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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曉波

  自然博物館的大廳里,游客們都默不作聲,一件件走馬觀花地看著那些看來好象是石塊泥巴垃圾的展品,對于這些普通人什么也看不出來的東西,人們總是心怀著一种神秘的崇敬。在這里,人們仿佛在鏡子里看到了人類縱向的自身,感略到歷史的悠遠和深沉。
  哲峰夾在一群人里面跟著導游往前走,在每個櫥窗前听導游講解那些展品的巨大意義,然后用新獲得的知識匆匆再看上一眼,還沒有找到導游所說的骨頭化石上的那道重要的裂縫,便又忙隨著導游往前走。
  這個展窗里的東西卻顯然不是骨頭,哲峰認為它更像是一只鞋子,他甚至發現這只“鞋子”和他自己一只鞋子很像,化石一端有一塊長方形的痕跡,恰好象他那只鞋子腳后跟的那個補丁。
  “這是一只鞋子的化石,”導游說,“這塊化石的年代有十五億年了,在那個時候還沒有這樣發達的人類,怎么會出現這個化石是一個未知的迷。我們現在只能進行如下的推測:十五億年前,一個外星的飛船在地球著陸了,但那時地球上還沒有可以和他們交流的智慧,他們只好又飛走了,但卻無意落下一只鞋子,于是成了今天的化石。”
  “那么可不可能是十五億年前地球上曾經有過人類社會,后來滅絕了呢?”一個人小心地問。
  “當然,”導游笑了起來,“完全有可能!”周圍的人也笑起來。
  導游指著化石接著說:“大家看,這是只左腳的鞋子,和我們現在的鞋子完全一樣,甚至构造和材料都相同,這至少說明這种外星人或史前人和我們長著同樣的腳!”
  气氛被導游搞得活躍起來,參觀者都輕輕笑了。導游又說:“這只鞋子上有一片補丁,在這儿。”
  她把手里的小棍指向鞋跟,哲峰心里一震,忙問道:
  “你肯定這是補丁嗎?”
  “是的,因為這是一件奇怪的化石,所以專家們在它的上面化了最多的時間,這只鞋子保存得非常完整,甚至于鞋底的花紋都相當清楚。鞋底是橡膠制成的,在腳尖部有一處曾被火燙糊過。”
  哲峰控制著自己不動聲色,這太离奇了,也許是偶然的巧合。太巧了,自己的那只鞋子的腳尖處也被火燒糊了。其他人議論著走向下一個展窗,只有哲峰站在那里,呆呆地看著那個化石。
  回到家后,哲峰鑽到床下,在一堆好久不穿的舊鞋中把那只鞋翻了出來,拂去上面的塵土,舉到眼前,仔細地端詳著這只鞋。這也是一只左腳的鞋子,后面有一個補丁,前面有個燙痕,和博物館里的那個化石完全一樣。鞋已經很舊了,有几處已經破裂開來,露出夾層的海綿。哲峰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直以為自己是在做夢。考慮了半天,最后用布把鞋子包了,找了個提包,小心地放進去,帶出家門。
  半個小時后,哲峰又回到這個展窗前,手里捧著鞋子,看著化石。化石很容易辯認,有几處裂開著,和他手里鞋子上的裂縫一模一樣!
  一個工作人員在大廳里走動,哲峰走了過去,對他說:
  “我要見你們館長。”
  館長是個老頭,但并不干癟,精神抖摟的坐在桌子后面,面前擺著那只鞋,他給專家處打了個電話,又前前后后的看那鞋,最后,把哲峰的身份證和工作證的內容記在手邊的台歷上,站起來把鞋裝進包里,拿起哲峰的身份證和工作讓,對他說:“你等等!”隨后走了出去。
  哲峰等了有一個多鐘頭,館長回來了,把身份證和工作證還給他,說:
  “鞋先留下,我們的專家要做簽定,你先回去,需要時我們會通知你的。對了,你有電話嗎?”
  “單位有,5211066。”
  “5211066……好!我記下了,有事我會給你打電話的。”館長抬頭盯著哲峰,又問道:“你保證這些不是你的惡作劇?”
  “我從不說謊。”哲峰生气地說。
  “好,你先回去吧!”館長走過來和他握了握手,送他出門。
  鞋子被放在實驗台上,几位專家圍在周圍,館長站在一邊問:
  “是不是偽造的?”
  一位專家抬起頭,困惑不解的地說道:“具樣品分析,這只鞋上的裂口、補丁和燙痕不是近期造成的,大概有四五年的時間,其它的痕跡也差不多。”
  另外几位專家都點點頭,表示自己的觀點相同。
  “化石是一年前出土的,這樣說就是這只鞋在化石出土以前就是這樣了?”館長說。
  几位專家互相望了望,年老些的一位搓了搓手,取下眼鏡,措了措詞,不情愿的說:
  “我不敢說會有這樣的事,但我們找不出什么可疑的東西,它的确是在化石出土之前就有的……這個……(嗯嗯,咳!)……我們無法解釋這是怎么回事,但确實是這樣。”
  “太巧合了,也許那化石就是這只鞋子的化石吧!”另一位愛開玩笑的專家說。
  館長仔細看著鞋,忽然發現了一個新切口。
  “這是什么?”館長問。
  “那是我們取樣時切的,”專家說。
  做個切片切了半只鞋,館長夸張地想。
  館長和專家們怔怔地站在化石跟前,他們看到了他們絕不想象的事情:鞋子的化石上有個小缺口,和鞋上新切那個口子的位置一樣!化石上的這個缺口是本來就有的,資料上寫得很明白,鞋上本來沒有,現在有了,但它又和化石吻合了!
  “你們是隨便切的?”
  館長問,他也沒有期望得到回答,因為專家們也正愣在哪里呆呆的看著化石。
  也許,這只是個巧合?
  專家們開始認真地研究起鞋子和化石來,他們往鞋子上加了一些有特殊識別特征的放射性元素,然后在鞋子化石上,它們檢測到了這种元素同位素輻射,輻射量正是那些种元素經過十五億年衰變應有的數值。
  仿佛是一個時間的橋梁,只要他們在鞋子上做些什么,化石就會有相應的經過十五億年的特征標記,而有些化石上有鞋上還沒有的東西,如奇特的附著物、痕跡、裂縫等等,有時候就會因為各种原因(偶然的和必然的,無意的和有意的)在鞋子上制造出來那些東西十五億年前的原形,比如鞋化石有一部分的构成成份与其它部分不太一樣,專家一直找不到原因”后來有一位毛手毛腳的專家無意間把硫酸洒在鞋的那個部位上去了,這給專家們了靈感,重新檢察化石,果然,那一部分是經過硫酸腐蝕造成的,這才真相大白,也令專家們更加迷惑了。
  一位專家想了辦法:在化石上找出沒有什么特別的部位,再往鞋上的那個部位弄些手腳,進行觀察結果這些識別標志中的一些在后來因為各种合乎邏輯的原因沒有了,可以想象,剩下的那些化石上沒有的東西,在將來也會逐漸地先后失去。只有一個這樣的標記過了很長時間依然存在,可是專家們又在化石上發現了那個原來沒有發現的東西。一位大膽的專家又去掉了鞋子上的那個原始標記,想看看化石會“怎么辦”,化石并沒有怎樣,那個標記仍然在化石上,后來這位專家在一次車禍中送了命──他太專心了,連開車時還在想他的工作,以至發生了慘局。這好象也是合乎邏輯的,并不存在什么超自然的因素。這件不幸的事發生之后,一位膽小的同事害怕自己也遭到那樣的惡運,悄悄把那標記又裝上了(他還在后來偷偷為鞋子和化石打了好几次圓場,以圖得到好運气)。不管因為什么原因,總之鞋子越來越与化石相似了。
  好象被那位開玩笑的專家說中了,鞋子真的是那化石的原形!
  這個前所未有的不合邏輯的事實正沖擊著他們的信仰,他們的常識無法解釋這件事,多么不可思議,這件事中,結果早就是有的,化石的种种特征標記早在一年前就已經記錄在案了!而原因還正在形成(假如鞋子是化石的原身的話,這看來是多么不可能,因為真正的化石原身在十五億年前呢!),因果關系被顛倒了!在這件事中,好像原因是為了形成已經產生了的結果而發生的,就像真理之神在拼命地掩飾自己的疏漏!
  館長和專家們感到迷惑了,這件事違被了目前的哲學規律!既然這种事都在現實中發生了,那么他們所處身的這個現實又算什么呢?這如同夢魘一般的事實使他們迷惑了。他們的常識,他們賴以在這個現實世界生存的常識被弄得一塌糊涂,他們從前對于這個”現實世界”的信任一下子瓦解了,一切變得荒誕、可笑、不可相信,如同夢境一般。他們怀疑起來,對一切開始怀疑了。他們怀疑起生活,怀疑起現實,他們恍恍惚惚,直認為這個世界是個虛幻。
  上級領導永遠不是虛幻,他們和更高級的專家們實實在在地坐在沙發上,甚至還壓得沙發吱吱作響。他們听館長和他的專家們匯報了這件事。
  領導和高級專家們對這件事產生了很大的興趣,最后,他們保留著怀疑來到了鞋和化石跟前。
  高級專家們用證實了以前的觀點,這只鞋子的痕跡無疑不是近期的偽造,而且化石上的种种特征標記和鞋上的東西是一至的。他們都在等一种最新型的儀器運到,他們信任這种新型儀器如同信任自己。
  新型的儀器終于運到了,專家們甚至來不及找搬運工,他們七手八腳的抬進實驗室安裝起來,忙碌了五天,一份報告遞到上級領導的桌上。
  新式儀器肯定了老式儀器的工作成績。結果是一致的,它測出鞋上的痕跡特征和化石上痕跡特征的矛盾和一致,這下連上級也感到思想支柱搖搖欲墮了。
  有許多人證明哲峰是一個誠實可靠的人,而且他的證詞也無泄可擊。
  “可能這只是個偶然的巧合。”人們安慰自己說,“并且這可能只是我的一個夢,我現在正在夢中?”
  “更甚至,人生也許本來就是一場夢吧?”有人這么說。
  “當我從這個夢中醒來時,你和一切也許都不存在了,這一切都只是我的夢中幻覺?”叵測的丈夫這樣說。
  “我相信當我們醒的時候,你仍然是我的愛人,你在我的‘現實’里也是存在的。”忠誠的情人這樣說。
  “睡吧,睡吧,不要醒來。”世界這樣說。
  開始有數不清的專家來到這里(當局政府并沒有將鞋和化石轉移到高級部門,他們拒絕承認鞋事件),用各种各樣的儀器來研究那塊石頭和那只鞋子,最后都沒有得出任何使人信服的結果,他們在雜志上發表了許許多多奇奇怪怪的論文,如《鞋化石中的物質進化論》、《重寫哲學的鞋》等等等等,有的還有些看頭,而一大部分則是蠢話連篇。
  這只倒霉的鞋使人們的世界觀動搖了,工作熱情下降(既然是在夢中,為什么不逍遙自在一下?),生產率降低,這嚴重地影響了世界經濟!市場開始蕭調,美元的兌換率大幅度上漲,因為人們在下意識地搶購美元。
  本國的貨幣在國際上開始狂跌,好象這一切都是本國的錯似的,企業紛紛倒閉,國家命脈十條已斷了八條,只有本地反而沾了那只鞋的光,旅游業發展起來,不過這段時間也已不如從前收入高了。
  人們覺得自己頂不住了,其實怎么能頂得住呢?這只鞋把人們的思想搞得一團糟,人人渾渾惡惡,無所事事,都以為這個世界變了,好象上帝拋棄了他的子民。已經有好几個國家狂熱青年在組織游行活動,以鞋為題大肆抨擊政府;分裂分子和黑社會瞅准了這個時机,也空前的開展了他們的行動。刑事案件迅速地增加了,有人趁著在“夢里”的机會胡作非為。
  有一种傳說,一但死去就會從夢里醒來,雖然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勇气自殺,這個傳說還是使自殺率翻了几翻。世界卻并沒在哪個人自殺之后象肥皂泡一樣破滅掉,可是人們會想:“這個世界是我的夢,別人死只是我夢中的一种幻景,只有我死去的時候,世界才會不复存在。”而當他死的時候,別人也這么想。
  几個原已簽訂停火協議的地區武裝又開始隨隨便便開起槍來;更有一些宗教分子宣布世界未日的到來,還紛紛出現許多五花八門的新教派;文化界也混亂透頂,許多非法的有害的出版物涌出來,政府也不理不采,听之任之;差不多的學校都放了假,對于那些連他們自己都不相信的知識,教師們不愿教,學生們更不愿學。總之一句話,這世界全亂了套了,全世界的精神分裂就在眼前。
  因為這只鞋,這個世界和從前大不相同了。人類不知如何面對將來。
           ※        ※         ※
  “_,我又看了那些東西。”在餐桌上,靜說。
  “什么東西?”_問。
  “就是那些關于鞋子的論文。”靜放下筷子說,“純粹是些胡說八道,但也有稍微好一些的。”
  “你看了多少?二百年來的你都看了嗎?”_抬起頭。
  “是的,只是粗略的看了看,我真奇怪,有些二百年前的論文我竟然看不懂!”
  “我也看不懂,就因為他們不懂,就想把別人也搞糊涂。”_說。
  “有一篇竟然說那個鞋子是幻覺,還用了老弗羅伊德的分析法,說什么思想每隔一段時期就會有一次突變,那個鞋子只不過是眾多大腦的共同幻像,真是可笑!”
  “二百年那么長時間,什么話說不出來?”_擦著嘴說,“從一塊濕抹布里也會絞出一場創世紀的洪水來,這是那個時候的科幻作家阿西莫夫的話吧。”
  “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是你干的。”靜笑著說。
  “他們只會解釋問題,而不會像我一般解決問題!二百年來一直爭論不休的難題,答案卻是如些的簡單──把那兩片鞋子接起來,送到十五億年前,于是就成了!”
  “可除了你,還有哪個天才能作到這個呢?他們卻不愿相信你的成就,因為違反了他們的‘常識’。”靜說。
  _在心里想著,在鞋子的事件里,因果關系表面被混亂了,可實際上,原因還是原因,結果依然是結果,他用了一個荒誕的方法解決了這個難題,但是世界卻不愿承認,只是因為他越出了“常識”。有多少新的科學不是靠了超越常識才成功的呢?哥白尼,迦利略,愛因斯坦,還有后來的超光速物理學之父威斯勒,這些人差不多都同世界的“常識”斗爭了一生才得到承認,現在量子物理學和平諧振動原理不是已經成為了現代科學的基本前提嗎?即使是他們的這些成為現代“常識”也并不是絕對的真理,它們也需要不斷改進。不斷超越才會進步,為了這樣的進步,人類付出了多大的代价!這些代价原本卻是不用付出的,只要人們去掉那种卑鄙的自信,敢于承認失敗和錯誤,世界在這种無謂的犧牲中緩慢了前進了速度。可是為什么人們還總是不接受這個教訓,還總是把自己的感性認識看得那么不可動搖呢?
  _看著靜,看著她那_久已熟悉,而且永遠也不會厭倦的迷人的微笑的神情,仿佛有一層圣洁的光輝在她的身周放射出來。她的微笑把他拉入了愛河。他享受著這個結果,不再去思考這個結果的原因,他情愿只生活在結果之中,只要是這個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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