過了一夜,阿赫梅守夜時怀著前所未有的警惕,這樣做不無道理。半夜里向導确實离開了村庄向前面走了几百步。
  阿赫梅跟著他,沒有被他看見,一直等他回到營地后才回來。
  這個人到外面去干什么?阿赫梅無法推測,因為他查實了向導沒有和任何人進行聯系,沒有接近過任何人。宁靜的黑夜里沒有發出任何喊聲,原野上的四面八方都沒有出現過任何信號!
  “一個信號都沒有?……”阿赫梅在回到草棚里之后想道。“不過在西南地平線上出現了一會儿的燈光,難道不是一個信號,一個他等著的信號嗎?”
  這時候,有一件他起初沒有重視的事情一再出現在他的腦海里。他非常清楚地記得,當向導站在地面的高處時,遠處亮起了一束燈光,以短暫的間隔接連亮了三次,然后消失了。阿赫梅一開始以為這是牧人的燈光。現在,在孤獨的寂靜里,在使人難以入睡的奇特的靜謐之中,他思索著,他又看見了這种燈光,這就不止是一种預感,而确信這是一個信號了。
  “對,”他想,“這個向導顯然背叛了我們!他是在為某個有權勢的人物效勞……”
  那么是為誰呢?阿赫梅指不出來。不過他預感到這种背叛与劫持阿馬西婭有關。她被從敖德薩的劫持者手中救出來以后,是不是又面臨著新的危險,現在离斯居塔里只有步行几天的路程了,接近目的地的時候難道不應該万分謹慎嗎?
  阿赫梅极為不安地度過了這一夜,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他是應該馬上揭露這個向導的背叛——這一點他認為已毫無疑問——還是等到向導開始下手的時候,以便使對手啞口無言和受到懲罰呢?
  初升的太陽使他冷靜了一些。他于是決定再耐心地等上一天,以便把向導的企圖弄得更加清楚。他決定一刻不离地進行監視,無論赶路或休息都不讓向導走遠。再說他和他的同伴們都帶著武器,如果阿馬西婭的安全受到威脅,他會毫不畏懼地抵抗任何攻擊。
  阿赫梅又重新控制住自己。他的臉上沒有流露出內心的任何隱秘。他的朋友們沒有看出來,連阿馬西婭那雙充滿柔情、能洞察他心靈的眼睛也沒有看出來——就是在他身邊,不斷地觀察他的向導也沒有看出來。
  阿赫梅作出的唯一決定是把自己的擔心告訴他的叔叔,因此一旦有了机會,他就要在這方面挑起最激烈的爭論。
  第二天一大早,他們离開了這個可怜的村庄。如果這一天不發生什么背叛行為或者差錯的話,那就是為了滿足最固執的奧斯曼人的自尊心而進行的這次旅行的最后一天了。無論如何,這一天是非常艱難的。為了穿越這個山區,轅馬不得不使出全部的力量。僅僅由于這一點,阿赫梅就非常后悔改變了最初的路線。有好几次為了減輕馬車的負載,人只好下來步行。在陡峭難行的通道上,阿馬西婭和納吉布顯示出頑強的毅力。尊貴的薩拉布爾相比之下也毫不遜色。至于她選擇的未婚夫范·密泰恩他從离開特拉布松以來就有點沮喪,現在只能唯命是從了。
  此外,他們對于前進的方向沒有任何怀疑。顯而易見,向導對這個地區的一切彎路沒有不知道的,按照凱拉邦的說法是了如指掌,按照阿赫梅的說法是了解得太過分了。因此叔叔稱贊向導,侄子則由于怀疑這個人的行為而不能同意。還需要補充的是在這一天里,這個人沒有片刻离開過他們,一直走在這支小隊伍的前面。
  事情的進展似乎都合情合理,只不過道路本來就有點難走,因為它們盤旋上山時非常陡峭,而在剛剛被雨水沖刷的地方又顛簸不堪。然而馬匹卻想逃跑,但反正是最后一段路了,可以讓它們异乎尋常地用力拉車,以后它們有的是休息的時間。
  小驢子可不是這樣,它輕快地拉著車子,凱拉邦大人因此對它很有好感。
  “以安拉的名義起誓!它使我很中意,這頭動物,”他一再地說,“為了更加辛辣地嘲笑奧斯曼帝國的當局,我真想騎在它的背上到達博斯普魯斯海峽的岸上!”
  人們會承認這是一個主意——一個凱拉邦式的主意!——不過沒有人和他爭論,以免他真的忍不住這樣做。
  經過了真正的勞累的一天之后,在將近晚上9點鐘的時候,根据向導的建議,這支小隊伍停了下來,開始安排宿營。
  “我們現在离斯居塔里高地還有多遠?”阿赫梅問道。
  “還有五六公里,”向導答道。
  “那為什么不向前走了?”阿赫梅又說。“用不了几個小時,我們就可以到達……”
  “阿赫梅大人,”向導回答說。“在這個省份的這個地區,我在夜里有可能迷路,我不想冒這個風險!明天則相反,借助拂曉的光亮,我就什么都不用擔心了,中午之前我們就能到達旅途的終點。”
  “這個人說得有道理,”凱拉邦大人說。“不要著急得把事情搞糟了!在這里宿營,侄儿,我們一起吃旅途當中的最后一頓飯,明天上午10點鐘以前我們就在向博斯普魯斯海峽的海水致敬了!”
  除了阿赫梅之外,所有的人都同意凱拉邦大人的意見。于是大家動手,盡可能把旅途的最后一夜安排得舒适一些。
  再說這個地方向導也選擇得很好。這是一條相當狹窄的隘道,夾在兩山之間,嚴格地說,這些山可不是安納托利亞西部地區的丘陵了。這條隘道的名稱叫內里薩峽谷。峽谷深處的一塊高地的山岭之間是巨大的岩石,左面是半圓形的梯級,右面是一個很深的洞穴,完全可以容納這支小隊伍,對它進行考察的結果證明了這一點。
  如果說這個地方适于旅行者休息的話,對干渴望吃東西和休息的馬匹也同樣如此。离這里几百步遠,在曲折的峽谷之外有一塊草地,那里有水也有草。尼西布要把馬匹牽到那里,并且像以往的夜間休息一樣由他負責看守。
  尼西布于是向草地走去,阿赫梅陪著他,去看看那個地方,以便核實那里不會有任何危險。
  阿赫梅确實沒有看到任何可疑的跡象。這塊草地荒僻無人,西面環繞著一些起伏的丘陵。夜幕宁靜地降臨,明月要在將近11點鐘的時候升起,很快就會把這里照亮。高高的云彩之間有一些一動不動的星光,似乎在天穹頂上沉睡。空中連一絲風也沒有,也听不到任何聲音。
  阿赫梅极其專心地觀察著地平線周圍。今天晚上附近丘陵的頂上又會出現什么燈光嗎?夜里向導會來發現什么信號嗎?……
  草地的邊緣沒有出現任何燈光。原野的遠處也沒有發出任何信號。
  阿赫梅囑咐尼西布守夜時要保持最高度的警惕,命令他在發生意外事件而無法把馬匹帶到營地時也要立刻返回。阿赫梅說完以后,又急忙到內里薩峽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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