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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太古魔道


  艾爾鐵諾歷五六五年十二月二日自由都市法雷爾夜色籠罩大地,正是一般人就寢入夢的時間,如果從上方眺望,鎮上僅余十數盞燈火,明滅不定地閃爍。除了旅社中飲酒作樂的江湖豪客,偶爾響起的几聲狗吠,是夜晚唯一的聲音。
  法雷爾原本就是個安靜的小鎮,居民們以農牧為生,為了應付第二天的工作,都早早入睡。
  只是,誰都沒想到,這個夜晚卻成了日后居民們永難忘怀的悲慘記憶。
  當几聲惊恐慘呼讓部份居民從夢中惊醒,他們詫异地發現,窗外不知何時起已燃亮火光,起初還像是哪家意外弄翻了燈火,可沒有多久,火勢一發不可收拾,有靈性地向四周竄去,立刻就把十余間房屋吞沒在赤焰里。
  而伴著鮮紅火焰,窮于奔逃的居民,看到了不可思議的東西。几個原本也是法雷爾的鎮民,一手拿著火把,一手拿著鐮刀、鋤頭、菜刀……之類的利器,大揮大砍、殺人放火。
  他們腳步遲緩,每一個動作都像是年久失修的机械般僵硬,但是,從那呈九十度傾斜的脖子、半脫出眼眶的眼珠,誰都明白他們已非生者的事實。
  受這群亡者的追殺,鎮民們惊慌地竄逃。不過,一些住宿在旅店中的江湖人物,卻毫不畏懼,紛紛抽出兵器,打算斬殺妖物。
  比起不會武功的常人,他們自然勇猛許多,但碰上了已死的亡者,尋常刀劍全無作用,反而在削掉行尸半邊腦袋的同時,給行尸咬住咽喉,掙扎之后就此气絕,然后又成了新的行尸,開始攻擊旁人。
  死者人數超過生者,并沒花上多少時間,而它們更堵住了出村的數條要道,慢慢朝內捕殺、放火驅赶。一時間血流遍地,火光中,慘呼聲、獸類悲鳴聲連續不斷;原本只有魔導師才能看見的紫霧,也濃得肉眼可見,伴著焰紅火舌,凄厲絕倫。
  而這,就是呈現在赤先生眼中的景象。
  与騷亂發生的源頭成反方向,眾人所住宿的旅店,尚未受到波及。而當感受到不尋常的咒術波動,赤先生第一時間察覺,起身望向窗外,得到了与華扁鵲相同的答案。
  “不是已經將他甩開了嗎?為什么會被找到?”
  足以傲視大陸的丰富江湖閱歷,讓老人迅速找出解答。
  “失算了,武煉的野性血統,加上近乎天位的靈覺修為,讓他把大雪山的追蹤術突破极限,純憑直覺地掌握我們的方位,銜尾追上。”
  有了答案,老人的困惑卻不減。
  “沒理由啊!以嚴正的武功,我應該在五百里外就察覺他的存在,為何直到他施了法才發現。憑他的微末功夫,絕不可能做到這种程度,那么,是有人在幫他……難道是……”
  一念至此,老人的右半腦忽地劇痛,如万針齊刺的痛楚,立刻疼得他無法思考,重重跌坐在地,不停打顫。
  与地板碰撞的聲響,惊醒了愛菱。朦朧雙眼,先是為了窗外的异常景象大感困惑,繼而看見坐在地上,手按右腦,面露痛苦神色的老人。
  “老爺爺!你怎么了?”
  “碰”的一聲,房門被粗魯地一腳踢開,白飛手持光劍,緊張地闖了進來,厲聲道:“幽冥王來了,快走!”
  情勢緊急,白飛見著赤先生的异狀,一時也不及細問,二話不說,將人背起,領著愛菱就下樓。
  門外這時早亂成一團,各間旅客、伙計無頭蒼蠅似地奔走。白飛背著赤先生,手牽愛菱,逕自走出大門,快步走入一條巷子,几下轉彎,与正守候在一堵土牆邊的韓特、華扁鵲會合。
  看見一路上的混亂情況,愛菱除了“幽冥王來了”,完全弄不清楚自己到底身處在什么樣的環境里,這時白飛已放下赤先生,她看見老人病發,嚇得立刻湊上去照料。
  “老爺爺,你還好嗎?”愛菱最擔心的是,要是老人像上次那樣再膨脹起身体,凶性大發,那她就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了。
  “還……還好,我沒事。”赤先生喘息著回答,聲音雖然疼得發抖,卻逐漸回复平穩。
  他正在极力鎮壓另一個人格的反噬,原本強行將之壓下的封印,因最近的勞心勞力而被削弱,而另一個人格的反噬力又比預估要強,現在突然發難,他雖有把握將之鎮住,卻已無能再顧及另一邊正醞釀的危机。
  愛菱道:“真的可以嗎?要不要醫生看看?”
  “醫生說,不像是馬上會要人命的病。”華扁鵲冷冷道:“而且現在不是看病的好時候吧!”
  “說得好,只要不會馬上死,那么就等一下吧!”韓特道:“敵人已經殺上門來了,有病也得擱著,小白,現在是什么情形?”
  “很遺憾,似乎与情勢大好相去甚遠。敵人在我們毫無戒備的情形下摸上門來。”白飛道:“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華小姐不知什么時候下在我們身上的結界,因為它,幽冥王暫時找不到我們,所以正用小伎倆逼我們現身。嘿!我敢說,他老人家一定正在某個制高點,俯視鎮上的一切。”
  “剩下的我來補充吧!嚴正對整個鎮施放了一种亡靈結界,當里頭的生物死亡,靈魂會為他所吸納,肉体則成為行尸。”華扁鵲道:“這种結界遇到日光就會自動消失,不過,我想我們沒有等天亮的余裕。如果還想見到明天的太陽,唯一可行之計,就是趁沒被發現以前撤退。”
  兩人一面說話,殺伐之聲也逐漸逼近,肌膚也慢慢感受到火焰的熱度。
  “整個鎮都在結界范圍內,我們离開不會被嚴正發現嗎?”
  “一物制一物,我有個咒語可以瞞過嚴正,暫時讓結界開一個小洞,如果你們的動作夠快,又沒有引起會讓他發現的大騷動,等他發現我們离開,天都亮了。”
  喊打喊殺的聲音震天響起,可是沒有多久,就變成了惊呼、痛叫,与瀕死的哀嚎聲。不時還可以看見外頭有人影,從巷口奔逃而過。
  “根据上次經驗,大家都明白幽冥王与我們的武功相距甚遠,我想應該沒有人在能避免的情形下,要去和他老人家正面作戰吧!”象征性的确認,白飛道:“那么,我們全体撤退,赤老先生由我背,華小姐帶好愛菱,謹在此預祝大家好運,一起觀賞明天日出。”
  簡單几句話,白飛決定眾人方向,正要開始行動,忽然發現韓特面有不豫。
  “怎么了,吾友,有什么事讓你困扰嗎?”
  “小白,我覺得……我們是不是該……”
  “呵!吞吞吐吐的,難道你想爭取背赤老先生逃命的神圣任務嗎?這會嚇到我的喔!”
  察覺到友人真正的心意,白飛刻意提高了聲音,“還是,你覺得我的決定不對呢?韓特。”
  無視已經在巷口響起的連串慘叫,白飛直瞪著韓特,眼神中的嚴厲,甚至帶著責備的高壓意味。
  默默承受友人的目光,韓特為之沉默,他知道摯友在催促些什么,而惡魔島生涯鍛煉出的職業式思考,也讓他對自己的遲疑感到厭惡。不過,他心里有某個部份,正在猶豫不決,就是無法乾脆地照這具有至高正确性的決定去做。
  良久,他終于壓下了那股沖動,抬頭道:“你說得對,迅速撤退是最正确的作法,我們快走吧!”
  在一旁的愛菱,确認赤先生沒有大礙后,將注意力轉到僵持中的兩人,當她听清楚了兩人的交談,再意識到目前的整個情勢,腦中不禁有些亂哄哄的。
  如果說,殺人放火是嚴正用來逼出他們的手段,那么,不也就是自己一行人,把法雷爾的無辜鎮民給牽連到了嗎?
  他們都是善良純朴的一般百姓,過著与世無爭的農牧生活,卻莫名其妙地卷入江湖風波,凄慘地死去,這些責任難道不是自己該負的嗎?為了彌補這些,應該要主動出面阻止,并且盡量搶救生者才對。以韓特、白飛的能力,沒理由作不到,而任何一個有仁義之心的武者,也都該有這樣的想法啊!
  那么,為什么他們說要走,這樣那些已死与正面臨死亡的鎮民,又該怎么辦呢?自己是不是听錯了呢?
  望向韓特,再望向白飛,他們的表情告訴愛菱,自己沒有听錯。但看討論中的三人,個個正經嚴肅的樣子,少女感到自己价值觀錯亂起來。
  這時,巷口傳來細微呻吟,一名給行尸砍破肚腸的中年男子,一時未死,勉強支撐著爬行逃走,到巷尾發現巷中有人,張著嘴求救。
  注意到他而且當回事的只有愛菱,她赶緊拉著華扁鵲的手,喚道:“華姊姊,華姊姊,那邊有個人,你不救他嗎?”
  “救?救什么東西?”華扁鵲頭也不回,似乎感到厭煩一般,右手微微一揚,繼而專注在与韓白兩人討論脫离結界的方法。
  惊覺呻吟聲突然停止,愛菱回過頭去,只見那名男子給一枚短針射在眉心,哼也不哼地气絕了。
  并不是沒看過死人,但有生以來,這是第一次看見一個無辜的死者,近距离死在自己眼前。給那不甘、怨憤的凸瞪雙眼瞧著,愛菱張大了口,腦里轟轟作響,剎時間連有沒有呼吸都忘了。
  “華……華姊姊!”几聲顫抖的叫喚后,少女整個爆發開來,“為什么?為什么你不救他?這個人明明可以救的啊?為什么?你告訴我啊!”
  “你真煩啊!”
  一聲抱怨,華扁鵲轉過頭來,臉上的表情如平常一般冷漠,但同樣的表情,此時在愛菱眼中,卻顯得特別冰冷。因為,這是第一次,女殺手有了足以匹配其表情的冷酷行為;或著說,這大雪山內無人不懼的黑袍女郎,只是恢复了真正的自我!
  “那么想救人就去救啊,外頭還有很多人可以給你救呢!”華扁鵲冷冷道:“我不打必輸的仗,也從不做沒有意義的事。今晚這里死那么多人,難道你通通能救嗎?這里才救了一個,外面就死了十個不止,這樣子的救人有意義嗎?不過是种自我滿足的偽善,和時間与人力的資源浪費。”
  “可是,這是每個人都應該做的事啊!我們總不能……”
  “每個人都該做?那你去請嚴正老頭來救人吧!”華扁鵲道:“別把什么事都想成理所當然。你想救人,你有這份實力嗎?如果必須勉強別人去滿足你的行善欲,這不是很可笑又可恥嗎?”
  冷酷的言語,將愛菱壓得完全還不了嘴,只能任一字字擊打在胸口。
  “世上不是只有對的事才會發生。沖出去救人,是件很簡單的事。但是出去以后呢?被敵人發現,追下來殺光這里所有人。那時誰來救你?你又怎去救被你拖累的同伴?我倒想听听看。”華扁鵲道:“闖蕩江湖,不是只憑運气,如果不想永遠成為別人的負累,你就要以別人的立場來想一想。”
  這番話不僅壓倒了愛菱,也讓韓白兩人為之沉默。他們也都有過這一段日子,在惡魔島上的士兵都知道蜥蜴的故事:不管尾巴再怎么不愿,為了整個身体的存活,就必須被切斷。
  切斷尾巴是蜥蜴的責任,如果用在個人對個人的關系,一定會被批評為自私,但是,當蜥蜴成為一整個團体,為了大多數人的存續,切斷尾巴就成了必須的犧牲。他們兩人都曾執行過切斷的工作,也都曾面臨相當的心理負擔,盡管非己所愿,最后仍是將之克服了。只是,此時見到愛菱面臨這關卡,心中還是有很特別的感受。
  江湖閱歷尚淺,愛菱根本不知道怎么去面對這番話,她覺得有些東西不是這樣,但卻又無法反駁這番話的正确性,無奈之下,她將目光移向其余的伙伴。
  韓特第一個轉過臉去。
  “抱歉了,愛菱。”白飛仍是一派溫文,但那抹平常讓人安心的微笑,在此情境下看來,只覺殘酷,“除非你能像上次那樣提出奇跡點子,不然我必須以我們自身利益為重。”
  為了尋求奇跡,最后,她把目光移向赤先生。
  老人本來想說些什么的,但忽地心念一動,慎重地搖了搖頭。
  唯一希望宣告破滅,又得不到任何支持,在兩种相反价值觀的激烈沖擊下,少女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旁徨与迷惑。
  果真是自己太單純了嗎?還是說,体認并接受某些事實,是長大必須付出的代价呢?
  她并不覺得自己有錯,可是,如果自己真的是對的,為什么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呢?反之,華姊姊的論點,听來再正确也不過,但自己卻偏偏無法坦然接受!
  想著、想著,愛菱突然好想大哭一場。
  “好了,我們時間不多,大家快走吧!”白飛催促著。
  這個表現看在旁人眼里,可能會覺得他膽小怕死吧!不過,了解友人至深的韓特,很明白他僅是在貫徹自己的人生准則:選擇最正确的那條路,快步直走到底,絕不停留、絕不回頭!
  只不過,看見愛菱的表情,韓特忽然有种忍不住的悸動,一种早在多年前就消失的感覺。
  這時,巷外的情形又變,一名哭紅雙眼的三歲女孩,嚎啕著尋找著母親,在几番尋找后,眼前出現了母親張開雙臂要擁抱她的身影,少女開心地笑起來,大步跑過去。
  然而,給淚水弄模糊的眸子,并沒看清母親的雙眼失去光亮,半斷的頸子沾滿血污,大張的雙臂握著兩把鐮刀,像狩物而噬的母螳螂,預備熱情迎接她。
  饒是腦中正為兩种价值觀沖擊不休,當眼睛瞥見這幕景象,仍是給予愛菱強烈的震撼。
  “我該怎么做呢?該怎么做才是對的呢?”
  而在腦子有回答之前,在少女意識到自己行為之前,她的雙腳已經邁開大步,急奔過去了。
  “笨蛋!”白飛惊呼一聲,伸手阻攔,卻遲了一刻沒有抓住。在百分之一秒的猶豫后,他怒道:“不管了,我們走吧!”
  “小白!”
  白飛皺起眉頭,卻沒有回過身,他知道,自己最害怕也最不愿意見到的場面出現了。
  “從惡魔島上与你見面開始,我就一直覺得你頭腦很好,講的話也都很對。這么多年來,你對我做的建議從來沒有錯過,一直到現在,我也還覺得你是對的……”
  “韓特!你……”
  “不過啊,大概就像剛才華大美人說的一樣:世上不是只有對的事才會發生!”
  話聲隨著急速掠風聲結束,而當感到友人已不在原地,白飛听見了背后女子的冷哼。
  “哼!真是遺憾,到最后仍然事与愿違啊!”
  愛菱三步并作兩步,急速奔出巷口,手里扣住兩發自制粗劣火藥彈,當看見行尸手中兩柄鐮刀交錯揮下,她毫不猶豫地將火藥彈擲了出去,自身同時往那女孩飛扑。
  “轟!”
  火藥彈爆炸,行尸嚎出震天慘叫,愛菱以連自己都難以相信的俐落動作,扑倒女孩,在地上連打几個滾,避開爆炸范圍。
  (干得好!)
  心中暗贊一聲,更為救人成功而喜悅,愛菱拿穩身形,卻感到背后熱气迫近。那行尸一時未死,竟嚎叫著向她扑來,圖個同歸于盡。
  (這下完蛋了!)
  當這想法在腦海中出現,耳后勁風尖銳驟響,一柄沉重快劍及時揮起,迅雷不及掩耳間,便將行尸大卸八塊,遠遠飛出。
  “喂!笨丫頭,你沒事……”
  問候的聲音,嘎然而止,愛菱睜開眼睛,登時明白了韓特停住聲音的意思。被她摟在怀里的女孩,終究來不及避過那一下鐮刀交揮,給割斷喉嚨,就在愛菱怀里斷了气。
  原本的欣喜盡成泡影,兩行眼淚立刻從少女眼眶流下。
  “喂!這不是哭的時候啊!你赶快把尸体放下,她沒多久也會變行尸了,對,就這樣放下,然后离開這里找地方躲。”
  听清韓特的話,愛菱惊問道:“我去躲?那韓特先生你呢?”
  問題很快便有了答案,一抹駭人黑影無聲無息地矗立在韓特身后,無比肅殺的感覺,完全籠罩住兩人。
  “嘿!終于給本座逮著,這次,終于多了個新角色啊!”
  “呵!老鬼,你也終于換了登場的首句台詞啊!”
  從聲音里,韓特听出嚴正已從上次的暴躁中回复,成為了初遇時的冷靜,還更添肅殺气息。明白生死只在一瞬間,他反手就是一劍,同時預備藉勢拉開距离,帶人逃命。
  “長輩說話卻不肯听完,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不知禮數。”
  淡漠的語調間,回斬的一劍在半空中給硬生生停住,像是給一樣看不見的東西阻擋,韓特不胜詫异,因為配劍并非凡鐵,出道至今,任何敵人都需為此忌憚三分,現在居然給隔空架住,這是前所未有的奇事。
  “說來本座還該感謝你們三個小輩,若非受到你們的刺激,本座亦不能再行突破,讓白骨陰煞功更上層樓,達到目前的最高境界,幽冥邪神!”
  這番話說得韓特心里發毛,本來就已經強絕的敵人,武功再有突破,自己怎能再与他抗衡。當下把心一橫,孤注一擲,飛腳先以巧勁將愛菱遠遠踢開,跟著旋身躍起,當頭便是一劍。
  長劍爆亮成一團白光,像流星一樣墜射敵人,更在中途一化為三,看上去玄奧莫測。
  “三天劍斬,劍仙李煜的惊世一劍,昔日斬開艾爾鐵諾歎息之門的絕招,無怪上次令老夫慘敗。”嚴正冷笑道:“但為何這能斬天劈地的一劍,在你手中毫無原創者的半成威力啊!”
  說話同時,嚴正手不抬、身不動,只是往韓特看上一眼,沒等劍光再由三化一,韓特突然覺得全身劇痛,像是給一堵堅硬至极的無形巨牆高速迎面撞著,耳中立即便听到骨碎聲,劍勢潰散,鮮血一噴,就往后倒去。
  嚴正微吸一口气,正要追擊,后方已如預期一般響起劈風聲。
  “終于肯出來了嗎?”
  雙臂一展,嚴正神功再發,沛然气勁將沖上來的白、華兩人,震得在空中連翻几個筋斗,打跌落地。街上同時還有几具行尸,給這气勁碰著,立時散得四分五裂。
  這邊韓特剛摔落地,給扑上來接人的愛菱迎個正著,不致傷上加傷,抹抹嘴邊血漬,苦笑道:“唉!真是沒有搭檔默契啊!我本來還希望你趁這時候逃跑的……”
  另一邊的白飛、華扁鵲,則是同感駭然。他們剛剛聯手一擊,當幽冥王發力時,突然感到周圍虛茫縹緲,如墜黑暗迷霧,什么方向都拿捏不住,頭暈腦脹,跟著就給凌空一擊,打得气血翻涌,跌落地上。
  “不是劈空掌之類的東西,是咒術嗎?”最精明的腦袋立即運轉,由嚴正的手足不動,白飛肯定這不是尋常的破空類武學,先向身旁的女魔導師要求監定。
  “不是,至少不是尋常的魔法。”華扁鵲只說到這里,因為幽冥王跟著以行動說明了一切。
  就在眾人眼前,嚴正提升功力,身后的一片虛空里,刮起陣陣旋風,跟著,一個半透明的八尺巨像,慢慢凝結成形。蛇首人身,型態猙獰,碧磷雙瞳,血紅長舌,不單是外型恐怖,光是那股陰寒的壓迫感,就讓場中四人打從心底為之戰栗。
  “你班小輩真有眼福,能見到本座的幽冥邪神,并喪命于它手中。”
  得意的話語,令實戰三人組同感一凜。他們知道這是什么了。
  武煉的引神入体,是一种吸納附近的浮游陰靈,暫時增長功力的邪功。
  最常見的用法,就是像嚴正的白骨陰剎功初段,吸納死去動物的陰魂,以為己用,隨著功力漸高,一次吸納的數量也越多,但到了傳說中的最高境界,便能將千百陰魂聚為實体,化為陰神,恃之攻敵,無人能擋。麥第奇家的睥世七神絕,就是這類武術的顛峰成就。
  白骨陰煞功的頂層功力,赫然也有著相同效果,雖然僅有一神,卻已是地界級數里駭人听聞的修為,更令三人心頭大震。
  華扁鵲低聲道:“老家伙傾巢而出了,构成這陰神的全是真貨!”
  白飛倒吸了一口涼气。引神入体雖然號稱是吸攝陰魂,但真正吸到的,往往只是易于控馭的低級動物靈,隨召隨散,負擔与反噬都小;嚴正的這尊陰神,若真全由人類魂魄所构,至少也犧牲了近千人命,在怨气催化下,威力更是難以估計。
  “要拼命了,等一下我去纏住老家伙,你去把韓特拖走,我再想辦法脫身。”
  “真好笑。你憑什么東西去拼命,老頭子任意一下你都未必能接下,送死還快些。”
  “憑這個!”
  白飛低喝一聲,全身肌肉突然迅速膨脹。上趟愛菱使用的七煞迫魂,他當時便已記住七處穴位,這時以無相訣運轉真气,自行于体內刺激穴位,立刻便產生相同效果。
  “交給你了。”
  筋肉充气似的鼓漲突起,撐裂衣衫,白飛將光劍舞成一團藍光,整個人便往嚴正大步沖去。背后,華扁鵲趁机往韓特一方赶去。
  “這等三流伎倆,還敢再用,愚不可及!”較上次功力遠增,此番嚴正完全不感威脅,眉頭一揚,身后陰神吞吐紅舌,凌空截擊白飛,几招之后,輕易地占了上風。
  華扁鵲搶至韓特身邊,此時兩旁街道均已著火,赤焰、黑煙籠罩著上方天空,灼熱的感覺更使人焦急,几具行尸靠近了過來,韓特內傷沉重,砍開兩具后不住喘气,愛菱引火把燒了一具,另有兩具正要砸下,給及時赶來的華扁鵲出掌推入火屋中。
  “喂!鬼婆!”見摯友迭遇險招,韓特劈頭就問,“除了挨臭丫頭的鬼針,還有沒有什么可靠辦法,能讓我瞬間暴增几十倍功力,去和嚴正老鬼拼個你死我活!”
  “有!”華扁鵲回過頭來,神色森冷,“你伸長脖子,讓我現在殺了你,再用獨門秘法把你化為金僵魔尸,就可以与現在的嚴正一拼,至少有四成胜算,就算贏不了,也夠時間讓大家撤退了。”
  詭异的提案,卻由于發言者的表情太過正經,反而使韓特一時間不曉得該怎么回答。
  “你這提案一點可行性都沒有,假如要這樣,那還不如讓小愛菱幫你刺個七針,比較有實效。”
  “姑且不論副作用,被刺到之后會變成那种肌肉暴漲的丑樣子,一點美感都沒有的東西,你認為我會用嗎?”
  “你……你這女人要美不要命啊!”
  這邊還沒獲得結論,另一邊的白飛,面對似實卻虛的幽冥陰神,攻守兩難,更不時被陰神帶起的特殊幻境所迷惑,有力難發。要不是七煞迫魂的奇效,加上白家武學護身,早不知死到哪里去了。
  “你自己看著辦吧!要是還能動,就帶著小愛菱先跑,我和白飛會自己想辦法脫身。”
  簡單撂下一句話,華扁鵲縱身再回場上,加入戰圈。
  嚴正提起功力,幽冥陰神所向披靡,但心中微微一奇,上次白飛暴增功力時,似乎沒有持續這么久啊!難道他用的刺激法又改良了嗎?再一注意,白飛口鼻之間不住溢出鮮血,原本以為是与陰神交手所受的內傷,這時稍一思索,立明其理。
  “年輕人,你義气深重,本座很欣賞你啊!”
  七煞迫魂對体無害的主因,便是功力消散得快,但白飛為了支撐,硬是用無相訣反覆刺激穴位,使得功力不衰。但如此一來,便對身体造成嚴重傷害,雖有乙太綿身護体,也吃不消這巨大耗損,時間一長,內傷加重,止不住的鮮血溢滿了口鼻。
  嚴正加提內力,所幸此時華扁鵲赶至,并肩作戰,繼續在陰神的瘋狂攻勢下支撐。連拆几招,兩人都感覺到,每次陰神一動,周遭就化為一片深沉的黑暗,目難視物,耳邊尖聲嚎叫,鬼影幢幢,恍若置身地獄,連集中心神都難以做到,更別說招架無形無影的陰魂攻擊。
  “好吧!死馬當活馬醫。”韓特把心一橫,拉過愛菱,道:“再用你上次那方法,替我也刺上七針,我要和老家伙拼了!”
  還沒從剛才救人失敗的沮喪、挫折中回复,愛菱愣了一下,道:“我怕有點記不清楚了,而且,我現在也沒有針……”
  話沒說完,一根白晃晃的銀針,射插在她前方地上。瞧那樣式是華扁鵲所用,就不知是她百忙中擲出,還是被打脫手的。
  “沒時間了,快做吧!”
  禁不住韓特催促,愛菱深呼吸一口,鎮定下來,依著上次記憶中的穴位,一針針刺在韓特背上。
  七煞迫魂果有奇效,每下一針,韓特的肌肉就与白飛一樣,以惊人速度開始膨脹,撐裂上衫,連原本的內傷都大為舒服。
  哪知,七針下完,韓特驀地全身劇震,回過頭來,低聲道:“丫頭!你用的到底是銀針還是毒針?!”說完,七孔溢血,往后便倒,不醒人事。
  愛菱惊得魂飛天外,眼看華扁鵲正給陰神殺得汗流浹背,分身乏術,她轉頭跑進巷子,找施傳授她這套針法的人來解決問題。
  巷子里,赤先生撐著牆壁緩緩站起,滿面疲憊,已經暫時將人格反噬壓下,听得愛菱所言,大感詫异,道:“不,這是沒有可能的,你确定自己施針的位置對嗎?”
  听愛菱把一切說完,老人皺著眉頭連問几句,接著,一個念頭閃過腦里,他料到原因了。
  “我有辦法解決這個,不過,外面的另外兩個已經危如壘卵,再不搶救,十招之內就要死在嚴正手下。”赤先生道:“丫頭,一切靠你了,你等一下如此如此……”
  雖然對赤先生的吩咐感到難以置信,但此時已無選擇余地,愛菱點點頭,快步跑出巷口。
  巷子外,在不知是第几次的防御崩潰后,白飛、華扁鵲同時中拳,噴血飛出的同時,還被陰神半空攔截,再重重補上一擊,給擊出十余丈,筋骨欲裂,再也沒法作戰。
  輕易獲得胜利,嚴正邁開大步,走向兩人,心中對這群小輩上趟逼得自己如此狼狽,感到些許怀疑,但隨即被武功大進的喜悅所蓋過。
  “姓白小子,你以前不是呆過雷因斯嗎?現在就為你和你的朋友,做個最后祈禱吧!”
  “等一等!”
  正當幽冥王要做最后一擊,后方傳來少女嬌叱,回頭一看,一名個頭小小的丫頭片子,揮舞著那瘦小的拳頭,朝自己這邊飛奔而來。嚴正剎那間只覺好笑,光是從腳步,就知道這女孩完全不會武功,自己該怎樣對付這有勇無謀的小姑娘呢?
  為了禮儀,就用陰神一擊轟掉她的小腦袋吧!
  眉頭一緊,蛇首陰神的形体,再次隱現于背后。
  耳邊響起白飛的喝阻聲,愛菱邁開大步向前沖去,因為老人給她的任務,就是“沖到嚴正面前,重重給他一拳”。而就是知道自己拳無碎碗之力,嚴正只要動根小指頭就能制己死命,但拼命想挽救伙伴的急切、對老人的信心,支撐著少女快步向前沖。
  雙方距离漸漸拉近,十尺、七尺、五尺……
  當嚴正預備出手,不遠處土牆邊的赤先生,神色忽地一緊,面現青紫血色,左半邊身体慢慢地漲大起來……
  腦里動念要陰神出手,卻感覺不到陰神的反應。嚴正大為惊訝,驀地,兩旁燃燒中的民房,猶如火龍竄升,數道飛焰爆炸沖天,聲勢駭人;霹靂聲連響中,一股恐怖又恐怖的壓迫感,如參天巨岳,自背后將他震懾,不能動彈。
  半句話都說不出口,連串冷汗自額上淌下,嚴正只覺得自己像只給蛇盯住的青蛙,連呼吸都感到困難。總算地界頂峰的修為,讓他還有些微抵抗之力,強自鎮住快躍出胸口的心跳,他緩緩回頭,面對后方的壓力來源。
  但他看不到!
  勉強把頭轉到一半,卻只能見著一個比陰神更雄偉的十尺巨影,和一雙地獄膿血凝結成的朱紅雙瞳。睥睨眼神中流露出的滅絕殺意,清楚地告訴他:只要稍有异動,立刻便要橫尸當場!
  (校……校長大人!)
  向來不是膽小之人,更對自己武功深具信心,但此時恐怖的壓迫感,只令嚴正膽顫心惊,連反抗的念頭都不敢有。更奇怪的是,這股壓迫感似曾相識,竟与校長盛怒時的凜冽威迫一般無二。
  這血液僵凝的感覺沒持續多久,下一刻,一只瘦小的拳頭,打在嚴正胸口。輕微的力道,几乎讓人感覺不到拳頭的擊力,但隨之傳遞而來的純陽內力,卻委實非同小可。
  (王字世家的乾陽大日心法!)
  背后壓迫感忽然消失,嚴正這才發現自己給少女當胸擊中,并為著她使用的內力而惊訝,一時間不及運功抵御,給那股炙陽熱力破入体內。總算純陽內力并非有意施為,而他臨危不亂,出手震開少女,解去立時走火之危。
  “不好……哇!”
  嚴正大口鮮血噴出,給純陽之力逼入体內,正是引神入体功的首要忌諱,雖然入体不多,但也搞得全身筋血俱亂,而体內陰魂受純陽正气所逼,紛紛哀嚎著离体而去,還有些無處竄逃的,甚至開始反蝕宿主本身血肉。
  (再不壓下体內真气,我命休矣!)
  完全想不到第三次交手,又是落荒而逃的窘狀,嚴正气得毛發根根豎立,但顧忌自身傷勢,又懍于适才古怪的壓迫感,縱然不甘,也只得作罷!
  “好小輩,就讓你們再多活几時辰吧!”
  匆匆撂下一句,嚴正飛身而起,几下就躍得不見蹤影,只剩場中數人相顧愕然。
  只看到兩旁忽地飆起巨型火柱,卻又四散崩落,白飛、華扁鵲一點都不清楚發生何事。
  他們沒見到那個令嚴正心膽俱喪的巨影,只是訝异為何在愛菱搶上的前一刻,幽冥陰神忽地消失無蹤,嚴正回過頭去,就此一耽擱,便給愛菱當胸擊中。而看來輕軟似綿的拳力,竟將不可一世的幽冥王打得抱頭鼠竄,這也是完全無法理解的事。
  “糟糕!”
  連里傷都不及,白飛赶到韓特身邊。适才与幽冥王激戰時,他突然听不見友人聲息,便知大事不妙,只恨分身不得。現在危机一解,立即便赶去探看摯友。
  韓特七孔流血的模樣,差點把白飛的心髒都嚇飛出去。但無相訣一施展,他便發現友人僅是在深深沉睡。而華扁鵲隨后診斷,更确認這名看來死相恐怖的男子,只是陷入了一种完全放松、徹底松弛的睡眠狀態。
  “好家伙!我們被打得九死一生,你倒睡得挺快活!”心中一安,白飛回复了一貫的洒脫,“他好像不是用叫就能起床的,這种睡眠要睡到什么時候?”
  “不知道。這种症狀我沒遇過,無法判斷。”華扁鵲道:“套句老話,可能一分鐘,也可能是一輩子。而且,比起他來,我覺得我們兩個還比較需要看醫生。”
  “那……你還愣著做什么,還不快看!”
  “你們沒那种時間了!”
  蒼老嗓音傳入耳中,正是愛菱扶著赤先生緩緩走來。這時的老人,神色疲憊,滿面病容,但不知為何,白飛、華扁鵲都無法再像平常那樣談笑以待,或著說,一切的异狀已經沒法再用神跡兩字來忽視了。于是,他們以一种不含敵意的慎重,起身迎接老人。
  “老先生,您的意思是……”
  “你們兩個都很能撐嘛!畢竟還是年輕人身体好啊!”赤先生道:“算啦,在我老頭子面前,不必硬撐著。大雪山的護身勁向來沒什么搞頭,乙太綿身也不是万靈藥,就算你們現在能強壓傷勢,但若兩時辰內便要你們再戰一場,還會有這么好運嗎?”
  白、華兩人面面相覷,己身受的傷著實不輕,体力也將近透支,好不容易幽冥王嘔血而走,以為可以休息一下調理傷勢,但听老人之言,難道嚴正兩時辰內便會重新追來?屆時若沒有奇跡,韓特又昏睡不醒,結果必然是血濺當場。
  “嚴正的傷勢絕沒有外表那么嚴重,只要有兩個時辰,便能回复戰力。而那陰神現在記住了你們的靈波,立即就可以找到你們,華小姑娘,你還能再放几個不同的結界嗎?”
  若是平常,華扁鵲必然反唇相譏,但此時不明對方虛實,老實搖頭道:“材料用光了,倉促間找不齊全,勉強施放,也瞞不過那頭陰神。”
  “唔!我明白大家這時候有很多疑問,不過,如果還想活命,就跟著我老頭子走吧!”
  赤先生道:“至于韓特小子,看看你們誰背他上路,不到兩個時辰,他就會醒來了。”
  眾人舉步將行,愛菱看看周遭已將被燒盡的屋瓦余燼,再看看地上的焦黑尸首,遠方仍有行尸走動,悲鳴漸弱,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老人拍拍她頭頂,和藹笑道:“丫頭,和你的石頭老子不同,你是個好心人啊!不過,這世上也有無法單純以好心腸解決的問題。放手吧!一切,就讓陽光來解決。”
  等陽光一出,塵歸塵,土歸土,扣除被嚴正吸納体內的不算,這些被拘束于結界內的靈魂,就會重新得到解放吧!
  愛菱很想再幫這些無辜人們一點忙,但這又是超出她能力范圍的事,老人的話,的确讓她心里好過一些。此刻,少女希望自己永遠不要有漠視今日所見場面的一天,并許諾將牢牢記住老人所說的話。
  只是,連少女自己也想不到,不久之后,這段話复誦于她耳邊,而那時候所伴隨的,是一場傷心的离別。
  照著赤先生的引路,一行人進了東北方山區,這不是往阿朗巴特山的方向,不過這時當然沒人理會這個。
  路上,華扁鵲眼尖,瞧見老人袖子外的左腕,不知何時起纏了密密麻麻的繃帶,上頭更寫滿紅字,心中一惊,只是礙于場面,沒有多言。
  在山路中匆匆赶了半個時辰,內傷在身的白、華兩人,均感气喘乏力,這時,赤先生要求暫且歇息,稍后再行。而在眾人怀疑眼光中,老人摸索進右側草叢里,撥開長草,找著一塊六角菱形的平滑岩石,拂拂塵土,石面竟是平滑如鏡,光可監人。老人輕咳兩聲,牽著愛菱坐上去。
  “呼!走這等山路,真是折磨老人家啊!”赤先生大口喘气,嚷著要愛菱幫他搧風。
  白飛与華扁鵲同感不解,因為此時并非休息的時机。但又不知老人葫蘆里賣什么藥,只得閉口不言。
  “呵,年輕人別著急。等會儿,你們背著韓小子往東走,過兩條溪,改往北方,約莫一頓飯功夫,會看到一座山洞,那里的樣子是如此如此……”
  老人描述細部景觀,清晰如在眼前。華扁鵲疑道:“你怎么會知道的這么詳細,以前曾經去過嗎?”
  “呵,如果我說,這只是因為我對這附近環境很熟,你接受嗎?對了,把這帶著,到時候用得著。”老人從衣袋中,找出了個烏黑鐵牌,遞給白飛,微笑道:“拿著這東西,你們就可以進去洞里。要是幽冥王追了上來,在那里,你們自然會得到庇護,將嚴正的殺傷力減到最低。”
  想到還要与嚴正再戰,身心俱疲累不堪的兩人,都有大喊求饒的沖動,況且,以這樣的身体,休養尚且不及,哪有辦法再激烈戰斗?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倘若你們動作夠快,說不定嚴正還追不上你們咧!”老人笑道:“而且,如果你們不去,韓特小子會一睡不醒哦!”
  听見事關友人安危,白飛也不得不強打起精神,問道:“這怎么說?”
  “你們進洞后,在里頭找一張平台,把韓特小子放上去,一刻鐘內,他自然會醒來。”
  “什么樣的平台?”
  “就像我現在坐著的這個一樣啊!”
  “什么?!”
  白飛大吃一惊,待要再問,愛菱插嘴道:“老爺爺,我們不跟白飛哥在一起嗎?不然的話,大家不是失散了嗎?”
  “這不成問題,反正我們就約在阿朗巴特山碰頭,只要沒給嚴正宰掉,總會碰到的。”
  赤先生露出一种山中老狐式的詭异微笑,道:“而且,幸運的話,天一亮,我們就會碰頭了!”
  沒給白飛提出疑問的机會,赤先生哈哈大笑,右手重捶在石台中心方寸處,只听得一聲清脆爆響,跟著,整座菱形石台轟隆作響,爆射出金色強光,直沖天際,將老人与愛菱籠罩其中,更照得白飛、華扁鵲睜不開眼。
  待得強光消失,老人、少女,甚至連整座石台,全都消失無蹤,像气化了似的,半點殘渣都不留下。
  “………又來了!”
  “每次都是這樣,這老頭不覺得煩嗎?”
  “我只慶幸韓特沒醒來,不然他一定會气得昏過去!”
  白飛与華扁鵲對望一眼,正如前几次一樣,兩人都有個共通疑問,這對老少究竟變到哪里去了?只不過,這次似乎有了答案。
  “阿朗巴特山!”
  白飛背起昏迷中的韓特,与華扁鵲往目的地直奔。半個時辰后,已抵達赤先生指點的所在,撥開及人高的長草,揮劍斬去阻礙藤蔓,這才在荒山蔓草間,看到了一座埋于土丘中的山洞,而洞口的模樣,更令兩人一看便傻了眼。
  整個露出土壁外的洞口,并非砂石,而是以金屬构成,雖然古舊,卻未有腐蝕痕跡,顯然是人工造成。
  “早知老頭指點的地方會有古怪,不過,總該不至于有殺人机關吧!”
  華扁鵲停了停,看見白飛正瞧著洞門頂的三個金屬大字發愣,疑道:“這是什么文字?
  又是什么意思?你懂嗎?”
  “你對太古魔道懂多少?”
  “只知道有這么一門東西。怎么了?”
  “這是許久以前的古文字,是太古魔道很高深的一環。這三字是某樣東西的縮寫,至于里面意思,以你這樣的知識水准,我很難和你解釋。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這三字的發音。”
  “哦!怎么念?”
  白飛露出一种古怪至极的表情,一字一字念道:“优·愛夫·喔!”
  “究竟是什么意思?”
  “別問!我敢以仙得法歌之名起誓,你絕不會想知道它的意思的。”
  進了山洞,里頭的東西是樣樣奇怪,上下四方俱是由金屬合成精練,哪里是山洞,根本就是個人工制造的建筑物,雖然歷經千百年之久,卻毫無損坏的痕跡。只是烏漆抹黑的,瞧不清确切大小,但感覺上,已是間极寬敞的廳堂。
  “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不清楚,不過應該是埋藏在阿朗巴特山周圍的太古魔道遺跡之一,不曉得有多久歷史了,真是了不起的地方,要是傳了出去,一定會造成大轟動的!”
  華扁鵲用魔法施放了一個小小的火球,照明周遭,兩人摸索一會儿,結果在一堵牆壁之前,赤先生所贈的鐵牌,發出共鳴細聲,金屬牆打開,顯出通道。兩人直行進入,也無暇細看身旁景物,快步通過,以此法連開十余道門,穿越十多個遼闊廳室,最后,來到一間圓形房室,在正中央,擺著一張連地的六角菱形平台。
  “就是這里了!”
  白飛歡呼一聲,將背上韓特放上了金屬平台,只听几聲細微的机件運轉聲,整個房間瞬時亮了起來,五顏六色的光點,在壁上來回閃爍。
  華扁鵲道:“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曉得,這些都是很高深的太古魔道儀器,我學藝不精,無法判斷,希望不是坏事。”
  白飛話聲一落,屋頂忽然翻出十余盞投射強光,一齊照射在平台之上的韓特。本在沉睡的他,全身骨骼交錯爆響個不停,跟著,十數根异質長針,自牆壁中射出,分插在韓特胸腹之間。
  “啊!”白飛一惊,剛要舉步搶上,卻被華扁鵲伸手攔下。
  “不妨事,這似乎是某种療傷法,對韓特只有好處,沒礙的!”
  “你又不懂太古魔道,怎知道這無害?”
  “醫生与女人是世上直覺最准的兩种生物,你怀疑嗎?”
  沒等白飛回答,又是兩道照射強光,斜斜射往兩人。白飛、華扁鵲只覺得受照射處舒泰無比,熱流陣陣,忙盤腿坐下,凝神運气,料理本身傷勢,沒几下功夫,就進入物我兩忘之境。
  也不知多久之后,當白飛自覺傷勢大為好轉,精神健旺,慢慢地睜開眼,只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笑著對自己揮手。
  “好慢啊!看來什么乙太綿身也不外如是嘛!”
  “韓特!”
  難以言喻的喜悅充塞胸口,一直守禮自持的他,也忍不住興奮地奔上前去,哥儿倆熱烈地擁抱在一起。
  “真是好險啊!差一點就以為我們兩個都要完蛋了呢!”韓特認真道:“小白,多謝你,你果然是我的好兄弟,我知道,不管最后發生什么事,你都會來幫我的。”
  衷心贊許,卻令白飛心頭一凜,繼而察覺到自己失態,急忙分開,改在友人肩上重擊一記,笑道:“韓特,你覺得怎么樣,沒事了嗎?”
  “嗯!這鬼玩意儿還真有點用,我很久都沒有那么舒服了。”
  韓特微微笑著,白飛看在眼里,無相訣的直覺忽然讓他有了一絲明悟。
  現在的韓特,好像有了些改變,在那樣假死還生走了一遭后,本來形諸于外的一些气勢,變得內斂,在無相訣之前,他整個人像是一個深潭,多了一些自己看不透的東西。
  “韓特,你似乎……有些改變了啊!”
  “可能吧!”韓特揮揮手臂,微笑道:“醒來以后,我也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能做一些以前做不到的事。”
  “沒問題就少廢話吧!”終于插上嘴的華扁鵲,冷冷道:“兩個時辰已經過去,如果被嚴正老頭追來,那你們就要下地獄去話家常了。”
  “對啊!”白飛泛起憂色,“趁他還沒來,我們得先研討個戰術……”
  “嘿!我有好主意。”韓特指著适才療傷用的平台,笑道:“其實我昏睡的時候,還听得到聲音,所以也還大致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你們想想,如果赤老頭能用這東西變走自己,為什么我們就不能如法炮制呢?”
  白飛搖頭道:“他用的那個是傳送台,你的這個是療傷床,那是不一樣的。”
  “沒試你怎么知道不一樣呢?別忘了,老頭曾說,我們能在天亮以前到,又指定過這張台子,就算不是同樣東西,也該有類似作用吧!”
  說得似模似樣,好像有那么几分道理,白飛把心一橫,招呼華扁鵲同上平台,加一個韓特,三人圍坐平台上。
  “知道嗎?我早想試一次變走自己的滋味!”韓特大笑道:“動身羅!”學赤先生那樣,一拳轟在平台中心方寸處。
  一拳擊下,整座平台應聲碎裂,正當眾人惊奇這金屬玩意儿為何如此不濟,整間房里儀器大亂,七彩燈光胡竄,瘋狂地自動操作起來。同時,更發出轟轟巨響,地下搖動,一會儿,竟連整座山洞都跟著地動天搖。
  “小白,這是怎么搞的?”
  “你還有臉問,我早就說外行人不要亂試的,現在闖禍了吧!”
  “唉!為什么跟著你們兩個笨蛋,每次結果都是這樣的!”
  三人在忙亂中找路,正要奪門而出,一把金屬合成的女嗓音,柔和且清晰地傳入他們耳內。
  “本飛行器即將啟程,請搭乘旅客于座位上坐好。終點預定地是阿朗巴特山,阿朗巴特山,預計將在一小時七分十二秒后抵達。謝謝使用本飛行器,祝各位旅客旅程愉快!”
  “這……這是什么鬼東西啊!”
  突來惊變,連華扁鵲這樣冷漠的人,也茫然四望,不知所措;當一陣劇烈搖晃將眾人搖醒后,兩旁牆壁自動開了几扇窗戶,從窗外的景物,刮進來的涼風,他們才惊愕地体會到一件事:自己現在正位處半空中!
  “我的天!那老頭指的是這樣的抵達法!”韓特失聲怪叫,不過樂觀的人總能想得開,“嘿!這樣也好,我看幽冥老鬼怎樣追上我們,在地下吃塵吧!”
  然而,樂觀者的最大毛病,就是樂觀得過了頭!
  “敬告臨時登机的旅客,您的登机程序不合規定,請速補辦登机手續,否則您將不能享有本机內的一切服務,并將于抵達后遭到逮捕!”
  再度響起的虛擬嗓音,令三人同感一陣不安。
  千万般不愿,幽冥王到底是在最后一刻赶上來了。
  涼風刮過耳邊,呼呼作響,韓特三人站上了飛行器的甲板,注視眼前奇景,嘖嘖稱奇。
  飛行器体積,比想像中更長更大,百余尺的蜿蜒長度,舉目望去盡是金屬机件,小山般的規模,對從不接触太古魔道的人,看在眼中,充滿違和感。韓特簡直無法想像,如此沉重的一個龐然大物,到底是憑什么飛上天的?
  “太古魔道這東西果然有些門道,看來應該好好籠絡小愛菱,將來送艘這東西給我,一輩子不愁吃穿了!”韓特神馳物外,計畫著美好的遠景。
  白飛与華扁鵲緊張之余,也感新奇。在大陸上,除了少數有翼人种与藉助器物,飛行能力是天位高手的特權,無論是魔法或是武術,要讓人如飛鳥,遨翔半空,就需要天位級數的修為方可辦到。因此,像此刻這樣徜風而行,實是平生頭一遭的經驗,要不是与幽冥王同行的感覺如芒刺在背,這就是一趟絕妙的旅程。
  不做言語,三人都在腦中籌畫剛才韓特提出的戰術。
  “大家知道為什么我們三次交手,最后雖然占了优勢,卻無法了結戰斗嗎?”
  “因為人家比我們三個聯手強太多了。”
  “錯!因為我們沒辦法給嚴正老頭強力一擊,不管他多強,只要我們能對他的要害重重一擊,一樣可以打敗他的!”
  無法施以致命一擊,這點三人都心知肚明。彼此實力相距過大,就算嚴正肯不避不閃,任自己在他要害上重擊十下,只怕也轟不破他的護体真气,又哪有辦法對他致命一擊,而雖然因為各自際遇,三人都曉得一些威力奇大的殺招,但礙于功力,又發揮不出應有威力。過去三次交手,根本胜得莫名其妙,如果一切照正常發展,自己三人尸骨早寒了。
  “嚴正老鬼一直看不起我們小輩,但這次不同了,剛剛醒來以后,我發覺自己功力大有長進,甚至能讓我用一些以前用不了的武功!”
  “唔!是三天劍斬嗎?”默契加上智慧,白飛立即把握到友人的意思。
  “不是那個,我有更厲害的。”韓特臉色一紅,不好意思說自己雖有長進,但仍未足使用那惊世劍招,之前几次出招,都得花上大半体力抑制劍招威力,且不敢使到盡頭,否則自己身体在劍落瞬間,就會爆成一團血粉。
  “我常說,干我們這行的,還是多留几樣壓箱底的比較安全。等會儿我就要讓嚴老鬼嚇一大跳,你們听好,我的策略就是這樣……這樣……你們有什么意見嗎?”
  白飛与華扁鵲互望一眼,后者眼中流露出“這就是你的搭檔嗎?”的同情眼神,白飛怪叫一聲,飛扑上去,死命掐住韓特脖子。
  “王八蛋,有這种東西為什么不早用?”
  “咳……那時我……咳……功力不夠啊!”
  “你到底還有多少壓箱底的,通通說出來!”
  “咳……秘……咳……密!”
  青影飄忽,微帶怒容的幽冥王,大步來到三人面前。
  此時飛行器的速度甚快,雖說平穩無震蕩,但風勢卻是极強,所有人都得花上不少功夫,才拿定身形,從嚴正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對于在這种環境開戰,心里十分顧忌,而這正是韓特所想制造的效果。
  嚴正口唇微動,似乎想說些什么,但最后仍是沒有說出口。
  “你一定是想問,還有兩個上哪去了?哈!果然是膚淺簡單的腦袋,永遠只有那么一句開場白!”韓特大笑道:“老頭,不用東張西望,這里沒有你最怕的東西,放馬過來吧!”
  韓特信口胡謅,卻說中嚴正最擔心的事。當壓下体內陰魂反噬,幽冥王最顧忌的,就是那瞬間所見的异象,只是极力說服自己,那多半是華扁鵲制造的幻覺,迷亂神智,自己一時不察,所以中計敗退。
  但理智上這樣說,卻仍有許多疑點無法解釋,只是暫且不理,赶來追殺這几個令自己頭疼一日強過一日的后輩小子。這時給韓特一說,那种不寒而栗的壓迫感,彷佛又出現在背后。
  本來打算天南地北瞎扯一通,盡量拖延開戰時間的韓特,對于自己一言之后,敵人立即魂不守舍的神效感到詫异,但隨即把握時間,向友人使個眼色,把正傳往華扁鵲身上的內力,加速送去,實行作戰計畫。
  (不,不可能……那一定只是華丫頭制造的幻覺)
  再次用同樣理由說服自己,嚴正抬起頭來,發現對面三名小輩神色緊張,鬼鬼祟祟。
  (他們在做什么?為什么把功力輸給華丫頭,啊!莫不是想聚力施展冰魄冥爪!真可笑,這么拙劣的計畫,當我是死人么?)
  猜到敵人策略,嚴正冷笑一聲,搶身逼近,因為忌憚上次异象,不敢運出陰神,僅是簡簡單單隔空一掌劈出。
  “動手了!小白!”
  亟欲試試長進后的身手,韓特率先奔出,舉起左臂,毫無花巧地擋下掌勁。
  (好家伙!)韓特惊于自己武功的增強,比預估中更高几倍,大喜過望,(真厲害,等一下要找赤老頭問個明白,那七針到底是什么大補法,這么管用……唉!赤老頭、嚴老頭,都是老頭,怎么最近總是老頭纏身啊!)
  想歸想,這熱血過剩的青年劍客,第一時間搶近,出拳還擊。
  嚴正則又是一凜,自己那掌雖未用足全力,可也絕非這群小輩所能輕易接下的,但事實卻擺在眼前,絕非幻覺,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交手,嚴正發現一件奇事,韓特的配劍不見蹤影,他赤手空拳攻來,而且,一招一式,虎虎生風,勁力、速度遠胜上趟交手,竟在這几個時辰內功力大進,自己几下大意,反被他逼得還不出手。
  除此之外,歷經連續劇斗磨練的白飛,也有長進,這時再度內運七煞迫魂法,体力狂增,与韓特合作無間,劍飛掌舞,盡數擋住嚴正的攻招。
  (功力暴增并非偶然,就算是用邪法刺激体能,能暴增若此的邪法實是聞所謂聞,他們又從何處學來?難道……真有高手背后操盤?)
  這么一想,胸中膽气再弱三分,嚴正如臨大敵,慎重以待,一時盡收攻招,要先看清眼前情勢。韓白兩人全力搶攻,雙方斗得難分難解。
  遠在十尺外的華扁鵲,仍跪伏地面,右手成爪,擺著冰魄冥爪的姿勢,潛運內力,源源不絕地往下輸去,進行此戰的關鍵任務。而看著韓白兩人并肩作戰,心中不禁欽佩,那樣渾成一体的高配合度,是自己永難替代的。
  再戰片刻,白飛終究傷未全愈,時間一拖長,七煞迫魂加深傷勢,力量大為減弱,只剩韓特獨力支撐;而嚴正顧慮漸消,白骨陰煞功的威力慢慢顯現,盡管陰神未現,但每出一掌,陰气籠罩四周,令兩人不住打著寒顫,落入下風。
  (華丫頭的模樣……已經快凝勁功成了嗎?)
  盡管不懼這等級數的冰魄冥爪,但給她加入戰圍仍是麻煩,橫豎這邊威脅已經不大,嚴正心念一轉,便要改攻華扁鵲。
  韓白兩人見狀,更是不顧一切地發動猛攻,极力拖延,再拆兩回合,畢竟嚴正技高一籌,出掌震飛兩人,急掠向華扁鵲。
  “丫頭,讓我考較考較你的冰魄冥□!”
  華扁鵲右掌往地面上一按,似是猛招前兆,哪知等嚴正一到,她斜身飛退,順著高空強風,輕飄飄地掠出十數尺,躲過一擊。
  (她說退就退,這等輕易,剛才就不是在凝運冰魄冥爪了……中計!)
  嚴正暗叫不好,后方已響起金屬爆裂聲,一柄透著耀眼紫芒的寶劍,裂地而出,射向半空。
  “韓特!看你的了!”
  韓特縱身一躍,下方白飛再在他腳底補上一掌,整個人如箭离弦,射向半空中的配劍。
  由于正處黑夜,嚴正到這時才發現,上方不知何時,已凝聚了大量的烏云,隨船而行,當寶劍与之接触,剎時間,金黃色的閃電亂竄,照得天空似若白晝,聲勢惊人。
  接著,電光如千万條靈動小蛇,迅速纏繞在寶劍周圍,等電能積蓄到頂點,劍往下落,正好迎著下方飛來的韓特。
  “哪有這般簡單!”正當韓特將要握住劍柄,甲板上的嚴正面色一沉,幽冥陰神驟出,鬼魅般地瞬間出現在韓特身邊,發力將他震開。
  韓特被重拳一擊,雖未受傷,但此刻身在万丈高空,無所憑藉,風力又急,立刻便給吹得老遠,眼看落腳處已墜出飛行船外,忽然一條長索擲來,借力一扯,重新回到船上,免去粉身碎骨之厄。
  白飛應變得宜,救了友人一命,剛想再有動作,寶劍已然墜落甲板上,帶著遠超想像的強烈電能,把甲板炸了一個烏沉沉的大洞。
  “哈哈哈∼到底是你們功虧一簣,可惜啊!可惜啊!”
  見到爆炸威力,嚴正暗暗心惊,更對于自己阻撓成功,慶幸不已。
  韓特的配劍,喚做“鳴雷”,是柄材質特殊且內含法契的寶劍。當持劍者將內力灌輸劍身,隨著輸入內力多寡,鳴雷便會自動召喚等量雷電,再將雷電存于劍身,持劍者恃之攻敵,戰無不胜。當年韓特先祖蒙人贈予此劍,珍而重之,成為家族至寶,而此劍另有一异處,便是當他們家族中人持劍時,會自動將反噬之雷電抵銷十之七八,不傷己身。否則引雷取電,縱是天位頂峰高手也不敢輕言承受,尋常凡人甫一接劍,就給化成飛灰。
  但饒是剩余的十之二三,也非常人所能承受,韓特便是知此忌諱,己身功夫未至,多年來始終望劍慨歎,遺憾自己辜負神劍威能。此番功力大進后,強敵壓陣,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這套先祖昔日的殺著。
  為了累積強大殺傷力,三人一早就來到甲板上傳遞內力進入劍身,再以華扁鵲為障眼法,不使幽冥王發現,為的就是這一擊,誰知眼看就要成功,卻晚節不保,現在人人內力輸去大半,劇斗力衰,情勢惡劣之极。
  破招成功,嚴正待要再有動作,卻突然听見腳下隱約傳來异聲。
  阿朗巴特山主峰,茂密樹林的外圍,老人与少女坐在樹下,雙雙啃著身上僅余的乾糧。
  當吃光了手上最后一顆饅頭,赤先生要愛菱取出鐵之星。在多日累積吸收后,此時的鐵之星,已經環繞著美麗的紅彩,這讓老人滿意地點頭。
  “老爺爺,你不去幫忙,韓特先生他們真不會有事嗎?”牽挂多時,愛菱擔心地問著。
  “我現在等于沒內力,也沒魔法力,就是去了也沒用啊!”赤先生微笑道:“放心吧!
  丫頭,他們會沒事的,而且照時間來算,那裝置也該啟動了!”
  在飛行器上,眾人忽然听見异聲,而且就是那金屬合成的女聲。
  “敬告登机旅客,您攜帶了違法且高危險的攻擊武器,為了全机安全,請您自動解除裝備,否則本机將強制執行沒收工作。現在開始倒數計時!”
  眾人皆大惑不解,韓特那邊寶劍脫手,三人只剩白飛手上一把光劍,暗器倒有,何來高危險性武器?要說是嚴正嘛!他老人家出現至今,雙手空空,又何來攻擊武器?
  就此一呆,三到一的倒數已經數完,而就在聲音結束的瞬間,嚴正忽覺身上一沉,有某种极強力的神圣磁場正在運作,一而二、二而三的重重加鎖在他身上,大幅度削減了白骨陰煞功的威力,憑千百陰魂凝聚成的幽冥陰神,更剎那被淨化無蹤。
  雖然肉眼看不見,但白飛、華扁鵲卻能感應到魔力的波動,曉得嚴正大禍臨頭,哪還不知道該怎么做。一聲呼哨,要韓特撿起鳴雷劍,三人一同飛身攻擊。
  嚴正心中狂叫糟糕,白骨陰煞功雖是武學,但其得自引神入体術的部份,卻极倚賴吸納陰气、陰魂以長己用,倍增功力,現在重重光明結界鎖身,這些部份被全數抵銷,讓功力降至數百年未有的最低點。
  雖然他估計自己全力抵御下,可以在一刻鐘后破除鎖身結界,但這一刻鐘內,面對三名小輩的瘋狂攻擊,卻半點把握也無,便算撤退暫避,此地位處万尺高空,又有何處可逃?
  韓特三人圍住嚴正,全力猛攻,情知這是天賜良机,飛行器本身的防衛机能,因感應到陰神的強烈存在而起反應,鎖死嚴正,讓雙方功力逆轉。要是自己沒法赶在嚴正掙脫結界前克敵致胜,等到陰神再現,那己方三人就要被逼得跳下飛行器找生路了。
  數個回合轉眼即過,嚴正不愧為大雪山次席高手,雖然功力大幅消退,但各种精妙招數層出不窮,在猛攻中屹立不搖,甚至有几次不惜使出拼命招數,反令三人險些吃上大虧。
  (再這么下去,我們三人都要死在他手上!)
  眼看時間分秒過去,一刻鐘將屆,白飛忽然有個念頭,預備兵行險著,找個空隙,閃進嚴正防衛圈內,左掌直直轟去。
  (小子太把我小看,以為這樣拼命就行了嗎?)
  近千年修為縱是削減大半,雙方內力差依舊很遠,當察覺白飛這掌乃拼盡內力而來,嚴正心中冷笑,也是一掌擊出,預備趁雙掌相擊時,將這魯莽小子一掌震死。
  雙掌一交,嚴正惊覺自己發出的內力,如泥牛入海,無影無蹤,這才想到對方的無相訣。
  “韓特!”
  听見友人叫喚,韓特登時省悟,忙將与白飛右掌相抵,將那來自幽冥王的沛然內力,迅速地傳入鳴雷劍中。
  雙方內力差距的最佳證据:三人要花好長時間才積蓄的程度,此刻眨眼便已達到。不過,這更造成了嚴正的悲哀。
  白飛將無相訣催至极限,力盡后頹然而倒,又沒能把嚴正掌力全數傳出,血噴個不停。
  于此同時,韓特揮手將鳴雷劍上擲,再度凝聚的烏云,重新把大量雷電灌入劍中,這次,劍身什么光彩也沒有,反而像柄未鍛粗鐵,深黑得可怕,靜默得可怕,一股山雨欲來的可怕。
  由華扁鵲在腳底一擊,韓特飛身半空,准确無比地接住鳴雷劍,雙掌傳來一陣劇痛,甚至還有肉焦的气味。不過,這些都不礙事,反而刺激韓特更快、更狠地灌勁將劍下劈。
  直覺到此招不可能被接下,破結界又只需再一口气,嚴正便想重施故技,破入甲板下層,暫避攻勢,誰知卻冷不防地給拼盡最后一口气的白飛,從后鎖住,動彈不得。
  “這次絕對不讓你跑掉!”
  雙方僵持間,韓特已擎劍劈下。
  “老爺爺,你上哪里去啊!”
  “喔!剛剛東西吃多了,去樹林里頭拉屎啊!”
  赤先生微微一笑,拎著鐵之星,瀟洒地往樹林里頭走去,一面走,還一面回頭与愛菱吩咐:“听說有不少大雪山的小輩雜碎,已經埋伏在阿朗巴特山主峰等我們,丫頭你一個人別亂跑,靜靜坐著等我回來,知道嗎?”
  “知道了!”愛菱點點頭。
  雖然樹林很繁密,但女儿家害怕看到不雅之物,愛菱轉過頭去,繼續啃饅頭,也因此,她沒看見后方樹林里突然紅光大盛,只瞧見天上忽現一道銀芒高速掠過。
  “咦?流星耶!”
  韓特重劍劈下,守在一旁的華扁鵲,及時出手拉走白飛,嚴正待想應變,已晚了一步。
  黃金般的電芒,构成了一柄巨劍,結結實實地當頭劈中嚴正,發生了比剛剛恐怖十倍的大爆炸。
  煙塵彌漫,金屬机件到處飛揚,白飛、華扁鵲兩人同受波及,使盡力气而墜下的韓特也不好受,先是給外圍震蕩力轟得吐血,再來拿樁不穩,被暴風吹得在空中直打滾,落出飛行器外圍。總算千鈞一發之際,華扁鵲抖出袖中索帶,纏住船体一處突出,再抓住白飛,一個拉一個,慢慢回到飛行器。
  波及的尚且如此,直接被擊中的豈非更慘上几十倍!
  只見一道長長裂痕,划破甲板,直延伸向遠方末端,瞧不見的黑暗處。
  “喂!我這一下漂亮吧!鬼婆,你猜猜那老家伙是死是活啊!”
  “不知道,你要想弄清楚,可以自己到船尾去看。”
  “不要,我現在除了吐血和睡覺,什么別的事都不想做。”
  用僅余的力量說話,三人都是傷疲交煎,無力再戰了。疲累的程度,如果這時幽冥王再來,大概沒有人會站起來抵抗,直接引頸就戮了。
  正當三人都打算离開甲板,到船艙里大睡一場,一道耀眼銀芒,在他們眼前閃過。
  “流星耶!我要許愿,希望嚴老鬼剛剛粉身碎骨,變成一灘紫色液体,直接下地獄!”
  “你神經病,哪有這么小的流星!”
  “咦?那顆流星往船尾墜落了!”
  百尺外的船尾,一堆冒煙的金屬廢件中,血淋淋的雙手撥開阻礙,重新撐起身体。
  “可……可惡的小輩,居然讓我受這么重的傷!”
  嚴正慢慢站起身來,步履蹣跚。他全身肌膚焦黑,有几處還冒著白煙,大小傷口不計其數,衣衫破爛,盡被血污与灰煙掩蓋,像個奄奄一息的倒斃路尸,哪里還是大雪山威風赫赫的幽冥王。
  哇的一聲,又是大口鮮血噴出,嚴正強忍坐倒的念頭,深呼吸一口气,將真气運往全身各處,鎮傷止痛。
  一刻鐘已過,結界全解,他畢竟是大雪山的二號人物,一旦能恢复行動力,就能作戰。
  這一次空中無處可逃,三名小輩也精疲力盡,只要他現在一出手,就能輕易把他們殺掉。
  而他已經能出手了……
  重傷之余,功力凝聚較慢,但陰神确實已緩緩成形…正當嚴正蓄力完畢,要跨出往前的第一步,某种超乎感官的知覺,令他迅速轉過頭去。
  在背后,一道曾是那么熟悉的身影,昂首站立,身上的紅袍迎風飄揚,威風凜凜。
  “原……原來是您老人家!”
  “呵!你這教務主任表現得有夠差勁啊!”
  嚴正的表情由迷惘、省悟,轉為万分惊喜与敬重,最后,他完全忘卻了身上的痛楚,俯身下拜。
  阿朗巴特山主峰,愛菱坐在樹下枯等,一直不見老人出來,最后忍不住离開位置,跟著走入樹林。
  “老爺爺……老爺爺……你在哪里啊……討厭!這次又迷路了啦!”
  少女低聲擔憂著,但是,除了迷路的危机,她并沒發現林中突然多出了几十雙充滿惡意的眼神。雪白刀光、大雪山子弟專有的森冷殺气,慢慢地向她集中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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