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目錄 |
托米·道爾特手里拿著他最后拍到的兩張立体照片走進了船長艙,說道: “先生,我做好了。這就是我所能夠拍攝到的最后兩張。” 他交過照片,便以特有的職業興趣觀察起屏幕來。這時飛船外面的太空景象盡收眼底。飛船內柔和的深紅色燈光,表示著各种各樣控制器和值勤駕駛員駕駛這艘蘭瓦彭號宇宙飛船所需用的各种儀表。船長艙內有一把坐墊很厚的控制椅,前上方裝著一個奇特的、多面角度的返照鏡——這小小裝置可以叫人不用扭頭就能看清楚所有屏幕。此外,還裝有一些令人十分滿意的大型屏幕,足以直接從上面觀察整個太空。 蘭瓦彭號宇宙飛船离開地球母親已經相當遙遠了。艙內屏幕上顯示著大气層外五彩繽紛、亮度不同、閃爍不定的星体。這些在屏幕上可以用肉限觀察到的星星,都可以隨意加以放大,但是,每顆星星對他們都是陌生的。能夠辨別出來的只有在地球上所觀察到的兩個星座,而且這兩個衛座的形象仿佛被縮小和歪曲了,銀河似乎模模糊糊,并不是在它原來的方位上,不過,即使這些奇特怪异的景象,跟屏幕上的景又相比,還是不足為奇的。 宇宙飛船前面是一片浩渺無垠的霧海,微微發光,卻仿佛一動不動地凝滯在那里。盡管飛船上的空速儀顯示出飛船正以惊人的速度飛駛,屏幕上卻要經過很長很長一段時間,才給人顯示以乎略為接近了霧靄。其實,這霧藹便是長有六光年、厚有三光年的巨蟹座星云及其外延部分。在地球的坐遠境里,它就像一只巨蟹,它的得名,即源于此。這是一團极為稀薄的气体云,一直向外伸展,范圍大約有我們的太陽到最近的恒星一半那么遠的距离。在星云深處有兩顆星——也就是雙星——在發光,其中一顆發出我門所熟悉的地球上常見的黃色陽光:另一顆發出的則是非常強烈的白火熾光。 托米·道爾特沉思般地說: “先生,我們這是飛向深處嗎?” 船長仔細觀察了一下托米拍攝的最后兩張照片,隨手從在一邊,又不安地注視起前面的屏幕。蘭瓦彭號正在全力減速,這時它距离星云只有半個光年了。托米·道爾特的工作是為飛船導航,現在他已完成了任務。宇宙飛船在星云中探索的整個期間,他會閒得無事可干。盡管如此,到眼下為止,他還是覺得不虛此行。 托米剛剛完成了一項獨特的創舉。他獨自一個人用相同的儀器和能發現、記錄任何系統錯誤的控制爆光儀,拍攝了星云長達四千年活動的一整套照片。光是這一項成就,就很值得從地球非到這儿來了。此外,他還記錄了雙星的四千年歷史以及一顆星在四千年中退化成白矮星的歷史。 這倒不能說托米已經有四千多歲。事實上他只不過才二十多歲。它之所以可能,是因為巨蟹座星云离地球四千光年。他借以拍攝星云最后兩張照片的那些光,要到公元6000年才會到達地球,托米一路乘飛船拍攝過來——飛船的速度遠遠超過光速許多倍——靠著四千年前一直到僅僅六個月之前從星云里發出的光,他把顯示出這個星云的各個方面都拍攝了下來。 蘭瓦彭號宇宙飛船在太空中繼續穿行。后來,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發光体緩慢地、逐漸地爬進了屏幕,隨后竟把觀察宇宙的視線遮住了一半。飛船前方是發光的霧霄,后面則是星星點綴的浩瀚太空。這時太空中的星体有四分之三被霧雷遮住了。少數最亮的光從霧靄的邊緣上透出,顯得亮光略有些朦朧。但這只是少數。這時,飛船船尾現出一片不規則的黑暗。有些星体在其間一閃不閃地發著光芒,顯示著它的存在。蘭瓦彭號鑽進了星云,仿佛穿入了一條黝黑的隧道,船外全是閃閃發光的迷霧。 蘭瓦彭號确實正在鑽向星云深處。那些最遠的遠景照片都已揭示了星云的結构特征。星云絕不是形狀不定的,它有自己的形態。蘭瓦彭號越是向它靠近,它的結构也就越來越清楚。托米·道爾特為了拍攝照片,曾爭著要兜著圈子向它接近。所以,宇宙飛船才繞了一個大弧度,來到了星云。這樣托米便從各种稍有區別的角度連續拍攝了整套科學研究照片。還拍下了星云一對對的立体照片,清楚地顯示了星云中滾滾的霧靄和凹凸起伏的空隙。在這里才了解到其形狀确實复雜。有些地方,彎曲纏繞,就像人腦,這是地球望遠鏡根本觀察不到的。飛船這時鑽進的正是其中的一個空隙。這些空隙,人們把它們類比成海底的裂縫,名之為“深處”。 船長松了一口气。 他目前的職責是設想可能遇到的麻煩而為之操心。他是忠于職守的,總是在儀器肯定不再記錄和顯示什么情況后才會回到座位休息。 “這星云深處不大可能只是一些不發光的气体,”船長不無疑慮他說,“然而它卻又是空的,所以,我們在它里面能夠超速飛行。” 從星云邊緣到它的中心雙星附近,据測算,大約有一個半光年。星云是种气体,非常稀薄,相比之下,彗星尾可算是“固体”了。但是,進行超光速飛行的宇宙飛船,絕不能有任何碰撞,哪怕碰撞的只是硬真空。這需要純粹的星球之間的空間。蘭瓦彭號宇宙飛船要是受到硬真空允許的速度限制,那就不能在浩渺的霧藹中進行超速飛行了。 宇宙飛船的航速逐漸緩慢下來,慢了又慢,慢了又慢,那些發光体仿佛從四面八方向飛船壓來。飛船离開超速飛行場時,超速飛行突然轟的一聲停止了,全体乘員全身都感到了這一點。 接著,差不多就在這一剎那間,整個飛船突然響起了當當的刺耳鈴聲。船長艙中的警報聲几乎把托米震聾了。駕駛員立即抬手推上了警報器。但是,在自動門一一隔開的其他艙室里,仍舊可以听到警鈴在尖嘯。 托米·道爾特兩眼盯住船長。只見船長雙手緊緊握著,從座位上站起身,在駕駛員背后向前凝視著。儀表中有個指示器在明顯地劇烈擺動,還有些儀表正急速地記錄和顯示著發現的各种數据。船頭四等分屏幕上呈現出一個奇特景象:在那浩渺、彌漫發亮的霧靄中,出現了一個亮點。自動掃描器對准這個亮點時,它變得越來越亮。儀表顯示,這個方向正是發出碰撞警報的物体的方向。然而測位儀本身……測位儀的數据表明,八万英里外一個固体,似乎不太大。但是還有一個物体,距离顯示從無窮大到零。 “加強掃描器功能。”船長急促地命令說。 掃描器上特別亮的光點滾滾向外射出,抹掉了這物体后面的模糊不清的圖象。倍數放大了,卻不見任何東西。然而無線電測位儀顯示,有個巨大的無形物体正以不可避免要碰憧的速度向蘭瓦彭號宇宙飛船瘋狂般地沖過來。然后它又以同樣的速度無聲無息地飛開了。 這時,屏幕已經放大到最高倍數的极限,但還是搜尋不出任何蹤影。船長緊張得咬緊牙關。托米若有所思他說: “先生,你是否知道,我有一次在‘地球——火星’航線的飛船上,也遇到過類似的突發情況,記得當時是有另外一艘飛船在探測我們的位置。他們的測位器波束和頻率跟我們的几乎完全一樣。我們發出的探測波束每次碰到它,總是顯示出對方那艘飛船似乎极龐大,而且十分堅固。” “現在發生的情況正是這樣,”船長惡狠狠地說道,”顯然有一种奇特的測位器波束正向我們不斷發射過來。眼下我們收到的,除了自己的回波,還有那個怪异的波束。奇怪的是,那艘飛船似乎是‘無形’的。究竟是什么人或什么生物會在無形而又有測位器裝置的飛船里呢?可以肯定,他們不會是人類!” 船長按了一下袖筒上通話器的電鈕,急促地說: “戰斗准備:各就各位!各室立即進入一級戰備!” 只見船長雙手一會儿攥緊,一會儿放開,兩眼緊緊盯住屏幕。然而屏幕上除了一片亮光之外,什么也沒有。 “是人類?”托米·道爾特突然挺直了身子說,“你的意思是說……” “咱們星系中有多少個太陽系?”船長問道,“多少顆行星上可能有生命存在?又有多少种生命可以存在?要是那飛船不是來自我們的地球,事實上,看情況它不會是來自地球的,那么它上面的乘員顯然就不會是人類。先形而可以發射強大波束的飛船及其設備顯然不是人類制造的,但其文明程度和高新科技達到了能在深層空間航行的水平,這就意味著一切!不是么?” 船長的雙手顯然激動得不斷抖動、他從來不大跟船員這樣無拘束地談話,然而托米是領航觀察員。即使船長的職責是總管一切,但有時也很需要把自己操心的事攤出來。這時顯然他又感到無法悶在肚子里了。 “多少年來,人類一直在談論和推測這類事情。”他語气稍微變得溫和起來,“許多人一直在打賭,說我們星系中可能存在著另一人种,他們同我們具有同等的文明,甚至可能比我們更加進步。從數學觀點看,這种觀念賭贏的希望可能比較大。但是,到目前為止,還沒有誰猜得到人類何時何地會遇到他們。看來咱們現在十之八九是碰上他們了!” 托米的眼光顯得分外明亮起來。 “先生,你認為他們會十分友好嗎?” 船長匆匆瞥了一下距离表。那幽靈似的物体仍舊沖著蘭瓦彭號宇宙飛船一會儿發瘋似地、無形地猛扑過來,一會儿又迅速飛离。輔助指示器在微微移動,這表明八万英里外确有一個物体。 “它在飛行,”從船長簡短他說,“正朝我們飛來。要是這艘尚未顯形的宇宙飛船在我們的獵場上出現,我們該怎么辦!友好相待嗎?也許該這樣!我們應該設法跟他們接触、是的,該這么做!但是,我擔心,也許我們的探索就此完結了。”現在得感謝上帝,我們有了激光炮!” 飛船上配備的激光炮是一种破坏力极大的光束。當飛船在航行中以導向裝置也無法避開那些難以對付的隕星時,就用這种最新武器打掉它。原設計意圖并不是拿它當武器用,但實際上可以充當精良的武器,這种激光炮可以在五千英里外擊中目標,只需利用整個飛船的動能。一艘像蘭瓦彭號這樣具有自動瞄准和五度自動旋轉角等裝置的飛船。几乎可以把它航道上的任何小行星扛穿一個洞。當然,在超速飛航時不能使用。 托米·道爾特走近船首四等分屏幕。這時他扭頭說: “激光炮?干什么用,先生?” 船長對著空空如也的屏幕扮了個鬼臉。 “因為到眼下為止,我們還不知道他們是什么樣的生物,我們不能冒險!”他狠狠地又說了一句。“我們當然要盡量設法進行‘接触’,盡可能去了解他們,尤其是弄清楚他們來自哪個星球。我認為彼此應該設法結成友誼,不過,這种可能性并不大。我們還一點儿也不能信任他們。我們有測位器,他們也有,這是可以肯定的,而且他們也許擁有比我們更先進的追蹤器。說不定我們可能在返回地球時一路上受到跟蹤而自己毫無察覺。我們不能讓外星人种知道地球的位置,我們不能承擔可能引起災難性后果的風險,除非我們對他們能夠拿得准。從眼下情況考慮,我們有什么根据可以拿得准呢?當然,他們可能是來做交易的;也可能他們帶著武裝到牙齒的戰斗飛船艦隊向我們猛扑過未,在我們還不明情況時就把我們一舉殲滅。我實在不知道會發生哪种情況,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會突然發生:” 托米臉上立刻露出吃惊的神色。 “這個問題一直在反反复复地討論和研究,”船長說,“可是從來也沒得出可靠的結論。你要知道,雙方在深層空間中,不了解對方來自哪個星球就進行接触,到現在還沒有人考慮過這种發瘋的、完全不可能的事!不過,我們必須找出這個答案。我們現在事實上已面對這一難題。我們必須找出這個答案!我們將對他們怎么辦?這些家伙很可能外表美得出奇,很有教養,待人彬彬有禮、然而骨子里卻詭計多端,野蠻而又殘忍,也可能表面上奇丑無比,態度粗魯、生硬,而本質上卻很朴實、友好,或者介于兩者之間。我怎么能憑主觀善良愿望,憑猜測,盲目地只抱著信任、友好的態度,而拿人類未來的命運去冒險呢?是不是值得跟一個我們一無所知的新文明社會交朋友?這只有天曉得。接触當然可能促進我們的人類文明,使地球受益匪淺;但也可能帶來一場災難。我們不能圖僥幸。不過有一點很清楚:我們絕不能讓他們知道怎樣找到地球!要么我确信他們不會尾隨著我們,要么我就不返回地球!他們也可能有這种想法!” 船長再次揪下通話器電鈕。 “各導航員注意!馬上整理好飛船內的所有星球地圖,做好能夠立即銷毀的一切准備。凡是可以推算出我們航線和出發點的一切照片和圖紙也都做好可以立即銷毀的准備!集中全部宇宙航行資料,待命銷毀!赶快行動,准備就緒后立即報告!” 他放開通話器,一下子似乎變得蒼老了許多。人們在人類和外星人可能進行最初接触這一問題上,曾經預料過多种方式和可能性,但是從來沒有像這樣一种毫無解決希望的方式。一艘孤立無援的地球飛船和一艘孤零零的外星飛船在遠离各自星球的星云里相遇。他們彼此可能都希望和平,但是他們卻竭力准備狡猾、奸詐的進攻行動,這難道不正好說明友好的愿望只不過是裝出來的嗎?困難的是,如果真的對他們深信不疑,毫無防范,确實也有可能出現船長所优慮的情況,造成災難。 船長艙內一片寂靜。船首四等分屏幕上顯示的只是星云的极小一部分景象,滿是一片彌漫的、不成形狀的發光霧藹。突然間,托米發現了什么。 “先生,快看,在那儿:” 只見屏幕顯示的霧藹中出現一個小東西,距离很遠,顏色微黑,不像蘭瓦彭號船身拋光得像鏡子或反射鏡那樣亮。它外形呈鱗莖狀,大体上有點像生梨,中間微微發光。再仔細些也不能觀察到別的什么了。不過可以肯定,那絕不是自然物体。托米測定了距离表后輕聲說但: “先生,他們正以极大的速度朝我們飛來!他們現在可能跟我們一樣,想著同一個問題:彼此都不敢讓對方回去。船長,你認為他們會跟我們接触嗎?或者一進入射程,馬上發射武器?” 蘭瓦彭號已不再在稀薄的星云霧靄空隙中穿行了。它此刻正翱翔在發亮的太空中。星云中心除了發出強光的雙星外,沒有其他任何星体。只看見籠罩著一切的亮光,此外一無所有。 突然,那艘外星飛船發出了一個不帶惡意的訊號。它在駛近蘭瓦彭號時開始減速。蘭瓦彭號飛船迎了上去,准備會見,接著便完全停車了。船長這一動作表示,它知道對方飛船在接近,它停下來既是一种友好表示,也是一种對付進攻的防范措施。它相對靜止時就可以在自身的軸線上旋轉,這在敵人猛烈進攻時,目標可能最小,而且開火時間也比雙方飛船相互擦過時妥長一些。 然而,异常緊張的卻是真正要接近的一剎那。蘭瓦彭號的尖針形船頭一動不動地瞄准著外星飛船的船身。繼動器跟船長艙相連接,只要船長一按手下的電鈕,就能發射出高功率的激光炮。托米看著這一切,眉頭不覺皺了起來。這些外星人既然有宇宙飛船,就一定具有高度的文明。他們也一定會像蘭瓦彭號飛船上的人一樣,充分意識到兩個有文明的高等生物种族第一次最初接触的全部意義。 和平接触以及今后可能的技術交流,可以大大促進以方的發展,這一可能性對于人類和外星人來說,都是具有吸引力的。但是兩种文明社會接触時,一种文明社會通常總要從屬于另一种文明社會,不然很難避免戰爭。不同星球上的人种之間的從屬關系恐怕是不能和平解決的。至少人類大概永遠不會同意屈從于他人,其他高度發展的人种恐怕也不會同意處于從屬地位。即使從貿易中得到好處,也永遠不會改善這類從屬的低下地位。他們不能肯定人類是不是愛好和平,而人類對他們也沒有任何把握。确保任何一個文明社會安全的唯一方法,就是在此時此地摧毀對方的飛船,或者同歸于盡。這似乎就是注定的不幸和最大的悲劇。 不過,雙方無論哪一方獲胜,或僥幸取胜,也絕不是十全十美的。人類永遠需要知道另一個文明社會的外星人未自哪個星球,需要知道他們的武器狀況和資源,弄清楚他們會不會构成人類的威脅,以便必要時消滅他們;外星人同樣需要了解這一切。 也許正因為如此,兩艘飛船對峙著,暫時沒有激烈的動作。至少,蘭瓦彭號艦長沒有按動電鈕,因為一旦按下去,很可能把對方飛船打得無影無蹤。船長沒有這個膽量,也不敢開。 他臉上冒出了大顆大顆的冷汗。 這時揚聲器發出了聲音。只听見射擊室里傳來報告聲: “報告船長,那艘飛船停了下來,一動不動。先生,激光炮已經瞄准!” 這顯然是敦促船長下達開火命令!然而船長卻搖了搖頭褂星飛船距离不過二十英里,船身漆黑。它的外殼任何一部分都像是巨大的、不反光的黑貂皮。除了船身輪廓在星云霧靄中時有微小改變外,看不出其他更詳細的情況。 “船長先生,它完全停止了。”另一個聲音說,“現在他們向我們發射了已調制過的短波。調頻已校正。很顯然,這是個信號。它功率不大,不會造成危害。” “他們現在已有所動作,船身外面有活動。密切注意有什么東西出來。備用激光炮對准它。” 轉瞬間,一個又小又圓的東西從黑色飛船的橢園形輪廓中冒了出來。接著,那個鱗莖狀的船身開動了。 “船長,它開走了。”揚聲器中報告說,“他們放出來的東西一動不動地停留在他們离開的原地。” 另一個聲音接著插了進來: “調頻多了起來,先生,我們無法理解。” 托米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船長注視著屏幕,額上汗珠淋淋。 “很好,先生。”托米若有所思他說,“如果他們是向我們送什么東西,那么很可能那就是炸彈或者什么新式發射器。所以他們靠近我們,放出什么又開走了。他們一定估計我們會派出救生船或有關人員去聯系。這樣,對我們飛船也不會有什么危險。他們一定跟我們一樣,考慮的問題差不多。” 船長的目光并未离開屏幕。他說: “道爾特先生,可否請你出去把那個東西檢查一下?我不能命令你去干,可是我需要所有乘員能夠協同應急。” “好吧,船長,必要時我可以去犧牲。”托米爽快地接著說,“我不用帶救生艇,先生。有一套帶推進器的宇宙服就行了。這樣体積小,而且兩只手和兩條腿也不宜攜帶炸彈。先生,我該帶上一個掃瞄器。” 外星飛船在繼續往后退。四十英里,八十英里、四百英里……最后它停了下來,像是呆在那儿等待著。托米在蘭瓦彭·號的气室里穿上原子驅動的宇宙服,同時听到了揚聲器中的上述報告。那艘飛船在四百英里外停止后退的消息,令人鼓舞。它也許并沒有比這距离更大、更有效的武器,因而才停在這個距离上并感到安全。然而,他剛想到這里,那艘外星飛船又繼續后退了。托米從气室里出來時這樣思考著:也許外星人已意識到他們暴露了自己,或者也可能是他們要造成一种印象,就是他們已暴露了自己。 托米從銀鏡似的蘭瓦彭號宇宙飛船里飛駛下來,穿過人類從未到過的、熠熠發光的太空。蘭瓦彭號在他身后迅速轉過身,飛快地离開了。托米頭盔中的耳机里傳來了船長的聲因: “道爾特先生,我們也開始后退。有這樣一种可能,就是他們也許有一些原子反應的炸藥,但絕不會在他們自己的飛船上使用。它的破坏力可能會達到這里。我們必須后退。把你的掃瞄器對准這東西。” 一种炸藥可能在二十英里內摧毀任何東西,在理論上是完全可能的。不過這种武器人類還沒制造出來。蘭瓦彭號往后退無疑是安全的。 托米·道爾特一下子陷入了絕對的孤獨。他穿越太空,朝著那個停留在難以令人置信的亮光中剛、黑點疾馳而去。一轉眼工夫,蘭瓦彭號已變得無影無蹤了,它那拋光的船身又消失在發亮的霧霜之中。這時,托米用肉眼也看不到那艘外星飛船。就這樣,他在遠离地球四千光年的太空中,朝著宇宙中唯一能見到的固体——那個小黑點飛去。 那玩意儿是個不大圓的球体,直徑不到六英尺。托米一用腳踏上它,它就彈走了。球上有許許多多小触角伸向四周,看上去很像水雷上的引爆角,不過每一只角尖上都有一個閃閃發光的水晶。 “我在這儿。”托米對著頭盔報告机說。 他抓住了一個角,使自己輕輕靠近那東西。球体是純金屬的,呈暗黑色。他透過宇宙服手套當然摸不出上面的任何組織結构。不過他還是細心地一遍又一遍地檢查,努力了解它的目的和用途何在。 “先生,沒辦法了。”他報告說,“除了掃瞄器顯示的情況外,沒有什么可報告的。” 就在這時,他透過宇宙服感到了一种振動,振動還伴有鏗鏘的響聲。只見那個圓圓的物体上有一部分緩緩打開了,接著第二層也打開了。托米繞著那東西看進去,見到的是人類從未見過的第一個無生命的文明產物,一塊平的屏幕,上面暗紅色的光芒毫無規律和目標地到處緩慢移動著。這時他的頭盔耳机中發出令人大吃一惊的叮喊聲,那是船長的聲音。 “好了,道爾特先生,把你那掃瞄器對准那個屏幕進行檢查。他們顯然拋出了紅外線視屏幕的机械裝置,以此進行通訊,這樣人就不必冒風險了。不論我們怎么干,最后只能是毀掉這裝置。也許他們希望我們把它帶回飛船——說不定這裝置里有炸藥。當他們准備返國時就會把它引爆。我將送一己塊屏幕對著那裝置中的掃瞄器。你回飛船吧!” “喂,船長:”托米回答遣,“飛船在什么方向?先生。” 沒有星星。星云的亮光把它們全都掩蓋了起來。從机械裝置那儿,唯一能看到的只有星云中心的雙星。托米迷失了方向。 “离開雙星方向,筆直向前,”頭盔耳机中傳來了命令,“我們會接引你的。” 他接過一個裝置,過了一會儿,他飛向外來圓球那儿,安裝視屏幕。這兩艘飛船都了解,也都不敢掉以輕心,以自己的人种進行冒險。雙方打算通過這种小而圓的裝置來進行通訊。雙方各自的視屏系統使彼此能夠交換自己敢于給對方的情報。与此同時,他們也可以對最切合實際的方法進行討論,以确保任何一方跟另一方首次接触而不致危及自己一方的文明社會。這一實際可能的方法就是在必要時發動一場迅雷不及掩耳的致命進攻,或進行自衛,把對方飛船一舉消滅掉。 蘭瓦彭號宇宙飛船同時肩負著商項不同的任務。它從地球來到星云,對它中心的雙星,尤其是較小一顆星做近距离觀察。星云本身是人類已知的最強烈爆炸的產物。大約在公元前2946年,就已經發生了爆炸。爆炸光在公元1054年傳到地球。中國宮廷天文學家和基督教會史書對此都及時作了記載,但以中國天文學家的記述更為可靠。爆炸光亮得連大白天都能見到,而且時間持續長達二十三天之久。它的光雖然在遠离地球四千光年之外,卻遠比金星的光還要亮。 當20世紀的望遠鏡對准了那劇烈爆炸發生的地點時,只見剩下的只有一對雙星和星云。獨特的是,雙星中較亮的一顆星表面溫度很高,根本沒有光譜線,卻有連續光譜。太陽表面的絕對溫度為七千度,而那白熱的星表面溫度卻高達五十万度。它差不多有太陽的質量,可是直徑卻只有太陽的五分之一。它的密度是水的一百七十三倍,是地球上已知最重的物質——鐳的八倍。所以,對它的觀察和研究,包括對四千光年光柱進行考察是很值得的。蘭瓦彭號飛到這里就是要進行這种觀察和研究。然而,外星飛船為什么來到這里?是負有同樣使命嗎? 蘭瓦彭號飛船上執行日常操作的乘員高度警惕地堅守在各自的崗位上,神經十分緊張。觀察人員因外星飛船的出現這一突發事件而被分成兩部分。一部分仍舊執行蘭瓦彭號原有任務,繼續進行科學考察,另一部分集中對付外星飛船到來而出現的新問題。 霧靄朦朧的巨蟹座星云依舊宁靜,但這宁靜之中卻隱伏著危險。如果地球人与外星人的友誼進程能夠建立,那么一個人种就可免遭毀滅,繼續發展下去,而且雙方都可能因此而大大獲益。如果對方可能危害自己的人种,那么任何一方都不敢返回自己星球上的基地,也不敢輕率信任對方而引來災難,對雙方來說,唯一安全的措施必然是做好一切准備,消滅對方。 如果要和平,又該如何開始呢? 蘭瓦彭號飛船上的人需要事實材料,外星飛船上的乘員也需要材料,這是顯而易見的。因此兩艘飛船之間存在著一种奇怪的休戰狀態,然而又是箭在弦上的臨戰狀態,兩艘飛船都在緊張地觀察著、監視著對方。現在總算有了個開頭:那個极小的裝置漂浮在明亮的太空之中。蘭瓦彭號的掃瞄器對准著外來飛般的屏幕,而外來船的掃瞄器也對著蘭瓦彭號的視屏幕。 通訊聯絡終于開始了。 事情進行得十分迅速。托米·道爾特是做出百次進度報告的人員之一。他已結束了特殊的考察任務,現在又被委派与外星飛船進行通訊聯絡。他和蘭瓦敦號上唯一的心理學家一起走進了船長室報告成功的消息。 “先生,我們已建立了比較滿意的通訊聯絡。”心理學家說道。看來他很疲乏。“這也就是說,我們對他們几乎想說什么就可以說什么,而且也能听懂他們的回語。當然,能否判斷他們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就難說了。” 船長的目光移向托米·道爾特身上。 “我們拼湊了一些裝置,”托米說道,“它相當于一架翻譯机器。我們有視屏幕,又有直接短波束。他們使用調頻加上其他波束,就如同我們說話中的元音和輔音。我們搞出了一种譯碼,但它不是任何一方的語言。他們向我們發射調頻短波之類的東西,我們便把它記錄下來,我們把它變成聲音,等到我們發回時,又可把它重新變為調頻。” 船長皺起眉頭說道: “為什么短波中有波型變化?你從哪儿知道的?” “我們給他們看視屏幕的記錄器,他們也把他們的顯示給我們看。我發現,他們錄下來的是直接調頻。”托米仔細解釋說,“他們根本不用發聲,甚至講話也不用聲音,他們已建立了一個通訊室,我們看著他們和我們通訊。他們那個相當于我們發音器管的部位,看不出有任何動作。他們也不用擴音器,只是站在靠近像是拾波無線的裝置旁邊。船長,我猜想,他們是用微波來進行我們所了解的那种人際間交流。我認為,他們就像我們發音那樣發出短波列。” 船長盯著托米,下結論似地說道: “這意味著。他們有心靈感應。” “嗯,完全正确,船長!”托米說,“對他們來說,這也意味著我們也有心靈感應。他們可能是聾子,可能根本不懂得使空气中的聲波進行交流,看來他們壓根儿役想到利用音響。” 船長立即將這一情況儲存了起來。 “還有些什么情況?” “啊,先生,”托米拿不准他說,“我認為我們已經准備就緒。我們通過屏幕商定,隨意用一些符號來代表各种東西,并以圖解和圖表來表示它們之間的關系,以及搞出一些必要的動詞等等。我們已有了兩千個具有雙解意義的詞。我們已裝配出一個分析器,可以把他們發來的短波群整理分類,饋入譯碼机;然后以這机器的編碼的一端接收錄音,變成我們准備發回的短波群。要是你打算跟另一艘飛船船長對話,先生,我認為一切已准備妥當了。” “呃……你對他們的心理方向有什么看法?”船長轉向心理學家,提出了問題。 “我不知道,先生。”心理學家不無煩惱地說,“他們仿佛非常直率。不過,我知道他們非常緊張。然而他們連一點儿口風都不露,似乎他們建立通訊設備就是為了友好交談。可是……這可能也有著一种暗示……” “先生,要是我可以說一下……”托米不自在地說。 “什么事?” “他們呼吸氧气。”托米接著說,“他們在其他方面好像跟我們并非大不一樣。在我看來,任何一种生物都必須攝取東西、進行新陳代謝并排泄廢物。我肯定我已發現他們說過反話,這也許意味著幽默。總之,我認為他們會討人喜歡的。” 船長使勁地站了起來。 “哼,”他意味深長他說,“看看他們講些什么吧!” 他走進通訊室,跨到裝置中屏幕的掃瞄器前邊,托米·道爾特坐在編號碼机前敲起電鍵。机器中傳出了細微的噪音,進入了擴音器,控制著信號調頻。信號通過太空傳到了對方飛船。几乎与此同時,由机械裝置中一個轉播器轉播的屏幕亮了起來,顯出了另一艘飛船的內艙。一個外星人走到掃瞄器跟前,似乎好奇地朝屏幕看著。他非常像人,卻又不是人。他給人的印象是講話毫不掩飾,坦率中卻又帶有几分幽默。 “我想就兩個不同的文明人种進行首次接触,”船長緩慢他說,“說几句恰如其分的話,并希望我們兩個人种會進行友好往來。” 托米·道爾特遲疑了一下,然后聳聳肩,熟練地敲著編碼机的電鍵。那种不太響的噪音增多了。 外星飛船船長好像收到了這個信息。因為他做了個動作,表示勉強同意。蘭瓦彭號飛船上的譯碼机嗡嗡地響了起來,一張張字卡落進了電文框里。 托米平心靜气他說:“先生,他說:那很好,不過有沒有辦法使我們大家都活著回去?要是你能想出一個辦法,我會很高興。我現在感到,我們中有一方必定會完蛋。” 气氛頓時緊張起來。突然間,必須要回答的問題太多了。沒有人能回答,卻又必須回答。 蘭瓦彭號宇宙飛船可能會飛回地球。外星飛船或許可能在光速乘以倍數的速度上比地球飛船還快一倍,也許不可能比地球飛船快。因此蘭瓦彭號不能沿返程航線飛回,要打仗,不管輸贏,只能在星云區域,免得對方發現地球人類的基地。 那艘黑色外星飛船也處于同樣兩難的處境之中。 然而,目前雙方都沒想到開戰。黑色飛船可能知道蘭瓦彭號飛入星云的航線,但判斷不出它是從哪儿出發的。蘭瓦彭號也一樣。問題仍然是:“現在怎么辦?” 托米·道爾特辛勤地擔負起了這項通訊任務。蘭瓦彭號和外星飛船彼此交換了星球圖,但彼此都為了掩蓋自己的來路而重繪了一幅圖,叫人無法從航線上測算出彼此可能所在的星球方位。顯然,地球人与外星人有著同樣思路。 托米·道爾特開始有些喜歡起他們了。托米在通訊時,寫上几句笑話,譯成數碼,數碼又變成神秘的短波和調頻脈沖,傳到對方飛船,變成天曉得能否讓人讀懂的東西。然而外星人居然心領神會。 有個外星人,他的日常職責跟托米在蘭瓦彭號上的職責相似。他們倆通過編譯机、譯碼机、短波列等進行交談,建立了密切的友誼。在正式通訊中,當各种專門性術語越來越糾纏不清時,那個外星人也會插進一些非專業性的俚語什么的。他還在電文上簽上自己的符號——巴克。托米講不出什么理由,便把接收到的電碼名字——巴克立即存儲了起來。 在第三周的通訊中,譯碼机突然在電文中給托米帶來這樣一條電文: “你是個好人,可惜我們不得不相互殘殺——巴克。” 托米一直也在思考這問題,就打了一個沮喪的覆文: 我們想不出有什么解決方法,你能嗎? 停頓了片刻后,電文框里又有了電文: “如果我們能彼此建立信任,說真的,我們船長會喜歡的。可是我們不能相信你們,而你們也不能相信我們。我們如有机會,就會跟蹤你們回星球。你們也會尾隨我們。我們對此感到遺憾。巴克。” 托米·道爾特把這一電文交給了船長。 “船長,看看這個!”他急切他說。“這些外星人跟人類差不多。他們這些家伙真討人喜愛。” 船長正忙于干他自己的重要的事。他也在考慮要操心的事,而且肯定与此有關。他疲憊地回答說: 他們呼吸氧气。數据表明,他們的氧气在空气中應占28%,而不是20%。這樣看來,他們在地球上會過得很好。征服地球,對他們來說,是件稱心如意的事。現在我們還不了解他們有什么武器或可能發展些什么。托米,你是不是打算告訴他們如何找到地球。” “不,不。”托米說著,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們可能也有同樣的感覺。”船長冷冰冰地說,“要是我們沒辦法進行友好接触,這种友好的暫時和平能持續多久呢?要是他們的武器比我們差,為了安全,他們會很快改進并策划反抗;要是比我們強,他們就會把我們消滅!” 托米一聲不響,很不耐煩地走來走去。 “如果我們消滅這艘飛船,几千字也不會再有机會跟他們接触。真太可惜……但是要和平就靠雙方。我們無法相信他們。唯一的回答就是一有可能就消滅他們。如果不能消滅他們,那就必須做到,他們消滅我們時,我們不能讓他們發現任何足以引導他們找到地球的線索。”船長說完這段話,顯得十分疲憊。接著他又說:“但是,除此之外實在想不出別的辦法!” 蘭瓦彭號上分成兩部分工作的人員,發狂似地工作著。一部分人在緊張地准備打贏的工作;另一部分人則緊張地准備打輸的工作。前者工作不多,因為唯一有希望的武器只有激光炮。它的支架已經細心作了改動,可以有五度的旋轉角。電子控制儀己可使激光炮絕對准确地瞄准某個特定目標。准備打輸的工作人員花的工夫卻比較大。各种星球圖表、備有舵位指示器等各种導航儀麥、托米·道爾特六個月來拍攝的照片以及任何可能對地球位置提供線索的其他備忘錄等,都必須作好銷毀准備。它們都被放進密封的檔案袋中。如果一個不了解這一复雜過程的外人開啟其中任何一只袋子,那么所有的檔案袋里的資料頃刻之間便會化為灰燼,而且會自動攪拌不能再复原。要是蘭瓦彭飛船胜利了,自有一套細碼和縝密設計的辦法,一一安全打開。 飛船船身內到處都安放好原子彈。如果飛船船員被打死,而飛船又沒有全部被毀,那么在飛船被俘而弄到外星船旁邊時,原子彈就會自動引爆。地球飛船船員有四名總是穿著帶有頭盔的、封閉式的宇宙服,准備在飛船遭到突然襲擊、有許多艙室被打穿時跟那艘飛船作戰。 不過,看來雙方如果發動襲擊,是不會十分奸詐的。因為雙方船長說話坦率,始終堅稱确有誠意保持友好。但是沒有任何一方相信對方不在千方百計想要了解自己拼命掩飾的秘密——對方星球的位置。 奇怪的是,那些外星人和人類的思路竟會如此合拍。托米·道爾特在編碼机、譯碼机旁忙得滿頭大汗。不過他對黑色宇宙飛船中那些用腮呼吸、禿頂、冷冰冰他講反話的家伙表示了真摯的同情,甚至于友好。他盡管無能為力,但還是盡力開出一張他們彼此面臨的各方面問題的單子。 托米的單子既明确又具体。他按照重要程度,列出了一張單子,依次排列出人類必須達到的各項目標: 第一目標是,把存在外星人的消息帶回去; 第二目標是,那些外星人的文明社會在星系中的位置; 第三目標是,盡可能多地帶走外星人文明社會的情很。 外星人的同標可能跟人類的目標相同,所以蘭瓦彭號必須首先防止外星人帶回存在著地球文明社會的消息;其次,防止對方發現地球的位置;第三,不讓外星人獲得有利于他們發動進攻的任何情報。 托米·道爾特沮喪地看著這張單子。他意識到,即使我方大獲全胜,也不是完美的解決辦法。蘭瓦彭號把這艘飛船帶回去研究才是最理想的。然而,托米憎恨這种全胜的想法。兩艘飛船的設計和飛行都不是為了打仗,如果竟然打起來,那就太荒謬了。采取打仗的辦法,完全是愚蠢行為。托米·道爾特悲哀地把這种想法送進了編碼机,發到他那個用腮呼吸的好朋友——巴克那儿去了。 “的确,”巴克說,譯碼机的字卡輕快地落進了電文框。電文如下: “的确,你的想法是個美好的夢想,我喜歡你,但仍然不能相信仰。如果我先說了你發給我的那些話,你也許同樣會喜歡我,卻仍舊不相信我,盡管那都是真話。這是沒有辦法的。我很遺憾。” 托米·道爾特憂郁地看著電文,覺得有著一种非常可怕的責任感。蘭瓦彭號上的每個人都有這种感覺。兩個不同的文明社會的未來、成百万、千万、億万的生命和社會文明取決于很少几個人的行動。 然而托米找到了答案。這答案簡單得惊人。如果行得通,最糟也不過人類和蘭瓦彭號取得部分胜利。 他如釋重負,有點飄飄然,走進了船長室,請求講几句話。船長自從黑色飛船出現以來,臉上增添了不少皺紋,顯然蒼老了許多。他不光為蘭瓦彭號操心,他胸怀整個人類。 “船長!”托米說道,他過于急切,說話竟有些干巴巴,“我可以提一個進攻黑色飛船的方法嗎?我自己將擔任這項任務。先生,如果這辦法不行,我們的飛船也不會受到影響。” “道爾特先生,所有的方案都已訂出,”他慢悠悠他說著,“現在正打到帶子上,供飛船使用。這場冒險太可怕了。可是我不得不這么做。” “我認為,”托米小心翼翼地說,“我想出了一個不必冒險的方法。先生,如果我們發一個電文給對方飛船,提出……” 他的聲音在靜得听得出呼吸聲的船長室里回響著,視屏幕上只見到浩瀚無垠的霧靄和星云中心兩顆的然發亮的雙星。 船長和托米一起穿過气室。原因之一是,托米提出了行動需要他的批准。另一個原因是,船長比飛船上任何其他乘員更為憂慮。他如果跟托米同去,就不必由別人越俎代庖。如果失敗,他就第一個犧牲。調動地球飛船的帶于已經鎖入控制台,并与主定時器聯結完畢。要是船長和托米犧牲了,在此之前,只要一撳控制器鍵鈕,傳到蘭瓦彭號控制台,它就會使飛船投入最猛烈的全面進攻,其結果不是擊毀黑色飛船,便是自己完蛋,或者同歸于盡。 外气室的室門大開,展現出一片發亮的浩瀚太空。這就是星云。在二十英里外的太空中,一個圓而小的机械裝置在星云中央雙星周圍一個難以令人相信的軌道上飄浮著,而且飄動得离雙星越來越近。 兩個穿著宇宙服的人從蘭瓦彭號飛船中飄然而出。他們靠著改裝過的微型飛船驅動裝置朝著飄浮著的通訊裝置飛去。 船長在太空中聲音粗啞地說: “道爾特先生,我一生渴望著冒險。這是我第一次可以認為自己并非沒有道理。” 他的聲音傳到托米宇宙服的通話器中。托米舔了旅嘴唇說: “先生,在我看來這似乎并不是冒險。我很希望這個計划能夠實現。我過去認為,冒險就是對什么都不在乎。” “呃,不對,”船長說,“冒險就是把生命拋在机會的天平上,等待著指針停下來。” 他們飛到了那個圓形物体旁邊,緊緊握住了它尖頂上的触角。 “那些家伙太聰明了。”船長慢斯條理地說,“他們同意交戰前互訪,那一定是非常想看看我們的飛船,而不是只看看我們的通訊室。” “是這樣,船長。”托米說道。可是他暗中卻猜想,他那靠腮呼吸的朋友巴克想在他或他倆臨死之前親自看看他。在他看來,雙方之間又出現了一個奇怪而又彬彬有禮的交往方式。這就像兩個古代騎士在決斗比武前那樣謙恭有禮一樣,先是由衷地贊揚對方一番,然后操起十八般武器,毫不留情地砍殺。 他們等待著。 這時,霧靄中穿出兩個身影。外星人的宇宙服也是以動力驅動的。他們比人矮,頭盔上的外窺口涂有一層過濾物質,用來隔絕眼睛看得見的光線和紫外線。這些光線對他們來說都是致命的。因此除了可以看到里面的頭部輪廓外,其余什么也看不清。 托米頭盔里傳來蘭瓦彭號通訊室的聲音: “先生,他們說他們的飛船在等著你,气室的門就要開了。” 船長的聲音緩慢他說:“道爾特先生,你以前見過他們這种宇宙服嗎?如果見過,你能否肯定他們沒有另外攜帶什么東西,比方說——炸彈?” “我敢肯定,先生,”托米說,“我們已相互把宇宙裝備給對方看了。先生,他們除了一般東西,看不出還攜帶其他什么東西。” 船長朝那兩個外星人做了個姿勢,就跟托米一起朝著黑色飛船沖去,他們肉眼看不清那艘飛船。他們靠的是通訊室發出的航向指示。 黑色飛船終于隱隱出現了。它龐大無比,長度跟蘭瓦彭號相仿,卻厚實得多。气室确實開著。兩個身穿宇宙服的人飛了進去,然后用磁性底的高靴站定了,外气室的門立即關閉。就在噴出一股气流的同時,出現了一种又快又猛的人造引力的拉力,這之后,內門敞開了。 四周突然一片漆黑。托米和船長立即同時打開了頭盔燈。看來,外星人是靠紅外線看東西的,因而受不了白光,所以他們倆的頭盔燈都用了照明儀表盤上的深紅色米。它不會使人眼花繚亂、頭暈目眩,而且可以發現航行中視屏幕上最小的亮點。那些外星人等在那儿迎接他們,看到明亮的頭盔燈就不斷眨著眼睛。宇宙服上的受話器在托米耳邊響著: “先生,他們說,他們的船長在等候你們。” 托米和船長站在長廊中,腳底踩著柔軟的地板。他們的頭盔燈光照處,所見的爭种東西都异乎尋常。 “先生,我想把頭盔露出條縫,”托米說。 他這樣做了,飛船內空气新鮮。据分析,它里面有百分之三十的氧气,不像地球上通常只含有百分之二十。不過壓力比較小。它使人感到正好。另外,人造引力也似乎比蘭瓦彭號飛船上的要小。估計外星人居住的星球比地球小。根据紅外線資料,看來前能是靠近几乎是暗紅色的恒星在環行,飛船中有股气味,很怪卻不令人討厭。 外星飛船內有一個拱形口子,腳下的斜坡同樣也很柔軟,四周都發射出暗紅色的燈光。外星人加強了某些照明設備,算是一种禮貌的表示。這种光線可能使他們的眼睛受到損害,但這是一种体諒對方的姿態。這使托米更加急于使自己的計划得到實現。 外星飛船船長面對著他們,作出一個在托米看來是諷刺、幽默、不贊成的姿態。頭盔通話器又響了起來: “先生,他說很高興會見你,還說他已想出唯一的方法來解決雙方飛船會見后出現的問題。” “他的意思是打仗,”船長說,“告訴他,我到這儿來提出另一种抉擇。” 雙方船長面對面地在一起,可是他們的通訊聯系卻古怪而又离奇。外星人不用聲音來通訊。實際上他們是靠微波通話,近似心靈感應。他們沒有听覺,就托米和船長來說,他們的話也接近于心靈感應。船長講話時,他的宇宙服通話器把他的活送到蘭瓦彭號,饋入編碼机,然后又以短波之類的東西送回到黑色飛船。那個外星船長的回話,同樣傳送到蘭瓦彭號,通過譯碼机,變成電文框中的字碼,复度出來后再由宇宙通話器重新發射出去。這种通訊辦法很不方便,卻行得通。 那個矮胖的外星船長停頓了一下,頭盔通話器隨后又傳出了他那回聲的、經過翻譯的回答。 “先生,他很想听一听。” 船長脫下頭盔,雙手放在系帶上,擺出交戰的架子。 “注意,”他對著他面前在神秘紅光下站著的、奇怪的禿頂的家伙粗暴地說道,“看來我們不得不打仗,而且我們中肯定有一批人會因此而被打死。我們要是迫不得已就准備打。但是,即使你們贏了,我們准備妥當的措施也會使你們一無所獲,你們將永遠找不到地球的位置。再說,我們打贏你們的机會更大!不過,即使我們獲得胜利,也會處于同樣處境。不管哪一方打贏,都不會就此罷休,返回后必然全力搜索對方的星球,要是找到了,就會把它炸得一塌糊涂!這太愚蠢了!我們彼此并無仇恨,而且交換了情報,沒有理由打仗!” 船長停下來喘了口气,皺起眉頭。托米趁人不注意,把雙手放到了宇宙服的系帶上。他在等待著,迫切希望這辦法能奏效。 “先生,他說,”通話器報告說,“你的話都很對。不過,他的人种必須得到保護,就像你認為你的人种必須得到保護一樣。” “這是很自然的!”船長有些惱怒地說,“可是,切合實際的倒是必須想出怎樣來保護它的辦法!把自己人种的未來押在戰爭賭注上是不明智的。我們兩個人种都有必要獲知彼此存在的情況。這种做法才是正确的。不過,雙方都得證明并不希望打仗,而且希望友好相處。我們不應該去隨意尋找對方,但可以相互通訊,打好共同信任的基礎。不要為了相互害怕,就發動一場宇宙戰爭!” 宇宙服通話器簡短地說: “他說,困難在于目前彼此的信任問題。由于他的人种今后生存可能遭到危險,他不能冒險放棄优勢。同樣你也不會這樣干。” “但是我的人种,”船長低沉地說,怒目注視著外星人飛船船長,“現在占据著优勢。我們是穿著核動力宇宙服來到這里的!我們來之前已經把動力系統改裝過了!我們可以在這飛船內引爆每個重達十磅的易爆燃料,也可由我們飛船對它進行遙控引爆。你們的燃料庫不和我們一起爆炸才怪呢!換句話說,要是你們不接受我提出的一個平常、友好解決困境的辦法,道爾特先生和我就進行核引爆,你們的飛船要是不炸光,也會遭到致命破坏。而且,蘭瓦彭號飛船會在爆炸后几秒鐘之內就以一切武器發動進攻!” 外星飛船船長室內顯出一种奇怪的景象。暗紅色燈光照耀全室,一些奇怪的、禿頂的用腮呼吸的外星人注視著船長,等待他的長篇發言翻譯為無聲微波。突然气氛緊張起來,出現了一种強烈的緊張感。外星飛船船長作了一個姿勢。頭盔里通話器嗡嗡地又發出了聲音。 “先生,他說,你的建議是什么?” “交換飛船!”船長大叫著,“交換飛船,然后各自回家!我們可以調整儀表,這樣它們就不能進行跟蹤。你們在自己的飛船上也可以這么做。同時雙方各自銷毀自己的星球圖以及各种記錄,拆除各种武器。這空气是适宜的。我們乘你們的飛船,你們乘我們的。任何一方都不會傷害或跟蹤另一方,而且都能帶回比用其他方法搞到的更多的情報!我們建議,當雙星再繞行一圈時,把巨蟹星座星云作為下次會面的地點。如果你們害怕,也可避而不見!建議就這些,但你必須接受,否則我和道爾特先生就炸你們的飛船!然后蘭瓦彭號再把留下的一切炸得精光!” 他雙限圓瞪地觀察著周圍神色緊張的外星人,等待他說的話經翻譯和變為微波傳送到他們中間去。他看出信息已傳到了,因為緊張气氛變了,那些外星人活躍了起來,作出各种姿勢。有一個還做出痙攣的動作,躺在柔軟的地板上,踢動雙腳。其他人則倚在艙壁上抖動著身子。 托米·道爾特頭盔通話器中的聲音似乎有些茫然若失。 “先生,他說這真是個大笑話,因為他派到蘭瓦彭號船上的兩個外星船員,也就是你們途中見到的那兩個,也在我們的宇宙船中塞了原子炸藥。先生,他們也打算提出同樣的要求和威脅!他當然接受了我們的建議。先生,你的飛船比他自己的更有价值。同樣,他的飛船對你來說比蘭瓦彭號也更有价值。先生,看來可以成交啦!” 這時,托米才意識到,那些外星人的痙攣動作意味著什么。那种動作就是大笑! 然而事情并不像船長原先講的那么簡單。要把這個建議實行起來相當复雜。整整三天。雙方飛船船員們混雜在一起。外星人要學會蘭瓦彭號飛船上發動机的運轉操作和各种儀表和裝置的控制;蘭瓦彭號船員也同樣要學會駕駛黑色飛船上的所有控制設備。真是天大的笑話。但又不完全是笑話。黑色飛船上有地球人,蘭瓦彭號上有外星人,雙方都做好了准備,一接到通知就炸掉對方的飛船。如果談判不成,雙方肯定都會這么干。正因為如此,事實上并沒有發生這种災難。因為雙方愿望相同。根据目前協議,兩艘飛船返回各自的文明社會比任何一艘單獨回去确實要好得多。 然而,雙方仍舊有著分歧,或不斷發生分歧。在銷毀各項記錄問題上出現了一些爭論。在大多數情況下,這种爭論都是以銷毀一切記錄來解決的。引起較多麻煩的是蘭瓦彭號上的各种書刊和外星飛船上的藏書,包括類似地球上的小說之類的作品。其實,這些東西對于未來友好來說都是很珍貴的,因為那代表著兩种文明社會的兩种文化。 在這三天期間,神經是夠緊張的。外星人要卸下并檢查地球人在飛船上吃的各种食品,地球人也要轉運外星人回家所需要的食品。從交換照明設備以适應雙方船員的視力到各類設備的最后檢查等等。兩個人种的聯合檢查隊證實,所有探查器都己銷毀,而不是被拆除掉,它們已不可能再用來跟蹤對方或偷偷地被帶走。當然,外星人擔心,不能把任何有用的武器遺留在黑色飛船上;地球人也擔心,不要把任何武器遺留在蘭瓦彭號飛船上。叫人稱奇的是,雙方船員都有充分的條件采取嚴格的步驟,使任何一方都無法也不可能規避協議。 在兩艘飛船分离之前,舉行了最后一次會議。會后,船長和托米回到了蘭瓦彭號飛船的通訊室。 “告訴這個小矮子,”這位前蘭瓦彭號飛船船長低沉他說,“他拿到了一艘好飛船。他最好珍惜地對待它、使用它。” 字卡輕輕地落進了電文柜。 “我認為,”卡片代替外星飛船船長說,“你們的飛船也同樣的好。我希望當雙星再轉完一圈時能在這里遇到你。” 最后一個地球人离開了蘭瓦彭號飛船。它就在他們回到飛船之前飛入了星云的霧靄中。黑色飛船內的屏幕已改動過了,現在已适合地球人的視力。船員們在新飛船沿著飄忽不定的回避航線,飛向星云遙遠地方時,用妒忌的目光尋找著他們以前飛船的种种痕跡。飛船來到通向各星球的云縫時,就急速躍升到清澈的宇宙空間。就在繼續飛行時,超速飛行場使人產生了片刻透不過气的狀態。隨后,黑色飛船便載著新的地球人以比光速快好几倍的速度,飛航在宇宙空間之中。 几天以后,船長看見托米正在認真研讀一种類似書一樣的怪東西。托米著迷地在冥思苦想。 船長對自己很滿意。蘭瓦彭號上的技術人員几乎馬上就發現,這黑色飛船上有很多稱心如意的東西。毫無疑問,外星人對他們在蘭瓦彭號上的种种發現,也會感到滿意。不管怎么說,黑色飛船是具有巨大价值的。這個已經解決了問題的辦法,從任何標准來看,都比打仗要好得多。即使地球人在戰斗中取得完全的胜利,收獲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多。 “嘿,托米,”船長意味深長地說道,“你在返航途中已沒有設備可以拍攝照片了。它都留在蘭瓦彭號上了。可是幸虧我們在來的時候已經拍好了。返回基地后,我將打一份報告,好好表揚你在提供建議和協助實現建議方面,作出了杰出的努力。先生,我認為你干得不錯!” “謝謝,船長。”托米·道爾特答道。 船長又清了清嗓子: “你……嗯,第一個意識到外星人的思維過程跟我們類似。”船長說道,他似乎很興奮,“要是以后我們如約在星云跟他們會面,你認為這种友好安排的前景將會怎樣呢?” “啊,我們會相處得很好的,先生。”托米說,“在建立星際人种間的友好關系方面,我們已開創了良好的開端。說到底,他們用紅外線看東西,他們要利用的那些星球,對我們并不适宜。我們沒有理由不能跟他們友好相處。我們彼此之間,在心理上几乎是一模一樣嘛!” “哦,……你所說的是什么意思呢?”船長問道。 “呃……他們就像我們一樣,船長!”托米說道,“當然,他們用腮呼吸,用熱波看東西,他們的血液是銅基而不是鐵基的,以及其他諸如此類与人類不同之處。但在其他方面卻跟我們相同!他們的船員都是男性。可是,先生,他們的种族跟我們一樣,也有男性、女性,也有家庭,而且,呃……事實上……還富有幽默感……” 托米躊躇了一下。 “托米,說下去呀!”船長叫道。 “噢,有一個外星人,我叫他巴克,先生。”托米繼續說道,“我們相處得很好。我倒真愿意跟他做朋友。我們在雙方飛船分別前,手里已無事可做,便一起呆了兩個小時。所以我深信,人類和外星人哪怕只有一半的机會,也一定會成為好朋友的。船長,你知道,我們倆在這兩小時中,其實就講了一些開玩笑的話!” ------------------ 文學殿堂 雪人掃校 |
回目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