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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迷藏


克里斯廷·凱思琳·魯施

  從安全梯鐵台階上滴下來的雨水冰冷刺骨。羅比朝垃圾箱前又湊了湊,渾身瑟瑟發抖。空气中彌漫著腐肉的气味,綠皮的鐵垃圾筒很涼,但不像雨水那么冷。他把濕透的毯子往他瘦削的肩膀上拉了拉,蜷縮在他和母親一直用做頂篷的卡紙板下。
  他盼望她回來。他很餓。
  有時他只要雙目緊閉,便能回想起公寓里起居室的樣子:破舊的沙發、牆上的照片和黑白小電視机。他腦海里可以重現他媽媽常看的肥皂劇和他喜愛的卡通片。上面布滿刻痕的木咖啡茶几又是餐桌,他常坐在地板上吃花生醬和果凍三明治,等待爸爸回家。
  他過去竟然還恨那個家,認為那個家寒酸。他從不邀朋友到他家去,怕他們看到他睡覺的沙發和他父母居往的唯一的臥室。他過去极討厭那彌漫了几十年的油脂味,盼望那屋子不要那樣暖和。
  現在他覺得他再也找不到溫暖了。
  落在垃圾上的雨點与他的心跳保持著同一節奏。媽媽讓他等著。她說保證帶回吃的來。最近她老這樣保證,可有一次她直到第二天才回來。他整個時間都靠在垃圾筒上,等她終于回來時,她身上充滿著劣質酒味儿,滿口道歉不迭。
  命運變化之快令人惊奇。他爸爸圣誕節除夕沒有回家,隨著新年的到來,顯然他是不會回來了。他媽媽比以前喝酒更凶了,而且喝個不停,即使羅比讓她找份工作她也收不住。一月份時房東把他們攆了出去——當時羅比不得不把他媽媽弄醒告訴她這一消息——然后他們就從一個收容所換到另一個收容所,盡力尋找過夜的地方。
  最近收容所人滿為患,可羅比的媽媽還是不讓他做事。他8歲了,完全可以找一份賣報之類的事做。
  頭上鐵梯的響聲使他睜開雙眼。他覺得看到一只黑靴子在安全梯上一晃就消失了。他屏住呼吸,他听說街上的人都不怀好意,他唯一知道的就是這個。慢慢地,他把身上的硬紙板推開,站了起來。
  雨變小了,他饑腸轆轆,卻不見媽媽的蹤影。他什么都想吃,可他已經把身后的垃圾筒搜遍了。也許他若走到街上去,還能從過路人手里討得一點儿錢。
  他朝巷子里走去,邁過垃圾,小心翼翼地不弄出聲響。當他邁上被雨水潤滑的水泥路面時,听到頭上傳來一聲粗厲的叫聲。他抬起頭,看到一樣黑白色的東西朝他飛來。他還沒來得及閃身那東西就掉到了他的怀里。
  他抓著的是一個長毛絨縫制的企鵝。它的假毛柔軟丰腴,用鈕扣做的眼睛庶可亂真。長毛絨動物都是儿童玩具,但這只企鵝卻很溫暖,使他想起他能在干燥的地方睡覺的日子。他緊緊摟住它,聞著它假毛的香味儿。這東西既不濕也不凄苦也不寒冷。它多少有點作用,因而他可以愛它。
  他閉上眼,捏了一下企鵝。它又叫了一聲。一時間,他覺得自己似乎被一雙愛他的胳膊抱了起來,摟進一個溫暖的怀抱,被很器重地緊緊抱著。
  接著他就什么也感覺不到了。
  這女人几天沒有洗澡了。她身上的廉价酒味儿像香水似的令人刺鼻。她衣衫襤褸,頭發粘粘地貼在頭皮上。她眼圈發黑,滿臉污垢。
  她看上去約25歲。
  戈登局長說不大准。不過這無關緊要。她剛才在樓道里尖叫,威脅著警察,喊叫著要孩子。戈登沒有叫人把她先關起來以后再听她的訴說,而是把她帶到了他的辦公室。
  此刻他后悔了,她身上的味几天也揮之不去。
  他推開一扇窗子,遠眺著格特姆的輪廓。雨水把空气中的煙霧驅淨,使街道變得像冰一樣滑。新哥特式建筑物高聳在老式的低矮房屋之上。遠處傳來的汽車喇叭和警笛聲与那個女人的呼吸聲相呼應著,构成了這座城市的音響。
  戈登轉過身,面對著她。
  她站在他漂亮的橡木寫字台另一端,顯得很渺小。她瘦削的手交叉在身前,渾身顫抖著。
  “說說怎么回事,夫人,”戈登盡可能口气溫柔地說。
  “樓下的人讓我出去。”
  “這我知道,”戈登說。“他們不對。他們以為你是進來取暖的。”他得和弟兄們談談,一般情況下他們還是蠻有同情心的。
  “他們不听我說。”
  那是因為你身上的味儿,好像大醉了3天,戈登想這樣說,但沒說出口。“我現在听你說。”
  她點點頭,深吸了口气。“我孩子不見了。”
  “你的孩子?”
  “我儿子。”她的話滔滔不絕地傾泄而出。“我帶著吃的回來的,你知道。我讓他別亂跑,他總是听我的話。他是個乖孩子。但他不見了,所以我想他一定是餓了,自己去找吃的了。可他一直沒回來。一個晚上也不見人影。老斯基澤說昨天巷子里來過一個人。”
  戈登抓住皮革椅子。酒味令他頭暈目眩。
  “讓我先搞清楚,你住在一個巷子里——”
  “不,先生,我們住在簡陋的收容所。上個禮拜地方不夠了。我就在雨里找到了現在那個地方,我孩子就一直呆在那儿,”她的嗓門越說越高。“你得找到他。他才8歲。他從沒過過這种日子,所以不知道……”
  她說不下去了,但戈登已明白了她的意思。那孩子不知會遇到什么樣的危險。賣毒品的、拉皮條的、白人奴隸、暴力。不管他和他的人馬怎樣賣力執法,他們總是疲于應付。每天都要出事。
  他看著她,看到她肮髒的臉上布滿了恐懼。她來這儿是鼓足了勇气的,因為許多無家可歸的人都有触犯法律的地方。那孩子對她太重要了,也許是她唯一的支柱了。
  才25歲,上帝。
  戈登從寫字台后走過來,把一只手放在她肩頭。他渾身打了個戰栗,但盡力給予她慰藉。“我帶你到前邊去,你把你孩子的模樣向一位警官做個描述。然后我們把你的描述分發給各個小隊,告訴他們盡快找到他。同時我們還會給玫瑰山收容所打個電話,為你找個住的地方——”
  “不要!”她說得很用力,唾沫星子都噴了出來。“別把我送到收容所,那樣他永遠也找不到我了。”
  戈登把一聲喟歎壓下去。“好吧,”他說。“那別忘了把你住的那條巷子告訴警官,我們好能找到你。”
  她點點頭,戈登伸出胳膊摟住她顫抖的身子朝前邊的辦公室走去。這次他不再顫栗了。
  莉斯貝特把臉埋進她玩具娃娃的破碎的肢体里。房間里傳出她媽媽的尖叫聲。每打一巴掌,爸爸的叫罵聲就停一下。莉斯貝特想爬到門廊里去死,就像她的小狗被她爸爸扔到牆上撞死那樣。
  先是小狗,現在是娃娃。莉斯貝特顫抖地吸了一口气。她不能哭。3歲的孩子已不應再哭了——這是她爸爸說的。她要哭爸爸就接她。
  他現在接媽媽就是為了這個。因為莉斯貝特哭了。“你不能讓那個丫頭安靜會儿嗎?”爸爸嚷道。媽媽說:“你本不該動她的娃娃,”接著他就打媽媽,莉斯貝特于是跑到門廊上。
  她在那里靠樓梯站著,撫摸著支离破碎的娃娃。每次
  起頭,太陽就低了一點儿,將細小的粉色光帶撒向天空。街道上,鄰居的孩子們都在外面玩耍,又叫又笑。但莉斯貝特太小,不能走出院子。這是爸爸說的。莉斯貝特沒有一個朋友。
  里面爸爸不再喊叫了。媽媽在哭,后門砰一聲關上了。莉斯貝特把身子貼緊在樓梯上。她不想讓爸爸看到她。她不想讓爸爸像撕裂她的娃娃那樣撕她。她閉緊雙眼等待著。一輛車開動了。她但愿是爸爸的,但也許不是。爸爸或許正偷偷朝前走來,要找到她。他要像對媽媽那樣大罵她一頓。
  一個軟綿綿的東西碰到她的胳膊,她尖叫起來。她用雙手捂住嘴,但聲音已傳出去,回蕩在左鄰右舍。她環顧四周,沒有任何人。沒有爸爸,誰也沒有。然后她朝身旁看去。一個長毛絨縫制的企鵝靠在她胳膊上。它是黑白色的,很漂亮,就像她的玩具娃娃新的時候那樣。
  她伸出手,用顫抖的手指去摸它。企鵝是真的。接著她把它抱起,緊摟在怀里。
  企鵝叫了一聲,莉斯貝特露出微笑。
  布魯斯·韋恩站在被雨水沖刷過的小巷里,沐浴在漸漸變黯下去的琥珀色街燈的光線之中。他將一束玫瑰貼在胸前,毫不覺得花刺扎著了他的手心。他雖然目光朝前看著,卻對潮濕的磚牆、一座飯店的殘垣和街上的垃圾視而不見。
  他看到一個手里握著手槍的人。
  那人猙獰地笑著,目光冷漠如冰。他滿口胡說八道,直至警察把布魯斯父母的尸体抬走以后許久,那些話還在布魯斯的腦子里回蕩。他母親的珍珠被人從泥泞的街道上拾走,布魯斯也從一個孩子長大成人,但那些話還在他腦海中回蕩。
  直至現在,他仍是不能把那段夢魘忘卻。阿爾弗雷德盡了最大的努力,將布魯斯拉扯大,但布魯斯仍覺得他与夜晚有不解之緣。他要阻止傷害這世界的子彈,他需要為儿童提供一個成長的安全環境。
  一年的祭日又周而复始地到來了,但他的雙親依舊沒有回來。他們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布魯斯跪在路面上,那地方曾流過血,他父母因几件首飾和為數不多的錢在那里結束了生命;布魯斯還在那里目睹了那猙獰的笑和冷酷的目光,從而結束了他的童年。
  他把玫瑰花放下,手上的血流淌進雨水之中。
  “我想念你們,”他說。
  她睡著了。
  斯達茜圍著她母親繞了一圈。她母親仰臥在沙發上,一只胳膊捂著眼睛,另一只胳膊垂到地板上。電視里正播放著一部老片子,但斯達茜既沒關掉電視,也沒換台。
  她走進廚房,著手把粘在牆上的飯刮掉。
  沒用的小懶虫!她媽媽睡覺前曾向她吼道。什么飯都燒不好!我整天干活,給你個好家住,可我得到什么了?什么也沒有。我想吃通心粉,喜歡上面的奶酪均勻柔軟一些,可你非把面條上的奶酪弄得硬邦邦的。
  于是她把通心粉摔到了牆上。斯達茜拿起一塊海綿擦著,盡量不留痕跡又不把牆漆擦下來。等她媽媽醒來時或許就把這事忘了。不過也許她根本就不檢查牆壁、地板和整個廚房,那樣斯達茜還是得倒霉。
  擦完后,她在水池上沖洗干淨海綿,又洗了洗手。她手臂很疼,而且她肯定早上起來背也得疼。可是她此刻顧不得這些了。她從面包盒里拿出几片白面包,是老師說的役有營養的那种,攥在手里捏成團,然后抄起小人書走出了屋子。
  街燈已經黯淡,街道很黑。他們的房子是那條街道上僅剩下的几家,如今四周到處都是雜貨舖和用木板搭的建筑物。媽媽是從她父母手里繼承下的這所房子,她之所以接受它是因為她不必支付維修費。這房子雖便宜,卻不錯,她媽媽說,好像指望著別人跟她爭論。
  斯達茜坐在后樓梯上,一邊翻著書,一邊往嘴里送面包。她做飯時其實也可以吃,可她怕被媽媽發現。然而從盒子里吃几口通心粉和奶酪媽媽怎么會察覺呢?她倒有可能去數面包片。這樣斯達茜明天一早就又得挨訓了。
  有個東西在她腳下叫了一聲。斯達茜嚇了一跳。她低頭看到一個毛絨絨的小東西正盯著她。她頓覺嗓子眼儿發干。那個毛絨絨的東西一動不動。它黑白兩色,像是奧鼬,可她們住在市中心,不可能有臭鼬。她慢慢往樓梯下蹭,到最后一個台階停下。
  原來是一個縫制的玩具。有人把一個縫制的小企鵝放在了路邊,而且它看上去是新的。她不敢撿它,怕有人朝她嚷嚷,也怕碰人家的新東西受到責怪。可它好漂亮,而且很孤單。她伸出手,极快地把它摟進她的怀抱。
  企鵝又叫了一聲,使斯達茜打了個寒戰。她緊緊抓住企鵝,朝黑夜中掃了一眼。那邊有個東西,龐大的東西。
  而且正朝她逼近。
  比爾·吉爾羅伊警官打了個哈欠,從警車里爬出來。他對這樣的黑夜既恨又愛。恨是因為他無事可做。他和他的搭擋艾薩克像兩個半大小子似地在星期五晚上駕車開來開去,按著老路線一遍一遍地兜圈子。然而他也愛這樣的夜晚,因為它意味著這世界有時也有平安無事的時候。正像他對老婆說的,他但愿人們的關系得到改善,縱使他失業也無妨。
  艾薩克呆在警車里,跟前放著杯冷咖啡,監听著電台。比爾討厭冷咖啡。他喜歡喝熱的,有點儿小吃更好。晚餐是沒做熟的熱狗,洋蔥和佐料都太老了。他想喝點什么把嘴里的气味沖掉。
  他沿馬路牙儿走著,諦听著宁靜。沒有喇叭聲,也沒有警笛聲,只偶爾傳來一些聲響。一個流浪漢靠在一面木板牆壁上。比爾拋給他一枚2角5分的硬幣,雖然他知道頭儿不會同意他這樣做。頭儿讓他把每個無家可歸的人都帶上車,送到收容所去。但全市的收容所都因缺乏資金而關門了。上周比爾每次都按著指示辦事。結果他和那些無家可歸的人都被收容所拒之門外。被慈善机构拒之門外似乎更使這些人感到心寒,而比爾并不想因照章辦事而去傷他們的心。
  倘若他有100万美元,他就給每個人一個家,一份工作和一些自尊。然而他沒有。他兜里的錢也只夠買杯熱咖啡和一點儿小吃的。
  他听到身后傳來一聲叫聲,立即掉轉過頭。街角站著一個小男孩。他超不過6歲,穿著破衣爛衫,上衣短得可怜。比爾最不愿意見到這樣的孩子。
  他朝孩子走去,但孩子沒見到他。他的目光盯著他身旁的一樣東西。比爾看到小孩小心地彎下腰,拾起一樣黑白色的東西。男孩轉過身,街燈晃了一下他手里的東西。
  男孩拿著的是一只企鵝,縫制的企鵝。
  比爾嘟噥了一聲,脊梁骨不由一涼。他張嘴想喊,但發不出聲。小孩低下頭看著企鵝,那玩具叫了一聲。
  男孩笑了。
  比爾拔腿就跑,他想去叫艾薩克。今夜太安靜了。媽的,現在又見到這個。
  孩子閉上雙眼,臉上露出喜悅的表情。
  比爾左右環顧要找人幫忙,但四下沒有人影,只有他一人。
  他再回過頭時,男孩已經不見了。
  黑壓壓一群人,都化了妝,穿著正式服裝和色調柔和的長裙。戈登眼前晃動著一只只手、嘴、麥克風、紙張。錄音机,但它們都好像是懸在空中。天啊,他最討厭他工作中的這一面。他特想讓司机把他放到另一個地方,但那樣一來新聞界就會說他躲避采訪(這倒是他的心愿),原因是他要隱瞞消息(這并非事實)。
  他沖著蜂擁而至的人群推開沉重的轎車門。
  “……企鵝回來了嗎?……”
  “局長!”
  “……偷儿童?……”
  “局長?”
  “……有對付的方案嗎?……”
  “局長!”
  “……叫蝙蝠俠了嗎’……”
  他低下頭,從記者中間穿過去,仿佛他是輛坦克,他們是步兵。他們扯住他的袖口、上衣、胳膊,通問他,總是逼問他。台階好像是火力交叉网,沒有盡頭的水泥山脈,他必須帶著這群烏合之眾往上爬。
  走到半截他停住了,人群靜了下來。閃光燈晃著他的眼睛,話筒伸到他嘴前。“听著,”他說,“我剛來到這儿。我還不知道我們要怎么辦。這件事非常可怕,很恐怖。我們將制止它。我能向你們許諾的只有這些。我們將制止它。”
  他掉轉身,剛上了3層台階記者們又追了上去,不甘心地喊叫著“局長!局長!”
  他走到玻璃門前,推開門,急步走了進去,將那些喊聲留在了身后。我們要制止它,他已許下諾言。但他并不知該怎么辦。企鵝要那些孩子干嗎?這個貪婪的矮子過去只對錢財感興趣。錢財和遏制蝙蝠俠。
  “局長,”他的一名助手碰了一下他的胳膊。戈登瞧了他一眼才緩過神來。戈登伸手在臉上抹了一把。他太聚精會神了,這工作有時讓他把持不住。
  “在你見市長之前,我們已安排向你做個簡短的匯報,先生。”
  簡短的匯報。那個電話倒是很簡短,將他從沉睡中吵醒,讓他离開了溫暖的被窩。孩子,上帝。企鵝要孩子干嗎?
  戈登歎了口气。他想他該進去了。他希望立刻結束和市長的會面。市長的問題常常和記者的一樣難以理喻,只是他必須回答市長的提問。
  “好吧,”戈登說。“但匯報必須得像你所說的——簡短。”
  他跟著助手走進一間會議室,暫時將內心深處的不安丟在了腦后。
  布魯斯·韋恩按了一下遙控器,寬屏幕電視上的畫面消失了。他靠在皮革扶手沙發上,深吸著濃稠的空气。他的腦袋里苦思冥想著。
  沒有找他聯系,他不知為什么。
  “很可怕,是不是,先生?”讓人信任的阿爾弗雷德將煩惱著布魯斯的心事說了出來。他正想象著那些孩子們在做什么。他們被關在地下某個地獄般的地方,沒有吃的,也許連水都沒有。說不定企鵝又在策划什么大陰謀,想設法索要贖金或巨款。
  但從無家可歸的孩子身上?從窮人的孩子身上?
  這說不通。
  “警察為什么沒和我們聯系,阿爾弗雷德?”
  “你知道他們想先看看自己能不能處理,”阿爾弗雷德在布魯斯的椅子旁踱著步,他實在是個大好人。
  “警察們是好人,阿爾弗雷德,但他們耽擱得太久了,那些孩子們可能要遭罪。”
  他們可能會死。布魯斯沒把這想法說出來,其實他沒必要說,阿爾弗雷德早想到了。
  “好像你要去開個會,先生。”
  布魯斯站起身。“你說的對。”
  他的白手套遮蓋著發白的指關節。他緊緊握著他的金頭雨傘;袖口鏈扣上的鑽石在屋里明亮光線的反射下閃著光。他神了神禮服的袖子,朝前傾身靠在雨傘上,兩眼盯著擺在精致的黑色酒吧后面的電視机上。
  屋里的其他人也都在看著電視。四男兩女,都是助手,都穿著黑白兩色服裝。他們不像他似地感到那么緊張。
  白地毯一直延伸至黑椅子底下。他將身后的黑白色几何圖案的枕頭調整了一下,目光一直沒有离開熒光屏。
  電視上的記者又瘦又蒼白。她脖子上戴著一串珍珠項鏈,身穿一身淺桃色裙服,更顯出她的蒼白。她站在市政廳的台階上,市府大樓在她身后高高聳立著。她的聲音像液体燃燒劑似地從電視机里汨汨流出。
  “……市政府和警察部門尚沒有消息。甚至對我們大家所怀疑的也沒有加以證實。我們怀疑企鵝形狀的玩具不僅表明幕后策划者是何許人物,實際上它還是一個征兆。只要警察把時間浪費在無休止的會議上,更多的儿童還將丟失,而且企鵝也不能就范。這里是34頻道新聞,我是……”
  “關上,”他揚起戴手套的手說。
  畫面一閃便消失了。
  他強壓下起身踱步的欲望。他沒想到他們這么快就發現了他。那些不幸的孩子消失前沒人關心他們。他苦澀地笑了笑。他必須記住這個道理——有時,當一件沒用的東西被偷走時,它便增加了价值。由于別人想要它,這東西就有了价格。
  只是這回他關心的不是价格。
  “我們怎么辦,頭儿?”
  他抬起頭,分辨不清是哪一位張的口。這無關緊要。他們都會問同樣的愚蠢問題。
  “怎么辦?”他答道,把戴手套的雙手交叉在一起,以一种他未感覺到的自信笑著。“我們要設法轉移他們的注意力。”
  在暮色蒼茫的掩護下爬到樓頂上時,他感受到城市的巨大脈搏在和他一起跳動。他停下腳步,朝前望去,希冀生活在貧困中的所有儿童都能在瞬間盡收他的眼底。他思索著企鵝怎樣發現他的目標,花多長時間監視他們,然后又怎樣找到恰當的時机接近他們,最后把他們捕獲后又將把他們怎么樣。
  蝙蝠俠繼續沿市政府廳的一側爬下去。他知道他到達那扇窗子后,輕敲一下他們就會讓他進去。然而他不急著往下走,他想細心体會這座城市,体會他周圍的黑暗。
  有趣的是,在這种時刻他從不認為自己是布魯斯·韋恩。布魯斯·韋恩是個有著不幸過去的富有儿童。蝙蝠俠則是強悍的,几乎堅不可催的,他沒有過去,只生活在黑夜的隱蔽之中。
  一扇大窗子里射出光亮。蝙蝠俠停在窗外的台子上,就像敲市長的前門似地叩了叩窗子。
  他們都在屋里:市長、市參議員和警察局長。看樣子他們正在爭吵。六七只喝過的咖啡杯子擺在旁邊的一張桌子上,杯子旁是一個大咖啡壺。桌子邊的垃圾筒里塞滿了三明治包裝紙。屋里的人都站著,但辦公室的椅子卻朝四面八方歪斜著。
  漫長的一天。他們什么問題都沒有解決的漫長的一天。他們肯定是又累又沮喪,揣了一肚子火。蝙蝠俠又敲了一下窗子。戈登局長抬起頭,示意讓一名警察把窗戶打開。
  警察把窗子拉開,一股陳腐的煙草味迎面扑來。蝙蝠俠深吸了一口新鮮空气,踏過窗台走進房間。
  “謝天謝地你來了,蝙蝠俠,”局長說。
  “我們正商量著是不是派人去叫你。”
  “我想這個案子需要我們所有人的參与,”蝙蝠俠說。他關上窗戶,斗篷在他周身鼓動著。“有什么最新消息?提出要贖金了嗎?”
  局長搖搖頭。“全城都有報告送來。据我們估算,他已搶走了至少25名儿童,最富的一家年薪僅有1万美元。”
  “沒有向市政府提出要求嗎?提出過威脅嗎?”
  市長搖搖頭。“什么也沒有。”
  蝙蝠俠轉過身,兩手背在身后。奇怪,動机的問題總是使他最為關注。但他覺得這是整個事情的關鍵。
  “跟我說說孩子的情況,”他說。
  “多數都是無家可歸的,”局長答道。“大多數有母親的在儿童福利院或格特姆醫院也有檔案。”
  “受虐待?”
  局長點點頭。“盡管他們的父母不承認。他們都堅持要把他們的孩子們找回來。有一個人還威脅要起訴市政府,理由是沒有保護好市民。”
  “有意思,”蝙蝠俠說。他踱著步,皮靴踏在瓷磚地板上毫無聲息。“這是不索要贖金的大規模綁架”。
  “就在我們在這儿討論方案的功夫,又有4名儿童失蹤了。”
  蝙蝠俠感到一陣震惊。他們站在此地的同時,儿童們可能已面臨死亡。既然企鵝認為沒人關心這些儿童,所以很可能用他們進行某种想入非非的試驗。
  沒人關心,嗯。
  “局長,”蝙蝠俠說。“派你的小隊去尋找無家可歸的儿童,越多越好,對他們進行晝夜保護。市長先生,我們需要查看儿童福利檔案,并和格特姆醫院的檔案核對一下。凡是稍有受虐待痕跡的儿童都得讓他們從家里搬出來,置于警察的保護之下,直到我們破了這個案子為止。”
  “你認為我們應把他們放在哪儿?”市長問。“大多數收容所都沒有資金了。上個月已被迫關了3家。”
  “收容所要重新開放,如果必要的話派志愿者去當服務人員。如果在報上登出聲明,我保證格特姆熱心的市民會捐款援助的。”
  “我想即便這樣地方恐怕還是不夠,”局長說。
  “那就讓他們睡在這里,”蝙蝠俠說。“肯定會有人花錢買睡袋、小床和食品送來。”
  “孩子住在市政廳里?”市長搖搖頭。
  “那你有更好的方案嗎,先生?”蝙蝠俠問。
  “沒有,”市長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警察們找到無家可歸的孩子們后,我們就著手尋找線索、證人及一切可以幫著我們找回失蹤儿童的蛛絲馬跡。”
  “我同時也開始行動,”蝙蝠俠說。他走到窗前停下。“先生們,看起來把這個案子破了之后,格特姆首先要解決的就是無家可歸的儿童的問題了。”
  杰克坐在基督教青年會外的橡皮墊上。這座樓房晚上已關了門,但從玻璃門里滲出來的熱气使入口處的空間很溫暖。在寒冷的夜晚睡在這里還是蠻不錯的,因為收容所里早已人滿為患了。
  他用手摳著他帆布跑鞋上的一個窟隆,想不去理會咕咕亂叫的肚子。當天早上他偷了3根棒糖,但它們支撐不了一天。看來,次日早上他又得去翻垃圾箱才能美餐一頓了。
  一輛警車開上青年會的圓形車道。杰克貼向玻璃門,覺著冰冷的玻璃穿透了他薄薄的棉布襯衫。車停了。杰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千万別讓他們發現我,他想,千万。
  腳步聲在水泥地上響著,朝他的方向走來。杰克抬起頭,看到一名年輕的警察已逼近了他。他突然從入口處跳。
  “嘿,站住!”警察嚷道。“嘿!”
  汽車發動起來,朝他追去。杰克拼命地跑,但他的腿太短,而且警察身体健壯,眼看就追上了。杰克鑽進一片小樹林里,迎面卻遇到朝他射來的紅藍車燈。接下去他們就該按響警笛了。
  他停下來,站在樹林邊上大口喘著气。他沒想到他們會因為3塊糖來抓他。他渾身顫抖。不過牢房里至少是暖和的——說不定他若走運的話,他們還會給他吃的呢。
  追他的警察放慢了腳步。他跑到杰克面前停下,蹲了下來。“年輕人,”警察和藹地說,“你今晚有地方睡覺嗎?”
  “干嗎?”杰克問。
  “因為”——警察朝警車瞟了一眼,他的搭檔仍在車里——“附近有個坏家伙專搶無家可歸的人。他喜歡孩子。”
  杰克顫抖得更厲害了。
  “我們為孩子們開放了几家收容所,其余的人也為他們找了個栖身的地方。你怎么想?想跟我們走嗎?”
  杰克用手在胳膊上摸了摸。戰栗仍是控制不住。“你們有飯嗎?”他不由自主地問。
  警察笑笑:“多的很。”
  杰克歎了口气,讓警察把他帶走了。
  鈴聲,汽笛聲,警報器聲。艾博納·馬科維茲艱難地從夢鄉中醒來,坐起身。周圍噪音大作,震得他耳朵發疼。他把臉上的緞子眼罩拿掉,朝黑暗中眨眨眼。
  窗子看上去沒變化,一縷微弱的光線從亞麻布窗帷中透進來。裝被精美的大櫥也沒移動位置。椅子也原地未動。可在噪音之中他什么也听不見。
  鈴聲……警報器聲。原來是他的報警系統!
  艾博納掀開緞面被子,將光著的腳踏到冰涼的木板地上,渾身不禁一凜。警察肯定已經赶來了,他應該呆在這里,因為這里既安全又靜一些。
  可他總想到那幅放在桌上的雷諾阿的畫,他正等著漢斯來做框呢。有人在樓下,正在他的藝術珍品中搜尋著,那些藝術品可是他的命根子。有人闖進了他的私人領地。
  他對此不能容忍。他披上睡衣,打開了槍械柜玻璃門的鎖。他的手遲疑了一下,然后從架子上取下了那支0.45口徑的科特手槍。槍里沒子彈——他所有的槍里都沒子彈——它們是他收藏的一部分。不過這沒關系,黑暗之中,科特手槍還是蠻嚇人的。
  艾博納從環形樓梯上走下來,渾身瑟瑟發抖。看來他得在晚上生暖气,否則他非得得重感冒不可。他把槍舉在身前,慶幸自己的手并沒抖動。他喉嚨發干,為了不出聲,只能用嘴呼吸。
  他盡力從報警器聲中傾听其他的動靜,但震耳欲聾的噪音蓋住了其他一切聲音。就算有人把達哥斯的雕像砸碎了他也不會听見。他得換個報警器了。
  他下到樓梯底層,克制住自己沒去拉燈。他慢慢走著,看到達哥斯雕像已從底座上消失了,不由心里一沉。珠寶盒亦被打開,牆壁上空空如也。
  警報器聲越來越響,似乎在譏諷他。他放下手槍。屋里沒有人。竊賊耍了他。他把一切都盜走了,最后才拉響了警報。
  紅藍燈光在外面閃爍著。艾博納跪到地上,警察來不來對他已無關緊要了。
  埃倫躺在健身房一角的小床上。她把扎人的毛毯朝肩膀上拉了拉。毛毯有股樟腦丸味儿,她奶奶的閣樓上也是這种味道。她忍住沒有打噴嚏,朝牆壁翻過身,假裝已睡著。
  她算較幸運的,有張床。許多孩子都睡在地板上的席子上,几個人用一條毛毯。有些孩子正咯咯地笑,把這當成一次夜間聚會,但埃倫可沒這份心情。警察把她從家里帶走時遭到她爸爸的阻攔,但她媽媽卻臉色煞白,什么也沒說。埃倫此時想見到爸爸。他會盡力幫助她。她唯一受不了的人是她媽媽。
  埃倫把臉深深埋進枕頭里。如果早上一到他們就送她回家,媽媽准會在那儿,手里拿著個木勺子沖她嚷嚷。是你告的密,是不是?警察把埃倫帶出門之前媽媽曾從牙縫里對她說。埃倫當時沒有机會口答。警察緊緊地抓住她的胳膊。他們說她有危險,他們得保護她。警察把她送進車之前她回頭朝媽媽望了一眼。她兩只胳膊交叉放在胸前,嘴習慣地抿成一條線。
  等她回家后媽媽肯定要找她算帳。盡管埃倫什么也沒說。即使那天輔導員把她從教室里叫出來,問她家里是否有人打她時,她也說沒有。都怪我手腳不靈活。輔導員不相信她的話,醫生第三次訪問她家時也不相信她的解釋。一個小女孩怎么會在胳膊的同一個部位折斷這么多次呢?大夫檢查她胳膊肘上邊的創傷時輕聲問。是不是有人用力抓這儿來著,親愛的?
  埃倫曾跟爸爸說過一次,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只是大笑,你媽媽很富有激情,他說。
  埃倫閉上眼,想對那些低語聲和咯咯的笑聲充耳不聞。有人告了密,有人看見了這一切并告了密。那些政府派來的人來的時候媽媽就是這么想的。他們走后她出手更狠地揍了埃倫,只是她不讓她的傷痕太顯眼罷了。埃倫的体育課只得停上一周,因為她一呼吸胸部就疼。
  她這次回家還得受這份罪。早上一到,媽媽准在家里手里拿著勺子,抿著薄嘴唇,滿口气話。
  不過那是早上的事,此刻還未到來。而且万一有人可怜她,讓她在這儿住下去也說不定呢。
  她在毯子里蜷縮成一團。可能她還能永遠占住這張床呢。
  布魯斯站起來伸了伸胳膊。蝙蝠洞里很冷,只有他坐著的一角還算暖和,原因是有計算机和其他設備散發出的熱气。
  “要茶嗎?”阿爾弗雷德問。
  布魯斯轉過身。阿爾弗雷德將一只盤子放在他身后的桌子上。茶壺旁邊是一碟子足有6英寸高的肉菜三明治,味道很香。布魯斯上次何時吃的飯他都不記得了。
  他拿起一塊三明治,往杯子里灌滿茶,點頭向阿爾弗雷德表示謝意。
  “有進展嗎?”
  布魯斯歎口气,手指往頭發上一捋。“我還沒理出個頭緒、阿爾弗雷德。所有的線索都有模式,但這些模式毫無意義。”
  “或許你把它們說出來……”
  布魯斯咬了一口三明治。意大利香腸、奶酪、腌菜和洋蔥。企鵝恐怕在一英里之外就能聞到他嘴里的气味儿。
  “好吧,我們掌握的情況是這樣的,”他說,他的聲音在空曠的洞里回蕩。蝙蝠在他頭頂上籟籟地飛著。他又咬了一口三明治,嚼完咽下才開口說:“所有的孩子,至少我們證人所看到的那些,都是在拿到一只縫制的企鵝后消失的。企鵝是從高處掉下來的,或者放到孩子們肯定能看到的顯眼的地方。孩子抱起企鵝,企鵝叫一聲,旁觀者朝叫聲看去時孩子就不見了。既無蹤跡也沒聲音。
  “孩子的童年都很不幸,家庭也相對貧困。有錢家的孩子的童年也有不幸的。”——布魯斯打住,盯了一眼三明治,又使勁咬下一口——“但企鵝似乎對富人家的孩子不感興趣,盡管他們也是明顯的目標。”
  “這其中沒有任何邏輯,阿爾弗雷德,至少沒有能使企鵝發財的邏輯。”
  阿爾弗雷德遞給布魯斯一塊餐巾。“依我看,他的動机是為了賺錢應該不會有錯。”
  布魯斯擦了一下嘴,放下三明治。“你說什么,阿爾弗雷德?”
  “你讀過《霧都孤儿》嗎?”
  布魯斯的肚子里翻騰了一下。他讀過《霧都孤儿)。他對那個叫費根的罪犯記憶猶新,他教唆他喜歡的孩子為他偷東西。“你是說企鵝要扮演費根的角色?”
  阿爾弗雷德聳聳肩膀。“我只是覺得你必須考慮到各种可能性。”
  “這樣一來什么都得變了,”布魯斯說著走回到電腦前。“我得把那些數字重新看一遍。”
  戈登局長站在陳列室的中央。所有的燈都打亮了。勘查燈照著藝術品曾經懸挂過的地方,每一幅被竊走的畫的位置都留下了一個企鵝標簽。雕像底座上方的柔和燈光照射著許多小小的企鵝玩具,一尊企鵝机器人揚起塑料手,擋住了移動探測器。
  盜竊完成后是由企鵝机器人拉響的警報裝置。
  艾博納·馬科維茲仍穿著睡衣。他頭發蓬亂,坐在一張玻璃桌后,兩眼無望地看著警察們。
  馬科維茲的陳列室是全市最棒的。它包括一些孤品,如一幅价值120万美元的倫勃朗的素描。戈登親自檢查了安全裝置,聲稱它是世界上最先進的。
  但還是被盜了。
  無論作案的是誰,能將每一個步驟做得如此精确,至少得在陳列室里呆一個小時甚至更長,因為他還要在不讓別人听見的情況下把藝術品運走。
  馬科維茲說他是被警報器聲惊醒的,而他的臥室是在環形樓梯上邊的一個閣樓里。屋里的動靜很容易傳到閣樓,因而盜竊者的動作必須格外的輕。
  戈登拿起擺在犄角的一只玻璃咖啡壺,斟了杯咖啡。他把咖啡遞給馬科維茲,在他對面坐下。“很抱歉,艾博納,”他說。
  馬科維茲一揮手。“你們已盡了最大的努力,”他說。“報警裝置是可以用錢買到的最先進的。”
  “我想我們能把被盜的東西都找回來。”
  馬科維茲笑笑。“把它們留給其他人吧,局長。我感謝你的好意,不過那些藝術品能否找回來對我已沒什么意義了。保險公司將付給我錢。”
  “我們知道是誰干的,”戈登說。“剩下的就是怎樣抓住他。”
  “反正我完蛋了,”馬科維茲輕聲說。“干我這行的,關鍵的是要做成買賣。我有好几百份合同,人們都認為我這里絕對安全,所以愿把他們珍貴的作品托付給我。這下我這里不安全了,由于那些漂亮的企鵝標識的出現,我的合同——”他苦澀地一笑,“將會像夜里逃遁的賊似地消失。”
  戈登拍了拍馬科維茲的手,站起身。他渴望蝙蝠俠能在這里。他感到煩惱。這場把戲令他感到很奇怪。他想找人商量一番,此人須能看穿證据后面隱藏的東西,須具有三維的思維方式,并能看出事物的規律。
  他歎了口气,已沒必要使用蝙蝠信號了,蝙蝠俠已經在追蹤企鵝。他們一旦找到孩子就能找到藝術品。看來只能這么做。
  他把禮服的燕尾撩開,以免坐在上面。然后他坐到一只滾凳上,仔細盯著倫勃朗的那幅素描。實在不怎么樣。它只不過是這位大師一晚上的涂鴉之作。炭筆在那儿勾一下,在這儿涂一筆,畫的是一條歐洲的街景。全畫甚至沒有完成。
  120万美元。既然他已把它盜來,他就得賣出更高的价錢。
  他又盯住達哥斯的雕像,用戴手套的手撫摸著女芭蕾舞演員那雕刻精美的頭顱。很美,但卻比不上他上周搶來的那些儿童美麗。
  “不錯,”他說。他站起來,滾凳遂滾跑了。凳子在碰到地板盡頭的一尊雕塑之前被一名助手攔住了。貨棧里很冷,他必須找個人查一下儲藏藝術品需要什么樣的溫度。
  另外兩名助手站在貨棧門口。“你們現在就著手打听誰對這些玩藝儿感興趣,”他說。“問的時候要小心。”
  他抓起金柄雨傘,走出貨棧。若是一年前,他會查驗所有的藝術品,然而現在他腦子卻有其他的事。
  他在兩名助手面前站住,說:“我想格特姆夜間倉庫可能將是下一個合适的目標。”
  泰森坐在立交橋下,听著頭上的隆隆車聲。河水在他腳下流淌,油膩膩的水又涼又污濁。
  他打了個噴嚏,忙用袖口抹鼻子。鼻涕抹在袖子上,不過他無所謂,反正沒人看見。
  他縮起腰,把雙膝抱在胸前。他已將近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在此之前他只吃了一盒不新鮮的餅干。到處都是警察,好像每條巷子里和垃圾筒附近都有。他連走進商店偷點什么都不可能。他們仿佛都在找他。
  在他們搭車來格特姆之前邁克就曾這樣警告過他。“警察早晚會盯上你,然后他們就得把你赶走。他們將跟蹤你,抓住你后把你攆出他們的城市。所以你不能在一個地方呆的時間過長,懂了嗎,孩子?”
  泰森點點頭。他明白,但他從不認為是那么回事。他覺得邁克又大又笨,目標太明顯。泰森則可以出沒某處而不被發現。他可以躲進大人看不見的犄角旮旯里。他在街上流浪的時間比邁克想象的要長,他知道的名堂邁克根本沒听說過。
  可他從沒見過警察這般大張旗鼓地搜尋流浪的人。這使他害怕,他弄不明白。而且他搞不清他們到底要找什么。
  他身邊的動靜嚇了他一跳。他盡量不出聲地瞥眼去瞧。立交橋和地面相交的地方有個縫制的動物。肯定是哪個孩子落在那儿的。
  他又把目光移開,對那東西不是吃的而感到很失望。
  然而他卻渾身打了個寒戰。剛才那里并沒有企鵝。他沒有看到,而且即使是別人丟下的也不會那么新。它是被人放到那儿的。
  他猶豫不決,不知該不該去拿它。他怕是警察放在那里的,好抓住他把他赶出城去。可他不懂他們為何要跟他要這种把戲。他早就過了玩玩具的年齡了,他們要是放點吃的豈不更有把握?
  他盯了企鵝一眼,企鵝也盯著他。它的玻璃眼睛冷冷的,嘴很寬。它的假毛是黑白兩色,身上沒胳膊,而是翅膀。是只企鵝。
  他輕輕地從泥地上移過去。接著他左手撐地,右手抓住了它。企鵝叫了一聲,他丟下它,心里亂跳。
  沒有人來。什么事也沒發生,他很安全。
  他又伸手拿起了企鵝。
  他蹲伏在屋頂上,身上披著斗篷,頭上戴著頭罩,隱蔽在黑夜之中。夜色很黑,但街燈昏黃的燈光卻洒在倉庫之間的狹窄過道上。
  格特姆的警察在尋找儿童和為他們提供住所方面干得不錯,但他想尋找警察尚沒有找到的儿童。
  他發現了一個小男孩,在無人的倉庫之間正睡在一摞報紙上。他看著那孩子在夜幕降臨后不久就躺下了,然后他無聲無息地潛伏好,与建筑物融為一体。
  當他要轉個身使血液流通一下時,听到樓頂的另一邊傳來輕微的腳步聲。蝙蝠俠屏住呼吸,看到兩個穿黑衣服的瘦瘦的人影出現在樓頂的邊緣。
  “跟你說他肯定在這儿,”其中一個人影說。“警察還不至于跑到這么遠。”
  “我們得向克萊德發個信號,”另一個人說。
  “你發。我去扔誘餌。”
  其中一人從腰帶上取下步話机,悄聲說了起來。另一個拿出一只縫制的企鵝,把它的脖子栓在一根線上。然后他趴下,慢慢將企鵝從樓頂邊緣送下去。
  蝙蝠俠注視著那玩具。他沒理睬那兩個人,他遲早要利用他們,但不是現在。玩具叫了一聲,正好落到熟睡的孩子的身邊。
  男孩動了動,揉揉眼睛。蝙蝠俠悄悄地把繩索挂在樓頂邊上,以便隨時都能飛身而下。
  孩子伸了個懶腰,放下胳膊時触到了玩具。企鵝又叫了一聲,孩子忙縮回了手,他嚇了一跳。爾后他試探著又把手伸出去,碰到了那玩具。
  看看沒事,男孩就像落水的人抓住一塊能挽救生命的木板似地抓起了企鵝。玩具又叫了,接著一樣東西掉到過道的入口處。
  蝙蝠俠极力克制著不往剛發出聲音的方向看,而緊緊盯住那孩子。男孩緊閉雙眼,這時從陰影中鑽出兩個人。他們把孩子抱起來抬著朝街上走去。
  房頂上的人影不見了。蝙蝠俠站起來,一邊從樓的一側下去,一邊招呼他的蝙蝠車。車子停在路邊,他立即跟上載著男孩的那輛車,小心翼翼地拉開一段距离,以免被覺察。
  那輛車在偏僻的街道上穿梭了一陣,然后開到格特姆市外的山丘間,鑽進一條灌木叢中的土道。蝙蝠俠緊跟在后面,兩手牢牢握住方向盤。土路坑洼不平,蝙蝠車的輪子砰然顛簸著。樹葉從他身旁掠過,路越走越崎嶇,最后竟然消失了。
  他停住車,鑽了出來。夜晚的空气寒冷清新,散發著潮濕的土味。他四周只有几棵白燁樹,來的路上只有他一輛車的車印。
  肯定什么地方有個入口處,那地方就像蝙蝠洞的入口處一樣隱蔽,所以他被他們在那里甩掉了。
  他一定要找到它。
  戈登局長駕車飛奔在空蕩蕩的街道上,他用手揉了下眼睛以便將睡意驅散。電話把他從睡夢中吵醒,他睡得很不踏實,夢到了倫勃朗的畫和孩子們的玩具。他拐過街角,看到格特姆夜間倉庫一片燈光輝煌。紅藍燈光旋轉著打在建筑物白刷刷的牆上,至少有20來名警察正在桔黃色的街燈下來回走動著。
  倉庫本身的燈光也洒照在街道上。所有的門都敞開著,里面的燈光照亮了越來越多的人群。
  戈登想歎气,卻強壓了下去。他覺得應該有人想到用繩索把此地攔起來。
  他從車里出來,拉緊了上衣。說話聲和汽車的發動机聲在夜里匯成一片。他朝負責的警官走去。
  “情況糟糕到什么程度?”
  偵察員搖搖頭。“都空了。”
  戈登用手持了一下銀發。“是誰發現的?”
  “吉爾羅伊。”
  戈登從眾多警察中間擠過去。他們站成了一道警衛線,兩名新警察正認真維持著秩序。吉爾羅伊坐在警車里,前額上蓋著一塊白布。血從他兩頰流下來,在下巴上結成了塊。
  “警官,”戈登說。
  “局長,”吉爾羅伊顯得很疲憊。
  “找人看過傷口了嗎?”
  “頭腫了,”吉爾羅伊把布揭下來讓戈登看。吉爾羅伊的發際下腫起一個包,上方有一個參差不齊的長口子。由于擊打力量很重,皮膚已經發紫。
  “我們談完后,你馬上去格特姆總醫院,明白嗎?”
  “好的,先生。”吉爾羅伊又把布放回到頭上。“流了不少血,不過頭傷都是這樣。”
  戈登在他旁邊坐下,車子的發動机罩是涼的。“說說事情的經過。”
  吉爾羅伊目光朝前望去。“我和艾薩克,就是艾薩克·奈爾森警官,先生。我倆在這條線已跑了兩年了,通常是一小時路過一次倉庫。停車場的燈光一直很亮,這你可以看到,而且我們從沒看到晚上那里停過車。倉庫值夜班的人坐公共汽車上下班,而且他在這儿,應該說曾在這儿干了20多年了。”
  看來值夜班的死了,戈登想。事態發展得越來越糟。
  “所以當我們看到停車場停著兩輛黑色轎車時——它們為了隱蔽停在垃圾箱旁——我們頓覺緊張起來。艾薩克把車停在倉庫門口,我按門鈴好讓值夜班的人放我們進去。”
  吉爾羅伊無精打采地歇了一下,空气中彌漫著血腥和汗味儿。
  “后來的事發生的很快。時間雖短卻像過了好几個小時。我從兩扇門當中往里看到了他,他躺在地上,血從他的辦公桌底下滲出來。我沖艾薩克喊說出事了,讓他叫人,這時整個樓里的警報器同時響了起來。起初我還以為是我給弄響的,你知道。后來發現那幫家伙朝大門跑過來。我朝后退,但速度沒那么快。他們見到我同我見到他們一樣感到惊奇。其中一人掏出手槍,但另一個人沒讓他開槍,說不要殺人過多,于是那家伙就用槍托朝我腦袋砸了一下。我倒在地上,也掏出了槍,剛舉起來艾薩克就沖上來,一把將我的手推開。接著我就暈過去了。緊接著警笛聲和警報器聲響作一團,值夜班的人躺在地上死了。艾薩克要我坐著休息,但我琢磨可能還有另外一個值班的,而且還活著,就朝樓上走去。我當時暈暈乎乎的,走到保管庫時我立馬停住了腳步。我眼前一花,你知道,只見到處都是企鵝。我一下子就聯想到那個孩子——”
  “什么孩子?”戈登問。
  “几天前的一個晚上,我看到一個孩子消失了。我寫了份報告——”
  “這与保管庫有什么關系?”
  “縫制的企鵝,到處都是。跟那個孩子消失前拿到的企鵝一模一樣。”
  戈登感到一陣興奮。或許他們時來運轉了。說不定那些縫制的企鵝就是一個契机。“謝謝,警官,”戈登說。“你所說的很有用。我派人送你去格特姆總醫院。”
  他簡單地吩咐一名偵探開車去送吉爾羅伊,爾后他走進了倉庫里。
  倉庫里依舊充斥著悶熱的不透風的气味。法醫正在檢查尸体,攝像師已做好拍照准備。“我要看保管庫,”戈登對身旁一位偵探說。
  “沒問題,先生,”偵探說。他領著戈登走上一截金屬樓梯,上到二層。大電梯因要取腳印而已撒上粉末,所以暫停使用。
  保管庫的几扇門都洞開著。戈登從門里走進去,頓時惊呆了。里面仿佛是個大展廳,所有的架子上都塞滿了縫制的企鵝,不下上百只,好像是有人把錢搶走了而把它們留下做為交換似的。
  戈登拾起一只,它叫了一下,發聲時嘴部露出一個小洞,聲音停止后小洞也隨之消失。他把企鵝遞給偵探。“帶回去分析一下,”他說。“看它們和馬科維茲陳列室里的那些是否一樣。然后查查是什么人做的,誰有大批定貨。”
  “好的,先生,”偵探的口气仿佛告訴戈登,他們已經這樣做了。很好,這意味著他將更快地得到答案,而且也能更快地讓那個叫企鵝的家伙服法。
  斯考提把頭枕在長沙發的扶手上,將身旁的毛毯往身上一拉,便把大拇指塞進嘴里。沙發上有股子爸爸大衣的味道,爸爸說那大衣斯考提不能碰。沙發像爸爸的大衣一樣軟。那是皮革的,一個警察曾經告訴過他。警察給斯考提蓋上一床被子,然后問另一個警察斯考提會不會把沙發尿了。
  “我不尿床,”斯考提盡力佯裝大人的口气說。嬰儿才尿床呢。他閉上眼,但看到的唯有他爸爸把他從床上拖下來的那只手,同時空气中還彌漫著尿味儿。斯考提記得他上一次尿床時是多么難堪,于是他便一個晚上上三四次廁所。有時這也沒用,于是他和媽媽只好盡力在爸爸發現之前加以掩飾。
  “但愿他不會尿,”警察說,“否則局長非扒我的皮不可。”
  他們給斯考提單獨騰出一間房。其他孩子都擠在樓下的又大又冷的過廳里。他們開始也讓斯考提睡在那儿,可他像個嬰孩儿似地又哭又鬧,還做噩夢。原因是有几個孩子個頭很高,黑暗中,他覺得他們是他爸爸,于是他不想讓他們碰他。
  警察們摸不准是不是應帶他去瞧醫生。他們脫去他的衣服時都惊呆了。他被揍得滿身是傷,而且他總是挨揍。爸爸說這能使他堅強。
  警察撫摸了一下斯考提的頭發。“我們要好好照顧你,小家伙,”他說。
  斯考提沖他一笑,又往沙發的被子里鑽了鑽。警察說從邊門出去有個單間廁所,斯考提可以隨時使用。
  他們還說,爸爸再也不能揍他了。
  爸爸肯定要發瘋的。
  但如果警察保護他,他發不發瘋無所謂。
  是不是?
  布魯斯·韋恩覺得心頭一緊。他抓住轎車裝了套子的座位,迫使自己放松。他今天需要做的事很多,不能沉湎于過去的回憶之中。
  然而在他每晚睡著的几個小時里,他總是看到一張張的臉,孩子們淚流滿面的和孤獨的臉,一個人手里握著槍對著他們。一次他醒過來,用勁抱住枕頭,竟把枕頭捏破了,羽毛粘到他汗濕的身上。他默默地把屋子收拾好,然后去蝙蝠洞里查看還能發現些什么線索。
  什么也沒發現。統計數字和模式已不再是問題的答案。他還得去那個灌木叢,尋找那輛轎車消失的地方。
  但首先他要先去贖個罪。
  阿爾弗雷德把車子停在市政廳前,布魯斯從車里出來。他朝台階上走去,羊皮大衣在他身后飄舞。他剛走到半截,一群成年人站了起來,手中舉著標語。“讓我們的孩子回家”,一幅標語說。“孩子一警察的人質”,另一幅標語這樣寫道。
  布魯斯沒理會他們,徑直朝寬大的兩扇門走去。
  一個警察胳膊交叉在胸前站在門前。
  “我要見警察局長,”布魯斯說。
  “找他有事嗎?”警察問。
  “我們事先沒約,”布魯斯說,“但他見到我會很高興的。”
  “把你的名片給我,”警察說,“我問問他想不想見你。”
  布魯斯遞給警察一張名片。警察推開門,把名片遞給里面的一位警察。布魯斯從門外看到里面的大理石地板上擺滿了小床。
  “這棟樓不是人人都可以進嗎?”
  “我們現在讓無家可歸的人住了進來,先生。已經連續發生了許多起綁架案,我們不能讓人隨便出入。”
  布魯斯點點頭,身子前后搖了一下。他們到底采用了他的想法。好极了。他知道他們還使用了高中体育館和小學。他沒意識到需要保護的儿童竟有這么多。而這才僅是窮人家的孩子,他們若再把富人和中產階級家的孩子加進去,他實在想象不出需要多大的空間。
  里面的門開了。“他同意見你,先生,”第二個警察說。
  布魯斯謝過他后走了進去。門關上后他听見那些抗議者抗議地喊叫著。他跨過席子走到另一扇門前,推開后听到一片嘈雜之聲。
  孩子們哭笑喊叫著。皮球飛來飛去。聲音在大理石地板、樓梯和巨大的圓屋頂之間回蕩著。辦公室的人非發瘋不可。
  几個孩子坐在小床里玩扑克牌,還有一些在玩娃娃。地板中央也坐著几個玩紙牌的。然而多數孩子都獨自蜷縮在一處,看著小人書和卡通,或僅僅兩眼盯著牆。
  孩子們都很瘦,大多數人的胳膊和腿上還露著傷痕。
  布魯斯從他們身旁走過去,登上大理石樓梯走向局長辦公室。他每走一步噪音都在增加著,悶熱的空气里還混雜著孩子們的汗酸味儿。
  他上到二層樓廳時,看到所有辦公室的玻璃門都是關著的。人們都在桌前躬著背,好像用他們的身体就能擋住吵鬧聲。顯然,這只是個權宜之計。
  通往戈登局長辦公室的門是開著的。他的女秘書身体很壯實,但長著一張和善的臉,她招手示意蝙蝠俠過去。
  “他正等著你,韋恩先生,”她說。`
  布魯斯從她旁邊走過時,留意到她身上戴了一個隨身听,音量調到最大。
  他朝笨重的橡木門上敲了一下,然后擰動門把走進去。局長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手里擎著一杯咖啡。他看到布魯斯后,把一只手指放到嘴唇上,朝長沙發上點點頭。
  一個亞麻色頭發的小男孩正睡在那儿,大拇指放在嘴里,小手抓著破舊的毛毯。男孩的兩只眼睛上都有傷痕,臉上的顴骨泛著紅暈。
  戈登站起身,把布魯斯領到辦公室里會客的角落。
  “他睡得像頭死豬,”戈登說,“但我不想把他吵醒。我總感到他已好久沒這么痛快地睡過了。”
  “我在新聞里听到這些情況時,沒想到有這么嚴重,”布魯斯說。
  戈登聳聳肩膀。“我們知道統計數字。每4個家庭中就有一個有虐待孩子的現象。但我們過去不相信,而是依靠醫院的病歷、可疑的跡象和不全面的警察報告進行估計。此案結束后這些孩子的大多數還得回家,除非他們承認受到虐待。我們讓社會工作者一一找他們談過話,可這個問題很敏感。社會工作者不能把虐待的概念灌輸到孩子們的頭腦里,否則法庭將拒絕受理。可受虐待的孩子一般又都對在家里遇到的情況不開口。想起這我就很傷心。”
  布魯斯又感到一陣不安。此事他以前也沒想過,而且也不知道還有這种自我調節的体系。他想這种体系是說得通的,把一個孩子放在家庭里總比讓他出來強,因為人們都認為家庭是有愛心的。可誰又能證實這一點呢?
  “我來是想幫點忙的,”他說。“多了我做不了,沒有那么多時間。但我可以給些資助。我來是想捐給本市5万美元,幫著暫時度過危机,然而這些錢是不夠的。我還會再拿出5万,不過局長你得答應我,如果你需要的數目更多,一定要告訴我。”
  “我——”局長朝他的辦公室望了一眼,好像要從那孩子身上找到安慰。“我——你太慷慨了,韋恩先生。我想5万美元已經足夠了。”
  “我看不夠。我們應先投入”10万,”布魯斯說。“對這一問題我認識得越深,就越覺得資金的投入只是一個開始。”他走回到局長辦公室,注視著那沉睡中的孩子。他是怎么讓他們失望的?所有的孩子?他曾發誓要制止罪惡,保護城市,這顯然包括保護孩子。
  “我們只能做這些了,”局長在他身后輕聲說。“如果僅憑疑心就把一個孩子從一個不錯的家庭里隔离出來,想象一下會有什么后果。他在家里本來不錯,我們會毀了他的生命。”
  布魯斯搖搖頭,轉過身面對局長。局長臉上的表情表達了他自己內心的感受。一個罪犯如果去偷去殺反而倒好處理。當涉及到家庭關系的复雜性時,簡單的處理就行不通了。
  “我們到前邊去吧,”布魯斯說。“我把支票寫給你。”
  他扯了一下白手套,把身子靠在他的雨傘把儿上的金鳥頭上。一棵一根的鈔票圖在他身邊,有几棵几乎触到了貨棧的房頂。他的助手們站在門口。他拿不准是否該把這么多錢托付給他們,不過也無所謂,反正錢的數量多得很。
  “這回我們有錢花了,”他說。“也許下次我們該瞄准銀行和解款車了。”
  他的一名助手口气猶豫地說:“我們是不是該暫時收斂一下。”
  “不,”他拉了一下禮服的袖口,開始踱起步來。“我們需要繼續分散他們的注意力,直到達到我們的目的為止。他們的主要注意力還在孩子們身上,我們得制止這個。”
  他踱來踱去,助手們則保持著沉默。綠色的鈔票散發出油墨的气息。他喜歡這味道。最后他停住了腳步。
  “我們再在几個惡棍,把這些錢給他們几沓儿。什么也不要對他們說。讓他們替我們做几件不重要的事,直到他們被擒。”
  “如果由我們來策划,他們就不會被抓住,”一個助手說。
  他用傘尖敲了一下地板,聲音在屋里回蕩著。“關鍵是,”他字斟句酌地說,“要讓他們被抓住。我們要讓警察白費時間審問這些一無所知的人,好讓他們別盯著我們。我們可以誤導這些雇來的人,讓他們再誤導我們在格特姆警察局的朋友們,讓他們毫無目標地去追尋企鵝吧。”
  他大笑起來,那奇特的笑聲使他的助手們心惊膽顫。他轉向站在他近處的一名女助手,她是個黑人,穿著黑白兩色的衣服顯得很精神。“要确保這些惡棍對我們的底細一無所知,”他說。“這間房子、孩子們的事,都不能知道。不過一定要給他們一些縫制的玩具。盡量誤導他們,明白嗎?”
  “明白了,”她說。
  他又大笑起來。他的權威簡直是至高無上了。
  蝙蝠俠站在樹叢間。此地白天与晚上有所不同。白樺樹栽的很整齊,樹葉平整地覆蓋在土地上,像是畫出來的一般。兩道車□轆印一直延伸到此處。他繼續獨自往前走去。
  他已查看了地面,沒有發現出入口。但肯定會有,而且是一個能很快吞入一輛轎車的大洞口。很有可能還是用遙控操縱的。
  他把樹葉踢到一邊,終于發現了他要找的東西。
  松散的泥土沿著一條細而不易覺察的長縫隙變得堅硬了。他蹲下身,用手搓了搓那條縫隙。松土在他手指下散開,但一种結實的紡織物卻摩擦著他的手掌。那种感覺他很熟悉,就像摸室外人造地毯的感覺。
  大部分樹葉都粘在染了色的人造地毯的上面。還有一些樹葉松散地撒在四周。他沿著縫隙往前走,發現這是個大得完全可以容納下一輛汽車的長方形。此處的地面有點凹陷,使他覺得在這偽裝的地表下面,有一條斜著通到下面的路。
  他在腦海中勾畫著格特姆的地圖。此時他正站在一片与一個候鳥自然保護區接壤的公有土地上。他想起了保護區設立的時間。主要的資助人曾要求不透露其姓名。
  他從腰帶上取下一個小儀器,按下几個鍵鈕,儀器便發出嘎嚓嚓的聲音,搜索著能命令長方形地面打開的電子模式。這种儀器是非法的,因為它們經常能破譯安全密碼,不過他不在乎。有時他必須用自己的武器与犯罪活動較量。他知道企鵝也有這种儀器,否則他不可能闖入倉庫和馬科維茲的陳列室。
  他身后傳來卡嚓一聲,蝙蝠俠掉過頭。長方形地面打開了。地面翹起來,高出他身高的一倍,地下柏油舖的馬路上透出一股冷風。
  他把儀器裝回到腰帶上,將斗篷裹緊身子,走入黑暗之中。
  一陣沖水馬桶聲使戈登抬起頭來。他一直在看手中的支票。韋恩的簽字龍飛鳳舞,很漂亮。戈登不知該怎樣分配支票上的數目。他想這不是他的任務,而應該由市里解決。
  供他使用的廁所的門開著,長沙發上的人不見了,被子被推開,堆在沙發一頭的一個靠墊上。黃頭發的男孩從廁所里出來,手里仍抓著毛毯,大拇指放在嘴里。他看見戈登后收住腳步。
  “你好,”稚嫩的聲音有些顫抖。
  “你好,”戈登說。
  小孩發紫的眼眶使他看上去像眼睛圓睜的烷熊。他走路時有點跛。戈登思忖他身上不定還有什么別的傷呢。
  “我爸爸來了嗎?”
  戈登搖頭。
  小男孩一笑,嘴里只剩下了一半的牙。“太好了,”他說罷走回到長沙發上。他坐下,兩只赤足在沙發邊晃蕩著。“我能吃點東西嗎?我會做花生著三明治。”
  他的話使戈登感到心疼。他那么大的時候根本不知怎么給自己做飯。這個男孩顯示這方面的能力是為了討他父母的歡心。戈登把支票裝進錢包里。怎么用這筆錢已成了他的責任,他一定要确保資金用到急需的地方。
  蝙蝠俠沿著道路越往下走空气就越冷。四周漸漸不那么黑了。頭頂上出現了日光燈,開始只有几盞,后來越走越多。當他已看不到入口時,他留意到岩石牆壁上挂著一層霜。再往前走便出現了滴水。
  他走了近3英里時,道路朝右拐去。此時他呼吸時已能看見自己的哈气,地上也覆蓋著星星點點的黑冰。他若不謹慎,肯定會狠狠地掉一跤。
  他左邊出現了一排轎車,停在一塊大石頭后面。他走過去。他曾跟蹤過的那輛車也在其中,其他許多車都是同一個型號和牌子。他看了看車子的牌號,但他怀疑它們能說明什么問題。
  寒冷已穿透了他的斗篷。通常他是不怕冷的,因而他暗忖著此處的溫度。
  他從那些車子旁走開,朝滴水的聲音奔去。他又拐過一個犄角,頓時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眼前出現了一個望不到邊的地下湖。湖面上漂浮著大塊的浮冰。這些小型的冰山看上去大都很堅固。腳下的路在湖邊消失了。
  倘若他以前尚不知誰是此案的幕后人,現在他知道了。他想格特姆周圍地區恐怕不贊成建設這樣的環境。假如他在這里沒有找到孩子們,等他重新返回地面時,他將核查那些轎車的牌號、這塊土地的歸屬人,以及使用電力的帳單。肯定有人知道這么大面積的地下冰河。
  扑通一聲令他掉過頭去。一群企鵝——一群真企鵝——站在一塊浮冰的一端。它們的小身子抖動著,興奮地拍打著翅膀。有一只浮在水里。俄頃它嘴里叼著條魚也上來了。這地方設計的比蝙蝠俠想象的要精美得多。
  他看不到湖的盡頭。不過他必須得想一個渡過去的辦法。他知道他所搜尋的目標都在湖的另一邊。
  戈登在長沙發的中間發現一塊污漬。有人曾想擦掉它,因而皮革已變白。他摸了一下,然后把手指送到鼻子上。是尿。他笑笑,沒生气。
  小斯考提已經經醫生檢查過了。顯然是受虐待的孩子,我可以作證,大夫說。這孩子太小了。或許局長也可以作證。
  大夫把斯考提帶到醫院做進一步檢查,看他有沒有嚴重的內傷。戈登已派了警察攝影師去拍照。他想正儿八經地揭穿這孩子父母的行徑。
  這孩子連3歲都不到,但受的罪卻比別人一輩子受的還多。
  醫院為他做完檢查后,斯考提將被送往領養院,如果他幸運的話——因為他還很小——他可能能找到一個永久的愛護他的家庭。
  戈登搖搖頭。
  有人敲他辦公室的門,他站起來。他還沒來得及說聲進來,門就被推開了。一名新來的警察站在門口,手里抓著一摞文件。
  “我們找到了,先生!”年輕警察說。“是第59大街的一家工厂,已成立好多年了。”
  戈登從寫字台后走出來,從警察手里接過文件。“找到什么了?”
  “玩具厂。就在本市。他們組裝那种企鵝。大約在一個月前,他們得到一份制作2千只的訂單。工厂主差點儿沒答應,因為企鵝不能保證孩子的安全。企鵝的身体里有一個供發聲用的盒子,小孩可能吞到肚子里的那种,你知道。此外還有一根管通到空空的肚子里。傘鵝的背上有個小洞,可以從那儿往肚子里灌水。”
  “灌水,”戈登坐到寫字台上。“要是捏企鵝會怎么樣?”
  “它就會發出那种可怕的聲音,嘴里還往外噴水。”
  “水,”戈登又說了一遍。他用手摸了摸下巴。“把我們獲得的那些企鵝的肚子都檢查一遍。然后把艾博納找來,問他那天晚上他的陳列室被盜時,他的睡覺習慣有沒有什么改變。另外再查查訂貨人是誰。”
  “好的,先生,”警察說。他离開房間,把門帶上。
  水。那些企鵝的肚子里沒有灌進水,而是別的東西。只要捏一下玩具,那東西就能讓人失去知覺。然后就能不費吹灰之力地把那人抬走。
  他想与蝙蝠俠聯系,把這個新發現告訴他,但他不想使用蝙蝠信號。最好還是不讓企鵝知道蝙蝠俠也參与了偵破此案的為好。
  他們有了一個小小的進展。盡管微不足道,他也感到很愉快。
  湖邊上像衛兵似地排列著几條船。
  它們都不大,是那种可供3個人划的獨木舟。而且為了与浮冰相配,都涂成了白色。
  蝙蝠俠把一只朝岸上拉了拉,查看上面是否有警報器和追蹤裝置,結果他一無所獲。他心里有些煩,竟然在湖的這邊沒有找到任何安全裝置。難道企鵝如此傲慢,以至認為沒人會找到這個地方?或者他以為人們會在湖邊停住腳,不再往前行了?
  要么他就是另有一套方案?
  蝙蝠俠把小舟送回水里,抓住一只槳。他經驗頗丰富地划著水,不讓水濺到身上,因為水的溫度足以使人凍僵。
  他划得越遠就越靠近埋伏。這樣精心設計的場所肯定有防御措施。他往前行時,周圍唯一的聲音就是滴水聲和木槳擊水的聲音。
  企鵝并排站在一起,看著他划將過去。它們明亮的眼睛在反光中閃爍著。有一只還沖他叫了一聲。他舉手朝它揮舞了一下,心想這些動物遠离了自然的光線和習慣的環境,不知是否幸福。
  蝙蝠在洞里就感到幸福,不過蝙蝠是夜間動物,是与他同類的動物。
  他思忖著這些企鵝到底應屬于哪种動物。
  市長注視著戈登放在他辦公桌上的支票。他沒有伸手去拿的意思。“我們得把孩子們送回家。”他說。
  戈登想起了那響徹在市政廳里的笑聲,社會工作者剛剛開始他們的工作。有些孩子已移交到州里撫養,但多數孩子都不說話。有几個說他們想回家。
  “我認為他們回家是不安全的。”戈登說。
  市長聳聳肩。“我們沒有合法的理由留住他們。一位全國著名的律師剛給我打了個電話,說家長們要集体起訴市政府。理由是毫無道理地拆散家庭。”
  戈登只覺得胃里在攪動。“我們有理由,”他說。“那些孩子——”
  “那些孩子屬于他們的家人,”市長說。“我們留住他們沒有經過正常手續。我們不能把他們寄養給領養中心,因為我們沒這個權力。這事家長們有法律做后盾。”
  “我們收容他們并非是因為他們受到虐待,”戈登說。
  “不是才見鬼!我們之所以選擇了這些孩子是因為他們最有可能被綁架,而我們的標准之一就是尋找有沒有受虐待的痕跡。”
  “還有貧窮。貧窮不是犯罪,是不是?再有是無家可歸。無家可歸在這座城市也算不上犯罪。上次我查了法律條文。”
  “我們有流浪法,”戈登說。
  “流浪法自20年代就成為法律條文,但40年代以后一直沒有施行。法庭不會予以确認。”戈登渾身發抖。透過市長豪華辦公室的大窗子,他可以看到格特姆市螺旋形的教堂尖頂。“你為什么不告訴那個律師別找我們的麻煩?我們是在想法保護人們。你為什么不對他說讓他去對付真正的罪犯,從而使我們能把這些孩子送回家?”
  “因為,”市長說,“那樣的話他就該對付你了。”
  戈登歎了口气,頹然坐進一把靠近市長辦公桌的帶套子的椅子上。“我們有了一些線索,我想我們將有所進展。”
  “蝙蝠俠呢?”
  戈登搖搖頭。“我已快有兩天沒听到他的消息了。我曾想使用蝙蝠信號,但我又不想讓企鵝知道蝙蝠俠也在追蹤他。”
  “說不定他已經知道了,”市長說。
  “我說,”戈登說,“我需要想個辦法阻止那些家長,直到這個案子了結為止。你能不能采取諸如宣布緊急狀態或類似的舉措?我們不能讓那個家伙奪走更多的孩子了。”
  市長抬手捋了下頭發。“我不想被逼到這樣一個位置上,戈登。如果我把孩子送回家,他們被綁架,是我的責任;如果我不把他們送回家,家長們就要找麻煩。”
  “布魯斯·韋恩已捐出10万美元,為這些孩子提供吃的和住所。如果舉辦一次資金籌措活動,社團的其他人也會捐錢的。宣布緊急狀態,讓我們盡力保護這些孩子。”
  “如果我們抓不住他怎么辦?”市長問。”
  戈登知道這句問話是出于懼怕,但仍使他很气惱。“我們會抓住他的,”他說。“我們必須抓住他。”
  邁克斯偎縮在一間黑屋子的犄角里。細微的光線從一扇被封住的小窗子里投進來照到地面上。他很冷,不過他從未溫暖過。他要是走運的話,他媽媽今天就能給他點吃的。
  屋子里是木地板,牆上貼著粗糙的鑲板,除此之外空空如也。他在這里已差不多快一個月了,只是每兩天出去一趟倒一次尿壺。他想不起來他到底做錯了什么事。發生的一切都模模糊糊的。也許他向鄰居的姑娘打了個招呼;也許他拒了鼻子;要么就是他吃晚飯時說話。犯下的罪過早已過去,懲罰卻仍繼續著。
  有樣東西遮住了窗子的光亮。他把頭放低,怕有人看見他,怕別人知道他做錯了事。接著他听到一聲巨響,玻璃嘩啦啦洒滿了一地。
  打碎玻璃的窗子中央,立著一只縫制的企鵝。
  “不——”他叫道。這是圈套。他媽媽要是這會儿來看到這一切,肯定以為是他把玻璃打碎的。其實他只是坐在這儿。但她照樣還得懲罰他。
  他豎耳听著,什么動靜也沒有。外面還有陽光,所以他媽媽可能還在上班。她一般天黑以后才下班。
  一股冷風從破窗戶鑽進來,令他打了個寒噤。如果他把碎玻璃收拾起來藏到尿壺里,下次她放他出去時就可以把它們倒掉。她很少在屋里呆長,所以不會注意到打碎的窗戶和室內的寒冷。只要他小心點儿就不會。
  他跪在地板上,小心地避免著玻璃拉破他的皮肉。他用一只手撿起碎玻璃茬儿,放到另一只手上。到企鵝跟前時,他停下了。
  它很漂亮。几片碎玻璃落在它黑色的頭上,在微弱的陽光下閃著光。它的眼睛很友善,皮毛也很柔軟。他希望也能有個把它藏起來的地方,一個安全的地方。
  他伸出空著的手,把它頭上的玻璃撥落掉。企鵝好像在沖他笑。他想把它放在他裸露的怀里,抱住它,讓它感受溫暖,有東西可玩。
  但也許他媽媽就在外面。說不定企鵝是她扔進來試探他的。他抬頭朝窗戶看了一眼,什么也沒看到。破碎的窗欞上只有鋸齒狀的玻璃茬子。
  他把另一只手里的碎玻璃放下。他要抱它,就抱一下。他要在那一瞬間充當一次正常的儿童,擁有一樣他所愛的東西。
  他去拉企鵝,企鵝叫了一聲。他尖叫一聲把企鵝扔到地上,心髒彭彭跳個不停。是她設的陷阱,是的。他感到頭暈,發軟。他覺得——
  他倒在冰涼而舖滿玻璃的地板上。他雙眼閉上時,听見門被撞開了。
  他身子前傾靠在雨傘上,戴手套的手緊抓住金傘柄。安全監測器在黑暗的屋子里投出黑白的光影。在昏暗中若隱若現的女保安員將手指放在控制鍵盤上。
  “你想讓我提醒其他人嗎?”她問。
  “不,”他往下沉了沉身子,禮服的燕尾在黑白色的磚地上摩擦了一下。小舟在冰山的襯托下顯得极渺小。蝙蝠俠的黑服裝与他周圍的白色世界形成了鮮明的對照。“我知道他會來的。”
  “你說什么,先生?”
  他歎了口气,不想解釋什么,但也不想沉默。“市政府毫無辦法的時候,就派他來了。過去的几年里,他給我惹的麻煩比任何人都多。我想這次得好好收拾收拾他了。”
  女保安把手放在她的黑褲子上。“你抓那些孩子是為了耍弄蝙蝠俠?”
  他把夾鼻眼鏡戴上,冷冷地盯了她片刻。“孩子与他無關。”他說。
  “那么為什么——”
  他舉起戴白手套的手打斷了她。“你喜歡你的工作嗎?”
  “喜歡,先生。”
  “掙得多不多?”
  “多,先生。”
  “福利好不好?”
  “好,先生。”
  “你覺得我怪嗎?”
  “什么,先生?”
  他更加用勁地抓住他的雨傘說。“講實話是我對雇員最看重的東西。”
  “可能有點儿古怪,先生。”
  “既然你知道這點,為什么還問我問題?”
  “出于好奇,先生。”
  他深吸了兩口气,克制住憤怒。“我付給手下人錢不是讓他們好奇的。”他站起來,用雨傘當拐仗朝門口走去。“等他找到孩子時告訴我,”他說罷走出了房間。
  他手套里的手指已經凍僵。蝙蝠俠覺得寒冷已穿透他的衣服,鑽進了他的皮肉里。他必須立即停下來,或者回去取御寒的眼裝。
  他不想回去。
  他已快到了,他知道。
  地下通道的牆壁上都結著冰。除了漂浮的冰山,沒有一處小舟可以靠上去的堅硬物体。雖然他已深入到洞穴的深處,四處仍有燈光照明。洞穴某處肯定有保安裝置,因而他疑心別人已知道了他的到來。
  他不喜歡沒有黑夜的掩護,這樣就失去了出奇制胜的机會。然而有時勇敢地面對敵人沖上去比任何其他方式都更有威懾力。他思索著這一著對付企鵝是否有效。
  他看到頭頂上又多了一排燈光,更多的企鵝站在浮冰上漂了過去。它們像小衛兵似地注視著他。他不知道它們是不是凶猛的鳥類,但他感到這無關緊要,反正他不會去惹它們。
  他拐過一個小彎,看到一座長長的山丘上的黃士。如果他們把孩子們帶到了這里,一次只能帶進來一個。除非他們有更大的能載許多人的船。但他覺得大船面對浮冰和冰山恐怕不安全。
  他蕩著小舟朝一處酷似岸邊的地方划去。光線愈發亮了,并從冰上反射下來照耀著黑漆漆的水。當他靠近岩石岸邊時,他看到岩石牆壁上嵌著几扇門。他左右環顧,沒有找到另外的入口。
  即使保安裝置還沒有發現他,但當他推開其中一扇門時,他肯定會被發現。
  一時間,他琢磨著是否回去。既然那些門比湖面高,就該還有一個從外部可以進去的入口。如果他使用那個入口恐怕會安全一些。但一旦他從那個入口進入,企鵝將有机會把一切都藏起來。
  蝙蝠俠划到岸邊,利用木槳靠近陸地。他跳下船,靴子浸在刺骨的水里,把小舟拉至岩石岸邊。舟幫与岩石碰了一下,碰撞聲在地下洞穴里回蕩著。他四下張望,不見一個人影。企鵝仍站在冰上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
  他過去在任何一次破案之中都未感到如此孤獨過。這個地方讓他仿佛感到無家可歸,失去了歸宿。時間似乎在此地停住了,拒絕与他同時流動。
  他以极快的動作把小舟拽到一塊岩石后面,以備迅速脫身之用。或許有人會把它拖走,也許他很走運,小舟能呆在原地不動。他不想离開它,仿佛它是一個親密的老朋友。
  他伸了伸手指,确保它們在寒冷中尚能活動,然后朝一扇門走去。他的腳步聲在岩石上哧哧作響,濕靴子在黃土上留下一串腳印。
  通往門的台階很窄,他邁著碎步往上爬,發現階梯是為一個比他矮小得多的人建造的。須臾他來到中間那扇門前,擰動把手往里一推。
  門開了,涌出一股舒适的熱浪。与外面反射在冰上的日光燈光相比,里面一片漆黑。
  當他走入黑暗時,他听到了笑聲。
  孩子們的笑聲。
  冷空气襲擊他的皮膚時,邁克斯凍醒了。“媽媽?”他情不自禁地從嘴里進出這句話。
  “他醒了,”一個邁克斯不認識的男人聲音說。
  他沒睜眼。有人用毯子把他裹起來,像被子一樣厚的毯子。触著他傷口的毛毯很柔軟。只有他的臉是涼的。
  “不,他沒醒,”一個比他媽媽的嗓子更深沉、更溫柔的女人聲音說、滴水聲,不停的滴水聲。他听到東西摩擦的聲音,然后是扑通一聲。一只胳膊伸到他脖子底下,把他抬到了空中。他不想動,他沒想到他會這么舒服。
  “多余的毯子放下去了嗎?”男人問。
  “放下去了,”女人答道,好像那男人問了個愚蠢的問題。
  胳膊把邁克斯放到另一個柔軟的地方,把毯子替他仔細掖好。接著他躺在上面的那個東西搖晃起來,因為其他人也上來了。又傳來一聲摩擦聲,整個物体便移動了。爾后便是一聲一聲的嘩啦聲。
  他微睜開眼,通過眼睫毛往外看去。他周圍一片洁白。他在一只小船里,旁邊還有另外兩個人。坐在他腳邊的男人划著左槳,坐在他頭上邊的女人划著右槳。小船宁靜地在水里滑行著。
  那兩人看去并不可怕,實際上還挺不錯。他們給了他毛毯,他媽媽很長時間沒有給過他這种東西了。他為使身子暖和又往毯子里鑽了鑽,閉上了眼。他不在乎這兩人把他送往哪儿,不管去哪儿都比他從前的地方強。
  “市長不喜歡反面宣傳,”戈登的秘書達琳說。“他打電話來埋怨,對警察局向記者說的話不滿。他說我們是反家庭的。”
  樓下,孩子們正准備被送往新地點,一片喧鬧之聲。韋恩的錢已及時為孩子們解決了食品和栖身之地。更多的錢或許也能馬上到位。戈登抬手在臉上摸了一把。
  “反家庭?”他重复了一句。
  “市長辦公室接到了來自各個階層的意見。大多數家長說警察的做法是在破坏家庭。意味著家庭不能保護他們的孩子。你說的關于本市虐待孩子率很高的話引起了激烈的爭論,大學里有一些人說警察是想利用這一說法消除窮人家的孩子。他們說虐待孩子在富人家庭里也有。”秘書照本宣科地讀著,紅指甲擋在她臉前面。
  戈登站在她桌子前面,臉上一副似乎哀求的神情。“市長是不是想讓我做點什么?”
  “他想讓你就美國的家庭發表講話,說家庭并非像你上一次說的那樣;是虐待儿童和激發仇恨的溫床。”
  戈登朝門外望去。大理石樓梯下面,警察們已讓孩子們排成一隊長隊,朝車子走去。“我不記得我說過那樣的話。”
  “我個人同意你的說法,”達琳說。“但若做為局外人來看,他可能會覺得我們認為家庭已死亡了。而且我們只保護了窮人家的和無家可歸的孩子。”
  “噢,我的上帝,”戈登從她辦公桌上抓起那張紙,揉成一團扔進紙簍里。“我們收容窮人的和那些無家可歸的孩子們是因為企鵝綁架他們。難道人們在這片混亂之中把這點忘了嗎?他的目標不包括富人家和中產階級家受虐待的儿童。他也不綁架幸福家庭的窮孩子。我們是在盡我們的職責。”
  他對郁積在心頭的忿怒感到吃惊。他松開拳頭,朝他自己的辦公室走去。“安排一下記者招待會,不管市長怎么想,我要為他澄清事實。”
  蝙蝠俠朝笑聲走去。走廊里彌漫著薄荷和熱可可味儿,這气味儿令人輕松。
  但他并不輕松。走廊很黑,卻十分干淨。看上去經常使用。
  他的靴子踩在地毯上毫無聲息。他看到了保安系統攝像机的紅色閃光,但沒予理會。企鵝希望他進來,希望他深入得越深越好。蝙蝠俠會這樣做。不錯,他可能會使自己落入圈套,但也可能可以把孩子們救出來。
  前方,走廊白色牆壁上反射出燈光。他拐了一個彎后,看到了几扇只能從外面看見里面的觀察窗。里面一大群孩子坐在一間特大的房間里。屋子是由黑白格子圖案裝飾的,正好与孩子們的衣眼相稱。大多數孩子的面孔他都從局長的檔案照片上見過,不過他們的神態現在已有所不同。他們都胖多了,不再蒼白。傷痕也不見了,而且滿面笑容。
  一個女人在屋里穿梭著,分發著一杯杯的熱飲——他聞著像是可可——孩子們都高興地接過去。有几個孩子從人群中走開,仿佛害怕別人再把他們的飲料搶走似的。
  他對孩子們觀看了片刻,看到他們很干淨,他們的眼睛很明亮,表情也十分活躍。他還看到了被歹徒從小巷里劫走的那個男孩。他坐在一角,身邊放著玩具企鵝,旁邊的一張小桌上擺著他的熱可可。他正在玩電子游戲机,嘴里哼著歌。
  剎時,蝙蝠俠的視線模糊起來,記憶涌向他的腦海——他站在小巷里,血濺在他身上,他手上抓著一袋玉米花。他媽媽的尖叫聲在他耳畔回響,凶手們的腳步聲在馬路上回蕩著。他看向他的父母,他們像剝掉的糖紙似地頹然倒在地上,他知道他們死了。他將永遠是一個人了,被困在那個小巷里,不會再有人愛他。
  他搖頭把記憶甩掉,然而響在水泥地上的腳步聲卻揮之不去。他朝孩子們瞥了一眼——他們數量太多,把他們召集起來并帶他們跑掉很困難——又看了眼天花板。實在沒地方躲藏,而躲藏又有什么意義呢?他們已經知道他進來了。
  但他總不能站在那里干等著。他走過觀察窗,徑直來到通往孩子們呆的房間門前。他推開門走了進去。
  孩子們尖聲叫著,害怕地朝后退去。發可可的女人按下了牆上的一個蜂鳴器。蝙蝠俠坐在通往屋里的樓梯上,伸出一條腿:“你們用不著怕我,”他以最輕柔的聲音說。“可可看來很好喝。能給我點儿嗎?”
  孩子們停止了叫喊,但表情卻很謹慎。屋角的小男孩抓起他的企鵝,企鵝不停地叫著。一個大點儿的黑人男孩慢慢湊近了他,他頭皮上梳著精致的小辮子,滿臉駭人的傷疤。
  “你是蝙蝠俠,是嗎?”他問。
  蝙蝠俠點點頭,接過女人遞給他的一杯可可。“我來看看你們是不是都很幸福。”
  他听到的是异口同聲的“很幸福,”聲音之響亮使他身子不禁往后仰了一下。他佯裝喝可可,但沒有聞出里面有何怪味。有几個孩子沒有出聲,只是睜大了眼睛注視著他。
  他對一個骨瘦如柴、臉洗得很干淨的8歲男孩說:“你呢?”他問,“你幸福嗎?”
  男孩呢喃了一聲,然后點點頭。
  “你的樣子好像不幸福,”蝙蝠俠說。
  男孩舔舔上嘴唇。“我媽媽,”他說。“你能不能對她說我很好?”
  “她不知道你在哪儿嗎?”
  男孩搖頭。“我希望她也能來這儿。”
  他旁邊的小女孩抱著一個金發娃娃。她走上前坐到蝙蝠俠身旁,把頭埋進娃娃的頭發里。“我爸爸打我媽媽,”她輕聲說。“她在尖聲叫。”
  “你在為她擔心?”蝙蝠俠問。
  小女孩點頭。
  這時他們身后的門被撞開了。一個矮胖的人站在門首。他身穿夜禮服,戴白手套和一頂大禮帽。一只夾鼻眼鏡吊在他鼻子上,手里緊握一把精制的雨傘。“啊,蝙蝠俠,”他說,“你認為我的孩子們怎么樣?”
  蝙蝠俠站起身,頓覺自己像座塔似地立在那個小人面前。“你為什么把他們帶這儿來?”
  企鵝揮了一下戴手套的手。“為了照顧他們。給他們提供所需要的所有吃的、想要的所有玩具,并有個暖和的地方睡覺。這地方誰也傷害不了他們。總之,給他們提供那個又大又坏的世界無法為他們提供的所有東西。”
  “為什么要這樣做?”
  企鵝一笑。“因為我付得起錢。”
  蝙蝠俠搖搖頭。“不對。你打算對這些孩子怎樣?你要讓他們干什么?”
  企鵝把夾鼻眼鏡架到鼻梁上,透過鏡片看著蝙蝠俠。然后他用雨傘指著發可可的女人:“把孩子們帶到游樂場去。我要和我們的高個子朋友談談。”
  女人招呼孩子們跟著她,從一個旁門把他們領了出去。小女孩回頭瞥了一眼,她的臉仍半隱在娃娃后面。
  蝙蝠俠看著門被關上。“想教他們過犯罪的生活?”
  企鵝哈哈大笑。“你的想象力竟然跟狄更斯一樣!我要把他們從犯罪的生活中解脫出來。格特姆的好心的市民們不關心這樣的孩子,所以他們只能靠偷竊為生。要么就學著靠拳頭獲得他們想要的東西。”
  “無家可歸的孩子可能是這樣。”
  “還有窮孩子。”企鵝靠在門框上。“中產階級的孩子們受到的是另外一种苦難。不管他們遭受怎樣的創傷,他們必須好好表現——去工作,生孩子。至于富家子弟,嗯,他們有錢,可以离家出走。但窮人家和無家可歸的孩子們則通常要走上犯罪的道路。”
  “你什么時候變得為他人著想了?”
  企鵝任其夾鼻眼鏡從鼻子上滑下來。“我從沒說過我為他人著想。我只是聰明而已,蝙蝠俠。如果我能滿足這些孩子的需求,他們也能像中產階級的孩子一樣成為銀行家、律師和官員。”
  “我得把他們帶回去,”蝙蝠俠說。
  “帶回哪儿?帶回貧窮和無目地的生活之中?你真夠英雄主義的,蝙蝠俠。”企鵝轉身朝屋外走去。蝙蝠俠拽住那矮子的胳膊。企鵝低頭看著蝙蝠俠的手。“我本來想放你一碼,”他說。“但既然你堅持——”
  几扇門同時推開,身著黑白衣服的保鏢闖了進來。蝙蝠俠一拳把企鵝打到一邊,朝門口奔去,卻發現更多的保鏢沖將過來。他將几個人踢到一旁,一躍從觀察官撞出去落到了走廊上。他在滿是碎玻璃的地毯上打了個滾,朝大廳望去。他要是回頭往浮冰上跑就中計了。他站起身,跑到大廳的盡頭,推開那里的一扇門。里面有座環形樓梯,共有15層高。他掏出蝙蝠夾,朝空中拋了出去,鐵夾扣住了接近最高一層的護攔。接著他按下鍵鈕,身子騰空而起,這時保鏢們也蜂擁而至。他們舉槍向他射擊,几發子彈擊中了他的鎧甲,使他感到呼吸困難,但他繼續朝空中升上去。
  离最高處還差几層時,他看到陽光從窗戶中洒下來,使他稍松了口气。他升到最高一層,躍過護攔,低頭朝下望去,看到十几名身穿制服的保鏢,手里都握著槍。
  戈登從大理石樓梯走下去,心里對記者招待會怀著畏懼。他討厭他工作中涉及到政治的一面。他覺得這對于他的局長職責無利而有害。反家庭。難道他們看不出他是在阻止某個企圖破坏家庭的人嗎?
  “局長?”一個聲音在大廳里回蕩。
  他朝下看去。一個年輕的警察正從樓梯下朝他跑上來。
  戈登停住腳步等待著。無論什么事,只要能推遲記者招待會就好。“什么事?”
  “我們終于搞到了一個地址。玩具倉庫的一名司机對我們說,有一天晚上別人讓他去一個奇怪的地方運貨。那是市郊一處沒人住的宅第。不過在去那儿的路上,我們的一輛警車路過了蝙蝠車,看樣子蝙蝠車已在那儿停了好一陣儿了。”
  戈登頓覺渾身緊張起來。“宅第呢?”
  “我們派去兩輛警車,他們報告說里面好像有人住,先生。他們要求再派一些人就進去。”
  “我想人已經派了。”
  “是的,先生,但調度認為應通知你一聲。”警察气喘吁吁地在戈登面前停住,好像剛剛跑了几里路。“這是地址,先生。”
  戈登接過紙,塞進衣袋里。他謝了那個警察,從樓梯上走下去。小孩的吵鬧聲沒有了,市政廳顯得空蕩蕩的。他橫穿過大理石地面,留意到地面上的磨損痕跡消失了,而且連一點儿孩子們曾住過的跡象都不見了。他推開兩扇玻璃門,眼前出現一群記者。
  他不想讓他們知道出現了新的線索。他要讓他們無暇想別的事,回答完他們的問題后他就去現場。這樣就可以給他的警察尋找那些孩子的机會,不至于有人礙事。
  船在水里滑行時邁克斯打了個吨。他偶爾醒一下,把毯子朝冰涼的四肢上蓋蓋,或把臉更深地埋入毛毯里。他覺得這里的空气很好,濃郁、新鮮和寒冷,与他呆了那么久的屋子里的空气完全不同。
  他不想讓船停下來,但隨著一聲木頭碰撞岩石的聲音,它還是不動了。他睜開眼,看著那個男人把他托起來。
  “我們在哪儿?”他問。
  “在安全的地方,”男人說,他的聲音很輕。
  “他醒了?”女人問。她把船拉到岩石岸邊。邁克斯更緊地偎依在男人的怀里,躲著女人的聲音。
  “醒了。”
  “船弄好了,”女人說。“把他帶進去吧。”
  他們匆匆地跨過岩石。邁克斯看到頭頂有模糊的燈光,長長的,像他過去學校里健身房的燈光。他爸爸死后他就退出了那所學校。看來他不是在外面,而是在一座建筑物里,雖然感覺像在室外。這地方像在夢幻之中,但他喜歡。在夢中也比在家強。
  “听見了嗎?”女人問。
  邁克斯豎起耳朵,可什么也沒听見。男人加快了腳步。女人推開一道門,這回邁克斯听到了——槍聲,接著是叫喊聲。
  “噢,不妙,”男人說。他開始跑起來,邁克斯緊貼著他,牢牢裹著毯子,好不讓它掉下去。
  “我們把他放到娛樂室里——噢,天哪,”女人在一扇破碎了的窗戶前停下。玻璃散在地毯上,但屋子里面有玩具、軟椅和熱可可杯子。“出事了。”
  邁克斯感到一陣心痛。他剛以為自己安全了,卻又出了事。他總是這樣,事事不順。
  “我把你放在這個屋里呆一會儿,”男人說。“老實呆著,什么也別干,听見嗎?”
  沒等邁克斯回答,他就把他放到窗戶根儿下的一個長沙發上。然后男人就朝大廳跑去。又傳來几聲槍響,接著是叫喊和一聲尖叫。
  邁克斯朝房間環視一圈。屋子很漂亮,配有家具。他喜歡那清一色的黑白顏色。但他不能在這儿呆下去,即使那男人讓他呆也不成。不管什么樣的房間他都呆不長。早晚得來個人把窗戶封死,然后他就被關在里面了,像他被困在家里那樣。
  “對不起,”他悄聲說,以防有人在看著他。他除去毯子,把它扔到地毯上的碎玻璃上。然后他离開房間,朝走廊走去。他兩腿發抖,但看到前方有個門。門是敞開的。他要到那儿去。他并非想逃走,而是想找到陽光,找到一條出去的路。等弄清出去的路之后就回來坐到屋里,等著那個男人回來。
  他站在樓梯底下,不顧子彈在他身邊飛舞而朝上看著。他一只手抓著雨傘,另一只手握著槍,但沒射擊。他看到一顆子彈擊中了蝙蝠俠,但他輕松地躍過了護欄。他仍能看見蝙蝠俠前后鼓動的斗篷。他的保鏢已在上面,抓住了他,但很快又被他擺脫了。
  他看了看樓梯。他想親手殺死蝙蝠俠,可又不想爬那么高的樓梯。或許別人能擊斃他,那么他只得分享這份榮耀了——
  這時蝙蝠俠從樓梯平台翻到了空中。子彈在他周身呼嘯著。他躍到了14層,那里沒有保鏢,沒人阻止他。
  企鵝舉起槍,瞄准,剛要開火一樣東西便撞到他身上。
  “白痴!”他喊叫著扭過頭——看到一個瘦得骨頭都要從皮膚里扎出來的小男孩,瘦小的身上到處是疤痕,正盯著他周圍的手槍。
  羅比蜷縮在娛樂室里,其他孩子圍在他周圍。他知道那聲音。是槍聲。他曾在街上听見過。
  “出事了,”他說。其他孩子都哆咦起來。他們都知道如何藏身,那是他們的拿手本事。但他們在這儿過得不錯,他不想讓其他孩子遇到不幸,也不想讓對他們不錯的企鵝遇到不幸,還有要為他找媽媽的蝙蝠俠。他們得想法制止打斗。過去他總是袖手旁觀,遇事等著別人動手。這次他得采取主動。
  “伙計們,”他說,“我們得讓他們停止開槍。”
  蝙蝠俠從空中飛下來。無數顆子彈從他身旁擦過。到處都是要殺死他的保鏢。他們中間夾個小男孩,企鵝想給予幫助的男孩。
  “把這孩子拉走!”企鵝吼道。
  有個人抓住了孩子的胳膊,然而蝙蝠俠扑了下來,用一只手抓起孩子。他將孩子摟在怀里,又騰空而起回到14層。
  保鏢們繼續開著槍。子彈在那狹小的空間里跳飛。他們都有可能被打死。小孩可能遭到槍殺,那樣企鵝將失去他顯示仁慈的唯一机會。
  “停止射擊!”他喊道。
  蝙蝠俠翻過14層的護欄,隨即消失了。
  此人的皮膚冰冷,但他的斗篷卻很溫暖,邁克斯緊緊貼著他。他通過他的頭罩可以看見他的眼睛。眸子是藍色的,流露出關心的神色。這個人抱著他,為他抵御著聲音和子彈。出現了一扇嵌鑲窗戶的門。透過窗子,邁克斯看到了紅藍色的陽光,緩慢地旋轉著。
  此人推開門,把他推了出去。“快跑!”他說。“使勁跑,你得离開這里。”
  邁克斯用不著別人吩咐。他光著的腳触到冰涼濕潤的草,為了尋找溫暖,他朝那些車子跑去。
  戈登的黑車在警車的后面停下。還沒熄火他就從車上。跳了下來。警察像圍剿一群恐怖分子似地已把建筑物圍住。戈登急忙朝負責的警官走去。
  “你們要進去嗎?”他問。
  “里面有槍聲。我怕我們要是立即采取行動的話,孩子們會受到傷害。我們正在觀察這座樓。”
  戈登仔細注視著那座樓。他曾無數次路過這里。它有5層,荒涼破舊,正面的木板已經剝落,窗戶顯示出里面空蕩無人的景象。每層的門前都有游廊,唯有最底層的門直接面對草坪。
  他正觀望時,門砰地開了,一個小孩從樓里跑出來,他兩臂拼命擺動著,恐懼地睜大著眼睛。他飛奔過庭院,徑直朝一名警察跑去。
  “我們必須沖進去,”戈登說。“已沒有其他選擇。”
  蝙蝠俠掉轉身,又朝樓梯奔去。他要抓住企鵝,必須抓住他。
  企鵝的解釋險些讓他上當,讓他以為他真會幫助那些孩子。有兩點是肯定的:企鵝打算利用他們,說服他們在10年、20年后成為銀行家和律師時和他一起干。他將對他們進行訛詐,考驗他們,讓他們償還他對他們的關心。后來那個小女孩提到了她媽媽,她的話耐人尋味。
  無論企鵝擁有多少物質財富,他永遠不可能把愛給予那些孩子。
  蝙蝠俠從護欄上翻下來,朝樓下躍去。他騰空而下時,看到警察從草坪上跑來。
  槍聲又響起來。他必須扑下去抓住企鵝,讓他正法。這是唯一的做法。
  保鏢們朝樓上跑去,而企鵝獨自留在樓下。他抬起頭,看到蝙蝠俠躍過護欄,斗篷飄舞著,果然名不虛傳地像只巨大的蝙蝠。在他身后,一群警察已朝門口擁來。
  保鏢們都不見了,企鵝只剩下孤單一人。
  局勢變化得太快了,實在不公平。這次他想做點好事,想把他所得到的奉獻出去。
  他轉身飛快地跑出了屋子。他只有一次逃跑的机會。
  他不能放過這一机會。
  羅比領著孩子們走到娛樂室門口停下來。像一面大鏡子的窗戶已經碎了,可以看到外面的走廊。有人把一條毛毯扔在了地板上。
  喊叫聲越來越少,槍聲也停止了。但他仍要看看發生了什么事。
  他朝別的孩子招招手,讓他們跟著他照他的樣子做。他們的黑白兩色服裝与室內裝飾的顏色溶為一体。他要讓他們盡量隱蔽起來。
  他走到房間另一頭時,看見企鵝從窗前跑過去。他的小短腿飛舞著,雨傘拖在身后。
  羅比剛要叫他又听到了腳步聲。蝙蝠俠追赶著企鵝,斗篷像翅膀似地飛舞著。
  可怕的事正在發生。企鵝給他們帶來的安全世界正在消逝。
  羅比爬出窗戶滾到地毯上。其他孩子跟在他身后。
  快到了、快到了。离門還有几英尺了。企鵝听到了他身后的蝙蝠俠的腳步聲。
  快到了,他又對自己說。就要到了。
  門是開著的,他一躍而過,進入到他地下洞穴的冰冷世界。企鵝們站在冰上注視著他,好像這一切都是為它們觀看而安排的演出。
  他匆匆跑過岩石,抓住一條船,剛要往水里推就听到背后有人對他說話。
  “你完了,企鵝。”蝙蝠俠說。
  小矮子在小船旁躊躇了片刻,面對他所創造的世界看上去极為滑稽。蝙蝠俠等著企鵝掉轉頭,說點為自己辯解的話,但小矮子卻一推小船,跳了上去。
  蝙蝠俠扑向河灘,抓住船幫,把企鵝從船里拖了出來。按企鵝那么矮的個子,他体重卻不輕。他抬腳踢蝙蝠俠,尖尖的腳趾頭踹在鎧甲上。
  “我倒要看看你在這冷水中能掙扎多久,”蝙蝠俠說。“你可不是真企鵝,同你在那邊儿的小朋友不一樣。”
  小矮子的目光朝蝙蝠俠的身后射去,使蝙蝠俠瞬間警覺起來。霎時,無數只小胳膊扯住了蝙蝠俠的腿,并響起了一片惊恐的喊叫聲。
  “你放他走!”
  “不要傷著他!”
  “放開他!”
  蝙蝠俠往前掙脫著。企鵝又踢了一腳,蝙蝠俠松開了手。几十個小孩朝他身上猛撞,他臉朝下摔倒在岩石上。企鵝匆忙爬起來,跑向小船。小船已在水里滑出去几英寸,企鵝涉水摸到船邊,跳了進去。
  蝙蝠俠從孩子們身旁一個打滾躲開,但又被他們扯住。
  “不要!”一個孩子叫道,“不要去傷害他。”
  那個抱著娃娃的小女孩站在門口,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我爸爸打我媽媽,她曾對他說。她正尖叫著。
  他不能當著孩子們的面攻擊企鵝。那樣將使他与他們知道的人一樣坏,甚至更坏。
  “好吧,孩子們,”他說著從地上爬起來。“我讓他走。”
  反正他在另一頭也能抓住他。
  企鵝看著蝙蝠俠把孩子們領進了屋。他于是僥幸脫了險。他覺得他做的是好事。此時他以最快的速度駕著小船從格特姆市逃走,他要逃离警察和那個咬住他不放的帶翅膀的人。
  他駕小船繞到一座冰山后面,來到一個只有他和洞穴設計者知道的更小的洞穴。他這樣走比他計划的要繞遠,但至少可以逃脫。
  然而他還是要回來的。他們將像以往那樣把孩子們的事忘掉,因而他還要回來。下次他將采取不同的手段,做得更高明一些。
  下次他再引誘那些孩子時,他們永遠也不會知道是他干的。
  兩天。整整兩天了,他們把冰雪洞穴搜了個遍。他們找到了一個邊門和丟棄的小船。企鵝再次逃掉了。
  戈登仰坐在他的皮革椅上。大多數孩子仍處于保護性監測之中——表面上是查驗他們是否受到企鵝的傷害。不過戈登不久就得把他們遣送回他們的家——如果他們有家的話。
  他覺得仿佛他們打敗了這場戰斗。這些孩子一旦重返過去的生活,市政府便再也無法保護他們了。他閉上眼,想到了小斯考提。至少他是安全的,邁克斯和為數不多的几個孩子也是。警察有理由將那些受虐待嚴重的孩子們從家里遷移出來。但那些雖有好家長但每天得餓肚子的孩子,還有那些什么話也不說的孩子還將陷入困境。
  企鵝的做法表明,這座城市存在著一個問題,一個現在必須要解決的問題。這問題不僅僅是加強格特姆夜間倉庫的安全措施,或僅僅把盜走的物品還回到馬科維茲的陳列室。這問題比這些要复雜。對此戈登、市長和市委員會尚沒有找到任何解決的辦法。
  他的內部電話響了兩聲,嚇了他一跳。他撳下按鈕。“喂?”
  “韋恩先生在這里要見你,先生。”
  戈登用手撫了把臉,想把臉上的疲憊表情抹掉。“讓他進來。”
  門開了,布魯斯·韋恩站在門首。達琳辦公室的燈光將他的臉隱在陰影中,一時間他顯得高大威武,令人畏懼。他向前邁了一步,蝙蝠俠的幻影隨即消失了。
  “我一會儿就去見市長,”韋恩說著在戈登辦公桌對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但我想先跟你談談。打算怎樣處理那些孩子?”
  “我們收容來的那些孩子有的已經回家,有的送進了臨時收容所,”戈登說。“一兩天之內我們也會以同樣的方式處理企鵝搶走的孩子。”
  韋恩皺起眉頭。“你有孩子的名字和材料,是不是?”
  “你要干嗎?”
  “几周來我一直在考慮,”他說。“而且做了點儿調查。每個地方都有類似的問題,這些問題反复發生。一旦淪為貧窮,多數人就會永遠貧窮下去。隨后虐待現象便會接踵而至,除非家長學過怎樣适當地撫養孩子。全國有許多人專門訓練家長怎樣在不傷害孩子的情況下教育他們,還有為成人及儿童吸毒者開設的學習班。”
  “我知道,韋恩。可我們不能把這些人都送進專門的學習班里去。”
  韋恩站起身。“我曾這樣想過。不過你說的對,這樣做不現實。但把專家請到這儿來還是可行的。最初的費用由我來出。我要建立一個籌措資金項目。我們能成為全國第一個對無人關心的儿童加以重視的地方。不過我也需要你的幫助。”
  “我的幫助?”戈登并沒抱多大希望。
  “我們要想辦法讓家長們也參与進來,而且不要譴責他們。不要讓他們覺得這對他們是一种懲罰。我還需要你去說服市長。”
  一提到市長戈登又泄了气。“這事短時間內實現不了,韋恩。”
  “我們可以著手先做起來,”韋恩說。“讓那些收容所開門,一些學習班也可以上馬,盡我們的所能保護孩子。我們必須這樣做,局長。否則還會有企鵝那樣人的來攻擊我們。”
  戈登朝那張粘著白色污漬的長沙發源了一眼。他永遠也不想再經歷几周來那种無奈的感覺了。“好吧,”他說,深吸了一口气,“我們去見市長。”
  几周后,邁克斯在一幢大房子的后院蕩秋千,這里已是他和其他10個孩子的家。他彎腿用勁,越悠越高,享受著陽光照在他臉上的溫暖……
  ……斯考提坐在警察局長辦公室里,玩弄著筆記簿。戈登先生說他每周可以來玩一次……
  ……羅比做了一個花生醬三明治,遞給他媽媽。他倆都坐在他們新公寓里的一台黑白電視机前。這公寓是他媽媽弄到的,她還找了份工作,在公寓大樓里打掃大廳和地下室。
  ……泰森把一件新法蘭絨襯衣往身上緊裹了兩下,感受到它柔軟的質地。他坐在一間教室里,周圍都是同他了樣沒有受過多少教育的孩子。他開始意識到他非常喜歡電腦……
  ……斯達茜坐在她媽媽旁邊,正在听關于酗酒的講座。台上的人說即使不錯的人酗酒后也會變得脾气乖戾。“噢,孩子,”斯達茜的媽媽小聲說,“我過去不知道……”
  ……埃倫有了一個新房間。雖然它沒過去的房間大,但她感到安全。在這儿沒有人向她怒吼。沒有人傷害她。她還可和其他孩子玩……
  ……杰克看著其他的孩子。有個地方住感覺真好,盡管這是個新家。他把流浪在街頭的經歷講給別的孩子听。當其他孩子犯錯誤時,他就坐下來向他們解釋。畢竟,這里有每日三餐的保障……
  ……莉斯貝特坐在游廊上,雙臂抱膝。紗門響了,她爸爸走出來。他坐到她身邊,莉斯貝特盡量把身子往一邊移。
  “我要外出一段時間,寶貝,”她爸爸說。“去個我能混出點名堂的地方。不過我有樣東西送你。”
  他把手從背后伸出來,遞給她一個娃娃。娃娃柔軟漂亮,頭發又黑又長。“對不起我把你那個娃娃弄坏了,”他說。“我也抱歉傷害了你……”
  布魯斯·韋恩站在一個經雨水沖刷而變得十分光滑的早已被人遺棄的巷子里。黑暗中的街燈朦朦朧朧。他蹲下,將一支枚瑰放在馬路上。霎時,他似乎听到了珍珠碰撞的聲音,然后是槍聲和他媽媽的喊叫聲——那种失落。孤獨和永失被人疼愛的感覺在他記憶中栩栩如生。
  他可以与犯罪相斗,但他覺得他永遠無法抵御這种感覺。不過現在好了,建立起了韋恩紀念儿童基金會。
  他站起來,市政府已開始在扭轉局面。倘若企鵝回來,他會發現他在格特姆已無可乘之机了。
  玫瑰在燈光下顯得很美麗。韋恩笑了,然后步入黑暗之中,讓黑夜將他包容,仿佛投入到了一個充滿愛心的博大怀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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