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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綠蒂·坎伯坐在和丈夫喬共用的一張雙人床上,向下看營手中的東西。她剛從商店回來,就是那家多娜·特倫頓常光顧的商店。她的手腳和面頰麻木、冰涼,好像她剛和喬在外面來了很長時間的雪地汽車。但明天就是七月一日了,雪地汽車正整洁地停放在后車棚里,防水帆布也早已收了起來。
  不可能,肯定有什么地方出錯了。
  但是沒有什么錯,她已經檢查了好几次,沒有什么錯。
  畢竟,這總要發生在什么人身上,不是嗎?
  是的,當然是,發生在什么人身上,但在她身上?
  她可以听見喬在車庫里重重地敲打著什么,那是一种高高的鐘一般的聲音,一路撞進酷熱的午后。
  那聲音好像是一把錘子正在敲擊薄金屬的聲音,它停了,接著隱約傳來:“可惡!”
  錘聲又開始了,又是一段長長的停頓,然后是她丈夫的一聲吆喝:“布萊特!”
  每當他這樣提高嗓門對他們的儿子大聲吆喝時,她總有一點戰戰兢兢。
  布賴特很愛他的父親,但沙綠蒂一直不能确定喬是怎樣看待自己的儿子的。這事情一想起來就讓人害怕,但它卻很真實。兩年前,她曾做過一個可怕的惡夢,她想自己永遠都忘不了那個夢,丈夫把一根干草叉直直地插進布萊特的胸膛,叉尖穿過他的身体,把背后的T恤撐了出來,像一根帳篷杆正把帆布支向天空。夢中的丈夫說,我喊小惠子下來,他就是不下來。她惊醒過來,現實中的丈夫就躺在身邊,穿著一條拳擊短褲,像頭熊那樣睡著。那時,月光正穿過窗戶.照落在她坐的床上,那是一片冰冷、漠然的光。
  她終于開始明白,在一只青面黃牙的怪物面前,在一只發怒的上帝派下來吃盡粗魯和疾病的生靈的怪物面前,一個人會感到多么恐懼。結婚以來,喬已經對她動過几次手,她也學乖了。也許她不是天才,但她的母親也從來沒有生過蠢才。現在喬讓她怎么做,她就怎么做,很少爭辯,她想布萊特也一樣,但她還是為他擔心。
  她走到窗前,正看見布萊特穿過院子跑進谷倉,后面跟著垂頭喪气的庫喬。
  隱約的一聲:“幫我拿好,布萊特。”
  更隱約的一聲:“好的,爸爸。”
  重擊聲又開始了,是那种無情的冰鑿聲:叮!叮!叮!她想象著,布萊特可能正拿著什么東西對著什么東西——大概是一把冰鑿子對准著一种什么凍著的支撐物,或者,是一根粗方釘對准鎖舌,她的丈夫,嘴上斜叼著一支煙,T恤的袖子卷著,正掄著一把五磅重的小馬錘,重重地敲著,如果他喝醉了,准星有一點歪……
  腦海中她听見布萊特痛苦的哀號——鐵錘已經把他的手砸爛,砸成一灘殷紅、破碎的肉醬,她拼命伸手向面前擋去,不愿意看見這一幅慘景……
  她看著手里那樣東西,考慮怎樣才能用好它。現在她最想做的是去康涅狄克州看自己的妹妹霍莉。六年了,那是在1974年的夏天,她還記得很清楚,除了一個愉快的周末外,那是一個很糟糕的夏天。
  布萊特開始在夜間鬧麻煩,煩躁不安地做惡夢,而且越來越多地夢游。
  也是同一年,喬開始大量酗酒。布萊特的不宁夜和夢游終于結束了,但喬酗酒的習慣卻沒有。
  那時布萊特只有四歲,現在他十歲了,可能已經記不清結婚六年的霍莉阿姨了。
  十六個月前她曾問過丈夫,想不想出去度假,感受一下康涅狄克州的生活,但他并不十分喜歡旅游,他覺得在羅克堡這地呆著就很好。每年他和老酒鬼加利·佩爾維爾,還有其他一幫人,要北上去穆斯黑德湖附近去獵鹿。
  去年十一月,他曾想帶布萊特一起去,但由于她出面干涉,泰德沒有去。她不想讓儿子花兩個星期時間和這幫男人混在一起,听得滿耳都是關于性的粗野談笑,看著他們終日醉酒,最后變成一群野獸。他們整日背著槍,荷著彈,不管身上有沒有穿橘色的熒光帽子和馬甲,總有一天會有人受傷,這個人不應該是布萊特——她的儿子。
  錘沉沉地、有節奏地向鋼鐵物砸著。它停了。她出了一口气,然后它又開始了。
  她知道總有一天布萊特會跟他們去,在她看來,他就完了。他會成為他們俱樂部的一員,那時,她只會更像個廚房里的苦工,每日的生活只是讓這個俱樂部的房子保持干淨。是的,這一天會來的,她知道,也非常苦惱,但她至少還可以把這种事再推遲一年。
  那么今年呢?她能在十一月把他留在家里嗎?大概不能了,但不管怎么說,今年會好些——不是一切都好,但至少會好些——只要她可以先帶布萊特去康涅狄克州,讓他看看那些……那些……
  噢,說出來吧,只對自己。
  (那些作面人是怎樣生活的。)
  只要喬同意他們去……但考慮這些沒有什么意義。喬可以一個人出去找他的那些朋友,但她則不能,甚至一路照看著布萊特一起也不行,這是他們婚姻的一條基本原則。然而她又止不住地想,如果沒有他一起去又能有多好,如果沒有他坐在霍莉的廚房里,用一雙無禮的小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霍莉的占姆。當然,如果沒有他不耐煩地想走,而且.最后霍莉和吉姆也不耐煩地想他們走,也許會更好。
  她和布萊特。
  只他們兩個。
  他們可以乘汽車去。
  她在想,去年十一月,他曾想帶布萊特和他一起出去打獵。她想著,能不能和他做一筆交易。
  一陣寒意攫住了她的心,她覺得周身骨縫里滿是刺骨的玻璃纖維。他真會同意這樣一筆交易嗎?只要喬同意,他們乘汽車去斯圖拉特福特,他就可以在秋天帶布萊特去穆斯黑德湖——
  有足夠的錢——現在有了——但只有錢還不夠,他會把錢拿走,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除非她正好出對了牌,正好……出對了牌。
  她的思緒越轉越快。
  外面的錘聲停了,她看見布萊特從車庫里出來,一路小跑,挺可怜的樣子。一种預感讓她深信,如果那孩子有一天身受重傷,只會是在那舖著木板,上面還粘著一層木屑的油乎乎的黑地方。
  會有辦法,總會有辦法的。
  只要她愿意下注。
  她手里握著一張彩票券。她站在窗前,在手心里一遍一遍地轉動著它,思考著。
  斯蒂夫·坎普回到自己店中的時候,已經處在一种憤怒的恍館中了。他的店在羅克堡西部11號路邊上。這是他從一個在羅克堡和鄰近的布里奇頓都有地產的農場主那儿租來的。
  那個農場主不僅是個地主,他是個超級地主。
  小店的中心放著一只剝皮用的碩大的缸,它几乎可以把參加一次宗教集會的所有的傳教士都扔進去煮。他的活擺了一圈,就像一顆大行星旁的小衛星:柜子,梳妝台,碗柜,書架,桌子。空气中永遠散發著香气,這香气來自清漆,剝皮的家什,和亞麻子油。
  他從一個很舊的環球航空公司的飛行包中取出一身新衣物換上,他本來打算好和可愛的踐女人做愛之后,就換上這身衣服。現在他一把把飛行包從店的這頭奶向那頭,它從牆上彈下來,落到一個梳妝台上,他扑過去把它打翻到一邊,不及落地,又一腳踢飛了它。袋子撞上天花板、又順著牆角掉下來,像只死土撥鼠。然后他只是站著,沉重地喘著气,聞著屋里混濁的气味,水木地看著三把他答應這個周末前要編上藤的椅子。他的大拇指几乎要嵌進腰帶,手指緊攥成拳頭,下嘴唇伸出來,像胡鬧之后還在惱怒的小孩。
  “賤狗!”他气呼呼地又扑向飛行袋,正要狠狠地踢它,又改變了主意,把它撿了起來。他穿過這間屋,走進相鄰的只有三間屋的住處。屋里只是更熱。七月的瘋熱,熱進人的腦子。廚房里滿是肮髒的碟子,一只塞滿了魚罐頭的綠色海夫蒂塑料包旁,蒼蠅嗡嗡地飛旋著。
  起居室的中央有一台很舊很大的黑白電視机,那是他從那不勒斯垃圾場檢出來的,一只大花貓像堆死東西似地在上面打盹,它叫勒爾尼·卡波。
  臥室是他寫作的地方,床可以折疊,所以他的被單還沒有冷硬。不管他寫出來多少(過去兩周他的成績為零),他總是手淫(在他看來,手淫只是富有創造性的一种跡象)。床對面是桌子,上面挂著一幅老式的樹下風景畫,桌子的兩端堆放著手稿。他還有其它很多手稿,一些在箱子里,還有一些用橡皮筋扎著,堆在小屋的一角。
  他大量寫作,也經常搬家,行李中最多的就是他的作品——主要是詩,還有几部短篇小說,一部超現實主義短劇——全劇中所有角色的話加起來只有九個字,另外還有一部長篇小說,他從六個不同的角度狠狠地攻擊了它。
  他已經五年沒有開包,實在很長了。
  去年十二月的一天,坎普刮胡子的時候,發現自己第一次長出了几根灰白胡須,這讓他陷入了一种狂野的消沉中,一直持續了几個星期。
  從那天直到現在,他再也沒有碰過刮胡刀,好像是刮胡子給他帶來了白胡須。三十八了,他拒絕從變得這么老中想出什么快樂來,但這個事實會爬上他的思緒,惊扰著他。這么老——只差不到七百天就四十——這讓他害怕。他一直就覺得四十只是別人的事。
  那條母狗,他又一遍遍地想著,那條母狗。
  還是個初中生的時候,他就和一個暖昧,漂亮,溫柔而無助的法國妓女睡在了一起。那以后,他离開過几十個女人,但到關系崩潰時再分手的只有兩三次。
  他善于觀察關系崩潰的先兆,往往首先就設法擺脫出來,這就像是在某些紅心游戲中轟炸黑桃皇后一樣,是一种保護自己的方法。你手頭有大牌,還能制服得了母狗時,就必須這樣做,否則你就會被弄得暈頭轉向。你必須出大牌保護自己。這樣做時,你甚至不會想到自己的年齡。他知道多娜已經冷了下來,但直到她痛擊他時,他還以為她只是一個通過綜合心理和性的手段,或用粗野的恐嚇就能輕易擺布的女人,他以為至少可以再擺布她一陣。
  但他失敗了,這讓他感到刺痛和暴怒,感覺自己被人用鞭子痛打了一頓。他脫下衣服,把錢包和零錢扔在桌上,去衛生間沖了個澡。洗完澡,他覺得好了一點。他開始穿衣服,從飛行包中抽出一條牛仔褲和一件退了色的條紋布襯衫,收好零錢,放進上衣口袋。停頓了一會儿后,他想了想,他的視線落在自己的布克森大公錢包上,有些名片翻落出來,它們總是這樣,太多了。
  斯蒂夫·坎普有一只林鼠式的錢包。有一种東西,他總是從中取出來,又收藏好,這東西就是名片。它們是很好的書簽,背面的空白處正好可以用來記地址、大致的方向和電話號碼。有時地路過一家水暖器材商店,或者碰上一個保險推銷員,就會要上一兩張,另外他也總會咧著嘴從一天工作八小時的公司職員手中接過名片。
  有一次他和多娜正如膠似漆時,瞥見電視机頂上放著一張她丈夫的名片。多娜去沖澡或干其它什么事的時候他把它拿走了,不為別的,只是那林鼠的習慣。
  現在他打開錢包一張張地翻看起來,它們有的來自弗吉尼亞的咨詢公司,有的來自克羅拉多的房地產經紀人,還有其他几十個這樣或那樣的公司。有一段時間,他以為自己丟了她英俊的老公的名片,其實它只是滑到兩張一美元的鈔票中間去了。最后他終于把它搜了出來:白色的底,藍色的小寫字。凱旋的商人先生!平靜但給人深刻印象,沒有一點華而不實的東西。
  羅格·布瑞克斯通伍爾克斯廣告維克多·特倫頓
  國會大街1633號
  telex:ADWORX緬因州,波特蘭市,04001
  tel:(207)799-8600
  斯蒂夫從一令廉价的油印紙中抽出一張,又在面前清出一塊地方。他看了一眼打字机,不,每台机器的字跡都是惟一的,就像指紋一樣。“是他那彎曲的小寫‘a’供出實情的,檢查官先生”,陪審團的人會這么說。
  這怎么也不關警方什么事。
  但即使不多想,斯蒂夫也知道要小心一點。廉价紙,每一家商店都有,不用打字机。
  他從桌角的咖啡盒里抽出一支圓珠筆,用正体大寫字母寫道:
  你好,維克。
  你有一個可愛的老婆,
  我喜歡把她玩出屎來。
  他停下來,用筆敲了敲牙,感覺好起來。總地來說,當然,她是個漂亮的女人。他接著想,很可能維克·特倫頓對他寫的這些東西不以為然。憑空說話,一文都不值,你總可以用不到一杯咖啡錢的費用給什么人寄一封信……但有什么東西……總會有什么東西。是什么呢?
  他突然笑了,他的整個臉都亮了起來,現在你會明白為什么自從和那個曖昧、漂亮的法國妓女過了一夜之后,他就一直沒有遇到過什么麻煩。
  他寫道:
  她陰毛上的那個胎記,
  在你看來像什么?
  在我看來它像個問號。
  你有什么問題嗎?
  這就足夠了。一頓飯好得像一次盛餐,他母親總是這么說。他找到一個信封,把信放進去。停頓了一會儿,他收好名片,又寫上地址,仍然用正体字,信址是維克的辦公室。他想了想,決定給這個可怜的笨蛋一點點怜憫,在地址下加了一句:私人信件。
  他把信斜靠向窗台上,自己靠回椅子,感覺完全好了。今晚又可以寫作了,他确信無疑。
  外面,一輛挂著外州牌照的卡車開進了他的門廊,那是一輛小貨車,后面裝著一個印第安人式的櫥柜。有人又送生意來了,祝他們好運。
  斯蒂夫蹓達出來,他很高興去接他們的錢和印第安櫥柜,但實在很怀疑有沒有時間做這活。
  信寄出去后,緊接著就會有一連串的變動,但不會很大,至少現在不會。他覺得自己該再住一段時間,可以至少再去見一次可愛的細高個小姐……當然要能肯定那個英俊的老公不在。他和他打過网球,知道他決不是個冒失鬼——細瘦,厚厚的眼鏡,字跡扭扭曲曲,但你不可能預料到英俊的老公會不會掉轉葫蘆做出什么反社會的事情。他知道有許多英俊的老公家里都有槍。溜進去前他一定要倍加小心。他會再拜訪一次,然后徹底地拉下劇幕。這以后,他可能會去俄亥俄州,或賓夕法尼克州,或新墨西哥的道阿斯。但就像一個在什么人香煙里裝了炸藥的實際的玩笑高手,他會躲在一邊(當然要有一段明智的距离)看它炸起來。
  小貨車的司机和他的妻子探頭進來,看看有沒有人,斯蒂夫跑出去,雙手插在牛仔褲的褲兜里,臉上帶著笑。那女人也同他微笑,“你們好,能為您做些什么?”他問,一邊想著,擺脫了他們之后就去把信寄掉。
  晚間,落日正紅。維克·特倫頓的手插在襯衫的腰間,他正在檢查妻子品托車的發動机艙。
  多娜站在他身后,她穿著白色短褲,紅格無袖短衫,赤著腳,顯得年輕、充滿生气。泰德只穿著浴衣,正騎著一輛儿童三輪車在汽車道里上上下下地瘋跑著,他的腦子里顯然還在做著什么想象中的游戲。
  “把冰茶喝了吧,別等它化了。”多娜對維克說。
  “嗯,嗯。”茶杯放在發動机艙的邊上,維克喝了兩口,想也沒想,就把它放回去了——它掉了下去,正落到多娜的手里。
  “嘿。”他說,“接得真棒。”
  她笑了:“我知道你腦子里會想其它東西,就是這樣。看,一滴也沒有洒。”
  他們相視一笑,維克想,多么美好的一瞬。
  也許這只是他自己的想象,滿怀希望的想象。但近來,這樣美好的瞬間多了起來,尖刻的話少了,冷冰冰的沉默或——也許這更糟——只是漠然的沉默更少了。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覺得很滿意。
  “嚴格的三A農場俱樂部,”他說,“你离車技高超還有很長一段路呢,孩子。”
  “我的車技有什么問題嗎,教練?”
  他把汽車道上的空气濾清器拿開。“從來沒有看過一個這樣的飛盤。”剛才泰德實事求是地說,那時他正騎著自己的三輪車繞它打轉,維克把身体斜過去,用螺絲刀指了指化油器。
  “是化油器,我想針閥快堵住了。”
  “很糟嗎?”
  “不是很糟,”他說,“但它可能說堵就堵,針閥控制汽油流向化油器。沒有汽油你就開不動,這就像國法一樣,親愛的。”
  “爸爸,能不能推我蕩秋千?”
  “好,我馬上就來。”
  “那好,我會在后院。”
  泰德繞過屋子跑向秋千。秋千是去年夏天維克給他做的,那時維克一邊喝點盤錦補酒滋潤身体,一邊訂了一套計划,在晚間或周未做秋千。做的時候,他耳邊不斷地放著收音机,總是波士頓紅星隊播音員的嘶叫。泰德那時只有三歲,他總是肅靜地坐在地客的樓梯間里,或就在后樓梯上,手扶著下巴,有時給他傳遞點東西,有時則只是一聲不響地看著他做。
  去年夏天是個很好的夏天,沒有今年這樣熱,那時多娜終于調整過來了,開始相信緬因州、羅克堡和伍爾克斯廣告對他們來說都會很好。
  這以后便是那一段莫名其妙的糟糕時期,最糟糕的是他腦中的那种總也赶不去的几乎是神經質的感覺,他覺得事情比他想得更糟。房間里的東西開始微妙地錯位,好像有什么陌生人的手把它們移過來,移過去。
  他開始有一种几近發瘋的感覺——是不是一种瘋狂的感覺?多娜換洗床單為什么這么勤?它們一直都很干淨!有一天那個童話中的問題突然在他腦海中跳了出來,令他難堪地回蕩不絕:誰在我床上睡了?
  現在事情看來沒那么嚴重了。
  要不是那個發瘋的紅漿果活力谷事件,還有可惡的旅行,他會覺得今年的夏天也會很好。甚至可能,今年夏天也确實會很好。有時你會贏,并非所有的希望都會落空,盡管沒有認真地檢驗過,但他相信這一點。
  “泰德!”多娜喊了一聲,那孩子也一聲怪叫,把車停下來,“把三輪車放進車庫去。”
  “媽——咪。
  “現在,請放進去,先生。”
  “先生,”泰德高興得手舞足蹈,“你也沒有把汽車開走,媽媽。”
  “爸爸在修我的車。”
  “是但是……”
  “听媽媽的話,泰德儿。”維克說,撿起了空气濾清劑,“我一會儿就過來。”
  泰德上了車,一路發出救護車般的尖叫聲,把車騎進了車庫。
  “你怎么又把東西收起來了?”多娜問,“不准備修了嗎?”
  “這是精細活。”維克說,“我就是有工具,也可能不是把它修好了,而是弄得更糟。”
  “該死。”她悶悶不樂,踢了一腳輪胎,“保質期內肯定不會出問題,真是這樣?”品托車剛開了兩万英里,离保質期限還有六個月。
  “這也像國法一樣。”他把空气濾清利豎立起來,緊了緊螺母。
  “我想,我把泰德送進夏令營后,可以把它送到南巴黎,但是你出去后我可能要找一輛車頂一段時間了,這車能開到南巴黎嗎,維克?”
  “沒問題,只是你用不著這樣做,把它送到喬·坎伯那儿去就可以了。只有七英里,而且他干得很棒,記得‘美洲豹’的軸承坏了的那一次嗎?他用几段電線杆支成的鏈吊把它吊起來修好,只要了十塊錢。真棒!要是我到波特蘭的那個地方去,他們會像穆斯黑德湖那樣大開一口,填滿我的帳本。”
  “那個家伙讓我覺得不安。”多娜。
  “他怎么讓你不安了?”
  “眼睛很勤。”
  維克笑了,“親愛的,對你,有很多可以很勤的。”
  “謝謝。”她說,“一個女人不會在乎被人看,只是被人想象脫光了衣服時才會不安。”她停了一下(這很奇怪,他的眼睛看著西方那片微弱的紅光時,心里在想)。然后她又向他轉過身來,“有些男人給你一种感覺,好像那部叫《強奸塞賓女人》的小電影總在他們腦海中一遍遍上演著,你感覺……自己就是那個女主角。”
  他有一种奇怪、很不愉快的感覺:她把几件事講到一起去了。但今晚他不愿意再想這件事,他不愿意在這一個月該死的瘋熱后再細想這件事。
  “親愛的,他大概會是完全無害的,他有妻子,有孩子
  “好吧,可能他是。”但是她把胳膊抱向胸前,支在手掌里,顯然一副心神不安的樣子。
  “听著。”他說,“我會在星期六把車開到喬那儿,如果必須就留在那儿,行了吧?很可能他會立即就修好它。我會和他喝兩杯啤酒,拍拍他的狗。還記得那條圣·伯奈特狗嗎?”
  多娜笑了,“我甚至記得它的名字,它舔了舔泰德就几乎把他舔倒了,你記得嗎?”
  維克點點頭:“那天下午剩下的時間里泰德追著它到處跑,叫著:庫——喬——過——來——,庫——喬——”
  他們都笑了。
  “有時候我真笨得要死。”多娜說,“我可以只用標准變速,你不在的時候我開‘美洲豹’就可以了。”
  “你最好不要那樣,那輛‘美洲豹”很古怪,不好伺候,你得學會和它交談。”他砰地把品托車的車篷拉了下來。
  “喔——你這笨蛋!”她埋怨著,“你的茶杯還在那儿。”
  他看起來那么怪里怪气地惊訝——她已經在發出陣陣的笑p。
  過了一會儿他也和她一起笑了起來,最后他們笑得像一對醉鬼,前俯后仰,相互支撐著才能站住。泰德從屋后出來看發生了什么,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最后,他确信他們除了只是在神經質地笑外,其他基本正常,也和他們一起笑了起來。
  大致同一時間,斯蒂夫·坎普在兩英里外寄出了他的那封信。
  夜幕降臨的時候,暑气消退了一點,熒火虫從后院里飛出來,影影綽綽,像在夜空中飛針走線。維克開始在后院推著儿子蕩秋千。
  “高一點,爸爸,高一點。”
  “要是再高,你就會從秋千上掉下來了,孩子。”
  “使勁推我,爸爸,使勁推我!”
  維克用力推了一把,秋千向夜空中高高蕩去。第一顆星星已經出來了,它看起來正在向秋千下面跑去。夜色中,泰德快樂地叫著,他的頭后仰著,頭發飛揚著。
  “太好了,爸爸!再用勁推我!”
  維克又推起了他的儿子,泰德高高地飛向宁靜。炎熱的夜空。埃維伊阿姨就住在附近,泰德惊喜的叫聲,是她人世間听到的最后一個聲音,然后她就离開了這個世界。她的心髒衰竭了。她坐在廚房里,一只手端著一杯咖啡,另一只手夾著一支煙時,她心髒紙一般薄的一面牆突然(沒有一絲疼痛地)破裂了,她向后靠下去,視野中慢慢暗淡了。
  她听見什么地方有個孩子在叫喊。曾有一刻,那喊聲是快樂的聲音,叵當她突然被身后的一种重重的,但并非不友好的力量帶動,逐漸倒下去的時候,她好像听見那孩子的尖叫聲里滿是恐懼,滿是痛苦。然后她走了。她的侄女亞比會在第二天發現她,咖啡像她一樣冷,香煙變成一段完整而精細的灰管,她的下半截假牙從滿是皺折的嘴中伸出來,像一條長滿牙齒的槽。
  泰德上床前,和維克坐在后門前的台階上,維克手里拿著杯啤酒,泰德拿著牛奶。
  “爸爸?”
  “什么?”
  “我真希望你下星期不要走。”
  “我會回來的。”
  “我知道,但是……”
  泰德低下頭,努力不哭出來。維克的一只手撫在他的脖子上。
  “但是什么,小伙子?”
  “誰來說那些話,把惡魔擋在衣櫥外呢?媽媽不知道它們,只有你知道。”
  淚水在眼睛里直打轉,終于順著面頰流了下來。
  “就是這些原因嗎?”維克說。
  “惡魔的話”(起先維克把它叫做為“惡魔問答錄”,但泰德理解“問答錄”這個名稱有點困難,這樣它就被縮短了)是晚春時寫出來的,那時泰德剛開始他的惡夢和惊夜。“衣櫥里有東西”,他總說。有時晚上衣櫥的門會開,他看見那東西在里面,它有一雙黃眼睛,想吃掉他。多娜曾想過,這可能是莫里斯·山達克的書《野物在哪里》的副產品。維克曾對羅格(但不是對多娜)大聲說,他怀疑泰德是不是對小鎮的大凶殺听得太多,以至于相信那個凶手——他已經成為小鎮里的惡巫——一還活著,而且就在他的衣櫥里。羅格說,他相信這是可能的,對于一個孩子來說,什么都是可能的。
  多娜自己也在几個星期后受了一點惊。
  一天早上,她半笑半惊地告訴維克,泰德衣櫥里的東西有時好像還會跑出來。“好了,是泰德做的。”維克這樣回答。“你不明白,”多娜說,“他再也不去那個地方了,維克……再也不去了,他不敢。”她還說,有時她覺得在泰德的那陣惡夢之后,衣櫥里确實常會發出怪味,她也會嚇得睡不著覺,好像有什么東西曾被關在那儿。
  維克覺得有些不安,自己去衣櫥里聞了聞。
  在他的腦海中逐漸形成了一种看法,可能泰德會夢游,走進衣櫥,對那里撒尿,這樣形成一种惡性循環。但他聞到的卻只有衛生球的气味c這間衣櫥的一面是打磨過的牆,另一面是空蕩蕩的木板條,它大約有八英尺深,像一輛普爾瑪小汽車那樣窄。后面不會有什么惡魔,維克也可以肯定,那東西不會從什么犄角旮旯里鑽出來。
  他檢查的惟一結果是頭上蹭了一頭蜘蛛网。
  多娜建議,先通過念叨什么“好夢思”和泰德夜間的恐懼進行戰斗,然后祈禱。泰德對第一個建議的回答是,衣櫥里的東西偷走了他的好夢思;對第二個建議則回答說,既然上帝不相信惡魔,祈禱也沒用。她的脾气有些沉不住,部分原因可能是她自己也被泰德衣櫥里的東西嚇坏了。有一次她在衣櫥里挂泰德的短褲時,門突然在她身后無聲地關上了,她經歷了可怕的四十秒,才笨手笨腳地摸到門口。那時她在那里聞到某种東西——它火熱,充滿暴力,离她很近,還有一种亂草堆的味道。這讓她有點想起和斯蒂夫·坎普做愛后他的汗味。但最后她又草率地下了結論——既然沒有惡魔這种東西,泰德應該把所有的怪念頭從腦子里清出去,抱著他的玩具熊睡覺去。
  維克對農櫥看得更深,也記得更清晰——它的門在黑夜中會變成一張傻瓜般咧著的嘴,那個地方有時會有奇怪的東西沙沙作響,有時吊著的東西會變成吊著的人;他隱約地記得日出前那漫長的四個小時里,在街燈的照射下牆上會出現陰影;他還記得那种吱吱嘎嘎的聲音,大概是房屋的沉降造成的,也可能——只是可能——有某种東西在向上爬。
  他的解決方案就是“惡魔問答錄”,或(如果你只有四歲,還不擅長詞匯學)稱之為“惡魔的話”。不管叫什么,那只是一种原始的咒語,為的是讓惡魔走投無路。
  它是維克一次吃午飯時想出來的。
  多娜既感到羞愧,又覺得安慰的是,雖然她自己的心理學嘗試“父母效率訓練”和最后的直截了當的訓教都遭到失敗,“惡魔的話”卻奏效了。
  每天晚上,當泰德只蓋著薄薄一層被單躺在床上的時候,維克會在他的床前念祝詞似地在昏熱的黑暗中念“惡魔的話”。
  “你覺得長時間這樣下去,對他能有什么好處嗎?”多娜問,她的聲音既像是逗樂,又很煩惱。
  這是五月中旬,他們之間的緊張正在加深。
  “廣告人從不關心長遠的事,”維克回答說,“他們關心的是盡快,盡快,盡快地解決問答。我最拿手的就是這個。”
  “是的,不會再有人念‘惡魔的話’了,這就是麻煩,這就是很大的麻煩。”泰德一邊回答,一邊局促不安地擦去面頰上的眼淚。
  “好了,听我說,”維克說,“我已經把它們寫了下來,這和我每天晚上念是一樣的。我會把它們寫進一張紙,然后貼到你的牆上。我走后,媽媽會每天晚上給你念。”
  “是嗎?你會嗎?”
  “當然,我說過會。”
  “你不會忘記?”
  “絕不可能,我今晚就貼。”
  泰德的手伸向父親的脖子,維克把他緊緊抱在怀里。
  當晚,泰德睡后,維克輕手輕腳地進了儿子的房間。
  他用按釘把一張紙貼在牆上,就貼在泰德“偉大的奇跡”日歷旁,這樣他就不至于找不到它。他用清晰的大字在這張紙上寫道:
  惡魔的話
  給泰德
  惡魔,遠离這間屋!
  這儿沒你的事。
  泰德的床下不該有惡魔!
  你沒法鑽下去。
  泰德的衣櫥里不該有惡魔!
  那儿太小。
  泰德的窗外不該有惡魔!
  你在那儿挂不住。
  不該有吸血鬼,不該有狼人,不該有會咬人的東西,
  這儿沒你們的事。
  這一整夜,沒什么可以碰泰德,或傷害他。
  這儿沒你們的事!
  維克看了它很長時間,提醒自己离開前至少要告訴多娜兩次,讓她每天晚上給孩子念一遍,要讓她有深刻印象“惡魔的話”對泰德有多重要。
  出來時,他看見衣櫥的門開著。他迅速把門緊緊關上,离開了儿子的房間。
  那天夜里很晚的時候,那扇門又蕩開了。那里有熱閃電零星地晃過,隱隱有擊鼓聲,略略的敲擊聲,又似乎有瘋狂的鬼影在閃動。
  但是泰德沒有醒。
  第二天早上七點一刻,斯蒂夫把貨車開上11號公路,開了几英里路后,轉向302道,他將在那里向左轉,然后向東南行駛,穿越緬因州,目的地是波特蘭。
  到波特蘭后,他准備去基督教青年聯合會睡一會儿。
  在貨車的儀表板上整齊地堆放著一疊填好地址的郵件—一這一次他沒有用正体字手寫,而是用他的打印机打上去的。
  打印机就在貨車的后面,和他的其名家什在一起。斯蒂夫只花了一個半小時就把在羅克堡的東西都打扎起來,他把勃爾尼也帶上了,它現在正在車后門旁的一個箱子上打著呼嚕。
  信封里的這些打印活都干得很專業。十六年創造性的寫作,至少把他培養成一個出色的打字專家。
  他把車停在昨天給維克·特倫頓寄信的那個郵筒前,把信了投進去。對他來說,如果要离開緬因,帶著一身拖欠的房租揚長而去只是小事一樁,但現在他想去的是波特蘭,所以還是規矩點好。
  這次他可以不必躲躲閃閃了,在貨車后面的工具袋里安穩地放著六百美元。
  除了開出一張支票支付了全部房租外,他還把几個人為一些大活付的定金也還清了。每一張支票后面地都留了一段簡短的話,說因為母親突然得了重病,他只好倉促离開,對這給對方帶來的不便深感不安(每一個熱血的美國人在媽媽的故事跟前都笨得像吃奶的孩子),已經和他簽定合同的人可以到他的舖里取回他們的家具——鑰匙在門頂橫梁的右邊,取回家具后請把鑰匙放回原處,謝謝您,謝謝您……等等無聊的屁話。是有些不便,但這樣就不會有人來大吵大鬧了。
  斯蒂夫把信投進了信箱,感到一种終于把屁股擦干淨了的滿足感,一路哼著歌,向波特蘭開去。
  他把速度提到五十五英里,希望能早點到波特蘭,還可以看到一場州网球賽。總地來說,今天很棒。商人先生會不會還沒收到他的紙條炸彈?不,他今天當然會收到。漂亮!斯蒂夫想,笑了出來。
  七點半,當斯蒂夫在想网球,維克·特倫頓在提醒自己為妻子那輛不肯干活的品托車給喬·坎怕打電話的時候,沙綠帶正給儿子做早餐。
  喬已經在半小時前出發去了劉易斯頓,他希望能在某個汽車廢品堆或舊零件商那儿找到一塊72型伽馬羅車的防風玻璃。他的行程正好和沙綠蒂細致的計划合上了拍。
  她把匆促做好的雞蛋和成肉放在布萊特面前,然后在他身邊坐下。布萊特的眼光從他看著的書上抬起來,看了一眼母親,有點意外。平時做完他的早餐后,沙綠蒂一般都要再去忙一陣家務,如果在她停下來喝杯咖啡前你的話太多,她就會罵人了。
  “布萊特,能不能和你談一會儿?”
  略微的意外,已經變成了十分的詫异。他從母親身上看到一种和她沉默的性格全然不同的東西。她好像有點緊張。他合上書:“當然,媽媽。”
  “你想不想——”她清了清嗓子,“你想不想到康涅狄克州的斯圖拉特福特去看霍莉阿姨,吉姆叔叔和你的表弟?”
  布萊特笑了,他一生中只离開過緬因兩次。最近一次是和父親去新罕布什爾州的波次茅斯。他們參加了一個舊車拍賣會,喬買了一輛只有半側發動机的58型福特車。“當然,”他說,“什么時候?”
  “我正在考慮星期一去。”她說:“國慶后,我們去一個星期,行嗎?”
  “我猜!哇,我想爸爸積了一大堆活准備下星期做,他一定—一”
  “我還沒對你父親提過這事。”
  布萊特的笑容暗淡下去了。他叉起一塊成肉開始吃,“唉,我知道他答應給里奇·西蒙斯的國際丰收者裝上馬達,學校里的米勒先生馬上要把他的福特車帶來,他車上的變速器爆了。還有——”
  “我想只我們兩個去就可以了,”沙綠蒂說,“可以從波特蘭乘灰狗去。”
  布萊特看起來有些疑慮。后門廊的隔板外,庫喬正費勁地順著樓梯向上爬,又呼喀一聲掉了下來,撞到擋板上。他用倦乏,帶著紅圈的眼睛看著這個男孩和這個女人,感覺非常糟糕,非常糟糕。
  “哇,媽,我不知道——”
  “不要說哇,听起來像在詛咒誰。”
  “對不起。”
  “如果你父親同意,你想去嗎?”
  “是的,确實想,你能肯定我們可以去嗎?”
  “可能。”她沉思著,從水槽上的窗口望出去。
  “到斯圖拉特福特有多遠,媽媽?”
  “我猜有三百五十英里。”
  “嗚——我是說,那很長,另外——”
  “布萊特。”
  他注意地看著她,那种奇怪的不安仍深深地藏在她的聲音和面龐中,那种局促不安的神情。
  “什么,媽媽?”
  “能不能想出你父親店中很需要什么東西?他一直想要的一樣東西?”
  布萊特眼中的光亮了一點,“他總是需要可調絲錐扳手……他想有一套新的窩珠……他想有一副新的焊工頭盔,因為那副舊頭盔的面板坏了。”
  “不,我是說大的,貴的東西。”
  布萊特想了一會儿,笑了,“對了,他實際上很想能有一套約爾琴鏈吊。我想,那樣他把里奇·西蒙斯國際丰收者的馬達拆出來,會靈活的像狗——我是說,很靈活。”他滿臉漲紅,匆匆地說下去,“但你不可能給他那東西,媽媽,它真的很高价。”
  高价,喬用這個詞表示貴。她很討厭它。
  “目錄上說要一千七百美元,但爸爸大概可以從波特蘭机器公司的貝拉斯柯先生那里買到批發价,爸爸說貝拉斯柯先生怕他。”
  “你覺得他這樣有什么聰明的嗎?”她厲聲問。
  布萊特坐回椅子上,有一點被她的凶樣嚇著了。庫喬也在門廊上豎起了耳朵。
  “說,你這樣想嗎?”
  “不,媽。”他說,但沙綠蒂很絕望地感到他在撒謊。如果你嚇得某人讓你以批發价成交,那么這筆交易确實做得很聰明。她從布萊特的語調中已經听出來,雖然他自己沒有這樣做,卻已經羡慕得要命了。想一想他的樣子,覺得他爸爸恐嚇別人時的形象那么高大,。我的天!
  “恐嚇別人沒什么聰明的。”沙綠蒂說,“能說明的只是升高的嗓門和低劣的脾气。沒有什么聰明的。”她降低了聲音,用一只手拍了拍他,“把你的雞蛋吃了,我不想對你大叫,只是太熱了。”
  他吃著,但安靜而小心,不時看著她,今天早上哪儿似乎深埋著一顆地雷,一触即會爆炸。
  “批發价多少,我想知道,一千三?一千?”
  “我不知道,媽媽。”
  “這么大一筆交易,這個貝拉斯何會把東西送來嗎?”
  “嗯,只要我們有那么多錢,我想他會。”
  她的手伸向便服的口袋,彩票就在那里。
  綠色的數字,76,和紅色的數字,434,正好和州抽彩委員會兩周前拍出的號碼一致。她檢查了几十遍,几乎難以相信。就像抽彩活動1975年開始之后的每周那樣,她本周投資了五十美分,而這一次,她得了五千美元的大獎。她還沒有去取這筆錢,但自從知道結果后,她總是把彩票放在睜眼就能看見,伸手就能摸到的地方。
  “我們有那么多錢。”她說。布萊特的眼睛睜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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