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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跨了進去,而后便覺得大腦中嗡嗡的亂響一通,開初眼前那种微微閃爍的白亮忽然間就變成了黃昏。四周長滿了高大得給人以壓迫感的植物,有种不應該的慌亂掠過我的心中,我不自覺地回頭看了眼藍月,她似乎沒有什么不适的感受,于是我又覺得慚愧。戈爾在我身后不遠處整理設備,儀器已經開始工作,當前的坐標顯示我們正好處在預定區域。大約二十米開外有一團橄欖形的紫色區域,那里是我們完成任務后撤离的密碼門。我始終認為這次行動是不折不扣的小題大作,從全球范圍緊急調集几百名尖端人才來完成一個低級任務,這無論如何都顯得過分。我看了眼手中最新式的M·42型激光槍,它那烏黑發亮的外殼讓所有見到的人都不由得生出一絲敬畏。但一想到這樣先進的武器竟會被派上宰牛刀的用途我心里就有股說不出的滑稽感。 “2號,你跟在我身后,千万不要落下.藍月在叫我,說實話,她的聲音不是我喜歡的那种,也就是說不夠溫柔,尤其是當她用這种口气發布命令的時候。 “我叫林川,不叫2號,我也不想叫你1號。”我不滿地看她一眼,老實講我的語气里多少有點酸溜溜的味道。在演習時輸給她的确讓一向心高气做的我有些沮喪,我本以為憑自己的力量不會遇到什么對手。 藍月有些意外地看著我,微風把她額前的短發吹得有几分凌亂,而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不知怎的竟然讓我感到一絲慌張。如果站在客觀的立場上來評价的話(當然我現在是根本做不到這一點),藍月的确可算是具有東方特質的美人儿,就連我們身上這种古里古怪的特警服到了她的身上似乎也成了今秋最流行的時裝,讓人很難相信她竟會是那個又黑又瘦的藍江水教授的女儿。從基地出發的時候藍江水特意赶來給藍月送行;他一副狠狠瑣瑣的樣子,在這個人才濟濟的全球最大的科研基地里,藍江水是個沒有出過成果的名不見經傳的人物)我听說只是因為他曾經是基地的最高執行主席西麥博士的老師才勉強擔任了一個次要部門的負責人,藍江水顯然對女儿的遠行不甚放心,一直牽著藍月的手依依不舍,我想他應該知道我們此去的任務是什么,別說是危險了,恐怕連小刺激也說不上。當然,做父母的心情我多少也能体諒一些。之后西麥博士開始談笑風生地給我們第一批出發的特警交待此去應注意的一些問題,他的話不時被掌聲打斷。在此之前我從未這樣面對面地見到過西麥博士,他看上去比平時我們在媒体上見到的西麥博士要親切得多,言談舉止問都顯現出大科學家特有的令人折服的風采。我知道西麥博士是我們時代的傳奇人物,正是他從根本上解決了全球的糧食問題,現在世界上能養活500億人跟他的研究成果密不可分。像我這樣的外行并不清楚那是些什么成果,但我和這個世上的所有人都知道,正是從“西麥農場”源源不斷運出的產品給予了我們富足的生活,像我這种年齡的人几乎從生下來起就承受恩澤。多年以來,位于基地附近的西麥農場几乎己成為了人類心中的圣地。當然与此同時,西麥博士的聲望也如日中天,他現在已經是地球聯邦的副總統,不過普遍的觀點是他將在下屆選舉中毫無疑議地當選為總統。在西麥博士講話的時候我偶然地瞟了藍江水一眼,發現他眉字間的皺紋變得根深,而他的目光也有些飄忽地看著遠處,仿佛那里有一些令他感到很不安的東西。但當他的日光無意中与西麥博士接触到時,那种不安的神色立即消失了,代之以一种謙恭的表情。這個場景并沒有激起我的任何探究的念頭,我只是個警察,對這些事情沒有知道的興趣。 這時戈爾叼著一只雪前走了過來1他是我們這個小組里的3號。戈爾是令我討厭的那种人,盡管現在世界上多數人都和他一樣。好煙酒,愛吃肥肉和減肥藥,不到五十歲的人居然已經有了十二個孩子,而且听說其中有三個還是特意用藥物產生的三胞胎。當初分組的時候我就不太情愿跟他在一組。戈爾是我們這個小組之中体格最大的一個,背的裝備也最多,就這一點還算讓我對他有那么一絲好感。戈爾是我們几個人中唯一參加過真正的戰爭的人,那差不多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當時几個國家為了糧食以及能源之類的問題打得不可開交。有意思的是后來西麥博士出現了,一場戰爭在快要決出胜負的時候失去了意義。戈爾于是從軍人變成了警察,他時時流露出沒能成為將軍的遺憾,不過我覺得他沒有一點將軍相。我記得從被選中參加這項任務時起,戈爾的臉上就一直罩有一團紅暈,興奮得像頭獵豹,他甚至戒了酒。在這一點上我有些瞧不上他,不就是打獵嘛,何必那么緊張,西麥博士說過,我們的任務其實就是到西麥農場去消滅那些逃出了圈欄的家畜。不過說實話,我到現在仍然沒看出這個地方哪一點像是農場,在我看來這里樹高林茂活脫脫是片林場。遠處濃密的植被間不時跳出几只牛羊來,看見我們就惊慌地跑開。我歎口气,連一絲抓槍把的欲望都沒有了。 “4號5號6號以及第5小組在我們附近,他們暫時未發現目標。”戈爾很熟練地瀏覽著便攜式通訊儀上的信息,他的聲音突然高起來,“等等,4號發出求援信號,他們遭到攻擊。好像有什么東西……” “我們快赶過去。”藍月說著話已經沖出去了。我抽出激光槍緊隨其后。 眼前是一片狼籍,三名隊員倒在血泊中。我不用細看便已知道他們都已不治,因為那實際上是三具血糊糊的彼此粘連的骷髏。血液和肌肉以及內髒組織的碎未飛濺得滿地都是,骨骼在斷裂的地方白森森地支楞著:我下意識地看了眼藍月,她正掉頭看著相反的方向,我看出她是強忍著沒有當場吐出來。周圍立時就安靜下來了,我從未想到西麥農場安靜下來的時候會這樣可怕。我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聲,空气中彌漫著強烈的死亡的气息。盡管我不愿相信,但眼前的情形明白無誤地告訴我他們竟然是被一一吃掉的。我檢查了一下,有一位隊員的激光槍曾經發射過,但現場沒有任何東西曾被激光的燒過的痕跡。 戈爾的嘴唇微微發抖,他滿臉惊懼地望著四周,手里的槍把捏得緊緊的,与几分鐘前己判若兩人。其實我又何嘗不是一樣,事情的發生太過突然,從我們接到報警到赶到現場絕沒有超過十分鐘,但居然有种東西能在這樣短的時間里襲擊并吞吃掉三名全副武裝的特警戰士,甚至還從容不迫地排泄掉他們的殘骸。世上難道真有所謂的鬼魁? 差不多在一剎那間,我們三個人已經背靠背地緊挨在了一起,周圍的風吹草動也突然變得讓人心惊肉跳。我這時才發現周圍的景物是那樣陌生而怪异,那些植物,天啦,那都是些什么植物啊?几乎在同時,藍月和戈爾也都轉過頭來,我們三人面面相覷。 良久之后還是藍月打破了沉默,她有些艱難地笑了笑:“這果然是個農場。” 藍月說的是對的,這的确是個農場,而我們正好就在農場的某塊田地里。那些我們以為是樹的植物竟然都是——玉米。戈爾在前面探路,他故意發出一些很大的聲音,我想這是他原先就設計好的行為。因為這是獵人驅赶野獸時常用的一招。只是我不知道現在這招是否仍然管用,三名特警的死狀讓我甚至怀疑自己到底是獵殺者還是被獵殺者。我們的主要任務是到七公里外的管理中心查修設備,那里是西麥農場的中樞所在。本來每隔約十來分鐘西麥農場就會向外界輸出一批產品,但一大前這個慣例突然中斷了。也許我們心中的所有謎團都要在那里才能找到答案。行動之前我們給其他四個小組發出了通知,但一直都沒有收到任何回音。當然,我們誰也不愿去深想這一點意味著什么。 藍月一路上顯得心事重重的樣子,她的嘴一直緊抿著,似乎還沒從剛才那可怖的一幕中掙脫出來。她的這副模樣讓我的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些軟軟的東西,我走上前從她肩上取下補給袋放到自己的背包里。她看我一眼,似乎想推辭,但我堅持了自己的意思。藍月看了看前面咋咋呼呼一路吆喝的戈爾,臉上的心事顯得更重要。 “別太緊張了,”我用滿不在乎的曰气說,“剛才我給基地發了信。” “援助?”藍月突然用一种很奇怪的聲音重复了我的話,。‘你真認為會有援助人員?” 我意外地看著她,“當然會有。出發時西麥博士不是說過當遇到危險白,連我們在內這次只派出了五個小分隊,大部分特警都在基地,怎么會派不出援兵?” 藍月沒有回答,她拿出張紙條遞給我:“這是我父親在我臨出發前偷偷給我的,你看看吧。” 我接過紙條,上面的字跡很潦草,看得出是匆匆而就:“西麥農場里有古怪,万望小心從事。如遇強敵速逃,不可抵抗。” “這是什么意思?”我問道,“科學家的話好難懂。” “說實話我也不太明白。”藍月若有所思地說,“也許是有什么難言之隱,再加上當時時間實在太緊他才會寫下這么几旬莫名其妙的話。不過有一點我是可以肯定的,基地是不會派遣援兵的。” “為什么?” “因為基地不可能收到我們的求救信號。無線電波無法在基地和西麥農場之間穿越。” 我如墮迷霧。“可我們就在基地附近呀,要是沒記錯,我覺得基地和西麥農場中間好像只隔了一道牆而已。” “可你知道這道牆之間隔著什么東西嗎?這些奇怪的玉米樹,還有那种在十分鐘里吃掉三個人的……”藍月語气一頓,看來她也不知該用什么詞匯來描述,“你不覺得這一切太不正常了嗎?” “你是說……” “是的,我要說的就是,這根本不是常理中的地方,”藍月的語气越來越怪,“或者說,這根本不是我們的那個世界。” “可這會是哪儿?”我差點要大叫起來,藍月的話語中暗示的東西讓我感到某种未知的恐懼,“我們到底在什么地方?” 戈爾突然在前面喊道,“你們快跟上來,我們到達中心了。” 周遭安靜得過分,中心的大門敞開著,安全系統顯然早已失去了作用。我們徑直由大門進入,里面也是死一般的寂靜。我以前從來不曾見過像這樣宏大的建筑,感覺上天花板的高度超過八十米高,簡直就像室內大平原。很多碩大無朋的机械四處堆放著,如同一只只蟄伏的岩石,一時間看不出它們的用途。 “大家小心!”藍月突然喊道,她手里的激光槍立即發射了。差不多在同一時刻我也發現了危險所在,在我倒地的瞬間里我手里的武器也開火了。一時間煙塵飛揚,一股焦臭的味道彌漫開來。 激戰的時候時間過得很慢,等到我們重又站立時才發現我們以為的敵人其實是一种足有兩米高的造型像怪獸的机械。它長有六只腳和兩只手。口的部位上安有鋸齒般的高壓放電器。剛才我們擊中了它的頭部,一些散亂的集成電路塊暴露了出來,顯然,它是個机器人。 “快來看,”是戈爾在惊呼,我和藍月奔上前去,然后我們立刻明白他為何惊呼了。在那個怪魯的腳爪和口齒間殘留著大塊的血肉組織,已經開始腐爛,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气味。配合它那副猙獰可怖的模樣真讓人膽戰心惊。 我倒吸一口气,轉頭看著藍月。她一語不發地環顧四邊,臉上寫滿疑慮。 “是它干的?”我喃喃地說。有關机器人失去控制進而釀成大禍的事情近年來時有發生,西麥農場的變故也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准是這种東西干的。”戈爾恨恨地說,他似乎不解气,又用激光槍打掉了怪獸的一只爪子,“干嘛要造出這种武器來?” “我還是覺得不對。”藍月說,“你們注意到沒有,這個家伙的標牌上寫著‘采集者294型’.從名字看它不像是武器,倒像是一种農用机械。它會不會是用來捕捉牲畜的?而且你們看別的那些机械像不像收割机?” 我點頭:“這樣講比較合理。可是這些東西好像都失靈了。” “它們自身的元件都完好無損,失靈的原因肯定是中心的計算机中樞被破坏后它們再也接收不到行動指令的緣故。我們先搜索下周圍,看看有沒有別的線索。”藍月很沉著地指揮著。 我們三人呈一字形排開在雜亂無章的机械群中搜尋,如同穿行在叢林中。由于電力供應中斷大廳的絕大多數地方都是漆黑一團,我們的工作進行得很慢。除了偶爾傳來的金屬碰撞聲外這里靜得就像一座墳墓,我能很清楚地听見每個人的喘息聲。雖然一路上的机器還是那些個樣子并沒有什么不同,但不知為何我的心中卻漸漸生出一股异樣的感覺。有几次我都忍不住停下腳步想找出這种感覺的來處,但我什么也沒能發現。 差不多過了十五分鐘我們才到達管理中心的計算机机房,里面所有的設備都死气沉沉的。我打開背包取出高能電池接駁到机房的電源板上,一陣亂糟糟的閃光之后机器啟動了。 藍月嫻熟地操控著鍵盤,她的眉頭緊蹙著。我的電腦水平比戈爾高一小截但比藍月低一大截,于是我很自覺地和戈爾一起擔任警戒工作。 “怎么會這樣?”藍月抬起頭喃喃低語,“部分程式有被改變過的痕跡。電腦記錄的改變日期是……917402年的7月4日,” “等等,你是說哪一年?”我大吃一惊地問。 藍月急促地看我一眼說,“哦,我弄錯了,對不起。” 我狐疑地看著重又低頭操作鍵盤的藍月,她剛才的這句話分明是在掩飾,她肯定對我隱瞞了什么,可是917402年又是什么意思,這個時間難道有會有什么意義嗎?如果有意義又意味著什么呢?我越發覺得這次的任務不那么簡單,簡直透著股邪气。看來藍月似乎知道某些秘密的東西,她本該對我講出來的,但她顯然顧慮著什么。 戈爾在一旁很焦急地來回走動,并不時催促著藍月。他看來已經沒有了當初的雄心。不過我這時反而沒有了一點輕看他的念頭,我知道像他這樣經過殘酷戰爭洗禮的人都不是膽小鬼,他們并不害怕危險,但我們現在面對的卻仿佛是某种超自然的東西,而這正是象戈爾這樣的人的弱點。 “你能快點嗎?”他大聲說道。“我一分鐘都不想呆下去了。” 藍月從沉思中惊醒過來,她對戈爾說:“我正在拷貝系統癱瘓前的數据記錄以便帶回基地作技術分析。現在我要和林川到机房背后的區域查看,等拷貝完成后你帶上磁帶与我們上會合” 机房背后和中心別的地方一樣也是堆滿了收割机之類的机械。不知怎的,先前那种奇怪的感覺又來了。我不由得放慢了腳步。 藍月幽幽地看我一眼,“你也感覺到了?” 我一愣:“感覺,什么感覺?” 藍月指著那种似乎叫什么“采集者”的机械說:“你看它跟我們最初見到的那一台有什么不一樣?” 我立刻就明白是什么東西一直讓我感到不安了。眼前的這台“采集者”在外形上和最初的那台沒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但在体積上卻大得多了·,足有6米多高。我這才回想一路走來見到的“采集者”的确是越來越高大,那种讓我產生异樣的感覺正是因為這一點。我走近這台龐然大物,它的標牌上寫著“采集者4107型”,從型號序列上看它是比294型更新型的產品。我有些不解地望著藍月,她對此卻是一副仿佛有所預料的樣子。我想開口問她這是怎么回事,但她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讓我打消了這個念頭。 藍月突然停下來,她像是被什么東西擊中了般僵立不動了。 “怎么了?你……”我開口問道,但我立刻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因為我也看見了那個聳入云夭的東西一一“采集者27999型”。如果說世上真有什么東西能稱得上巨無霸的話我看也就是它了。相形之下“采集者4107型”只能算是小不點了。盡管我一再提醒自己這個足有50米高的大家伙其實根本動不了,但是我仍不由自主地顫抖。按藍月的分析它應該是一种捕捉牲畜的机械,可那會是种什么樣的牲畜啊!一時間我的背上冷汗涔涔。 這時我們听到了戈爾的呼喊聲,他已經拷貝完了數据。藍月拉了一下仍在發呆的我說:“走吧,我們先返回基地再說。” 返程的路在我的感覺中比實際的要長得多,我想在藍月和戈爾的心中一定也有這樣的体會。有几次我們都听到一些奇怪的響聲從周圍的農作物叢林中傳來,以至于我們三人都曾開槍射擊。當然,除了在玉米樹的莖千上穿出几個洞來之外沒有別的任何效果。開始我們還保持著合适的速度,到后來盡管我不愿承認但我們己的确是在狂奔。就在我感到自己已經快要崩潰的時候我們終于遠遠地看到了那扇門。 “別忙,”藍月阻住就要進入出口的我和戈爾,“我們應該再和另外四個組聯系一下,一旦我們出去就再也和他們聯系不上了。說不定他們需要幫助。” 戈爾時咐地喘著气,他看上去是累坏了,“那就快點,這個鬼地方我一秒鐘也不想呆了。” 藍月發出了聯系信號,并把重复發送時間問隔定為30秒。“我們等30分鐘,看看有沒有回應。” 我在藍月的旁邊坐下,默默地看著她,過了一會儿她不自在地回過頭來問道:“你千嘛這樣看我?” “為什么不把你知道的事情告訴我們,這不公平。”我盡量使自己語气平靜。 藍月的臉上微微一紅:“你在說什么,我不太明白。” 她的態度激怒了我,我有些失控地大聲吼道:“你一開始就瞞著我們很多事。你根本就知道這是個什么地方,你也知道這里發生了什么事,你為什么不對我們講明呢?難道我們出生人死卻無權知道一點點真相?” 戈爾走過來,他無疑是站在我這一邊的。我們兩個人直勾勾地瞪著藍月。 藍月怔怔地盯著遠方,似乎對我的話充耳不聞。良久之后她才輕輕地歎出一口气,說:“我并不是存心欺騙你們,從西麥農場開始運轉以來從沒有人進來過。我也是到了這里之后才最終明白了許多事情的。而在此之前我并不像你們認為的那樣知道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既然你們那么想知道真相,那我就把我知道的全說出來吧。反正一旦回到基地,你們馬上就會想清楚是怎么回事的。這件事情的源頭要從32年前說起,當時我父親取得了他畢生最大的研究成果。就在那一年他發現了‘時間尺度守恒原理’。這個名字听起來复雜,其實意思很簡單。根据這個原理,只要不違背守恒性原則,人們可以任意改變某個指定區問內的時間快慢程度。舉例來說,人們可以使包含一定數量物質的某個區間的時間進度變為原先的兩倍,与此同時減慢包含同樣數量物質的另一個區間的時間進度為原先的二分之一。” 我倒吸一口涼气:“你是說西麥農場正是一塊被改變了的時區?” “准确地說是一塊被加快了的時區。”藍月糾正道,“我們從進入西麥農場算起已經過了5個小時,可是等到我們返回基地時你們會發現時間停留在了5小時之前。送別的人群還在那里,在他們看來我們只是剛走進傳送門就立刻出來了。這5小時只是對我們才有意義。就算我們在西麥農場過上几十年甚至老死在這里,對他們來說也不過是過去了一天。還記得在机房里我念出的那個‘917402年’的時間嗎?對人類來說西麥農場是在二十几年前修建的,但在西麥農場里卻已經春播秋收過去了九十多万年,也就是說西麥農場的時間進度是正常世界的四万多倍。西麥農場里的一年差不多只相當于正常時區里的十來分鐘,所以在我們的世界里會感到西麥農場總是按這個時間間隔輸出產品。你們無法体會當我見到這個時間時的那种惊心動魄的感受。正是西麥農場九十多万年的生產供給了地球上五百億人這二十年來富足的生活。”藍月說著話轉頭看著戈爾,“你好像說過,你有十二個孩子。” 戈爾一愣:“是啊,我帶有他們的照片,你想不想看?” “等等,”我打斷了戈爾的話,“有一點我不太明白,既然是你父親發現了這個原理,那為什么卻是由西麥博士創建的農場?” “這件事正是我父親心中的一個結。當年他剛一發現這個原理便立刻意識到了它在解決人類糧食等問題上的應用前景,但几乎就在同時他意識到了另外一個問題,一個稱得上可怕的問題。想想看,我們人類其實也是從低等生物逐步進化而來的,如果我們把那些暫時比人類低等的生物放進一個比我們快了許多倍的時區……”藍月不再往下說,也許她也知道根本不用再說了,因為我們已經見到了后果。 “所以我父親忍痛放棄了他畢生為之奮斗的成果,對整個世界秘而不宣。但他沒想到的是他最得意的學生和助手卻背叛了他,” “你是說西麥博士?” “就是西麥,”藍月苦笑,“他創建了与外界隔絕的西麥農場,用聚集的太陽光束作為農場的能源。老實說西麥也是少有的天才。從‘時間尺度守恒原理’到西麥農場之間其實還有不短的距离,就好比從愛因斯但的質能方程到核聚變發電站之間還有莫大的距离一樣。等到我父親發現時一切都來不及了,西麥已經成為了人類的英雄。我父親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盡可能地避免他所擔心的事情發生。可是這一切還是發生了。” “為什么沒有早一點發現問題?”我有些多余地問道。 “剛開始時西麥農場的時間只是比正常時間快一倍左右,但是人類很快就不滿足了,他們不斷提出要過更高水平的生活的要求,于是西麥加快了農場的時間。但是人類的欲求越來越高,以至于后來成了以需定產,人們只管對西麥農場下達產出計划,由農場的計算机自行安排時間速度,最終使得一切失去了控制。你們也看到那些机械了,它們都是農場的計算机根据需要自行設計的,單憑机械的升級換代速度你就能想像出農場里的生物進化得有多快。如果你有一种辦法能站在正常的時區觀察西麥農場,你將會看到怎樣一幅圖像呢?” 藍月沒有再往下說,她的目光有些迷离了。其實用不著她來描述,因為我想像得出那是怎樣一种可怕的情景:白天黑夜飛快更替以至于天空像是灰色,人造太陽在空中飛快地划出道道連續不斷的亮線。風雨雷電云來霧去等自然景觀走馬燈似的頻繁出現永無終結。植物像是慢錄快放的電影般地瘋長和枯黃以至于看起來更像是動物,而那些真正的動物則如同跳蚤一樣地來來去去,所有的生物都在以成千上万倍于人類的速度生長繁殖遺傳變异。死亡以不可想像的速度追逐著生命同時又被新的生命追逐,造物主在這片加速了的實驗室里孜孜不倦地驗證著生命最大限度的可能性…… 良久,誰都沒有說話,我只感到陣陣頭暈。藍月描繪的情景讓我不寒而栗。戈爾的情況也不比我好多少,他無力地癱坐在地,身体仿佛虛脫了一樣。 藍月忽然看了下時間說:“30分鐘已經到了,我們回基地吧。不過我們今天的談話內容最好先保密。” 就在藍月低頭去取通訊儀的時候戈爾突然跳了起來,他的目光“釘”在了我身后。与此同時我也看到自己腳下出現了一片巨大的陰影。我馬上明白發生什么事了。几乎是在本能的驅使下我立刻把藍月扑倒在地并一同向旁邊滾去,手中也己多出了一把激光槍。但戈爾先開火了,我听到了一聲令人肝膽俱裂的嚎叫,就像是由千万只野獸一起發出的聲音。等到我回過頭去的時候卻只看到一片猶自搖擺不定被踐踏得狼狽不堪的玉米林,而我和藍月剛才所在的地方留下了几道深達三尺的爪痕。 戈爾的眼睛瞪得很大,仿佛要從眼眶里掉落出來,他的兩條腿都不見了,地上一片血跡斑斑。我默默地走過去把耳朵貼在他仍在蠕動的嘴唇上想听清他在說些什么。許久之后我抬起頭來用手合上了戈爾那雙不肯閉的眼睛。“他說什么?”藍月問我,"他看到了什么?”“他一直在重复著兩個字."我低低地說,“妖獸。” 我有兩天沒有見到藍月了,我們一回到基地就被分隔開了。然后便是無休止的情況匯報。我的頭上被接上了各式各樣的儀器設備以幫助我回憶那段經歷,由此整理出的一切材料都只報送西麥博士本人審閱。我當然不會違背我和藍月的約定,誰也從我嘴里套不出我們之間的那段談話。這些日子以來,藍月的樣子時不時地總在我眼前晃來晃去,她的眉字和長發,她的聲音,還有她若有所思的神情。盡管我不愿承認,但是我內心中有一個快樂的小聲音在執著地追問,你是不是喜歡上她了?有時候這句話甚至通過我的口突然地冒出來嚇自己一跳。 今天看起來比較清靜,都過了十點了還沒有什么人來煩我。我當然不會讓時間白白流逝,和往常一樣我無論如何都要干些有意義的事情,也就是說接著想藍月。想她現在在于嘛,吃了沒有呀,吃的什么呀,還想像她如果穿上普通女孩的衣服會是什么樣。如果沒人打攪的話我可以這么神乎乎地想上一整大,我到現在才發現男人婆婆媽媽起來也是蠻了得的:不過今天我剛神游了几分鐘就被拉回了現實,藍月一身戎裝地出現在了我的面前。我唯一得出的結論就是她不是按正規渠道進來的,因為隨后我便看到負責看管我的几個人全都很無奈地躺在外面房間的地板上。 “等等。”我用力掙脫藍月拉著我一路狂奔的手,“我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跟著你逃走。”藍月也停下腳步,她的臉上因為奔跑而泛起紅暈。“你太天真了。西麥是因為西麥農場而成為人類英雄的,難道他會讓你揭露其中的隱情?你還不知道,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西麥正在籌划再建另一個農場。” “那原先那個農場怎么辦?盡管有密碼門暫時把農場和我們的世界隔開,但如果那种……東西……再進化下去,密碼門遲早會被突破的。現在西麥博士去創建的新的農場,几十年后豈不又和今天的西麥農場一樣?” 藍月含有深意地笑了笑:“如果西麥還是一個科學家的話,他肯定也會這么想,可是他現在已經是一個政治家了。西麥農場是他全部的政治資本,他如果放棄就會馬上一名不文。” “那他至少應該先把西麥農場的時間恢复正常,否則這樣下去的結果太可怕了。” “如果能夠做到這一點我父親當年就不用保守秘密了。”藍月冷冷地說,“我們還是快走吧,車就在前面。我父親在一個安全的地方等我們。” 藍江水教授比我上回見到他時又仿佛瘦了些,一見面他就握住了我的手:“听藍月說你算是救過她一命,真謝謝你。” 藍月飛快地看了我一眼.臉上微微一紅:“誰說的,當時我自己已經發現危險了,他只是看起來像是救我一命而已。” 藍江水正色道:“受人之恩不可忘,還不過來謝謝林先生。” 我自然連聲推辭,同時把話題轉到我向藍月提的那個問題上去。 藍江水一怔,他沒有立即回答我,而是點起一支煙來。我注意到他的手有些發抖,我年輕的時候和現在相比對許多問題的看法都很不一樣,簡單點說,我那時在對待科學的態度上是非常樂觀的,我相信科學能最終解決人類面臨的所有問題。同時我還認為就算科學的發展帶來了一些負面影響的話也只不過是暫時的,而且隨著科學的進一步發展這些負面問題都會由科學自身來圓滿解決,可是在几十年后的今天,我卻再也無法這么樂觀了。” “為什么?” “到現在我仍然認為所謂科學研究其實就是不斷揭示自然的謎底。我常常在想,造物主為何要把它的謎底深深地埋藏起來?核聚變為何必須要在几百万度的高溫下才能發生?微觀粒子為何必須要在几十万至几千億電子伏特的能量撞擊下才向人類展現其內部結构?反物質為何要在极其苛刻的條件下才能產生?不過我現在已經想清楚了或者說我認為已經想清楚了這個問題。你可以設想一下,如果上述這些反應能在很‘常規’的條件上發生,那么在石器時代或是青銅時代的人類甚至遠古的一只玩火的猿猴都可能已經把這個世界毀滅了。即便是現在又有誰敢保證人類有絕對的把握可以万無一失地操縱一切呢?” 我有點明白他的意思了,但我還是問道:“那個‘時間尺度守恒原理’也是這樣的謎底之一?” “好久沒听到這個名詞了,是藍月對你講的吧?世界上知道這一原理的人不超過十個人,而真正掌握它的核心內容的人就只有我和西麥。西麥農場里發生的事情是無法逆轉的,它的時間可以繼續被加快但卻再也無法被減慢,而与之對應的那塊時區的情形則正好相反。”藍江水的臉上不自覺地抽掐了一下,他猛吸一口煙,茵茵的煙霧中他的臉變得模糊不清,“對一個從事科學研究的人來說如果一生里都沒有成果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但最痛苦的事情卻不止于此。就好像一個農藝師辛勤一生才培養出新的作物品种,然而卻發現它的果實雖然芬芳可口但是有毒。我當時就是那种心情。后來的事你都知道了。直到今天我有時仍然忍不住問自己在這個問題上到底后不后悔,讓我感到欣慰的是在多數情況下我都發自內心地回答:不。” “那我們現在應該怎么辦?” 藍江水滅掉香煙說:“我想去和西麥談談。” 藍月叫起來:“不行,西麥是不會回心轉意的,他已經不是科學家了,他是搞政治的人。” 藍江水笑了笑,臉上的皺紋使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老得多。“要是我說在這個世界上我其實是最理解西麥的人,你們一定不會相信。” “我當然不相信,”我大聲說道,“你和他沒一點相同。” “可事實上我的确理解他。”藍江水幽幽地說,“因為我自己知道我只是差一點點就成為了西麥。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這件事已經拖了二十几年,是必須解決的時候了。” “那我們該做些什么?”我追問道。 “你們唯一能做也是必須去做的一件事就是一一回西麥農場。” 我做夢也想不到自己在兩天后居然有膽回到西麥農場。說實話我不能算是有英雄气概的人,但正如藍江水教授所言,除此之外我們別無選擇。 行前藍江水對我和藍月說:“西麥農場里的某种生物顯然已經進化到了惊人的地步,根据上次從‘采集者’上提取的部分組織標本作的分析來看,這种生物的智慧水平己和人類不相上下,更不用說它還有著那樣強大的自然力量。如果現在不把問題解決的話,那么過不了多久恐怕人類的未日就會來臨。” 現在我們又置身于西麥農場了。正常時區里的兩天在西麥農場相當于差不多兩百年。看著四周那片我們曾在兩百年前出沒過的叢林地帶1我的胸臆問涌起一种無法言表的感受。滄海桑田這個詞在這里找到了最好的注釋。由于缺乏管理,當年的農作物大部分都已消失,把土地讓位給了生命力更力強大的高達數米的野草,物竟天擇的原理在這片土地上充分顯示了自己的力量。 我們這次的目的很簡單。藍月對上次拷貝的系統進行了分析,證實了西麥農場的計算机是被某种智慧生物更改了程式造成系統癱瘓,很可能就是那种妖獸。僅憑這一點就足見它們已經具有了多么發達的智慧。我們這次計划修复系統以便利用西麥農場里的机械來對付那些我們至今都不知道長得什么樣的可怕的東西。由于經歷過慘痛的教訓,這次我和藍月的裝備和防護措施要嚴密很多,我們甚至無法看清彼此的臉。但即便如此我的心里仍是忐忑不安,不知道藍月的感受會不會比我好點。 到中心的這段路上雖然有過几場虛惊但總算沒出什么事,我們見到了不少已經變得有點不一樣了的牛羊之類的牲畜,經過兩百多年的不受管理的自由生長之后它們顯然應該算是野獸了。這些家伙不時急匆匆地在我們附近掠過,一副警惕性很高的樣子。在任何一個生態系統里位于最高層的只會有一种生物,看來它們也不過是妖魯的美食而已。 現在藍月已經坐在中心電腦前開始修复系統。一切都還比較順利,太陽能電站首先開始了工作,中心的照明也緊接著恢复了。從外面不斷傳來机器啟動的聲音,大屏幕監視器上顯出了西麥農場的全圖,上面一個個的移動的黃色亮點表示机器都動起來了。藍月得意地除下頭盔沖我一笑,竟然美得讓人頭暈。 這時突然傳來一陣嚎叫,正是那种讓我一想起來就要發抖的聲音,藍月的臉色也是倏地為之一變。從聲音判斷妖獸离我們不會超過一百米。 "快,下達采集命令。”我大聲喊道; “我正在找尋命令菜單項,正在找……”藍月急速地點擊著鼠標。 大地開始劇烈地顛簸,讓人几乎站立不穩。在這樣的情況下電腦很容易損坏,如果在此之前不把采集命令發出去的話就來不及了。我大聲催促著藍月,由于過度的緊張,我的聲音有些變調。 “我正在找,”藍月艱難地回應,她的語气像是在哭,“……找到了,我……” 一陣大的顛簸涌來,我和藍月被掀翻在地。与此同時机房的頂蓋被揭掉了,然后我們就看見了那种東西,我想那就是妖獸了。我看不出它是由哪种生物進化而來的,只看出它是六足動物,分化出兩對前肢和一對后肢。其中的一對前肢肌肉發達十分粗壯,足有十一二米長,趾端生有彎鉤樣的利爪。而緊靠其后的另一對前肢卻又纖細靈活,長不足四米,且很明顯地長有應當稱作“手”的五指。它的脖子有兩米多長,上面支撐著一顆碩大無朋的頭顱,毗開的嘴縫里露出尖利的牙齒,粘糊糊的涎水從中滴落下來,散發出難聞的气味。這時候我看到了它的眼睛,在我看到它巨大的頭顱時我仍不敢相信它是一种高級智慧生物,但當我看到它的眼睛時我相信了這一點。我和它對視著,我看到了它眼睛里有著藐視的意味,是那种居高臨下的洞悉了對手全部心思的眼光。這是唯有智慧生物才具有的眼光。巨大的震撼之下我無法准确描述自己此時的感受,我想我第一個也是唯一的感覺就是它太強大了,在它面前我們簡直弱小得可笑,就像是兩只螞蟻。我甚至沒有了一絲拔槍的念頭,因為我知道那不會有一點用處。 藍月突然轉身抱住了我并扯去我倆的頭盔,將她的臉与我緊貼在一起,我感到她的臉上滿是淚水。她的這個表明心跡的舉動讓我感動不已,巨大的幸福充斥了我的胸膛。一時間我几乎忘記了死神就在眼前,或者說我的眼中已經看不到死神了。不過我仍舊無法抑止地流出了眼淚,并不是因為我就要死去,而是因為我的族類將要面臨的災難。我從來都不認為自己是一個高尚的人,但我相信任何一個人處于我現在的境地時都會流出意義相同的淚水。相對于整個物种而言,個体生命的命運其實是微不足道的。這時候妖獸緩緩舉起了它的第一對前肢,然后以無法用語言形容的速度向我們劈了下來。風聲凄厲。 但奇跡出現了,一台“采集者4107型”沖了過來,看來藍月在最后的時刻點中了命令,它顯然不是妖獸的對手,只兩三個回合就變成了一堆廢鐵。不過這點時間已經足以讓我和藍月脫离險境了。我們一路飛奔,四周到處傳來陣陣令人毛骨惊然的嚎叫。 西麥農場變成了戰場和屠場,這是無生命的“采集者”和有生命的妖獸之間的戰爭。机器的爆炸聲和妖獸的嚎叫聲交織在一起,火光与血光糾纏在一起。妖獸張開巨口撕扯著“采集者”的合金身軀,如同撕扯著一張薄紙。除了“采集者27999型”外它顯然沒有任何對手。 “采者27999型”的轟鳴聲讓人除此之外几乎听不到任何別的聲音。而當它的鋸齒間突然拉出一道藍白色的弧光時,天空中就會響起讓大地也顫栗不已的一聲霹靂,与之同時傳來的血肉被燒焦的气味會令人恨不得把膽汁也吐個干淨。相形之下采集者比妖魯要殘酷得多,因為它是一种收獲并加工肉類食品的机器。每當一只妖獸被擊倒后,采集者就會啟動整套加工程序,將妖獸的尸体開膛剖肚剔骨剜肉,那种血肉橫飛的場面讓人一見之下如同置身阿鼻地獄。 我和藍月一路奔跑著朝密碼門的方向逃去,隨身帶的与中心無線聯网的便攜式電腦不斷顯示著這場戰爭進行的狀況。代表采集者的黃色亮點和代表妖獸的紅色亮點都在急速地減少著。我焦急地關注著力量對比的變化。有几次采集者明顯占据了优勢,但很快又被超出。我在心里為采集者加油。我不敢想像如果采集者輸掉了這場戰爭的話會是什么樣的結果,我也不敢想像那些嗜血的妖獸又會怎樣對待我們的世界。紅色的亮點逐漸占据了优勢,黃色的亮點一個個地熄滅,我的心向著深淵沉落。最后,有六個紅色的亮點留了下來,那是六只妖獸。 我無意識地回頭看著藍月,她的眸子一片死灰。我有些歇斯底里地說:“它們都是雄性,要不就都是雌性。一定是這樣的,一定是的。上帝會保佑人類的,上帝會的。”我無法自制地重复著這几句話,就像在念著一种維系著唯一希望的咒語。 藍月苦笑道:“妖獸也有它們自己的上帝。六只妖獸全為同一性別的几率實在大小,但愿我們能活著逃出去報信,除了原子武器恐怕沒有什么能消滅它們了。” 我絕望地搖頭:“可是,如果使用核武器的話,就算能消滅妖獸,人類的大部分甚至于全部都會因為持續几年的核冬天而死去。” 藍月沉默了半晌。“那我還是和你一樣請求上帝吧,這是我們唯一能做的事。”藍月作了個祈禱的姿勢。這時她突然叫起來,“看哪!紅點不見了!” 果然是的,這怎么可能?難道上帝真的听見了人類的呻吟,因而用他仁慈的力量拯救了我們的世界? “我知道怎么回事了。”藍月惊喜地說,“這六只妖獸剛才都已經受了重傷,只不過暫時未死罷了,害得我們虛惊一場。” 我站在山坡上有些后怕地環視著四處,仍不敢相信我們居然完成了這個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空气中的血腥味正在消散,黃昏的原野上拂過陣陣清風,人造太陽正朝著地平線上連綿的草浪里滑落,那些無害的小獸們出沒其間。我仿佛第一次意識西麥農場也具有一個普通農場一樣的田園風光。想到我和藍月即將离開這里永不再來心中居然有些不舍。我轉頭望著藍月,她也同我一樣眺望著四周,目光中若有所思。 “你在想什么?”我低聲問道,“是你父親的事?” 藍月沒有回答我,她轉過身去,“走吧,回我們的世界去,感謝上帝,這個地方我們再也不用來了。” 不久以后我便發現藍月和我都錯了,西麥農場其實是一個幽靈,從一開始它就用它無比強大的力量給我們織了一張密密的网,我們生生世世都無法逃脫了。 我們在西麥農場的這場十多個小時的歷險只不過是正常世界里的一秒鐘,這樣的反差總讓人感覺是在做夢。當然,如果夢中總是有藍月的話我倒是無所謂要不要醒來。想到這一點時我不禁朝藍月咧嘴一笑,卻發現她的眼光里也閃現著同樣的意思一一這就是所謂的心有靈犀吧,我喜歡這樣的感覺。 “我們去哪儿?”我問藍月,這段時間以來我已經習慣了由她拿主意。 “去找西麥。”藍月似乎早有安排,她的語气中有隱隱的擔心,“不知道我父親和他談得怎么樣了。” 西麥在基地里的官邸守備森嚴,我和藍月這樣优秀的特警也費了不小的勁才潛入進去。幸好只要過了門口的几關之后里邊也就沒有什么障礙了一一有誰愿意像在牢籠里一樣地生活呢? “快過來。”是藍月的聲音。我飛奔過去,在會客室的角落里我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藍江水和西麥。藍江水的手中拿著一只老式的槍,顯然他是在射殺了西麥之后自殺的。 在藍月連聲的呼喚之后,藍江水的眼睛緩緩睜開,他囁喏著問道:“他死了嗎?” 我過去查看西麥的情況,他的瞳孔已經散大,使得平時里充滿睿智的眼睛看上去有些怕人。然后我又退回來對藍江水說:“他死了。” 一絲很复雜的表情在藍江水臉上浮現出來,他足足沉默了有一分多鐘。但他最后還是露出高興的神色說道:“這就好,這個世界上掌握‘時間尺度守恒原理’的兩個人終于都要死了。我本來只是想勸他放棄重建西麥農場的念頭,可是他不同意,我沒有辦法只好這樣做。我了解西麥,他并不是一個坏人,在整個這件事情里他并沒有多少錯。要說有錯也只是因為他順從了人類的需求。實際上在我所有的學生里他是最讓我得意的一個。西麥只小我五歲,更多的時候我都只當他是我的助手而不是學生。”藍江水說著話伸出于去拽住西麥已經冰涼的手,有些痛惜地摩擦著,“現在我們倆一同死去倒也是不錯的歸宿,也許在九泉之下我們還能續上師生的緣分,還能……在一起做實驗。” 藍月痛哭出聲:“你不會死的,我們想辦法救你。” 藍江水的目光漸漸渙散了。“我自少年時便許身科學以求造福人類,沒想到我這輩子對人類最后的饋贈竟是親手毀去自己的成果。其實我到現在也不敢肯定自己做對了沒有,我只能說我也許避免了更大的浩劫發生。沒有了西麥農場,地球上的五百億人會在几個月里以最悲慘的方式死去大半,面對他們我的靈魂看來是永遠都得不到安宁了…" 藍江水的聲音越來越低.終至渺不可聞,兩滴渾濁的淚水自他蒼老的眼角緩緩滑下,最后融人了腳下這片他深愛的曾經掩埋過無數像他一樣的汲汲無名看的土地。 死者己矣。 只有几天的時間我便意識到藍江水臨死前所預見的是一副多么可怕的場景。儲備的食物很快告急,這個星球上自從人類誕生以來最可怕的饑荒開始了。五百億張嘴大張著,就像是無數個黑洞。政府下令大規模地退耕還田,但這對大多數人來說肯定是來不及了,養尊處优的人們在災難到來時尤其脆弱,大規模的死亡場面就要出現了。過不了多久這顆星球的每個角落都將堆滿人類的尸体。那是一种何等可怖的場面啊。不過我毫不怀疑我和藍月能挺過這場災難,因為我們是訓練有素的特警,生存能力遠胜于常人。隨著人曰的減少,糧食的壓力將得到逐漸緩解。只要熬過了最困難的時期一切都會好轉的。我和藍月在這個饑餓的星球上四處逃亡,脫避著政府的通緝。 “我快要瘋了。”藍月痛苦地伏在我的肩頭,由于營養不良和精神上所承受的巨大壓力她瘦了許多,"這一切真是我父親造成的嗎?” 我安慰地拍著她的背:“這不是他的錯。這是人類向自然界過度索取所必然付出的代价。人們對自然界的索取自古開始就沒有停止過,而到了創建西麥農場這一步更是在向自然界的未來索取。如果原本沒有西麥農場,世界上根本就不會有這么多人。現在死于饑荒和將來死于妖獸是兩枚滋味相同的苦果,人類必須咽下其中的一枚。” 說到這儿我突然愣住了,我朝遠方大張著嘴但卻說不出話。藍月用了很大勁才讓我回過神來,她快嚇哭了。 “你怎么啦?”藍月有些害怕地撫著我的臉。 我艱難地笑了笑:“我想起一件事。看來才過了十來天我們又要舊地重游了。” 一千年過去了,西麥農場里一片蠻荒景象。“采集者”不銹的身軀依然偉岸地聳立天宇,妖獸的殘骸都已蕩然無存,而當年埋骨干此的隊友們卻依稀音容宛在。想到差不多一千兩百年前我和藍月在這片詭异的土地上由相識而相知,以及一千年前那場慘烈絕倫的決定人類命運的大戰役,我不禁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覺。我甚至怀疑那些都只是一場夢中的場景,但此刻掌中所握的藍月的纖纖小手又肯定地告訴我這一切都是真實發生過的故事。 是的,我們又回來了,而且這一次我們將不再离去。我和藍月正在寫一封信,再過一會儿等我們將這封信通過密碼門發出去之后,我們將永久性地毀掉這個唯一的出口。在這封信里我們把關于西麥農場的所有事情都向世人作了說明,而藍江水和西麥這兩位天才之間的是非恩怨恐怕也只能任由世人去評說了。 ……我們并不清楚會有多少人能看到這封信,更不知道會有多少人能理解我們的行為。今天我們回到西麥農場其實是迫不得已的事情,妖獸雖然不存在了,但這只是暫時的。在一個比人類世界的時間快了四万多倍的時區里任何事情都可能發生。按照嚴肅的進化觀點,現在在西麥農場里的這些無害的動物甚至植物中最終肯定會產生出比人類高級得多的生物,人類將永遠不會是它們的對手。不要讓我相信不同智慧生物之間和睦相處的神話,就算可能也不過是其中高一級生物的施舍罷了,就好比我們人類也為別的生物建造國家公園一樣。而最大的可能性卻是西麥農場里的這些生物會在將來的某個時候沖出西麥農場,給人類帶來真正的滅頂之災。如果那一天成為現實,先父藍江水先生的靈魂將永墮地獄不得超生。 所以我們決定回到西麥農場,最起碼我們現在還是西麥農場里最高級的生物。我們將活在這個時區里,同這里所有的生物按同樣的節拍進化。如果不出現大的意外,我們和我們的子孫將繼續或者說一直保持進化上的优勢(但愿我們的這种樂觀估計是正确的)。憑借這种优勢我們就能為人類守護西麥農場這塊脫僵的土地。透過仍未關閉的密碼門看出去,我們多災多難的家園是那樣的美麗,讓人留戀万分,想到就要与之永別我們不禁潛然淚下。現在我們最想問的一句話就是:這一切到底為何耍發生?難道人類對自然的索求真的是永無止境? 也許過不了多久(相對于你們的時間感來說),我們這一族將進化成某种和人類大相徑庭的生物,甚至于當有朝一日相逢時你們根本就認不出我們曾經是人(誰知道造物主會怎樣安排呢),但是請相信,我們的心是永遠和人類一起跳動的。而且我們要把這顆心代代傳給我們的后人,要讓他們和我們一樣永記自己的根。 林川藍月 絕筆于西麥農場 時歷918653年12月7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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