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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寂滅心鐘


  艾爾鐵諾歷五六六年四月十五日自由都市暹羅
  十五日的晚上,東方家公布的行程表,是讓比賽胜出的少年英雄,迎娶新娘的吉時。
  假如胜出的是石存忠,那么當初那一大堆金銀財寶、玉箱雕飾,又要在喧天中,再次抬上暹羅城的街頭。
  花若鴻代表的麥第奇家,財勢絕不在石家之下,無奈眾人只是西貝貨,擺不出那樣的場面。其實,如果有那個意思,源五郎透過青樓聯盟在自由都市的勢力,一樣能在一夜間布置出种种奢侈排場。原本花次郎与他也有這打算,卻因顧慮到今天可能發生的事端,決定行裝簡便。
  拿不出相稱的豪華聘禮,花若鴻卻不以為意,仍能抬頭挺胸,昂首走進東方家門。豁盡渾身解數,几乎不可能地贏得了招親比武,這份心意与努力,比什么聘禮都貴重。而很幸運的是,將与他共渡一生的妻子,是一名懂得并珍惜這份、心意的賢慧女子。
  典禮在暹羅城主府,也就是東方家府第內舉行。花若鴻是必然要出席的,蘭斯洛与有雪興沖沖地要跟去,眾人出發前,源五郎淡淡道:“老大、若鴻小弟,這兩支火箭旗花,你們一人拿一支,遇到什么事就往天上射,我和花二哥自會赶來。花若鴻大為惊訝。源五郎、花次郎是相助于他的大恩人,自己自然希望能在婚宴上得到他們的祝福,雖然事前也曾想過,兩人行事隱密,可能不會出席,但現在听到這說法,莫非今日婚宴有變?
  源五郎不作解釋,只是把火箭旗花發給兩人。某些事,有時還是不說得好。為免敵暗我明,自己与花次郎不能公開露面,當蘭斯洛等人一出門,就要潛形在暹羅城內。
  敵方既有天位級數的高手,那么,就不能太過招搖地置身在可以看到東方府第的近距离,只能躲在遠處,以天、心意識感應那邊的動向,還得小心不被敵人干扰或發現。為免有失,不得不起用火箭旗花的笨方法。
  最理想的狀態,莫過于敵人始終找不到己方兩人,心有所忌,整件事就此平靜收場。不過,老天往往不從人愿,事情的准備還是多一點好。
  花若鴻等人曉得情形有變,也不多言,接過火箭出門。不過,蘭斯洛對這沒新意的方式感到不耐,因而和源五郎有了段悄悄話。
  “為什么要用煙火?你們這种局手,難道就不能、心電感應嗎?”
  “我和花二哥是天才,不是神,你以為什么都能及時感應嗎?你要我們感應到,就請你先練到有能力傳送自己思感的境界,不然,砍下自己一只手,這樣的傷勢,我們或許會感應到。”
  “……”蘭斯洛沉默半晌,眼光慢慢移向旁邊的有雪。
  可怜的雪特人,險些當場就口吐白沫了。
  出門后,有雪忽然向蘭斯洛提議,眾人聚在一起,到時只有給人一网打盡,連煙花都沒得放,最好讓他跟隨在人群中,旁觀局勢,以策安全。
  蘭斯洛想想也對,便從怀中取出火箭旗花,隨手交給他。一方面也是顧慮到,有雪混在人群中,只是個惹人嫌的雪特人,但若跟在自己身邊,成為醒目目標,難保不會有人將他与迄今仍是眾人獵捕對象的胖子忍者聯想在一起。
  ——跟隨著引導眾人,進入東方家府第,蘭斯洛登時感到不對。這么多的人馬,一廊一柱俱有人站守。說是接待,真正有事時還不立刻變成守衛,將主屋層層包圍,令內中人插翅難飛。
  數百賓客中,也有人察覺到气氛緊繃得過頭,心中納悶,不過還是依著接待子弟的指引,魚貫進入典禮舉行的主屋。
  賓客們大多被安置在主屋前的大院子,各處張燈結彩,紅燭映照,布置得甚隆重。
  東方玄虎身為主婚人,說了几句場面話后,請花若鴻進入主廳內行禮,蘭斯洛則以隨侍名義,跟從在側。
  甫一進屋,蘭斯洛大叫不好。既是行禮,為何不見新娘,而且當兩人一進廳內,后頭大門立即關起。更糟的是,源五郎算無余計,卻怎么沒想到,若是被人困在屋內,見不得天,怎么發射火箭旗花?
  現在只好寄望外頭的有雪机靈,懂得應變……
  知道身處險地,花若鴻鎮定如常,依足禮數,向東方玄虎行禮致意。
  “呵呵!毋須多禮。花賢侄以藉藉無名之身,獨冠群英,真是少年英雄,好生了得。”東方玄虎撫須大笑,狀甚歡愉。
  明知對方演技很爛,但既然沒打算立刻破臉,蘭斯洛兩人也跟著回禮,細看這老儿究竟弄什么玄虛?
  “麥第奇家能擁有兩位這樣的人才,真是幸運。”東方玄虎道:“不知兩位在麥第奇家中,目前身任何職啊?”
  蘭斯洛兩人對望一眼,俱皆疑惑,這答案對方早已知道,舊話重提,卻是為何?再一細想,心中叫苦不迭,無奈此刻騎虎難下,只有硬著頭皮道:“我們俱是旭烈兀公子的門客,蒙公子賞識,卻尚未有職務在身。”
  話才說完,一個蒼老聲音卻從后堂響起。
  “兩位是我家公子的門客嗎?為何我從未見過兩位?”
  一名白衣老者自后堂走出,目光炯炯,直盯著兩人,眼神中滿是鄙夷与气憤。東方玄虎冷笑道:“這位胡倫呼克先生,任職于麥第奇家,專司門客聘用,是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人物。他昨日登門造訪,持旭烈兀公子的信物,向老夫揭發你們假冒訛詐的好計……”
  蘭斯洛只覺晴天霹靂。冒充麥第奇家使者一事,自來是源五郎在打理,一直以來也平安無事,哪想到在這個節骨眼上,會突然被人當面揭穿。
  花若鴻冷靜不亂,沉聲道:“比武招親,講明不問身份背景,今日我們身份即使有假,但贏得胜利卻是事實,東方先生莫非想出爾反爾嗎?”
  他一面說,一面有全副武裝的東方家子弟,守住各處入口,斷去兩人后路。
  “哼——你們這兩個無恥奸徒,哪還有資格与老夫談誠信!你們究竟是何人?又是受誰指使?快快從實招出”
  東方玄虎倒不在意這兩人是否假冒,不過,日前武器草圖失竊,极可能是這兩人的同伙所為,特別是那名假扮王右軍之人,武功強絕,若不先擒下這兩人,問個仔細,再用這兩名人質要挾,恐怕不易對付。
  “且慢。我們……我們是受旭烈兀公子秘密招攬的門客,這家伙階級太低,當然不認得我們。”
  蘭斯洛想學上趟花次郎邵般指鹿為馬,恃強胡說,邊說邊伸手往怀中掏摸,想找找看那枚珞瓔印璽還在不在,加強說服力,哪知伸手一摸,竟發現一支不該存在的東西。
  “火箭怎么還在這里?那我剛才拿了什么東西給老四?”慢慢將那東西拿了出來,赫然便是源五郎交托的那只火箭旗花,心中方自錯愕,火箭旗花前端還黏了一張東西,大概是一直被塞在怀中內袋,几次洗衣沒找出來,已經發皺破損,緩緩飄落在地。蘭斯洛腦筋還沒轉過來,東方玄虎已經瞪大眼睛。雖然已皺得不成樣子,但他仍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正是日前失落的武器草圖,當下大喜若狂,連聲音都微微顫抖。
  “大膽狂徒——還想狡辯!來人,將他們拿下!”
  蘭斯洛、心里直歎气,數日前源五郎說放了樣東西在自己身上,要自己找找,一直沒有發現,哪想到會是這么個要命的東西!
  “死源五郎!”
  熾熱火勁已迎面射來,蘭斯洛叫苦一聲,抽出神兵,揮刀對上。
  源五郎藏身在城西,花次郎躲在城東,兩人皆是聚精會神,在隱藏起自己所有气息的同時,搜尋著城內每個角落。
  目標是那神秘黑影。若是平時,兩人中任一人都未必輸与他,只是現在各自狀況大坏,為确保十拿九穩,只得活用人數优勢。兩人協議:發現黑影,由一人纏上,另一人閃電夾攻,致其死命。
  而如果東方府第有事,則由最近的源五郎赴援。這是基本策略,照說不該有差錯,只是,敵方也應該料得到,會用什么方法來解套,源五郎思索過,但未有确切答案。
  天心流轉,源五郎感應到東方府第上的大气轉變,殺气大盛,不由微歎,曉得那邊已經動上手。他站起身,正要以九曜极速奔往,一股异樣感覺卻令他往西望去。
  “有高手急速往這邊來!”
  展開身形,源五郎往西奔去。事先講好兩人各自顧好東西,既然西邊先出事,東方府第內的問題只好交給花次郎,希望他看在花若鴻份上,手下留情,別一气之下誅滅人家滿門。
  在源五郎展動身形的同時,花次郎兩眼一睜,自藏身處飛身而出。
  在他的思感搜索中,發現了一個堪稱高手的气息,高速往東方府第赶去。那不是源五郎,所以當然也不會是友方,不論是誰,敢在他小弟婚禮當天圖謀不軌的,都是該殺的敵人——
  以弧形在半空中滑翔,花次郎几下起落,已攔在目標身前。只見那人一身黑衣、黑頭套,渾身更被一層慘烈的死亡气息籠罩,看不清真面目。
  饒是修為深湛,花次郎仍是心中一凜,這么濃烈的肅殺之气,實是生平僅見,那不是區區江湖殺伐能練就出來的,這人必定長時間持在某些血肉橫飛的修羅場,經歷過無數的死中還生,才能擁有這樣令人心怯的死气。
  如此習慣生死掙扎的男人,絕對可以殺掉比他強十倍的敵人,換言之,也就是個絕頂优秀的刺客!
  可惜,這次碰上的自己,与他的實力差可不只十倍……
  “這等人才,倒可惜……你死后,讓我為你題首好詞吧!”
  花次郎手腕一抖,光劍炸碎的同時,無匹劍勁勢若霹靂,連珠發出,兼俱,頃刻間便將身前數丈之地,擊得地面崩裂,泥塵向上激飛十數丈,駭人之至。
  等閒高手,便有百名也一起了了帳,花次郎故意碎劍,那是對這位無名對手表示此評敬意。
  不過,他發現自己似乎太小看這人了。
  劍勁連環發出,其中間隙几不可循,但這人竟能以一种匪夷所思的身法,像算出所有劍勁的軌跡,從容閃避過大部分的攻擊。
  若是源五郎,這种本事自然是天心意識之功,但眼前人只有地界級數,花次郎一怔,跟著已想起了大陸上的一种奇功。
  “白家的無相訣!”
  而當一道最強劍气殺至,避無可避時,黑衣人長吸一口气,右手猛往左臂擊去,兩手瞬間互擊數次,層疊功力,發出一記气彈,減低劍气威力,再出手往劍气重槌。震天爆響中,那人跟艙墜地,但這一劍卻也給他的古怪功法接下了。
  “白家的金剛壓兀功——”
  花次郎不能不說是訝异,當年他劍試天下,會戰大陸上各种武技,自然也有心一戰昔日威震大陸的白家六藝,和作為六藝基礎的金剛壓元功。哪知尋上雷因斯,白家卻已高手凋零,壓元功奧秘無人得傳,六藝自然使得不倫不類,當下只有敗興而返。
  今日見人會使,而且依稀便是傳聞中壓元功的真貌,不由見獵心喜,暗想東方府第有事,自有源五郎去擺平,自己可以好好一窺這當世絕學。
  從怀中取出一柄備用光劍,掣開劍刃,花次郎喝道:“好,今日我便以地界功力戰你,省得你死后諸多推托,心中不服!”
  但那人站定之后,右手對著花次郎一擺,似乎想就此罷斗。
  “我說打就打,由不得你!刃藍光忽地凌厲無比,當頭斬下!在暹羅城西數里,源五郎已与人連拆上十多招,心中叫苦,后悔當初為何不讓花次郎守西邊,若由他來應付此人,戰事數招間便可了結。
  在他對面,一名白衣男子,作騎士打扮,頭上戴著一張銀面具,盡管瞧不見臉孔,但意態甚是优雅,手持長劍,精妙招數、正与源五郎斗得激烈。
  源五郎不住尋思。論功力,只要自己全力出手,數招間便可分出胜負,只是這人急公好義,在自由都市行下義舉無數,自己實不愿貿然將他擊傷。不過,沒有自己在城中掌控大局,終是不妥,更恐中了人調虎离山計,縱然不愿,也只好先將此人挫敗。
  方向已定,源五郎雙掌翻飛,先擊得地下就練裳,再展開极速身形,十多記重指連環發出。這是最有效的戰法,雖然有欠光明,但卻是亟欲在數招間了結對手的最佳途徑。
  不過,或許是流年不利吧!盡管對方因為源五郎的奇襲及陡增的功力,而為之一惊;但一輪急攻后,微感發愣的卻是源五郎自己。他為著适才感受到的反震、柔軟卸勁之強大,而怀疑自己是否功力衰退得不像話,或者…
  “好功夫!年紀輕輕便有如此身手,無怪能冒充于我,在暹羅城中干出這等大事。”銀面騎士冷聲道:“只是你以之為惡,武功越高,為惡越深,王某縱然惜才,也只好出手將你除去——”
  被對方搶白說了這段話,源五郎目瞪口呆,更訝然于那人接下來的動作。只見他一運勁,真气走遍全身,兩腳跟著便緩緩飄离地面…
  該死!雖然先前評估天下高手實力時曾經考慮過,但還是忘了再細想一層。這人本身位列地界頂級高手之林,得陸游調教多年;阿朗巴特山的魔震,他身在自由都市,受惠首當其沖。魔震后能率先進入天位的高手中,舍他其誰?
  這念頭一閃而過,眼前劍光已然亮起,一柄長劍飛騰如龍,飄逸斬來,當初花次郎曾以絕頂劍慧模擬出的蘭亭帖,此刻重現在源五郎面前。
  伴隨劍气的,還有刀勁!
  一把薄刀似初升旭日,迸發惊人的璀璨,凌云之勢,當頭劈下。
  朱鳥刀、白鹿劍,兩樣馳名大陸的絕學,能將之完美交融的,當真唯此一人。
  源五郎面對兩大絕學夾攻,心中不亂。他不認為自己會敗,盡管這誤算大了些,但仍不至于對自己造成危險。可是即使是他,也不得不承認,一時三刻內,正于暹羅城中遇險的眾人,只能自求多福了!
  東方府第內,蘭斯洛、花若鴻身陷重圍,正自与人激戰。
  花若鴻重傷未愈,雖能行動,但出手時威力大減,几乎連兩成功力都使不出來,但仗著神劍鋒芒,仍能抵住東方家子弟的圍攻。
  蘭斯洛揮舞風華刀,接下了大半攻擊,但壓力也最重,東方玄虎的熾熱火勁,以他為中心,几乎組出了一道火网,將蘭斯洛困住。
  這次攻擊之前,東方玄虎情知面對這級數的高手,一般子弟發揮不了作用,只會礙手礙腳,所以眾子弟兵并不參与對蘭斯洛的圍攻,只是在旁發射東方家特制的毒火,進行扰亂。
  若是尋常高手,這時手忙腳亂,兩頭難顧,早已重傷落敗,但蘭斯洛的反應速度之佳,尤在武功之上,眼明手快,閃避所有毒火之余,刀招連變,封死了東方玄虎的紅蓮劍。
  打得激烈,蘭斯洛心中亦自盤算,今日并非比武決胜,花力气戰胜眼前這老鬼毫無意義;東方家乃當世七強之一,自己如今根基未穩,挂了這老鬼,只怕后患無窮。
  況且,上趟陪花若鴻私會情人,這老鬼隱于小樓內使出六陽尊訣,那時的烈陽火勁,如今思之仍不寒而栗,倘使這老鬼不顧忌身旁眾子弟,再用一次,自己可沒把握接下來。
  “不知好歹的老鬼!看刀!”
  主意一拿,蘭斯洛使出鴻翼刀的精妙招數,連續三下直劈,生出龐大气勢,令東方玄虎毫不怀疑自己要拼命一擊,正提气預備,自己已輕飄飄地撤身斜退,刀招連發,東方家眾子弟中刀受傷,包圍花若鴻的人牆登時出現缺口。
  蘭斯洛攜著花若鴻,飛身躍起,希望開到屋外,人多混雜,逃跑較易,同時也好發射煙花,通知邵兩個不知藏在何處的遲鈍家伙,盡速來援。
  方自穿越東方家子弟的包圍网,哪知那名來自麥第奇家,拆穿兩人真面目的胡倫呼克先生,忽地大喝一聲,出手阻截兩人。
  “奸賊!還跑得了嗎?”
  掌勢凌厲,取位又相當刁鑽,若是蘭斯洛不肯放棄花若鴻,便只有硬受這一掌,再給東方玄虎纏上,万難走脫。可是,要蘭斯洛放棄自己兄弟,那又怎么能夠?他一咬牙,神兵挺刺,預備在中掌同時,亦將這拆穿自己的渾球砍得半死不活。
  “蘭斯洛大哥!你保重!”
  霎時,已力弱的花若鴻做出抉擇,主動放開蘭斯洛,并一掌助他遠逸,自己藉力奮起一劍,猛往胡倫呼克刺去,竟是同歸于盡的打法。
  蘭斯洛得花若鴻一掌之助,已飄近門口,他正想回身援助花若鴻,人猶在半空,卻惊見有几名石家親衛隊,守在門口。
  這里竟有石家的人?這次圍殺,東方家与石家聯手了嗎?
  但最惊人的,是那几名親衛隊見自己殺來,居然并不試著阻攔,而是倉惶逃逸。
  在他們站立的原處,放著一口黑色的棺材。突生的直覺告訴蘭斯洛,棺材里除了原本應有的死气,更多了一股濃得化不開的凄厲殺意。
  他不敢怠慢,全身力道運聚在刀上,不管棺木里藏的是什么,都要一刀先劈碎了再講。
  寶刀劈下,棺木卻在劈實前一刻,自行炸得粉碎,一股蘭斯洛相當熟悉,卻不應再度出現的气息,伴著一雙巨大雷拳,重重擊來。
  蘭斯洛惊訝得險些劈不下去。
  “石存忠!你還活著!”
  另一邊,胡倫呼克顯然沒料到花若鴻有此一著,百忙中閃躲、接擋都是太慢,他可不打算和這無名小子共赴黃泉,猛一吸气,全身功力集中在胸口,憑著護身硬功,強接這一劍。
  神劍之利,花若鴻一時間卻刺不進去,一顆心驟往下沉。他听人提過,麥第奇家有護身金絕,乃當代護体硬功第一,如果這老者得此絕學,自己傷疲乏力,計決傷他不得。
  可是,盡管看來很像,但這白衣老者使的卻絕對不是護身金絕……而是自己已會戰多次,石字世家的大地金剛身!
  艾爾鐵諾歷五六六年四月十五日的晚上,說自由都市的暹羅城是全大陸混亂的中心點也不為過。
  紛至杳來的大小變局,看得人目不暇給,甚至教人怀疑,有沒有人能條理清晰地掌握這一切變化。
  如果有,那也絕不是正与王右軍苦打泥沼戰的源五郎,而是此刻悄然出現在東方府第上空的他!
  依舊是一身黑袍、黑斗篷,渾身被一團黑气籠罩,掩住身形,巧妙地与黑夜融為一体,在确信所有阻礙者都已消失后,他將目光投向下方,視線穿透房屋,冷冷注視著內中正与石存忠死斗的蘭斯洛。
  這個青年的身上,有种令他极度討厭的感覺,武功進步的速度也相當惊人,若不趁他尚未茁壯前拔除,日后必是心腹大患。況且,他手上所持的兵器非常奇怪,如此強烈的怨霸之气,居然能傷及自己靈体,這等神兵,可從未在大陸上的神兵譜中听聞,非取到手好好研究不可。
  現在一切的演變都在自己掌握中,所有高手都已調開,若是寄魂于石存忠仍不能掌握大局,自己也還可以提升力量。便算真有天大誤算,自己數日前便在暹羅地下埋藏特殊礦石,只要一引爆,便會毀去護佑暹羅城的地气結界,釋放出的威力,可以將整座暹羅城炸翻到天上去。
  不過,盡可能不要做到這么惊世駭俗的一步,雖然說這樣或許可以重創城中的花次郎,趁傷取命,但暴露了形跡,仍是得不償失。
  魂魄分离之術,是黑魔法中极深奧的秘術,自己為策万全,分魂三份,一份留于肉身,一份寄于石存忠体內,一份浮游在此。
  眼見那小子越戰越勇,雖然已多處受傷,但面對石存忠、東方玄虎兩方夾擊,兀自只攻不守,戰意惊天,著實不易對付。
  他皺起眉頭,徐徐運轉自身天心,要將三分之二的元靈融入石存忠体內,拼著露出形跡,也要施展天位力量,一擊轟殺這必成大患的小子。
  隨著元靈傳輸,黑影緩緩晃動,模糊不清,忽地,他驟然一震,身形重凝,瞪著前方突然出現的身影。若是對方趁他傳輸元靈時出手偷襲,那他早已吃了大虧。
  前方數丈遠處,一襲美麗的白色倩影,在空中冉冉飄動,風吹衣袂,真似神仙一般的人物。
  “對不起,打扰您了,請您就此罷手好嗎?”
  誠懇地把話說完,她更深深地一鞠躬,以示誠意。
  會在戰場上用這語气說話的,除了風華更有何人。難舍离情,她一直遠遠跟在蘭斯洛身后,東方府第內的大戰,靈体的她無能為力,卻在察覺到石存忠身上异樣的黑暗波動后,追尋來此,抵住這操縱源頭。
  “我家大哥縱有過錯,罪不及死,今日請您放他一條生路好嗎?”
  假如蘭斯洛在此,听見這話必然暴跳如雷,可是向來不擅与人交涉的風華,此時此刻,也只能用這樣的方式表達。
  絕世美人不管到哪都是占點便宜,風華怯生生的嬌顏,令他也不禁心中一軟,而感覺不到風華身上剩余無几的靈力。他只將眼前的芳魂,當作低級鬼靈看待,叱道:“無知孤魂!休阻了本座大事,快快讓開!”或許因為魂魄分离之故,這聲音沙啞難听之至。
  “殺生有傷天和,魂魄分离之術更是武煉(王月)族的禁咒,您這樣強大的修為,又何必…”
  他心中一惊,万難想到這瞎眼女鬼,竟能一語道破自己所學來歷,莫非也是個深藏不露的術者,當下已起殺念,兩手慢慢凝聚起黑气。
  “快讓開,否則打得你魂飛魄散!”
  風華又非蠢人,既感應到對方雙手凝聚邪力,怎會不知他說這話只為松懈自己戒心?今日之事,看來終非言語所能解決。
  她將頭一抬,勇敢地說道:“我是不會讓的,您要對付我家大哥,先打死我吧!”
  對方早已有備,不待她說完,飛身掠近。由于感應不到風華体內的靈力,在研判風華并非刻意隱藏后,他判斷這女人縱然高明,現在卻因某些理由,靈力處于生命中的最低點,正是下手鏟除的最好机會,因此他兩手運起的黑气團,是專門對付靈体的邪法,一經触及,立即將她吸化分解,徹底消滅。
  可惜,因為作夢也想不到風華的來歷,他犯上了平時不會犯的錯誤。
  縱然靈力已將耗盡,但頂級的術者,仍可以拼上維持生命的最后火焰:先天元气,只見風華胸口衣襟,忽然出現不正常的波浪起伏,他見狀大惊,卻仍不相信自己的荒謬猜測。
  “當!”的一聲巨響,強大聲波化為沖擊震力,掃往招式范圍內的每寸空間,被波及的云層,剎那間消散無蹤。
  “寂滅心鐘!怎么可能……西王母!”
  黑袍人駭然惊退,口中發出怒吼。風華以維持肉体生命的先天元气,不顧一切推動心鐘,更在第二響之后,將所有能量化為靈波,不顯外相,只隨每一下心鐘震動遠遠放射出去。
  旁人或許感受不到這威力,但在黑袍人眼中,此時的風華,化作了一顆太陽,將和煦的光与熱,普照每一個角落,而那充滿正气的圣洁光輝,和自己的邪惡能量背道而馳,每道光線都像是最熱的火焰,讓自己猶如万火焚身,痛苦不堪。
  他想施術遁走,但給風華的圣光籠罩,失了先机,邪力大幅萎縮,什么術法都施展不開;想反擊,但還沒貼近風華十尺范圍,就給圣光燒得靈体几乎消融;躲入地下,圣光無處不在,仍是令他灼痛難當。
  這時,黑袍人才曉得,兩千年來未曾問世的西王母一族,竟超越現今水准這么多!
  黑袍人大恨,若是自己肉身在此,怎會遇此困厄,便算是靈体,若能三靈合一,以自己法力定可不受圣光影響,偏生如今只剩三分之一的邪力,又失了先机,自然不是為了保護蘭斯洛豁出一切的風華之敵,當下只能勉力張開一個黑暗結界,抵住圣光,免得靈体在此消彼長下,就此被淨化蒸發。
  “賤人!你用先天元气推動心鐘,我不信你有那么多壽元,看你撐得了多久!”
  黑袍人的猙獰怒吼,風華听在耳里,只有淡淡一笑。自己雖是拼命一搏,但這人卻不知道,如果自己再提升圣光強度,轉眼間就可以將他蒸發,不用持續耗損先天元气。只是生命可貴,自己不愿為救一條生命,而傷害另一條生命,這才与他干耗著。
  先天元气若然耗盡,自己便算靈体回歸肉身,也沒法再活轉過來,可是眼下只有這個辦法,希望蘭斯洛盡早脫險,其余的,也顧不得這許多了……
  黑袍人數度想反扑遁走,卻全給風華的神圣光輝震住,不甘心地連連怒吼,就在彼此僵持之時,空气驀地轉冷,漫空冰線洒成無形巨网,令空間中每一寸盈滿刺骨冰寒。
  (怎么偏偏在這時候……)
  風華大惊,自己正拼盡先天元气,全力鎮住此人,偏偏長老們合力施為的搜捕思感,卻怡在這節骨眼到來,自己如果還抗命不歸,那就要力分兩面,這樣一來,雖說西王母法力深厚,但也撐不過一時三刻了。
  黑袍人似也察覺到這點,故而全力反扑,迫近風華身邊,逼她要加倍發出圣光,將人驅退,法力如流水般消耗降低。
  撐不住是必然的,然而風華并沒有放棄的打算。
  人說危急之時,生平种种會在腦里流過,為何此刻自己腦中仍是一片空明呢?
  也許……已經确定的心,沒必要反覆确認,自己并不需要靠那些回憶,來加深信心。
  “…大哥……往后你自己要保重……”
  說著只有自己听見的低語,風華雙目一睜,雪艷容顏充滿凜然之美,她預備將体內元气做最后的放射。
  “……”
  但是,在她發力之前,一股心電靈波筆直傳入她腦內,勸阻她的動作,并且告訴她:一切都可以放心了……
  “你已經來啦……有你在這里,我就放心了……一切就交給你了……”
  确認訊息無誤,風華肩頭緩緩松懈,停止所有圣光的放射,臉上浮現了一种安心、歡喜,卻又有几分悵然的微笑。
  “大哥……保重……”
  一聲低語,風華的身影在空中緩緩消褪,終至隱沒不見,漫空冰線亦隨之散去,一切仿佛從未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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