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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溫哥華號是一艘加拿大籍的三桅帆船,它的裝貨容量是五百登記吨1。這只船是租來的,專門用來從亞洲沿岸把“卡納克”販運到加里福尼亞的舊金山。“卡納克”就像中國的苦力,是一种移民,他們自愿与外國人簽訂了出賣勞動力的合同,把自己的勞力典賣給了外國人。已經有一百五十名這种苦力搭乘上了溫哥華號。
  
  1登記吨,是一种容積單位,等于2.83立方米。

  一般旅行乘客都避免与這些“卡納克”同船共渡太平洋,因為他們是些社會出身卑微、低下,舉止粗魯、反叛傾向极強的人。而哈里·克利夫頓先生是個美國工程師,多年來受聘為黑龍江河口工程工作。他已經積攢下一筆錢財,正尋找机會返回他的故鄉波士頓城。因為從中國北部到美國的船班稀少,正在克利夫頓等候船班之際,溫哥華號到達了亞洲海岸。哈里·克利夫頓找到這位船長,他們既是同胞,又是朋友。于是他決定帶著他的妻子和三個儿子、一個女儿搭乘溫哥華號返回故里。因為他已經積攢下了頗丰的財富,盡管還年輕,只有四十歲,他也不想再繼續工作下去,而打算返回故鄉休息了。
  對搭乘這艘裝有“卡納克”的船,工程師的妻子,艾麗薩·克利夫頓太太已經預感到某种恐懼与擔憂,但她不愿違背丈夫急于返回美國的心愿而沒有提出异議。另外,因為克利夫頓太太還想到:航程應當說并不算長,溫哥華號船長是個常跑這條航線的行家里手,所以她懸著的心才梢稍可以安定下來。于是,她隨著丈夫,帶著三個儿子:馬克、羅伯特、杰克,及一個小女儿貝爾,還有他們的狗菲多,一齊登上了溫哥華號。
  哈里森船長,這條船的指揮官,是個优秀的海員,航海經驗丰富,他尤其清楚的是太平洋上,這段航線并沒有多少險情。由于和工程師是好朋友,船長對克利夫頓一家照顧得非常周到,使他們不必遭受与住在底艙的“卡納克”接触而帶來的麻煩和不方便。
  溫哥華號的乘務人員由十二名水手組成,他們國籍不同,相互間沒有任何關系。這种由民族差异甚大的人,臨時湊在一起的航海組織是很難避免在遠航中發生的難以預料的麻煩。因此,可能經常會發生一些爭執和混亂,從而妨礙正常航行。在這條船上工作的水手中有兩個愛爾蘭人,三個美國人,一個法國人,一個馬耳他人,兩個中國人,三個黑人。
  三月十四日,溫哥華號起航了。前几天,船務工作正常,但是風向不太有利。盡管哈里森船長指揮靈活,因為南風太強,水流把船沖得向北偏离了船向。然而這并不會帶來多大的危險,只是將延長一點航程。但是,人們已經隱約感到真正的危險開始在醞釀之中,這就是某些水手居心叵測,企圖挑動“卡納克”們造反鬧事。据說是船上的二副鮑勃·戈登。鮑勃·戈登是個极其險惡的無賴,他利用了船長的好心,及他們是初次共事,船長對他并不了解的弱點而煽風點火,鼓動“卡納克”們叛亂,以達到劫船的目的。他和船長之間還爆發了多次口角和爭執。船長感到看來不得不采取一些強硬手段了。但是,令人遺憾的是意外事件總會提早帶來災難性的結果。
  确實,在溫哥華號上,船員不服從管理的現象越來越頻繁地爆發出來。“卡納克”們也越來越難以控制了。哈里森船長只能依靠兩個愛爾蘭人、三個美國人和一個法國人了。這個法國人是個勇敢的水手,因為長期居住美國,差不多已經美國化了。他是個高尚的人,出生在法國庇卡底省,名叫讓·范特姆,但他更喜歡人們叫他弗萊普。弗萊普已經周游過世界,他到過所有作為一個人可以到達的地方,無論他走到哪里,總是保持著豁達、樂觀的天性。正是他提醒了哈里森船長應該注意船上的惡劣傾向,及時采取有力措施。但在這种情況下,人們又能怎么辦呢?不是只能小心謹慎、等待順風,盡快駛回舊金山港灣,然后再做處理為上策嗎?
  哈里·克利夫頓也得知了二副的所作所為,看著“卡納克”們与某些水手的企圖,工程師的憂慮心情与日俱增。他悔恨不該冒全家生命之險,搭乘溫哥華號,但是后悔已經來不及了。
  圖謀不軌的險惡用心,終于以公然反抗的形式表現出來了。起因是三月二十三日,一個馬耳他水手侮辱了哈里森船長,于是船長下令把他監禁起來。當時其他水手并沒有公然反對這种裁決。只是小聲議論紛紛。弗萊普和一個美國水手便把這個馬爾他人關押起來。懲罰本身算不上什么大事,只是到了舊金山后,這种不服從管理的行徑,將會給馬耳他水手帶來嚴重的后果。因此,毫無疑問,這個水手希望溫哥華號永遠不能到達舊金山。
  船長經常和工程師討論這些棘手的問題,他為此越來越憂心忡忡。因為圖謀不軌者想劫船的企圖越來越明顯,哈里森曾打算逮捕二副。但是工程師不同意他的意見,他說:“二副得到了多數‘卡納克’的支持,把他關押起來只會引發暴亂,而于事無補,到那時我們的處境會更加危險。”
  “你說得有道理,哈里,”船長回答。“我再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阻止這個混蛋鬧事了。我看最好給他腦袋上吃顆槍子!我會這么做的!唉,如果現在我們的船順風順水該多好!”
  确實,海上風很大,總把船吹离航道,使得航行更加困難、繁重、累人。克利夫頓太太和她的兩個最小的孩子一直呆在艉樓里。哈里·克利夫頓沒有把船上發生的事情告訴他的妻子;他不愿加劇妻子不必要的擔心。
  然而,海上的天气變得更加糟糕了。狂風吹得溫哥華號只能收起大帆,半升起三角帆和方帆,頂著風浪緩慢行駛。三月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日,太陽始終被陰云遮蓋住,不能進行任何觀察了望。哈里森船長也不知道狂風已經把他們的船吹到了北太平洋的什么地方。新的危机已經悄悄地落到了他不堪重負的身上。
  三月二十五日,將近中午時分,天气稍微有點放晴。海上開始刮起西風,對船航行十分有利。太陽升起來了,船長想乘机進行觀察,因為在東邊,三十多海里的地方漸漸出現了一片陸地。
  一塊陸地出現在太平洋這一片水域里,連最新的地圖上都不曾標注過,這确實令哈里森船長感到几分吃惊。難道是船向北偏离航線,已到達了阿留伸群島的緯度上?必須進行核查。船長把這一意外事件告訴給了工程師,后者的吃惊程度也不亞于船長。
  船長取來六分儀,重新登上艉樓,等著中午太陽升到最高點時,好准确測定這塊陸地的方位。
  已經是十一點五十分了,正當船長湊近六分儀鏡頭,准備進行觀察時,一片喊叫聲從底艙傳來。
  哈里森船長急忙從腥樓頂上向下觀望。此時,三十几個“卡納克”推倒了英國和美國水手,口中叫罵著,奪門而出。那個曾被監禁的馬耳他水手也被放了出來,正在他們中間帶頭鬧事。
  哈里森船長和工程師一前一后,立刻下到了船甲板上。船長馬上被忠于他的水手和鬧事的人圍了起來。
  在主桅杆前,离船長十几步遠的地方,舉止粗魯的“卡納克”們停下了腳步。他們之中大部分人手中握著從各种支架上拔下來的撬杠,固定繩索的鐵筆和繩索栓。他們揮舞著這些武器,窮凶极惡地用馬耳他語、黑人的土語大喊大叫,罵罵咧咧。這些“卡納克”們聲稱不要別的其他東西,只要劫持這條船。這正是二副鮑勃·戈登挑唆的結果,因為他想把溫哥華號變成一只海盜船。
  哈里森船長決定就地了結這個混蛋。“二副在哪?”他問道。
  沒有人回答他。“鮑勃·戈登在哪?”他又問了一遍。
  一個男人從鬧事的人群中走了出來,這正是鮑勃·戈登。
  “你為什么不和你的船長站在一邊?”哈里森問道。
  “船長?在這條船上沒有別人,只有我,才是船長!”二副蠻橫無理地回答道。
  “你這個混蛋!”哈里森大叫起來。
  “把他抓起來!”鮑勃·戈登指著船長向叛變的水手們叫道。
  此時,哈里森向前邁了一步,從口袋里拔出手槍,瞄向二副,開了一槍。
  鮑勃·戈登向旁邊一跳,躲開了射擊,子彈穿過船壁消失在海上。
  槍聲成了總暴動的信號。“卡納克”們在二副的指使下,向圍著船長的一小伙人扑去,一場無可避免的、可怕的混戰開始了。克利夫頓太太被喧鬧聲嚇坏了,和她的兩個小孩子,急忙奔出艉樓。這時,英國和美國水手已經被抓了起來,并繳了械。當人群散開時,只剩下一具尸体軟塌塌地爬在甲板上,這正是哈里森船長,他已經被馬耳他人打死了。
  哈里·克利夫頓正想向二副沖去,鮑勃·戈登立刻下命把他牢牢地捆綁起來,然后,把他和他的狗一起關進了一間小艙。
  “哈里,哈里!”克利夫頓太太大喊著,和孩子們的乞求聲混成一片。
  哈里·克利夫頓無法抵抗。當他想到妻子和孩子們將落入這幫窮凶极惡的匪徒之手時,頓時感到無比的懊悔和沮喪。
  鮑勃·戈登成了溫哥華號的主人,他在這條船上撐了大權,他可以干任何他想干的事了。然而,克利夫頓一家在船上對他是一种妨礙,但是他不必多操心,他的手下已經想好了辦法處置這些多余的人。
  一點鐘時,靠近了那塊無名的陸地,离它還有二十海里左右。鮑勃·戈登,讓人把一條小船弄坏,只剩下兩只槳,一根桅杆,一張帆,在船里放了一袋餅干,几塊咸肉,然后把小船拋進海里。這時,弗萊普已被釋放,他把匪徒們的舉動都看在了眼里,但他一個人又怎么能對付一大群人呢?
  當小船准備就緒后,鮑勃·戈登下令把克利夫頓太太和他的四個孩子赶上小船,強迫他們乘小船去那塊還有二十多海里遠的陸地。
  不幸的女人還想打動這個無賴,她乞求、哭泣、祈禱千万不要把她和她的丈夫分開。但鮑勃·戈登什么都不想听。無疑,他想用更保險的方法擺脫工程師。對可怜的女人的哀求他的回答只有:“上小船去!”
  這是一幅多么悲慘的景象啊!一個女人和四個孩子將被赶到一個簡陋的小船上,拋棄到汪洋大海之中。誰都知道,如果沒有一個水手為他們掌舵,他們肯定會迷失方向,陷入災難。至于那些幫凶們,他們和鮑勃一樣無恥、卑鄙,對母親和孩子們的哀求、哭訴,同樣充耳不聞。
  “哈里!哈里!”可怜的女人不停地呼喚著。“爸爸,爸爸!”無辜的孩子們叫喊著。
  長子馬克搶過一個系索栓向鮑勃·戈登沖去,但被他用手推開。很快這倒霉的一家被赶到了小船上。他們的呼喊聲、哭泣聲讓人撕心裂肺。被捆綁起來,關押在船艙中的哈里·克利夫頓肯定听到了這悲慘的呼喊,他的狗菲多只能用激怒的狂唳聲呼應著這無助的呼喊和哀求聲。
  此刻,在鮑勃·戈登的命令下,系著小船的纜繩從溫哥華號上解了下來,大船僅晃動了几下,就离開了小船。
  勇敢的馬克,像個真正的海員一樣,緊緊地抓住舵,站立著,他竭盡全力想保持小船平衡,但他無法升起帆來。小船被側面沖來的海浪擊打著,隨時有翻船的危險。
  突然,一個人從溫哥華號艉樓頂上躍進了大海。這個人是水手弗萊普,他奮力向小船游去,他是為幫助這些被遺棄的人而來的。
  鮑勃·戈登朝著小船的方向轉過身去,瞬間的沖動使他想去追捕那個逃亡者,但是他沉思片刻,看看天空,已經是陰云密布,好似危机四伏,于是一抹邪惡的微笑浮上他的雙唇。他讓人升起了前桅帆和兩個后帆,溫哥華號很快向遠處駛去,而那只小船在水天相連的大海上,剎時就變成了一個模糊的小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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