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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界上沒有比成見更可怕的東西。 巨大的球形登陸艙伸出三只粗壯的支架,降落在高大的蕨類植物密林中,壓扁了一只蜥蜴模樣的爬行動物和九個臭虫模樣的昆虫。高達數十米的蕨類植物迅速淹沒了登陸艙,阿累敘耳大陸上仿佛什么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一群正在狩獵的類靈長目土著僅僅是向發出巨大噪音的方向駐足觀看了几秒鐘,又開始追捕獵物。 球形登陸艙正下方的艙蓋打開了,一部升降机載著五個地球考察隊員降到了潮濕的地面上。 虎背熊腰的考察隊員阿基里斯扛起身邊的器材,抱怨道:“為什么要在這個鬼地方著陸,誰下的指示非要步行五公里到土著的村落?” “异族考察協會希望我們盡可能地少地影響土著的正常生活,”隊長亞里斯多德聳聳肩,回答道,“假設你是個原始人,看到飛船降落會怎么樣?” “我會上去幫他們扛行李,”阿基里斯嘟囔著說,“讓异族考察協會見鬼去吧。” 隊員們都笑了,隊長也假裝笑了。只有他才清楚這与异族考察協會沒有任何關系,真正的原因是贊助商星際礦業公司擔心登陸艙被土著毀坏,無論他怎么解釋也無濟于事。不過要是土著把登陸艙當成神器來膜拜,登陸艙起飛時殺傷了土著的話,倒也是件麻煩事。 “我補充一點,”隊長嚴肅地說,“我們偏离了預定著陸地點,我們与土著村落的距离不是五公里,而是十公里。” “為什么非要去土著的村落?”考察隊里唯一的女性川島直子似乎也對手中的一大堆器材很為惱火,“我們又不像勞倫斯大夫是來研究土著文明的。” “我們需要勞倫斯大夫的幫助,”隊長解釋道,“他說不定還能為我們找到几個土著作向導。” “你是說那個在《自然》雜志發表《阿累敘耳大陸土著奇特的排泄禮儀》的傻瓜?”机械師布萊爾嗤之以鼻,“天曉得他能幫什么忙。” “還是快走吧,我們必須在天黑之前赶到村里扎營,”隊長抬起頭想看阿爾法恒星的位置,結果發現茂密的蕨類植物遮住了天日。他開始在心里面痛罵編寫《阿累敘耳大陸考察手冊》的傻瓜,因為這本小冊子在第一章就提到了用看阿爾法恒星确定方位的方法。謝天謝地,這個行星上指南針還有用。 土著的村落在一個大湖的邊上。土著的窩棚建在高大蕨類植物頂部,頗有些像鳥巢。勞倫斯大夫為了深入研究這些土著,為自己也搭了一個“窩棚”,不過他不大可能像那些長得像長臂猿的土著一樣不借助任何工具直上直下。 當考察隊到達土著村落的時候,勞倫斯大夫已經在地面上恭候多時了。 “終于可以休息了,”阿基里斯將器材往地面上一扔,開始擦汗。 “恐怕不行,”勞倫斯大夫攤開雙手,然后指了指身后懸在空中的繩梯。 阿基里斯抬頭仰望。當他看到頭頂上那個小屋的時候,感到了一絲眩暈。 “天哪!”川島直子一屁股坐到地面上,結果她發現自己壓到了一只蜥蜴模樣的動物身上,她嚇得馬上爬起來。那個被壓扁了尾巴的可怜東西立刻弓起腰,像一只貓一樣竄了出去,一眨眼就不見了。 “難道我們不能在地面上扎營?”隊長看著長達十數米的繩梯,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恐怕不行,”勞倫斯大夫無可奈何地聳聳肩,用右手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的大湖,“很多大型兩栖動物會在夜間到陸地覓食,恐怕你們的帳篷會被踩扁。” “見鬼,”阿基里斯又開始抱怨,“我們的器材呢?難道也必須拖到那個破爛鳥籠里面?” “能不能找個地方放一放,”沉默寡言的隊醫丘吉爾也發言了。 “恐怕不行,”勞倫斯大夫搖了搖頭,“土著沒有財產的觀念,我無法确保他們不動小屋外面的東西。而且這里有些嚙齒動物的牙可以咬坏金屬制品。” 阿基里斯真想罵人,嘟囔著說:“快爬吧,早些休息也好。”其實他想說的是:“勞倫斯你這個混蛋,除了‘恐怕不能’你還會說什么?” 折騰了半個多小時,考察隊才把器材都拖上了小屋。小屋里空間還比較大,有七八十平方米,擺設只有一張床,一個寫字台和几張椅子。小屋的一角堆滿了各种器材,為了防止混淆,考察隊將自己帶來的器材對到另外一個角落。阿基里斯二話不說,取出睡袋,往里面一鑽就在地上睡了起來。不到十分鐘,小屋里就橫七豎八地躺滿了人,一時間鼾聲四起。勞倫斯大夫無可奈何地到寫字台前繼續自己的研究工作。 隊長被一种奇怪的尖銳的叫聲吵醒了。當他從睡袋中爬出來的時候,他發現勞倫斯大夫正在窗口前面。他走上前去,順著勞倫斯大夫的目光看下去,發現土著正在舉行一個奇怪的儀式。一根木頭樁子插在湖邊,上面綁著一個土著。木樁的旁邊點著三堆篝火,周圍的土著圍成一個大圈。一個全身涂滿鮮艷顏料的土著繞著木頭樁子又跳又叫,使人想起巫師在念咒語。突然“巫師”站在木頭樁子之前不動了,對著被綁著的哪個土著說了些方言,其他土著都跪倒在地上,將他們長長的上肢放在地面上,指向中間的木頭樁子,口中念念有詞。几個土著不知道從什么地方牽了六條和家犬差不多大的動物,其中一個土著遞給“巫師”一把鋒利的刀具。 “他們要拿這個可怜虫祭神嗎?”隊長只覺得全身發毛,“這些愚昧的土著。” 勞倫斯大夫搖了搖頭,全神貫注地盯著那群瘋狂的土著:“我也不太清楚,但似乎不只是祭神這么簡單。” “巫師”將刀具舉過頭頂,跪倒在地,似乎在向上天祈禱。然后他站起身,又繞著木樁轉圈。他左手提著刀,兩眼死死地盯著中間那個家伙,活像一個凶狠的屠夫。“巫師”突然操刀向“祭品”砍過去,隊長實在不忍心看下去,轉過頭去。 “好刀法,”勞倫斯大夫几乎是脫口而出。隊長扭回頭看過去,發現“祭品”全身上下都被砍出了寸許長的口子,而“巫師”不知什么時候跳到了人群之中。“祭品”似乎還活著,發出凄慘的叫聲,紫色的鮮血流個沒停。那六條動物已經被放開,時而繞著祭品奔跑,時而趴在地上。 “難道他們要讓那些像狗的家伙吃掉自己的同類?”隊長想到這里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再也看不下去了,轉身坐在地上。 “沒這回事,”勞倫斯大夫關上窗戶,拉上窗帘,鑽過身,慢條斯理地說,“那些動物的嘴和食蟻獸的差不多,他們以昆虫為食。它們叫做雷獸,是土著的神獸,土著大概認為它們能驅赶疾病。事實上剛剛的儀式應該是一种驅逐瘟疫的祭祀。也許他們認為殺死病人祭神后為就不會蔓延。” “愚昧的土著,”隊長長歎了一口气。 “這是文明發展的必經之路,”勞倫斯大夫坐在隊長身邊,“我們的祖先在蒙昧階段也干過這些事情。” “還好我們生活在文明社會,”隊長勉強笑了笑,然后轉向勞倫斯大夫,奇怪地問:“你們學醫的怎么就對這些事無動于衷呢?” “職業習慣,”勞倫斯大夫笑了笑,“如果你上大學時天天和死人打交道,你也會變成這樣。對了,去休息吧,你不是還有考察任務嗎?” “謝謝,”隊長小心翼翼地回到睡袋,不過他很清楚自己再怎么也睡不著了。 當阿爾法恒星的陽光再次洒在阿累敘耳大陸上的時候,考察隊已經整裝待發了。經過一夜的休息,隊員們的精神都很飽滿。勞倫斯大夫向隊員們介紹了阿累敘耳大陸上的一些常識,給了隊長一份不太詳細的地圖。 阿累敘耳大陸沒有多少凶猛的動物,大多數動物都很溫和--只要你不去傷害他們或他們的后代。据勞倫斯大夫介紹,阿累敘耳大陸上的細菌和病毒遠不如地球上的猖獗,原因很簡單,阿累敘耳大陸尚未被抗生素污染。換句話說,地球的大部分藥品在阿累敘耳大陸都是特效藥。盡管如此,勞倫斯大夫還是想讓考察隊帶上一條雷獸,但是隊長婉言拒絕了。 不到半天,考察隊就發現了第一處礦藏。探測儀器顯示地下一百米處有丰富的銅礦。隊長當即宣布原地休息。 阿基里斯發現不遠處有一只雷獸,于是好奇地走上前去。雷獸應該是一种爬行動物,長著細長的尾巴,活像一個微型的雷龍。此刻它正趴在地上,伸長脖子,似乎正在覓食。阿基里斯睜大眼睛,可是看不到草地上有任何特別的東西。 “快來看這是怎么回事!”阿基里斯向隊友們喊道。但是他沒有料到這只野生的雷獸被他的叫聲嚇著了,立刻爬起來逃之夭夭。雷獸逃跑的速度比獵犬還快,一眨眼就不見了。阿基里斯無可奈何地對著隊友們聳聳肩,慢慢地走了回去。 阿基里斯突然覺得腳腕處有些痒痒,當他彎下腰想去撓的時候,這种异樣的感覺消失了。 傍晚的時候,阿基里斯開始發高燒。緊接著他全身上下出現紅疹。 “我痒得要死!”阿基里斯痛苦地呻吟著。丘吉爾給他注射了抗生素和腎上腺素,但作用似乎不明顯。 “典型的過敏症狀,”丘吉爾向隊長匯報,“有可能是傳染性疾病。” “有什么預防性的藥物沒有,”隊長緊縮眉頭。 丘吉爾搖搖頭說:“我們出發前作了全面檢查,我可以肯定病原体不是我們帶來的。” “該死,”隊長回頭看了看土著村落的方向,“勞倫斯大夫可沒告訴我們這個。能和總部聯系嗎?” “我把笨重的通訊設備放在村落里面了,”川島直子懊悔地回答。 隊長沒有打算斥責任何人,因為沒有任何人會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以往的外星探險表明外星疾病對人類的傷害很有限,要么是因為結构完全不同而沒有任何危險,要么是結构相似,抗生素能有效地殺滅病菌。 “原地休息,”隊長下達了命令,“如果阿基里斯恢复健康,立刻回土著的村落。” 丘吉爾加大了抗生素劑量,仍然無濟于事。阿基里斯全身布滿了硬幣大小的紅斑,有的地方已經開始潰爛。 清晨的時候,阿基里斯突然抓住在他身旁守候了一夜的丘吉爾,用沙啞的聲音問:“我還有救嗎?我還能看到明天的太陽嗎?”隨后他開始劇烈地咳嗽,吐出的污物中夾雜著大量血液。 丘吉爾悲哀地盯著自己的隊友,又看了看頭頂的蕨類植物。阿爾法恒星已經照亮了周圍的一切,而阿基里斯充血的眼睛再也看不到這些了。他搖了搖頭。 “我真希望這些快些結束,”阿基里斯死死地抓住丘吉爾的右手,“幫幫我!”隨后他松開了丘吉爾的手,瞪大失明的雙眼盯著天空。 這時候丘吉爾覺得腳后跟有些痒,但他沒在意。他回過頭,發現隊長和其他人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都站在自己身后了。川島直子已經忍不住小聲哭起來了。 “去做吧,”隊長沉重地說。 當10cc的生物毒素注入阿基里斯的身体后,他立刻停止了呻吟。理論上這种生物毒素能同時殺死病人体內的任何細菌和病毒。 隊員們為死去的同伴默哀了三分鐘。阿基里斯的尸体被裝進睡袋,暫時掩埋在一棵蕨類植物旁邊。 考察隊開始向土著的村落急行軍。但是還不到中午,丘吉爾就病了。他的症狀同阿基里斯一模一樣。考察隊一下沉默了,只有川島直子在一旁哭泣。 “你們快离開我,”丘吉爾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突然說,“這种病一次只侵襲一個病人,或許是一种寄生虫。這就像多米諾骨牌,我們會一個接一個地倒下。” “原來如此,”隊長似乎恍然大悟,悲痛地說,“土著并非像我們想象的那樣愚昧。他們殺死自己的同類的确是為了防止瘟疫蔓延。我們由于人道主義反而貽誤了時机。” “太晚了,”丘吉爾抬頭仰望,“你們赶快离開,我要在這里記錄自己的病情發展,我會在我体內的魔鬼离開我之前与它們同歸于盡。” 隊長果斷地做出決定,考察隊留下丘吉爾和一些儀器离開了。 丘吉爾在掌上電腦上輸入了遺言,他寫道:“請原諒我無法忍受絕望和痛苦地煎熬而無法繼續工作。” 當丘吉爾從藥瓶中抽出10cc藍色的劇毒液体的時候,他突然注意到遠處有好几只雷獸在盯著自己。注射了不到一半,丘吉爾就已經感覺到全身無力,意識似乎正在一絲絲地從身体中溜走。倒下的時候,他正在想,也許這些動物能夠消滅病原体。 當考察隊回到村落的時候,勞倫斯大夫正在用土著的語言与一個全身綁著簡陋的繃帶的土著交談。隊長疲憊不堪地走上前去,他只想告訴勞倫斯大夫丘吉爾的才華和勇气。勞倫斯大夫卻興高采烈地指著面前那個土著對他說:“他就是昨天的那個病人!那個所謂的‘巫師’救了他一命!” 看來土著比想象的要聰明得多,啞口無言的隊長這樣想。 后記 星際礦業公司在爆出考察隊丑聞后被揪出了更多的丑聞,股票狂跌,最終宣布破產。 亞里斯多德、布萊爾和川島直子仍然在繼續進行星際考察工作。 勞倫斯大夫被异族考察協會嚴重警告,協會考慮到他過去的成果特許他繼續在阿累敘耳大陸上工作。 生物科學家對阿累敘耳大陸上這种獨特的寄生虫种群進行了廣泛的研究。 阿累敘耳大陸被定為异族保留區,以便于保護聰明好客的土著和大陸上獨特的生物种群。 土著v1.0放棄數字版權協議(C)1999,空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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