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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一階段


  “加里內塔”和“莫里切”自打從凱卡腊開出就一直由瓦爾戴斯和帕夏爾兩名船老大指揮。對于雅克·艾洛赫和熱爾曼·帕泰爾納提出的繼續旅行的要求,帕夏爾和他手下的船員們非常痛快地就答應了。本來兩名乘客的考察就是沒有時間限制的,對船員們來說,只要能獲得丰厚的報酬,不管這趟行程是一直延伸到奧里諾科河源頭還是它的所有支流,都沒問題。
  瓦爾戴斯那條船則必須另議价錢了。當初從凱卡腊出發時講的是由船老大把馬夏爾叔侄送到圣費爾南多就行了。當時也只能憑這么說,因為乘客下一步的行動要視在圣費爾南多收集到的情況而定。我們知道,瓦爾戴斯是圣費爾南多人,他平時就居住在此。這回他本來已經和馬夏爾中士道了別,正打算等著把另外的商人或旅客再順流而下地拉回去呢。
  而馬夏爾和讓對瓦爾戴斯一路上表現出的高超技藝和工作熱情都极為滿意,下一段的旅行無疑會更艱苦,叔侄倆真是不愿少了瓦爾戴斯,于是他們向瓦爾戴斯提出繼續雇佣他和他的船“加里內塔”,去往奧里諾科河上游。
  瓦爾戴斯馬上答應了。不過他手下的9名船員卻只剩了5名,那4個都去割膠了,割膠這活儿比駕船掙錢多,好在船老大又找來了3個馬里基塔雷族印第安人和一個西班牙人,把“加里內塔”的船員重新補齊了。
  馬里基塔雷族生活在委內瑞拉東部,也都是行船的好手。而且他們對奧里諾科河出了圣費爾南多以后好几百公里的河段情況都相當了解。
  西班牙人叫荷萊斯,兩個星期前到的圣費爾南多,正想找個机會去圣塔胡安娜,据他自己說,埃斯佩朗特神父會吸收他加入傳教團的。但是,當他听說凱爾默上校的儿子不遠千里尋父,并要赶赴圣塔胡安娜時,荷萊斯大為感動,主動要求給少年乘的船當船員。瓦爾戴斯還差一個人手,便接受了他。這個西班牙男子輪廓冷硬,雙眼放光,看上去不是那么可親,不過顯然聰明得很,他沉默寡言,似乎不善交際。
  瓦爾戴斯和帕夏爾指揮下的船已經來到了瑪瓦卡河,這是奧里諾科河左岸的一條支流,在帕里瑪高原下游350公里處,而奧里諾科河最初的涓涓細流就是在帕里瑪高原孕育出來的。
  行駛在奧里諾科河上游的船一般來說比中游的船結构更加輕巧。而本來体積就比較小的“加里內塔”和“莫里切”同樣适合于在上游航行。臨走前它們都已被仔細地檢查、徹底地修補過,回复到了最佳狀態,10月份雖已是旱季,但水位尚未降到最低,比兩條船的吃水度還要略深一些。兩條船的乘客已經在船上待了兩個多月,早已習慣了,所以還是不要另換船的好。
  在夏方榮進行他那歷險壯舉之時,只有科達茲出版過該地區的地圖,但粗糙得很,夏方榮找出并修正了多處不正确的地方。所以這一次,踏上第二階段旅程的人們使用的是夏方榮重新繪制的地圖。
  風是順風,相當強勁。兩船升帆到頂,几乎是齊頭并進。船員們集中在船的前部,根本不用動手船就走得很快,天气晴朗,淡淡的云朵在西邊緩緩飄浮。
  兩條船在圣費爾南多走時都裝得滿滿當當,干肉、蔬菜、木薯粉、罐頭、煙草、塔菲亞酒、燒酒,用于交換的刀子、小斧、玻璃珠、鏡子、布匹,還有衣服、被褥和彈藥,考慮得周到一點有好處,因為再往上游去的話,除了吃的以外,別的物品很難搞到了。至于吃的,有雅克·艾洛赫的“內擊鐵”和馬夏爾中士的卡賓槍在,大家是不必為此費心的、捕魚的收獲也小不了,因為在上游眾多支流的河口都有大量的魚儿在歡蹦亂跳。
  下午5點,兩條船借著風勢一直行到了馬來瓦對面米納島的最尖端,系纜停靠。一對水豚由全体乘客和船員分享,貯藏的食物原封未動。
  第二天,10月4日,天气情況依然如故。“加里內塔”和“莫里切”一天行了20公里,所經的河段筆直筆直,印第安人把奧里諾科河的這一段稱為“努貝炮筒”。兩條船停泊在了“石畫山”腳下。
  山上的石刻已被水淹沒了一部分,熱爾曼·帕泰爾納煞費腦筋地盯著瞧了半天也沒能破譯出到底是個啥意思。本來就不大可能搞明白,更何況雨季的降水使得河流水位偏高,還遮住了一部分石刻呢,等到了卡西基亞雷河口,還會再碰到一座“石畫山”,同樣刻滿了這种深奧難懂的象形符號——這是印第安人獨有的文字,任憑歲月流逝,依然存留下來。
  一般地說,在奧里諾科河上游行船的人夜間是不愿赶路的。他們找几棵大樹,把吊床往低矮的樹杈上一拴,就露宿起來。在委內瑞拉,當夜空沒有云朵遮掩的時候,星星是格外奪目的。不過直到目前為止,我們的乘客們一直是在船上過夜的,這一次他們也沒有想到要棄船登岸。
  事實上,這個地區暴雨說來就來,睡在露天真不太保險,而除此之外,還有其他一些令人擔憂的因素。
  這天晚上,兩名船老大瓦爾戴斯和帕夏爾談論的恰好是這個問題。
  “要是露營能躲得過蚊子咬的話,”瓦爾戴斯說,“那倒也值得一試。可是岸上的蚊子一點儿也不比河上的少……”
  “再說了,”帕夏爾接口道,“岸上還有螞蟻呢,叮得你一發燒就是好几個時辰……”
  “它們是否就是人們所說的‘24’1?”讓問道。他把那本導游書翻得那么熟,几乎已經無所不知了。
  
  此處原為西班牙語。——譯者注

  “一點儿不錯,”瓦爾戴斯說;“此外還有‘其皮塔’一种小得几乎看不見的虫子,咬起人來從頭到腳一處也不放過,還有白蟻,能把印第安人逼得棄屋而逃……”
  “別忘了還有跳蚤,”帕夏爾說,“還有吸血蝙蝠,能把你最后一滴血都吸于……”
  “還有蛇,”熱爾曼·帕泰爾納也加了進來,“比如□蛇什么的,有6米多長呢!我宁愿挨蚊子叮,也不想被蛇咬。”
  “我是兩者都不想!”雅克·艾洛赫大聲宣布道。
  他的想法也是大家的想法。于是旅客們繼續在船上過夜,除非下暴雨或刮狂風,不得不上岸躲避時才這么做。
  這天傍晚,船行至右岸一條大支流文圖阿雷河的河口時,才剛剛5點鐘,還要過兩個小時天才會黑下來,不過遵照瓦爾戴斯的建議,船還是在河口停了下來。因為一過文圖阿雷河,奧里諾科河中的岩石就多起來了,堵塞了航道,尤其是現在天又快黑了,這個時候冒然前行會很危險的。
  晚飯是大家一起吃的。讓的秘密已經被兩個同胞知曉了,馬夏爾中士便不好再反對。現在已經可以明顯地看出,雅克·艾洛赫和熱爾曼·帕泰爾納在与少女接触時是极其注意分寸的。他們不再圍著姑娘轉了,——尤其是雅克·艾洛赫,以免弄得她不好意思。每當有凱爾戳小姐在場的時候,雅克·艾洛赫總有一种特殊的感覺,有點儿渾身不自然。少女當然不會看不出來,但她竭力做出什么也沒察覺的樣子,舉止言談与從前一樣的坦率天真。每天一到晚上,她就把兩個年輕人邀請到自己的船上來,談論航行中發生的事件,談論將來的种种可能,成功的机會到底有多大,還猜測著到圣塔胡安娜傳教地后會得到什么消息。
  “傳教地叫這個名字是個好兆頭,”雅克·艾洛赫說,“是的!很好的兆頭,因為您恰好也叫過這個名字,小姐。”
  “讓先生,請叫我讓先生!”少女微笑著打斷了他,這時馬夏爾的眉頭已經皺起來了。
  “噢對……讓先生!”雅克·艾洛赫說著做了個手勢,意思是說船員們并沒听見他剛才叫的那聲“小姐”。
  這天晚上大家談論的是船隊停泊在其河口的那條支流,文圖阿雷河。
  這是奧里諾科河最重要的支流之一。奧里諾科河在這一帶拐的彎在其整個流程中是最大的——呈一個銳角,向里折得很深,文圖阿雷河的滾滾河水從分布在三角洲上的7個河口同時匯入奧里諾科河。這條支流呈東北-西南走向,發源于圭亞那安第斯山中那些永不枯竭的湖泊。河流所經之處住的大多是馬科族和馬里基塔雷族印第安人,比起左岸那些在平原上緩緩流動的支流,文圖阿雷河的水量要大得多。
  這也就是為什么熱爾曼·帕泰爾納會聳一聳肩說道:
  “真是的,米蓋爾、瓦里納斯和費里佩三位先生要是也在的話,少不了又得爭上一番!眼前的文圖阿雷哪點儿比不上他們的阿塔巴布或瓜維亞雷?他們會吼聲如雷地討論上整整一夜的。”
  “完全有可能,”讓說,“文圖阿雷河是這個地區最大的一條河了。”
  “說實話,”熱爾曼·帕泰爾納忍不住叫起來,“我覺得我自己也為地理問題而走火入魔了!為什么文圖阿雷就不可能是后來的奧里諾科呢?”
  “我才不屑于和你討論這個呢!”雅克·艾洛赫說。
  “為什么不呢?它跟瓦里納斯和費里佩的提法一樣有水平。”
  “一樣沒水平還差不多。”
  “為什么?”
  “因為奧里諾科就是奧里諾科。”
  “太有說服力了,雅克!”
  “那么說,艾洛赫先生,”讓說,“您的意見和米蓋爾先生一致。”
  “完全一致,我親愛的讓。”
  “可怜的文圖阿雷河!”熱爾曼·帕泰爾納也笑了起來,“看來它是沒有成功的希望了,我還是放棄算了。”
  4、5、6日3天的航行頗為費力,船員們齊數上陣,又是拉纖又是划槳撐篙才算應付過來。過了石畫山之后就遇上一段七八公里長的滿是小島和礁石的河道,船只在其中繞來繞去,前進得慢极了,可以說每挪一步都是很不容易的。雖然風仍從西邊吹來,可在這迷宮一般的河道上挂帆又有何用。后來又下起了雨,乘客們只得在船篷下干坐了好几個小時。
  好不容易過了這一段,接著又是圣塔巴巴拉急流段,幸而兩條船都沒用卸貨下人就穿了過去。夏方榮的書上說此處曾有過某些定居的印第安人建的村庄,但現在連廢墟都看不到了,左岸這一塊地方根本不像有人住過的樣子。
  直到過了康格埃羅,航行條件才恢复正常。10月6日中午剛過,兩條船就停歇在了瓜查帕納村。
  瓦爾戴斯和帕夏爾之所以要在這里停下來,并不是因為前頭路不好走,而是為了讓手下的船員歇上半天一宿。
  瓜查帕納村只有六七間小草房,且早已被廢棄了。原因在于周圍平原上白蟻的泛濫成災。白蟻的窩可達兩米之高。面對“木頭虱子”的入侵,人只有一個辦法——給它們讓位。印第安人就是這么做的。
  “看到了吧,”熱爾曼·帕泰爾納說,“這就是小得不能再小的東西的力量。小動物的數量一旦足夠多,就所向無敵人。虎群、豹群人們可以擊退,甚至可以把它們從一個地區赶盡殺絕……虎豹的威脅還從來不足以使人們棄家而走……”
  “皮亞羅阿族印第安人除外,”讓說,“我從書上看來的。”
  “可是,皮亞羅阿人逃跑是出于迷信而不是出于恐懼,”熱爾曼·帕泰爾納說,“而螞蟻、白蟻這一類的動物卻會把一個地區弄得再也無法居住下去。”
  5點鐘時,“莫里切”的船員們捉住了一只烏龜,拿它熬了一鍋鮮美無比的湯,而龜肉的味道也毫不遜色,被印第安人稱作“桑科丘”。此外——似乎特意要替乘客們節約儲備似的——周圍林子的邊緣上,猴子、水豚、野豬多得是,一打就中,乖乖地被端上餐桌,前后左右,抬起手來就能摘到菠蘿和香蕉。堤岸上,鴨子、白肚鳳冠雉和黑野雞,翅膀扇動得扑扑作響,不停歇地盤旋起落著。水中的魚成群結隊地游來游去,當地土著朝河中放箭就能捕到。從船上放一個小艇下去,不到一個小時就能滿載而歸。
  因此,對于在奧里諾科河上游赶路的人來說,食物是不成問題的。
  過了瓜查帕納以后,河寬就降到500米以下了。而河中的小島依然眾多,造成了一個又一個急流段,給行船帶來很大困難。這一天“莫里切”和“加里內塔”一直到天快黑了才駛至佩魯德阿瓜島。
  接下來的一晝夜后是下了一白天的雨,行過卡穆卡皮島后風向又莫名其妙地變換了數次,不得不拿出篙來把船撐住。最后船駛入了卡里達瀉湖。
  這里原來曾有過一個村庄,住的是皮亞羅阿人。后來,一名村民被一頭老虎吃掉了,于是村民們便舍棄這個家園另覓安身之處去了——夏方榮是這么講的。他當年到這儿的時候,村里只剩几間小屋,住著一名叫巴雷的印第安人,他不像他的同胞那么迷信,或者說那么膽小。巴雷建起了一個小种植園,雅克·艾洛赫及其同伴親眼目睹了它的繁榮景象。玉米、木薯、香蕉、菠蘿都長勢喜人。印第安种植園除了園主夫婦以外還有十二三名工人,在卡里達過著融洽幸福的生活。
  熱情好客的巴雷一見船靠岸停住就主動前來,旅客們敬上一杯燒酒。他接受了,但條件是來客們也要到他的家中去喝上几杯塔菲亞酒,抽上几支煙卷。主人如此誠懇,拒絕邀請實在說不過去,旅客們答應晚飯后一定前去拜訪。
  這時發生了一件小事,誰也沒去注意,再說也不可能料想到它有什么重大的意義。
  巴雷從“加里內塔”上走下來的時候,對船員中的一個人多看了兩眼——就是船老大在圣費爾南多雇用的荷萊斯。
  我們都還記得,這個西班牙人是因為要赶赴圣塔胡安娜傳教地,才向船隊提出為他們服務的。
  巴雷帶著好奇的表情又看了荷萊斯一會儿,問道:
  “嘿!朋友,我說,我怎么覺得好像在哪見過您?”
  荷萊斯的眉頭微徽蹙了一下,赶忙答道:
  “反正不是在這儿,肯定不是,印第安人,因為我從未來過您的种植園。”
  “真夠奇怪的,很少有陌生人到卡里達來,我一旦看到他們的臉,就輕易不會忘記,哪怕只打過一個照面。”
  “也許您是在圣費爾南多看見我的吧?”西班牙人說。
  “您在那儿是多長時間以前的事?”
  “已經有……3個星期了。”
  “不,不會是在那儿,因為我已經有兩年多沒到圣費爾南多去了。”
  “那就說明您搞錯了,印第安人,您從未見過我,”荷萊斯冷冷地說道,“我這是第一次到奧里諾科河上游來。”
  “我愿意相信您說的話,”巴雷說,“可是……”
  談話至此就結束了。雅克·艾洛赫雖然听到了,但他并未加以注意,也是,如果荷萊斯真的來過卡里達的話,他有什么必要非得隱瞞這一點呢?
  從瓦爾戴斯這方面說,對荷萊斯也贊賞有加,這個西班牙人身体壯,技術好,再苦再累的活儿也不退縮,只不過有一點——當然,即使這個也算不上是缺點——他總跟別人离得遠遠的,自己緘口不言,對乘客及船員所說的話則听得很仔細。
  雅克·艾洛赫听到巴雷和荷萊斯這番對話之后,決定親自問一問后者他去往圣塔胡安娜的理由。
  讓對有關這個傳教地的一切都十分感興趣,追切地等待著西班牙人的回答。
  荷萊斯沒有絲毫的猶豫和尷尬,立即回答道:
  “我小時候就入了教會,在加的斯1的麥爾塞德修道院做初學修士。后來,我想出去游歷游歷,我在國有輪船上當了几年水手,但水手的工作太累,我還是決定從事最初的志向,打算加入傳教團。6個月前我乘一艘商船到了加拉加斯,在那儿听說了埃斯佩朗特神父和他几年前創辦的圣塔胡安娜傳教地的事,我于是就想前去投奔他,我自信這個興旺發達的傳教組織會高興吸收我參加的。我离開了加拉加斯,靠給不同的船只做船員一路到了圣費爾南多,我在那儿等待著到奧里諾科河上游去的机會,正當我的財源,也就是說我在旅途中攢下來的那點儿錢快用光了的時候,你們的船到達了鎮上。到處都在談論凱爾默上校的儿子,說他為了尋找父親正准備去圣塔胡安娜,我一听說船老大瓦爾戴斯招募船員,就要求他把我也算一個,于是我就成了‘加里內塔’上的一員。因此我完全有理由說這個印第安人不可能在卡里達見到過我,因為今天晚上我是頭一回來到這地方。”
  
  1西班牙港口,臨加的斯灣。——譯者注

  西班牙人那种仿佛在陳述真理一般的講話方式使雅克·艾洛赫和讓感到頗為惊訝。不過如果此人真像他自己所說的那樣,從小就接受了良好教育的話,倒也不足為奇。他們建議荷萊斯另找一個印第安人替他在“加里內塔”上當船員,他自己則作為乘客待在其中一條船上。
  荷萊斯對兩個法國人表示了感謝。他這一路上一直在做船員,既然已經做到了卡里達种植園了,那就干脆堅持到底吧。
  “如果,”他又說,“我不能被傳教團接受的話,先生們,我請求你們繼續雇佣我,讓我回到圣費爾南多。等你們回歐洲的時候,也帶我一起回去。”
  西班牙人語調平靜,雖然他竭力想使自己的聲音柔和一些,但听起來還是粗糙艱澀,和他那冷硬的相貌、堅定的神情倒很相配。他一頭黑發,面色紅潤,嘴唇很薄,一說話便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
  此人還有一個特殊之處,在此之前還從未有人注意到過,然而自從這天以后,雅克·艾洛赫不止一次地觀察到了:荷萊斯對少年投去的古怪目光。瓦爾戴斯、帕夏爾及全体船員一直都沒能發現的秘密,是否已被荷萊斯識破了呢?
  雅克·艾洛赫因此而憂心忡忡。盡管少女和馬夏爾都沒有產生絲毫的怀疑,但對西班牙人還應多加小心為好。雅克·艾洛赫想,一旦自己的怀疑被證實的話,總還來得及采取斷然措施,可以在船停泊于某個村落時把荷萊斯放在那儿——比如說埃斯梅腊爾達什么的。甚至根本不必向他說明理由。讓瓦爾戴斯把工錢付給他,由他自己另想辦法去圣塔胡安娜傳教地。
  關于這個傳教地,讓又向西班牙人提了不少問題,并問他認不認識他想找的那個埃斯佩朗特神父。
  “認識,凱爾默先生,”荷萊斯略為猶豫了一下答道。
  “您見過他?”
  “在加拉加斯見過。”
  “什么時候見的?”
  “1879年,當時我在一艘商船上。”
  “那是埃斯佩朗特神父第一次去加拉加斯嗎?”
  “是的,第一次,他就是從那儿出發,去創建圣塔胡安娜傳教地的。”
  “那個人長得……”雅克·艾洛赫插進來說,“那個人當時長什么樣?”
  “40歲左右,高高的個頭,很強壯,留著絡緦胡,當時已灰白,現在恐怕全白了。看得出他意志堅定,精力過人,是那种為了教化印第安人而甘冒生命危險的傳教士。”
  “崇高的使命!”讓說。
  “我所知的最偉大的使命!”荷萊斯也說。
  談話到此結束,該去拜訪巴雷的种植園了。馬夏爾、讓、雅克·艾洛赫和熱爾曼·帕泰爾納都离船上了岸。他們穿過玉米地和木薯田,朝印第安人夫婦的房子走去。
  這座房子比該地區一般的印第安人的房子要像樣得多。屋里有不少家具,吊床、農具、炊具、一張桌子,几只存放衣服的籃子,還有六七個板凳。
  負責款待客人的是巴雷,他的西班牙語講得很流利,而他妻子則一句也听不懂。女主人是個尚處于半野蠻狀態的印第安女子,在家中的地位自然也在丈夫之下。
  對自己擁有的种植園頗為自豪的男主人滔滔不絕地談論著他的事業及其發展前途,為客人們無法把整個園子都參觀一遍而深感遺憾。沒看過的地方下次一定要補上,等兩只船回來的時候,他要留旅客們在家里多住些時日。
  殷勤的巴雷拿出他最好的東西來招待客人,有木薯粉做的糕餅,又大又甜的香蕉,有巴雷用自家的甘蔗釀成的塔菲亞酒和自制的煙卷,把在地里自由生長的煙葉揪下來一卷即成。客人們高興地享用著這一切。
  只有讓一個人堅持不抽煙,主人再勸也沒用。塔菲酒他也只是用唇稍微地沾了一沾。實在是明智之舉,因為這种酒性烈如火。雅克·艾洛赫和馬夏爾中士喝下去倒還鎮定自若,熱爾曼·帕泰爾納則忍不住做了個鬼臉儿,那副模樣簡直比奧里諾科河上的猴子還要滑稽——對這樣一個反應,主人可是极為滿意的!
  10點鐘的時候,客人們起身告辭,巴雷帶著几個种植園工人把他們一直送回船上。船員們此刻睡得正香。
  分手的時候,巴雷忍不住又提到了荷萊斯:
  “我可明明記得在种植園附近看見過這個西班牙人。”
  “那他為什么不承認呢?”讓問。
  “您看見的只不過是一個和他長得很像的人罷了,我的好印第安人,”雅克·艾洛赫只說了這么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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