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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冬天我到烏斯季曼斯克參加全蘇無線電波傳播會議。早晨,我從招待所赶去電机厂俱樂部開會。街上霧很大,二十步之外就什么都看不見了,气溫已降到零下50攝氏度。 路上,我看到一個用玻璃和塑料板蓋的報亭,亮晶晶的,像童話里的雪中小屋。為了不至于在會上听某些發言時浪費時間,我決定買几份報紙。 我叩開了報亭的小窗,里面露出一張姑娘的臉。她見我凍得臉都發了黑,連忙把我讓進報亭取暖。報亭里面明亮暖和,既干淨又舒服。 姑娘告訴我她叫卡佳·卡秋莎。我也介紹說自己叫德米特里·葉戈羅夫,正赶去開會。奇怪得很,卡佳好像對此了如指掌,她甚至說我將在會上挨批,被大家稱為空想家。我正疑惑不解時,她塞給我一張報紙,并說報上就是這樣寫的。 我拿過報紙,看到第三版上的大幅標題:全蘇無線電波傳播會議在烏斯季曼斯克召開。文章寫道:“12月24日中午12點,在電机厂俱樂部召開了全蘇”我一下子被弄糊涂了,要知道今天是24日,會議要在一小時后才開幕。 卡佳笑嘻嘻地告訴我,她賣的是明天的報紙。我翻過來一看,果真是25日的《紅旗報》。這簡直令人難以置信。我心想,要是我不按報上寫的去做,不去參加會議呢?卡佳好像猜透了我的心思,她對我說,一切都不可能改變。 我和卡佳約好,在報亭關門前再來找她,就急匆匆地往電机厂走去。 12時整,會議准時開始。一位著名的科學院院士致了開幕詞,會議主席隨后宣布了各委員會和小組的工作程序。我沒在卡佳的報亭里買報紙,大概是當時我太慌張了,所以現在只好耐心去听那些冗長的報告。之后是開分組會。晚上6點,輪到我發言。我盡量講得很克制,大家都聚精會神地在听。我覺得明天報上不會有那篇批評“空想家”德米特里·葉戈羅夫的文章了。接下來大家的提問也极其一般,我以為自己可以輕松地走下講台了。可是風云突變,一些人開始提出嚴厲的批評。不到半小時,我的報告已被批得体無完膚。而恰恰是這個時候,擁進來一大群新聞記者,閃光燈亮個不停。 我竭力想改變明天報紙上的那篇報導,但一切都無濟于事。我已經完全相信玻璃售報亭里的姑娘确實是在出售明天的報紙了。 開完會我到報亭去找卡佳。卡佳狡黠地微笑著問我會開得怎樣。我沮喪地告訴她一切正如報上所說。我好奇地問她報紙是從哪儿送來的。卡佳說是從印刷厂來的。我又問她烏斯季曼斯克人對此不感到奇怪嗎。卡佳有些不快,她說對絕大多數烏斯季曼斯克人來說這只是篇普通通的當天的報紙,偶爾才會碰到能識別出這是明天報紙的人。我遇事總愛刨根問底,又問她為什么要賣明天的報紙。卡佳的回答像謎一般,她說送來的各种報紙上的消息不完全相同,她從中挑選一种出售,這報上的消息就會成為真實的事情。我听得目瞪口呆。 第二天早晨起床后,我到小吃部去吃了熱乎乎的灌腸。我和卡佳約好9點到報亭去。可剛到八點半我就耐不住了,不顧一切地走進了早晨的嚴寒之中。我一路小跑,來到報亭門口,大聲叫著卡佳的名字,卻沒有听到回答,報亭里只傳出一陣揉報紙的沙沙聲。我推門進去,卡佳坐在一捆還在散發著油墨味的報紙面前,好像正為什么事而難過。我問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說10點鐘韋爾希宁大街幼儿園要著火,這是她剛從報上讀到的消息,她現在得去提醒他們一下。我問最后詳細情況怎么樣,她支吾著說有個孩子差點給燒死。 我們走出報亭,卡佳鎖上門,卻把鑰匙塞在我的口袋里。 我們跑步來到韋爾希宁大街幼儿園,這是一幢新建的兩層樓房。一切都很正常,絲毫沒有要著火的跡象。我們走進樓里,孩子們正坐在餐廳里准備吃飯。卡佳在門口向兩個正在忙碌的保育員招手示意。其中一個走過來問有什么事。卡佳告訴她10點鐘左右這幢房子要發生火災,建議她赶快給孩子們穿好衣服,并盡快把他們轉移到附近居民家里。我則往消防隊挂電話。對方認真地詢問我起火時間,是什么東西著了火。我告訴他暫時還沒有著火,但10點鐘會著的。對方認為我在開玩笑,非常不滿地挂了電話。 這時幼儿園主任來了,她以為我們是來檢查幼儿園的消防措施的。她把我們拉到牆邊,讓我們讀《火災時轉移孩子的規定》,可是我認為它在這幢樓里根本行不通。我看了一下手表,已經快10點了。我問滅火器在哪里。主任說原來牆上挂著三個滅火器,但有一次其中一個掉了下來,差點砸傷人,只好把它們挪到庫房去了。我著急地大聲質問她為什么滅火器不在原處。主任這才有些害怕起來,赶緊叫清洁工去把滅火器提來。卡佳命令保育員赶緊給孩子們穿衣服。她們仍舊不太相信,動作猶猶豫豫的。 餐廳里有50個孩子,樓上還有120個。我開始把堆在樓梯口的東西搬走。卡佳又給消防隊挂了電話,對方似乎相信了她。廚娘澆滅了爐灶。大家開始切斷各個取暖爐的電源。 當清洁工提了兩只滅火器跑進來的時候,一股濃煙涌進了樓道。凍住了的滅火器起不了多大作用,木板很快燒了起來,幸好大多數孩子已經被轉移到附近電影院的休息室里。20分鐘后,消防車來了。 為了把最后一批孩子轉移出去,卡佳托住坍塌下來的木隔板,讓孩子們通過,并命令我到室外的窗台下去接孩子。可她自己卻沒來得及跑開,著了火的木隔板把她壓在了下面我坐在疾馳的救護車里,握著卡佳冰涼的手。 手術室外,我心神不宁地踱來踱去。醫生說他們會竭盡全力的,我知道情況一定很嚴重。我焦急地等待著。一位年輕醫生走出來對我說卡佳需要植皮,大約要50個左右的志愿獻皮者。 我找到在當地的一個大學同學,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向他說明。他立即帶我到會議室,研究小組正在那儿開會。我那位同學進去對組長悄聲說了一會儿。組長立即向全体与會者說了這件事,大家都非常感動,踊躍地要求獻皮。全組成員分成几批來到醫院。 下午我被允許進入卡佳的病房。卡佳的臉上纏滿了繃帶,只露出燒掉了睫毛的兩只大眼睛和隱約可見的嘴唇。我想對她說些什么,可話全卡在嗓子眼里,只是強作笑臉,沖她點點頭。 我從醫院出來時,完全處于一种麻木狀態,腦子里空蕩蕩的。我不知不覺來到了卡佳的報亭,突然想起鑰匙在我口袋里。我開門進去,一張報紙放在桌上。我立刻在事故欄里讀到了一則簡訊,上面寫道:昨天上午十點,韋爾希宁大街幼儿園由于電路故障而發生火災。在搶救孩子的過程中,卡佳·斯米爾諾娃犧牲了。 不,報上寫得不對,卡佳還活著。我猛然看到旁邊有張被揉皺了的報紙,隱約想起早晨好像听到過卡佳揉報紙的聲音。我急忙把它打開來,這也是一張明天的報紙,也有關于這場火災的報道,但上面說犧牲的是我德米特里·葉戈羅夫。 我的太陽穴咚咚地跳了起來,卡佳今天完全是為了我而選擇了犧牲自己。本來應當是我托住塌下來的木隔板,而她卻讓我到室外去干任何人都能胜任的事。 我深信一定還有第三种內容,只是卡佳沒來得及找到它。 她找到第二种內容的報紙,知道我不會死,她就滿足了。我又翻出一份報紙,上面寫著德米特里·葉戈羅夫犧牲了。接著好几份也一樣。 我終于找到了!它才是正确的:許許多多人為卡佳能活下來而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我決定出售這份報紙,我要把這則消息告訴每一個來報亭的人,卡佳不會死。 天很冷,沒有人光顧報亭。我索性拿著報紙到街頭去散發。我以為大家會把我當成瘋子,但行人都紛紛接過報紙,停下來向我打听卡佳的情況,并真心地祝愿卡佳平安。我告訴他們,是卡佳每天為他們選擇好天气,是卡佳為他們除去隱患,是卡佳預先防止了街上的車禍是卡佳給人們帶來了歡樂和安宁。 大家相信了我的話,現在卡佳在人們心目中已經是烏斯季曼斯克的女王了。我知道卡佳不會死,因為這是大家的希望。 ------------------ 竹露荷風整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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