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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路經白圖瓦


  截至到九月十八日這天,我們所處的具体位置,從起點、中途休憩點及終點計算距离如下:
  1.距加爾各答,一千三百公里;
  2.距喜馬拉雅山的療養站,三百八十公里;
  3.距孟買轄區,一千六百公里。
  若只考慮路程,我們還沒走完一半的距离;但是,把“蒸汽屋”在喜馬拉雅山區滯留的七個星期也算在內的話,這次旅行應該花費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半。我們是在三月六日离開的加爾各答。如果路上沒什么阻礙,要不了兩個月便會到達印度斯坦的西部海岸。
  而且,路途將在一定程度上縮短。因為,避開卷入一八五七年起義的各大城市的決定會讓我們的南下路線更為直接。穿過辛迪亞王國那些風景如畫的外省區時,道路兩旁景致优美、适于行車,至少在到達中部山區以前,“鋼鐵巨獸”應該不會遇到什么困難。因此,整個旅行將极為容易而又十分安全地完成。
  使它更方便舒适的另一因素,便是“蒸汽屋”成員中卡拉加尼的加入。這個印度人對半島這一地帶的情況十分稔熟。邦克斯這天便能提供證明:吃過午飯,趁莫羅上校与奧德上尉睡午覺的机會,邦克斯詢問卡拉加尼以往是以什么身份多次穿過這些省份的。
  “我參加過班加利眾多商隊中的一支,”卡拉加尼回答說,“它們用牛背販運糧食,供應給政府或個人,作為其中一員,我已在印度中部和北部的土地上南北穿梭二十來次了。”
  “商隊還在半島的這部分地界內活動嗎?”工程師又問。
  “當然,先生,”卡拉加尼回答,“在這個季節,如果我們遇不上一支徒步北上的班加利人旅隊,那才令人惊奇呢。”
  “那好,卡拉加尼,”邦克斯接著說到,“你對這片土地的全面的了解會對我們十分有用。舍掉王國的各大城市,我們要取道鄉村,你就是向導了。”
  “樂意為您效勞,先生,”印度人回答說,仍舊是以他一貫的冷淡語气——對此我還沒有适應。
  然后他又補充說:
  “您愿意讓我大概指示一下要走的方向嗎?”
  “請吧。”
  說著,邦克斯已把一張標有大黑點的地圖攤在桌上,地圖勾勒出印度這一地帶的輪廓以檢驗卡拉加尼信息的准确性。
  “再簡單不過了,”印度人說:“几乎是一條直線把我們從德里鐵路領引到孟買鐵路,兩條鐵路線支匯在阿拉哈巴德。”
  “從我們剛剛离開的埃塔沃車站到本代爾肯德邊境,只有一條大河要過:朱姆那;從這條線再到万迪亞斯山區有第二條河:白圖瓦。即使是雨季過后兩條河漲水泛濫,我想漂浮列車渡河到對岸也不會有困難。”
  “的确不成問題,”工程師說,“那么,一旦到了邁迪亞斯山區呢?”
  “我們得向東南方稍拐一點儿,好選擇一個可行的山口。那儿也沒什么能阻擋我們的行程。我知道一個坡度較緩的通道,即西爾古爾山口,馬車常從此地經過。”
  “馬能過去的地方,我們的‘鋼鐵巨獸’過得去嗎?”我問。
  “肯定能,”邦克斯回答說,“但是過了西爾古爾山口后,地面就非常崎嶇了。從博帕爾經過到万迪亞斯山區不行嗎?”
  “那儿的城市很多,想避開可不容易,而且,當地的印度兵在獨立戰爭中表現得格外引人注意。”卡拉加尼回答道。
  我有點儿被卡拉加尼給予1857年叛亂的這個稱號——“獨立戰爭”惊呆了。但不要忘了這是個印度人,而并非一個英國人在講話。而且,看起來卡拉加尼沒有參与過這場暴動跡象,或者說,至少他從未說過能讓人這种猜想的話。
  “好吧,”邦克斯接著說,“我們就從博帕爾城的東邊走吧,如果你能肯定塞古爾山口會把我們引上一條不太坎坷的路……”
  “這條路我常走,先生而且繞過著普蒂里亞湖以后,再走四十英里就到了孟買至阿拉哈巴德的鐵路,靠近朱比勒波爾。”
  “的确如此,”邦克斯在地圖上循著印度人的指點說道,“從這儿往后呢?”
  “大路直指西南,即沿著鐵路通過孟買。”
  “就這么定了,”邦克斯說道。“我看穿過万迪亞斯山脈沒什么太大的困難,這條路線挺合适。卡拉加尼,以前的不算,你現在又幫了我們一次大忙,我們不會忘記的。”
  卡拉加尼深鞠一躬,便要告退,突然又改變了主意,轉身走向工程師。
  “有事儿要問我嗎?”邦克斯說。
  “是的,先生,”印度人答道。“恕我冒昧,請問你們為什么一定要繞過本代爾肯德的大城市呢?”
  邦克斯看了看我。既然沒有任何理由向卡拉加尼隱瞞有關愛德華·莫羅閣下的事情,印度人便被告知了上校當前的處境。
  卡拉加尼凝神听完工程師的講述。然后以一种略帶惊詫的語气說:
  “可莫羅上校沒必要再懼怕那納·薩伊布了,至少是在這些省區。”
  “不但是在這些省份,別處也是如此,”邦克斯接道。“為什么你說‘在這些省區’呢?”
  “因為,盡管紛紛傳言‘大頭人’曾于几個月前重新出現在孟買地區,卻沒能查到他的藏身之處,很可能他已經重新越過中—印邊境又進入印度半島了。”
  這番解釋好像說明了這一點:即卡拉加尼還不知道發生在索特布拉山區的事情,不知道“頭人”早在五月份就被皇家軍隊的士兵殺死在唐第村了。
  “看來,卡拉加尼,”邦克斯于是說到,“傳遍印度的消息到達喜馬拉雅的大森林是有些困難!”
  印度人定定地看著我們,也不回答,好像沒有听懂。
  “是啊,”邦克斯接著說,“你好像不知道那納·薩伊布已經死了。”
  “‘頭人’死了?”卡拉加尼喊了起來。
  “确鑿無疑,”邦克斯答道,“是政府宣布了他在什么情況下被殺掉的。”
  “被打死了?”卡拉加尼搖著腦袋喃喃道。“那納·薩伊布會在哪儿被打死呢?”
  “在索特布拉山區的唐第村。”
  “什么時候?……”
  “四個月前,五月二十五日。”工程師回答。
  卡拉加尼把兩臂叉在胸前,站在那儿一言不發,這一刻我覺得他的眼神很是特別。
  我于是問他:
  “你有什么根据可以不相信‘頭人’的死訊嗎?”
  “沒有,先生們,我相信你們所說的一切。”卡拉加尼僅以此作答。
  過了一會儿,只剩下邦克斯和我兩個人時,工程師不無道理地總結說:
  “所有的印度人都這樣!印度兵的叛亂首領成了傳奇人物了。只要未曾親眼見到他被絞死,信徒們就不會相信‘頭人’已經身亡。”
  “他就是其中一個,”我接下去說,“就像那些帝國時代近衛隊里的老兵,即使在拿破侖死了二十年以后還堅持說他仍然活著哩!”
  自十五天前“蒸汽屋”越過恒河上游以后,肥沃的原野和寬闊的大路便呈現在“鋼鐵巨獸”面前。這就是多阿布,處于恒河与朱姆那河會聚在阿拉哈巴德附近之前形成的三角洲上。公元前二十世紀就已由婆羅門開墾的沖積平原,農民們采用的依舊十分原始的耕作方法,英國工程師設計的大規模疏浚工程,這一帶生長得格外繁茂的棉田,村庄旁轉動著的軋棉机吱嘎的響聲以及操作工人的歌聲……這些便是多阿布,——原始宗教的發祥地,留給我的印象。
  旅途十分順利。可以說一路的景致是隨著我們的興趣而變化。“住宅”為了取悅主人們的雙眼而不知疲倦地移動。這不正像邦克斯宣稱的那樣,是運輸藝術進步的終极嗎?無論牛車、馬車、騾車還是火車車廂,与我們的“流動房間”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九月十九日,“蒸汽屋”到達扎納河的左岸。這條大河在半島中部將拉加人1的聚居地,即“拉加斯坦”,從印度人聚居的“印度斯坦”中划分出來。
  
  1拉加人即印度的貴族。

  扎納河剛進入第一次汛期。水流更為湍急,但也只會給渡河帶來一點小麻煩,卻不能阻止我們通行。邦克斯已做過一些准備工作,但還要找一個較為合适的登陸處。最后終于找到。于是,半個小時后“蒸汽屋”登上了大河對面的堤岸。對舖設鐵軌的列車來講,過河要建耗資巨大的橋梁,瑟蘭伽耳要塞以及德里附近便有一座圓管橋橫跨扎納河。對我們的“鋼鐵巨獸”,對它牽引著的兩輛挂車來說,河流則与半島上最平坦的碎石舖路一樣易行。
  過了扎納河,拉加斯坦國的領土上便有了一些工程師原定路線上要避開的城市。左邊是瓜黎約通城,位于薩文里卡河濱,建在玄武巨岩上,有精美絕倫的穆恩吉清真寺、帕勒王宮、奇特的象門、著名的要塞以及佛教建筑——寺院;這是座老城,建在兩公里以外的新城布拉什卡正与它激烈競爭。就是在這儿,——印度的“直布羅陀海峽”1深處,詹西女王拉妮——那納·撒伊布的忠實伴侶英勇戰斗到生命的最后一息。我們知道,就是在這儿,在与英國皇家第八輕騎兵團的兩支騎兵連的遭遇中,她被莫羅上校親手殺死,當時上校率團里的一個營參加了戰斗。我們也知道,從這一天起,那納·撒伊布便醞釀起他無法平息的仇恨。
  
  1“直布羅陀海峽”位于西班牙,扼地中海出入口。

  大西洋之要道,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一直到死也念念不忘复仇!對!最好不要讓愛德華·莫羅閣下再到瓜黎約通城門下重溫回憶了!
  過了瓜黎約通以后,我們新路線的西面有安特利城及其廣闊的平原,平原上散布著許多山峰,好像是連成群島的一組小島。還有杜提亞城,建城歷史還不到五百年,以其雅致的房屋、中央要塞、尖頂變化万端的廟宇、柏辛·迪奧宮殿的廢墟以及托普·卡那的軍火庫而聞名——所有這些构成了王國的首都杜提亞,在本代爾肯德轄區的北部一隅格外突出,現已處于英國控制之下。与瓜黎約通城一樣,安特利与杜提亞也都在一八五七年的反叛運動中遭受了重創。
  最后是詹西城,九月二十二日這天我們就在距它不到四十公里處經過。這個城市是本代爾肯德地區最重要的軍事重鎮,城里底層賤民中的反抗情緒總是十分高漲。這個比較現代化的城市主要經營土產細紋布与藍色棉布的貿易。城中沒有任何古跡先于它十六世紀的建城時間。然而,參觀那座英兵的彈雨未能摧毀其外牆的大本營城堡,瞻仰風景十分秀麗的印度貴族大公墓卻是很有趣的。這里是起義的印度兵在中印度最主要的堡壘。在這儿,勇猛頑強的拉妮揭竿而起,并使起義迅速擴展到整個本代爾肯德地區。在這儿,修日·羅斯爵士發動了一次持續六天的,損失掉百分之十五的部下。也是在這儿,盡管頑強,盡管有一万二千名土錫兵做后盾、二万名士兵支援,唐夏·托比、那納,薩伊布的哥哥巴勞·洛,最后是拉妮,還是被迫向英軍的先進武器屈服!還是在這儿,像馬克·雷爾給我們講述的那樣,莫羅上校把自己僅剩的一滴水讓給手下的中士,從而救了他一命。是啊!較之任何一個与這些不幸回憶有瓜葛的城市,詹西最應該從這條上校的摯友們選定的路線上被刪除。
  第二天,即九月二十三日,一次相遇耽擱了我們几小時,也證實了卡拉加尼此前所做出的一個判斷。
  當時是上午11點鐘,我們已吃過午飯,都坐下來午憩,有的在走廊下邊,有的在“蒸汽屋”的客廳里。“鋼鐵巨獸”正以每小時九~十公里的速度行駛著。在棉田与糧田中間,一條平坦的大路伸展在它面前,路旁還有高大的樹木遮蔭。天空晴朗,但陽光灼烈——應該說,在這條路沿線上修建“市政”灌溉工程已刻不容緩。車前一陣微風,揚起白色的粉塵。
  然布粉塵已無足輕重了——當我們看到兩三英里外,空气中仿佛充滿了滾滾沙土時,——即使是一股強勁的西蒙風1也不會在利比克沙漠里掀起更厚的沙霧。
  
  1西蒙風,指非洲和阿拉伯等沙漠的干熱風。

  “我搞不懂這是怎么回事,——風很微弱嘛。”邦克斯說道。
  “卡拉加尼會給我們解釋。”莫羅上校回答。
  印度人便被叫來,他走上陽台一看大路,馬上就說:
  “是一支很大的商隊,正在往北走,而且,像我以前告訴過您的那樣,邦克斯先生,這很可能是支班加利人的商隊。”
  “噢,卡拉加尼,”邦克斯說道,“你大概能在里面找到几個過去的同伴吧?”
  “有可能,先生,”印度人答道,“因為我在這些游牧部落中生活過很長時間。”
  “那你想离開我們去和他們會合嗎?”奧德上尉問他。
  “一點儿也不。”
  印度人沒有搞錯。半小時后,“鋼鐵巨獸”盡管強大,也被迫在一堵牛群形成的厚壁高牆前面停止了前進。
  但卻無需為這次耽擱而惋惜。因為呈現在我們眼前的景觀值得一看。
  只見一支大軍,最少得由四、五千只雄牛組成,堵住了南面的去路,前后綿延几公里。正如卡拉加尼剛才所述,這支牛群是屬于一個班加利人商隊的。
  邦克斯對我們說:
  “班加利人是印度斯坦真正的吉普賽人。他們与其說是‘部落’,不如說是個‘民族’,沒有固定住所,夏天睡帳篷,冬天睡草屋。他們是印度半島上的搬運工,一八五七年的叛亂中我看到他們也參加了。交戰各方通過一個心照不宣的協定,任由他們的車隊穿過暴動波及的各省。他們的确是全國的食品供養商,不但供應英國皇家軍隊,也支援本國的起義隊伍。如果一定要在印度撥給他們——這些流浪者一塊土地,那可能是拉布塔那,更可能是米沃爾王國。眼下,既然他們要從我們面前經過,親愛的莫克雷,我希望你能仔細觀察一下這些班加利人。”
  我們把火車謹慎地停靠在大路的一側。“鋼鐵巨獸”是無法抵御這么大一批利角動物的,在它們面前,即使是野獸也得退避三舍。
  依照邦克斯的囑咐,我注意地審視著這支長長的隊列;但首先,我得承認,“蒸气屋”這一次可沒產生以往的轟動效應。早已習慣于引起普遍贊歎的“鋼鐵巨獸”几乎吸引不了班加利人的注意,他們大概已養成了凡事不惊的習慣。
  這些波希米亞种族的男男女女們相貌极其出眾;——男人們高大健壯,面容清秀,鷹嘴鼻,卷發,古銅色皮膚,身著長款制服上裝,頭纏方巾,都配備有長矛、擋箭牌、圓盾和用交叉在胸前的帶子背著的長劍;女人們身材頎長勻稱,与男人一樣面帶以氏族為豪的驕傲神情,她們上身穿緊身馬甲,下身裹在寬大的裙擺里,從頭到腳披著一件雅致的呢織物,佩戴著或是金制,或是象牙,貝殼加工的耳環、項鏈、手鐲和腳鐲。
  在這些男女老幼身旁,數以千計的壯牛穩健地走著,沒有配鞍也沒裝籠頭,背上馱著兩只口袋,里面是小麥或其他谷物,脖子上的紅色木球隨著它們的腳步而晃動,腦袋上的鈴鐺也一路鳴響。
  這便是一個完整的部落,在被稱作“內克”的民選首領的指引下正出發經商,首領在任期內職權不限,由他一個人來指揮商隊、決定休息的時間以及安排宿營的。
  隊伍的最前面走著一頭大個儿公牛,步伐十分矯健,披著色澤絢麗的布匹,帶著一大串鈴鐺和貝殼飾品。我問邦克斯是否知道這漂亮的動物在隊伍中擔當什么職責。
  “卡拉加尼會很有把握地告訴我們,”工程師回答。“他跑哪儿去了?”
  大家齊呼卡拉加尼,他卻不露面。四處一找,才發現他已不在“蒸汽屋”上了。
  “他大概去找某個老友敘舊了,”莫羅上校說道,“他肯定會在出發前回來的。”
  這解釋合乎情理。照此說,沒必要為印度人暫時的失蹤而擔心;然而,我心里還是有些不安。
  “好吧,”邦克斯說道,“如果我沒弄錯,這頭公牛在班加利人的旅隊里應該是他們信奉的神抵化身。牛往哪里走,隊伍便往哪里行。牛停步不走,人也扎寨休息。但我想它一定是暗中服從著‘內克’的指令。總之,這些游民的信仰集中体現在它的身上。”
  先頭隊伍過去了兩個小時后,我們才開始看到隊尾。我正在后衛隊里找尋著卡拉加尼時,他突然出現了,旁邊走著一個不屬班加利种的印度人。無疑,這是一個暫時為商隊當雇工的本地人,卡拉加尼自己便做過多次。兩個人表情冷漠地交談著,嘴唇都几乎不動。他們在講誰、在談論什么?很可能是這個徒步旅行的部落剛剛經過的地帶吧,——在新向導的帶領下,我們一行人也要穿過的地帶。
  這個落在商隊最末的印度土民經過“蒸汽屋”時停下了一會。饒有興趣地看了看這列以人造大象為車頭的火車,我覺得他倒是更為注意莫羅上校,但他沒和我們說話。然后,對卡拉加尼做了一個告別手勢,他追上隊伍,很快消失在塵土飛揚的云藹里。
  卡拉加尼走到我們身邊,沒等問就徑自對莫羅上校說:
  “是我從前的一個伙伴,他在這支商隊里效力兩個月了。”解釋相當簡洁。
  僅此而已。卡拉加尼又回到車上自己的位置,“蒸汽屋”一會便重新上路,路面已印成千上万頭牛留下的蹄印。
  第二天,即九月二十四日,火車停下來,要在烏爾查東部五六里處,即扎納河的一條主要支流白圖瓦左岸過夜。
  關于烏爾查,沒什么值得描述或觀看的。它在十七世紀上半葉曾盛极一時,是本代爾肯德國原來的都城所在地。但蒙古人与馬哈拉特人都曾給它以沉重的打擊,自此烏爾查再也沒能复興。現在,這座中印度的大城市已淪為一個只有几百戶農民的小鎮了。
  前面說過我們來到白圖瓦河岸邊宿營。更准确地說,火車是在距河左岸還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了。
  的确,這條大河漲勢凶猛,已經漫過了河床,淹沒了大面積的岸邊高地。這也許會給我們的通過帶來一些困難,但還有待次日證實。因為夜色已然太濃,邦克斯無法做出估測。
  因此,停穩火車后,我們便都回到各自的房間睡下了。
  我們從未——除非是特殊情況下——在夜間安排人站崗放哨。有什么必要呢?誰能把我們的“移動房屋”搬走嗎?不會!誰會偷走我們的大家嗎?也不會。它只需憑借自身的重量就可以自衛了。至于几個在鄉下流竄、以偷糧盜米為業的小毛賊就更不可能對我們發起什么襲擊了。而且,盡管沒一個人值班守夜,還有法那和布萊克這兩條狗呢,只要一有可疑物接近,它們便會吠叫通知我們。
  這天晚上便正是如此。凌晨兩點鐘時,狗叫聲把我們惊醒。我馬上起身,發現同伴們也都起來了。
  “出什么事儿了?”莫羅上校問。
  “是狗叫,”邦克斯回答,“它們肯定不會無緣無故地叫。”
  “可能有只豹子在附近的樹叢中咳嗽了几聲!”奧德上尉說道。“咱們下去到林子邊轉一圈,拿上槍以防万一。”
  馬克·雷爾,卡拉加尼以及古米已經跑到營地的前面,三個人听著,商量著,想弄清黑暗中發生了什么。我們圍攏過去。
  “咱們不是遇到了兩三只到河岸上來喝水的野獸吧?”奧德上尉說道。
  “卡拉加尼不這樣想。”馬克·雷爾回答說。
  “依你看是怎么回事?”莫羅上校向走過來的印度人問道。
  “我不知道,莫羅上校,”卡拉加尼回答,“但這既不是老虎,也不是豹子或豺。我好像在樹底下隱約看見了一大堆模糊的……”
  “會知道的!”奧德上尉喊道,他總想著還未打到的那第五十只老虎。
  “等一下,奧德,”邦克斯止住他,“在本代爾肯德,要提防強盜。”
  “可我們人數多,裝備也好!我實在想馬上弄明白這事儿!”奧德上尉回答。
  “好吧!”邦克斯讓了步。
  兩條狗還在吠叫不止,但卻沒有顯示出那种被凶殘野獸逼近時必然會有的狂怒。
  邦克斯于是說道:
  “莫羅,你、馬克·雷爾和其余的人留在營地。我和奧德、莫克雷以及卡拉加尼去探明情況。”
  “你也來嗎?”奧德上尉邊喊邊向弗克斯招手,要他同行。
  法那与布萊克已經竄到前面几棵樹的樹蔭下領路。跟著它們就行了。
  我們剛一走進樹林,便听到一串腳步聲。顯然,一支大隊伍正在我們的營寨周圍窺探。隱約看見几個影子,無聲無息的,正穿過樹叢往回跑。
  兩條狗跑著,叫著,在前面几步遠的地方轉著圈。
  “誰在那儿?”奧德上尉喊。
  沒有應聲。
  “這些人可能是不想回答,或是听不懂英語。”邦克斯說。
  “可他們能懂印度語。”我接著說。
  “卡拉加尼,”邦克斯說道,“用印度話喊話,告訴他們如果不回答,我們就開槍了。”
  卡拉加尼于是用中印度地區專門的土語向那些游寇發出了“過來”的命令。
  与第一次一樣,還是無人回答。
  槍聲響了。迫不及待的奧德上尉已經朝估計的方向放了一槍,打中了一個在樹叢間逃竄的黑影。
  卡賓槍的巨響過后是一陣騷亂,好像所有的人都四散逃跑了。這一點,當沖到前面的法那与布萊克平靜地跑回來、不再有煩躁不安的表現時,愈發得到了證實。
  “不管這些人是游民還是偷糧的賊,他們可是逃得太快了!”奧德上尉說。
  “是啊,”邦克斯回答,“我們可以回‘蒸汽屋’了。但是為防不測,得派人守夜到天亮。”
  不大一會,我們已到達營地与留下的伙伴會合在一處。馬克·雷爾,古米及弗克斯被安排輪流守衛營地,我們則回到各自的房間。
  一夜平靜地過去了。有理由推測,那些不請自來的客人們看到“蒸汽屋”戒備森嚴,已經放棄了再次拜訪的意圖。
  第二天即九月二十五日,趁著出發的准備工作正在進行,莫羅上校、奧德上尉、馬克·雷爾、卡拉加尼和我想最后一次繞著森林邊緣勘察一下。
  夜間在此冒險的那群人沒有留下任何跡象。總之,沒有必要為這件事擔心了。
  我們回來后,邦克斯便采取措施准備渡過白圖瓦河。這條河早已溢出堤岸,污濁的河水涌上了兩岸高地,流出很遠。因為水流非常急,“鋼鐵巨獸”逆流而上,以防被沖出太遠。
  工程師首先忙著找尋一處最利于登岸的地點。架著望遠鏡,他极力想看到這樣的一個地方。在這個河段,白圖瓦的河面綿展約一莫里寬。因此,這將是“漂浮火車”迄今為止要走的最長的水路了。
  “但是,當那些旅行者或商人走到河邊,發現自已被這么大的洪水阻斷了行程時,他們會怎么辦呢?”我不由問道,“我覺得很難有渡輪抵得住這像快車一樣的急流。”
  “答案很簡單!”奧德上尉說,“他們就放棄!”
  “不,”邦克斯回答,“有大象的時候他們就過去了。”
  “什么?會有一些大象能游過這么遠的距离?”
  “當然。他們是這么做的;”工程師回答。“把所有的行李放到這些……”
  “長鼻目動物的背上!”奧德上尉插言道,顯然是想起了他的朋友馬西亞·凡·吉特。
  “然后赶象人強迫它們走進激流,”邦克斯接著說道。“起初,這動物遲疑不前,它后退、嘶鳴;但很快就會下定決心,走入河里,勇敢地游過河去。得承認,有時候一些大象會被卷走而淹死在激流中;但這种情況很少見,如果指揮它們的向導机智靈活的話。”
  “還好!”奧德上尉說,“雖然我們沒有‘一些’象,但有一只……”
  “這只就夠了,”邦克斯接口道。“它不正像美國人埃文斯一八○四年發明的那個能在水上游、陸上走的水陸兩用車嗎?”
  大家各自返回車上的崗位,卡魯特照看鍋爐,斯托爾鑽進、轉塔,邦克斯坐在他旁邊充當舵手。
  真正涉水過河之前,先要在淹沒的岸邊高地上前進約五十英尺的距离。“鋼鐵巨獸”輕輕地發動并上路了。它的大腳已經浸濕,但還沒有漂浮起來。在這种以液体為表面的固体地面上經過可要格外小心。
  突然,夜間听到的騷亂聲又傳過來了。
  只見百來個家伙,手腳亂舞,扮著鬼臉,剛剛從樹林里跑出來。
  “見鬼!原來是些猴子!”奧德上尉喊著,不由得開怀大笑。
  的确如此,這群猴子正排著緊湊的隊形朝“蒸汽屋”走過來。
  “它們想干什么?”馬克·雷爾問。
  “襲擊我們,肯定是!”奧德回答,他總是作好抵御的准備。
  “不!沒什么可擔心的,”卡拉加尼觀察完這伙猴子說道。
  “那他們到底想干什么?”馬克·雷爾中士第二次問道。
  “与我們一道過河,僅此而已!”印度人回答。
  卡拉加尼沒有說錯。我們碰到的,既不是毛茸茸的長臂猿,蠻橫無禮、讓人討厭,也不是住在貝納萊斯王宮里受寵的貴族猴家庭成員。這是些屬于朗古爾种的猴子。在半島上同類中個儿最大,它們四肢靈活,皮膚黝黑,面部無毛卻長有一圈白色的絡腮胡子,看來像是些上了年紀的老律師。背部的毛呈灰色,腹毛卻是白色,翹著尾巴。猴子們姿勢怪异,舉止夸張,較馬西亞·凡·吉特有過之而無不及。
  就我當時所知,這些朗吉爾猴在全印度都是神圣的動物。傳說中,他們是征服了錫蘭島的拉馬戰士們的后裔。在昂貝爾,猴群有個宮殿叫澤腊那,他們對來此的游人很友好。在印度,明文規定嚴禁捕殺它們,有几個英國軍官已因為違背這條法律而送了性命。
  這些猴子雖然性情溫和、容易馴服,受到襲擊時卻頗具危險性,如果只是受了傷,路易·魯斯萊先生的說法便再恰當不過:它們會變得与鬣狗或豹子一樣凶殘可怕。
  但是眼下,既然談不上要對抗這些朗古爾猴,奧德上尉便把步槍放下了。
  那么,果真像卡拉加尼宣稱的那樣,猴群是因為不敢迎戰泛濫的疾流,而想利用我們的“漂浮机器”渡過白圖瓦河嗎?
  這倒有可能,很快就會看到了。
  “鋼鐵巨獸”已經駛過河岸,并已触到河床。很快,整列車便与它一起漂游起來。但因為此處的堤岸有一個拐角,河水流速減慢形成了渦流,所以開始時,“蒸汽屋”几乎停下不動了。
  猴群越走越近,已經蹚進了漫過河岸斜坡的不太深的水里。
  沒有什么敵意。然而猛然間,公猴、母猴、老猴、小猴又是蹦又是跳,相互拉起了手,最后,一起竄上這列像是在等待它們的火車。
  几秒鐘內,“鋼鐵巨獸”上面便已聚了十只,每個房子上大約有三十只,總共加起來得一百來只,它們樣子快活,親昵而隨便,甚至可以說十分健談——至少在它們之間,——大概是相互慶祝如此走運便碰到了一艘渡輪,使自己可以繼續行程了吧。
  “鋼鐵巨獸”馬上進到河里,轉向上游,逆流而上。
  有一陣儿,邦克斯害怕火車因馭上這些額外的旅客而超重。其實沒有關系,猴子們十分聰明地分散開來。有的在車尾,有的在塔上,有的在象脖子處,還有的一直爬到象鼻子尖儿,一點也不害怕鼻子里噴出的蒸汽。我們的塔形房屋的圓頂上也有一些,或蹲或立,或是以爪子倒立,或是用尾巴倒挂,甚至懸到了陽台的游廊下。“蒸汽屋”多虧有設計高超的气箱,才能夠保持漂流的路線,也不用擔心超載。
  奧德上尉与弗克斯興奮不已,——尤其是那位勤務兵。他差一點就要把“蒸汽屋”獻給這群怪相迭出、不拘禮節的動物了。他跟它們說話,和它們握手,用帽子向它們致敬。他會心甘情愿地把車上的所有糖果發散一空,如果不是被這伙猴子惹火的帕拉扎德先生把糖果收起來的話。
  “鋼鐵巨獸”一路艱苦跋涉,四只大腳像船槳一樣擊打著河水。列車沿斜線向既定的登陸地點漂去。
  半小時以后,“鋼鐵巨獸”近岸了;但是,還沒等它完全著陸,這些四腳小丑們便紛紛跳上河岸,雀躍著跑掉了。
  “它們本可以說聲謝謝嘛!”弗克斯對這些過路旅伴的不客气很是不滿,大聲喊道。
  回答他的是一陣哄笑——勤務兵的指責只獲得了這點儿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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