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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顛顛倒倒將心織


  小草仰身打了個哈欠,兩眼惺忪地四處看看,那個紫鈺,什么地方不好去,居然跑來間破廟,做啥?許愿嗎?
  仔細說來,廟也不能說是破啦!
  只是,廟的規模不大,屋瓦檐壁,都已經褪色,完全遮掩不了歲月的痕跡,廟前馱碑的石龜,斑駁龜裂,該是許久前的古物了。
  由香爐里稀落的香火看來,廟里供奉的神祗,似乎也不太靈光,才讓自己的住所,殘破成這等模樣。
  自古人心,貪慕榮利,拜神求佛,到頭來,所求的還是不出“名”、“利”二字,對這兩字沒助益的,便是神明,也遭棄如敝屣,唉!人啊!
  小草不用香燭,兩掌合十,恭恭敬敬拜了三拜,自古參神禮佛,心誠則靈,香燭么?哈!倒也不用那么在意了。
  懶的跟在蘭斯洛身旁做參謀,沒事還會挨頓揍,小草找個理由,溜到廟里清淨角落,想要補個美容覺。
  唔……
  其實這間廟也不算太坏啦!它后院面積頗大,除了清淺池塘,還种植了七株梧桐樹,每株都有三人合抱,枝干繁密,綠蔭遮天,陽光從綠葉的縫隙間,洒落庭院,午后涼風徐徐吹來,是個難得的午睡環境。
  小草找了根大樹,倚樹閉目,聆听松風過耳,池塘鯉魚儿躍水,心舒神暢,逐漸睡去。
  有人說,老天爺不喜歡懶惰的人,這話真是一點不錯,小草眼睛沒閉兩分鐘,一陣孩童嬉戲聲,把她自夢的邊緣扯回來。
  “老天爺,我到底做錯了什么?”
  小草心底哀嚎不已,睜開眼睛,搜尋聲音的來源。
  “你輸了,你輸了。”
  “阿明太沒用了,換我來,看我青頭將軍的厲害。”
  “好棒,好棒。”
  在庭院的另一角,三五幼童圍成一圈,游玩嬉鬧,小草好奇心起,緩步趨近,看看他們在玩些什么。
  圈子中心,是兩只蚱蜢,一青一紅,看起來都是雄糾糾,气昂昂,十分威武。
  “這倒是奇事一件,只听說有人斗蟋蟀,還沒听說有人斗蚱蜢的。”
  小草覺得有趣,忍不住出聲詢問,“小朋友,你們在斗蚱蜢嗎?”
  突然見到陌生人出現,孩童們并不惊慌,個個都是笑嘻嘻的毫不怕生。
  一名梳著兩條沖天辮的女孩,笑著說:“我們是在比跳高。”
  “跳高?”小草奇道。
  小朋友們挖了兩個等深的洞,把蚱蜢放在洞里,比試誰的蚱蜢跳的高,若是同樣深的洞,一只跳的出來,一只卻跳不出來,自然是跳不出來的輸了。
  只見青、紅兩只蚱蜢,為了自己的活動自由,在洞底摸索一陣,确定無路可出之后,開始奮力往上跳,但是因為洞挖的頗深,要跳出來并不容易。
  看著蚱蜢們努力的樣子,小草心中沒由來地一動,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覺,忘形之下,張口替蚱蜢們加油。
  “加油,加油……”
  “姊姊,不是這樣。”
  辮子女孩側著頭,俏皮笑道:“要這樣喊才對。”
  “跳啊,跳啊,跳出來吧!”
  “跳啊,跳啊,跳出來吧!”
  一旁的孩童,以獨特的方式,扯開喉嚨,賣力叫喊,為自己支持的蚱蜢加油,小草感染了這股气氛,很自然地加入其中,隨他們吶喊。
  “跳啊,跳啊,跳出來吧!”
  一輪激斗過后,青色蚱蜢不負所托,率先跳出土穴,登時歡呼与歎息共作,嘻笑同責罵并發,小草并沒有支持哪一方,但看到孩子們玩得高興,無形中也興奮起來。
  “又在玩跳蚱蜢的游戲啦!”
  “婆婆,是婆婆來了。”
  “糖果婆婆。”
  說話的,是一位衣著華美的老婆婆,錦緞的高級衣飾,价值不菲,該是富貴人家,身后還跟著兩名家丁,看來身分不低。
  顫著雙手,老婆婆從衣袋里,掏出滿把的糖果,一一分贈与小朋友們,仔細叮囑著,“吃了以后,要漱口,不然閻羅王會抓你們去拔舌頭的。”
  “婆婆又來了,是說謊話才會拔舌頭。”
  孩子們搖頭大笑,似乎覺得婆婆比自己還笨。
  “呵呵……是嗎?大概是婆婆弄錯了吧!不過,吃完糖,還是要漱口喔!”
  老婆婆不以為忤,開心地笑著。
  “小朋友,吃了糖要說什么?”
  小草提醒孩童們,并讓他們一一道謝,不知為什么,她很喜歡這位夫人,她的身上有种高貴的气質,肯定是出身好人家,卻是難得這等平易近人,眼尾的皺紋,是俗稱的笑紋,想來,這位夫人年輕的時候,也是常為身旁的人帶來歡笑吧!
  把糖給分光,老婆婆擦亮眼鏡,仔細打量小草一番,溫言道:“小姑娘尊姓大名啊?”
  “我叫小草。”小草本能地回答,隨即愕然,“婆婆……您看的出我是女子銵
  婆婆呵呵笑起來,道:“你花朵般的肌膚,又生的這等俊俏,除非是瞽子加呆子,誰會把你當男孩看啊!”
  “就是有人瞽子加呆子,還不只一個。”
  小草暗暗詛咒某人,另外也對自己女性魅力尚在,松了一口气。
  “小草姑娘來這儿,是來游山玩水的了。”
  “婆婆,您叫我小草就可以了。”小草笑道:“小草是陪朋友來的。”
  “既然是來玩的,那這間小廟,你不可不看。”
  說著,婆婆興沖沖地,挽著小草的手,朝廟里走去。
  小草喜歡与老人家相處,在相處的過程中,可以獲得許多難得的知識,是以欣然接受,跟著走去。
  “老夫人,請小心。”
  兩名隨從不放心,要伸手過來攙扶,卻被老婆婆揮手拒絕。
  “真是的,老是以為我不中用了。”
  老婆婆喃喃道,小草一笑,將原本被挽著的手,順勢攙扶老婆婆,步進廟內,再對兩名隨從感激的眼光,頷首致意。
  “小姑娘的心地不錯啊。”
  “婆婆說笑了,不知您今年多大歲數了。”
  “呵呵呵……我自己也記不清了,嗯!三百五十歲的生日,是在十七年前,那么現在是……”
  小草聞言一惊,風之大陸上,人類的平均壽命是兩、三百歲,這老夫人近四百歲,那真是高齡了,看她談吐清晰,步履猶健,大概是平常保養的不錯吧!
  思量間,已走進廟里,廟的后堂,沒有供奉神明,土牆上畫著美麗的壁畫,還有紗縵保護,看起來一塵不染,該是有人常常打掃吧!
  小草望了老婆婆一眼,她拉起了廉縵,一雙手仿佛在探視多年老友,充滿感情,珍而重之地輕撫壁畫。
  壁畫里,土地乾涸,火紅的太陽肆虐,正是大旱時節,一條小河流經中央,兩批人馬,各据一方,手持兵器,怒眉騰騰。
  一個白衣少女,努力地排解紛爭,在兩方人馬間勸說,最后,是眾人一齊祈雨,而天空也降下大雨。
  當小草看到壁畫的瞬間,整個人如遭雷殛,不敢置信地呆住,然后,啞著聲音,熱淚盈眶。
  畫里的白衣女子,眉目如畫,祥和柔雅,那面孔、那神韻,依稀是那么地熟悉,小草心底呻吟出聲:“媽媽……”
  不會錯的,在那個女子的左袖,繡著朵菊花形的紋章,那是母親年少時愛用的印記,她曾在母親未繼位前的几篇詩稿里看過,那几篇詩稿,還被偶然發現的小草,當作寶貝,藏在宮里。
  “畫很美對不對?”
  老婆婆笑了几聲,開始敘述一個遙遠的傳奇。
  在三百年前,那時的杭州城,尚是荒郊田野,一次大旱,把所有的田地都乾涸了,唯一可維生的水源,就是來自左面深山的一條小溪。
  人們依照姓氏、种族,分成兩派,紛紛聲稱自己才是水源的主人,在几次會談破裂后,雙方展開大規模械斗,死傷眾多,事后,更開始互設柵欄,偷偷到對方處放毒,使得原本嚴酷的天災,再加人禍,民不聊生。
  一位名叫阿綾的少女,就在此時來到了杭州,她以義診獲得了普遍的好感,后來,更進一步地為兩個勢力作調和,歷經無數困難,在她的努力之下,終于讓大家握手言和,共同渡過天災,而老天也适時地下了雨,杭州就此恢复和樂。
  “想當年,阿綾与我情同姊妹,我還在她的診所里幫忙過哩!”老婆婆遙想當年,不胜欷吁。
  “您…与傳說的那名女子相識。”
  小草小心地問著,她知道,自己終于接触到,母親不為人知的過去了。
  “豈只認識,當初阿綾逃家偷溜…”
  “什么?”
  小草傻了眼,不是說“微服出巡”嗎?
  怎會是逃家偷溜,那個視女王責任為天職,宁可舍棄親情,終其一生未有違背的母親,居然會…偷溜,這怎么可能?
  小草心底,浮現無數疑團,照這么看來,母親當年,是否也像自己一樣,為了某种理由,不告而別,偷溜出宮。
  “阿綾在杭州的第一個朋友,就是我,我們一起開診,一起收留孤儿,照顧他們,阿綾的心太好,是爛好人一個,經常連野貓野狗也撿回來養。”
  婆婆笑著說,“可是阿綾也有很風趣的一面,孩子們跳蚱蜢的游戲,就是她發明的,嘿!想當初,那群蚱蜢本來是要下鍋的,卻給她變成了這等把戲。”
  “她膽子很大,記得當年上游設水閘,下游快乾死了,她自己做了炸藥,三更半夜,一個弱女子,偷偷去把水閘炸得翻了天,回來以后,還行若無事地做早餐,不是我一直逼問,她還不肯說咧。”
  “這…這是怎么回事?”
  前半段是對的,可是后半段,怎么會這樣,婆婆所說的,真的是母親嗎?
  自己的母親,居然有這樣的一面,小草腦里一片混亂。
  “她是個很聰明、也很堅強的女孩子,而且不是一般膚淺的小聰明,是真正聰明。我們努力化消人們間的誤會,可是困難重重,我曾經想要放棄,但阿綾一直想要堅持到最后,她想讓鎮上的人知道,仇恨、對峙,并不能解決問題,最后會一起走上毀滅的道路。”
  婆婆緩慢地說著,她不斷回憶當年与摯友相處的時光,“最后,她成功了,人們被她感化,握手言和,大家合力祈雨,老天爺也終于下了雨。”
  婆婆指著茶几上的物件,那是几只用草編織的燈,草質粗劣,极易傷手,但燈卻編的巧致精美,足見編燈人下了不少苦心。
  “阿綾讓大家編草燈,奉獻祭天求雨,她自己建了個高台,穿著白衣衫,美得像個仙女一樣,在台上禱祝三天三夜。老天,便下了雨。”
  小草知道,這是所謂的筑積之法,把眾人的意念,藉著某种儀式增幅,傳達給上天,藉以祈求風調雨順,母親以此法祈雨,可謂別出心裁。
  “以后,杭州城沒再鬧過旱災,可是這套東西,就此傳了下來,人們用草編成某种東西送人,藉以傳達心意,成了習俗。”
  婆婆說完,看著壁畫,呆呆出神,這些年來,她每天總要來這一趟,怀念那段難忘的歲月。
  “那…后來呢?那個女人最后怎么了呢?”
  明知道結果,小草還是忍不住問了。
  “走了,可惜這么好的一個女孩子。當一切事情有了結果,阿綾對我說,她要去做自己應該做的事,就离開了,人們為了紀念她,就在廟里畫了壁畫。”
  婆婆的眼中有淚,或許,是對好友离別的感傷吧!
  “我還記得她离開時候,對我說的話。”
  因為心神激蕩,婆婆的聲音有些低沉。
  那一天,她起了個大早,在晨光中,阿綾向她道別。
  “我要走了,謝謝你對我的照顧,和你相處的這段時間,我一生都不會忘記。”阿綾緩緩笑著,笑容里,有某种犀利的決心,“我,有几件非完成不可的工作。為了不讓錯的事情,繼續錯下去;為了讓我以后的繼任人,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幸福,我必須回去。”
  “……”
  “這些事,可能我無法完成,不,在我這一代,是不可能做到的,可是,我仍然會終其一生,為這個理想舖路。”
  阿綾的音容,在未散的晨霧中,漸漸隱沒。
  “或許有一天,我的女儿,會追尋我的腳步,來到這里,屆時,請你務必讓她知道,她該知道的東西。”
  “這就是她的交代。”
  婆婆轉過頭來,溫和地問道,“你是阿綾的女儿吧!”
  小草听這一連串的故事,心情起伏,激蕩的說不出話,顫聲道:“我……我……”卻是半句話也說不出。
  “我不問你的身分,也不管你現在是什么人?”
  婆婆笑著,眼神中蘊藏著洞悉世情的笑意,“我只知道,你是我好朋友阿綾的女儿。”
  “是的,婆婆。”
  “果然就是你了,我已經等了七百年了,撐著不死,就是為了想見你一面。”婆婆的聲音里,是卸下負擔的疲倦,“如今,我總算是如愿了。”
  “可是,這是怎么一回事呢?婆婆口中的媽媽,完全是我所不知道的啊!”
  因為心情激動,小草有些失控,“陪孩子們玩蚱蜢,偷偷跑去炸水閘,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媽媽。”
  在小草的眼里,母親与自己之間,有一層無形,卻無法逾越的鴻溝,雖然自己不是不被關心,但是宮廷的生活,總讓人覺得冰冷。
  在國民与親情之間,母親顯然選擇了前者,整日忙于公務,為民眾舍身,難得見几次面,母親也只是冷冷的叮囑,要她好好注意身為繼位人的義務,充實自己,不要只想著膚淺的個人情愛,而要為國民舍身,成為為國為民的大愛,以備日后成為個出色的女王。
  這是雷因斯·蒂倫歷代王室,女王必遵的信條,母親,也只不過是其中之一而已。
  可是,隨著年齡增長,小草的內心,對于這种教條,越來越抱持著怀疑的態度。
  博愛,是人類的精神里,极為偉大的一環,只是,這种東西,能夠以教條的方式,流傳下來嗎?
  一個連自身親情都能舍棄的人,真的還有“心”,去博愛其他的人嗎?
  不知有多少次,小草故意犯錯,想看看是否能將母親寒霜面具打破,但每次都大失所望,她只是淡淡的,冷冷的,點頭表示了解,好像這些事連听的价值都沒有,小草甚至怀疑,對于母親而言,自己唯一的意義,僅是繼位的人選,她們之間,不需要親情的存在。
  “笨蛋,只要你肯稍微對我笑一下,一下也好,我就滿足了啊!”
  這是小草的期盼,每一次的生日,每一次的得獎,從宮內省官員手中取過獎章的時候,小草真正期望的,是母親的擁抱。
  不需要什么形式上的獎勵,只要像普通百姓家一樣,媽媽對放學回來的孩子,親匿地摸摸頭,溫暖地將她抱在怀里,如此而已。
  然而,這個心愿,從未達成,以致于每當學院放學,看著旁人,親子相依的溫情,小草臉若冰霜,從此行為越來越叛逆,總愛与宮廷唱反調。
  事實上,倘若不是因為這樣,小草的人生,可能會走向另一條道路,她會与同年紀的朋友一般,在貴族私院中,學習知識,努力當個淑女,日后成為個端庄的女王。
  今天,從婆婆說的話里,小草听到了不一樣的母親,那個名叫阿綾的女子,不僅是慈愛、祥和,她為了守護的東西,充滿勇气,不惜挺身對抗,這正是小草所期望的母親。
  為什么兩种樣子,前后會差那么多呢?
  為什么母親回到宮廷后,會變成這种樣子?
  母親臨走時所覺悟的東西,到底是什么?
  几個疑團,令小草沉思難解。
  “婆婆。”抬起頭來,小草問道:“我媽媽……媽媽想傳達給我的東西,到底是什么呢?”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婆婆語帶机鋒,笑著說,“我所知道的阿綾,可不是那种不負責任,會把沒做完的事,丟給朋友的人。”
  “她要我告訴你的東西,她一定早就跟你說過了,只是你自己沒發現而已。”婆婆扶著桌子,巍巍站起身來,“又或者,她是要你自己去尋找這個東西。”
  “要我自己去尋找?”
  “小侄女啊!人的一生,有某些問題,是只有自己,才能給自己答案的。”
  婆婆笑了起來,“你的母親,是一個凡是靠自己解決的堅強女人,身為她的女儿,你不該這么問啊!”
  “我明白了,我會找出那個答案的。”
  小草眼里,有了前所未見的神采,不知道為什么,在這一瞬間,她覺得婆婆就像是母親的化身,而且是她向往已久的那個母親。
  在仆役小心攙扶下,婆婆緩步出門,臨走前,她對小草說:“其實,你和你母親當年很像,真的很像。”
  “媽媽年輕的時候,也和我一樣嗎?”
  “一模一樣,那個神韻,講話時的語气,全是一個模子出來的。”
  小草笑了,她很自然地回答,“那是當然的了,因為她是我媽媽啊!”
  送走婆婆,小草惊覺滿室斜陽,竟已是黃昏時分,在夕陽照映下,壁畫中母親的形象,光彩流動,栩栩如生。
  “媽媽在這趟旅行中,找到了她的人生理念,我一定也要去看看,媽媽想傳達給我的,到底是什么東西。”
  小草暗自下了這樣的決心。
  走出廟門,小草分外感到神朗气清,十多年來的陰霾,在這短短的一個下午,仿佛消去大半。
  “咦!那邊不知道在干什么?怎么這么吵?”
  左邊人群聚集,喧鬧吵雜,似乎是發生了什么事。
  “哎呀!糟糕,放那個白痴獨處大半下午,一定出事了。”
  憶起与蘭斯洛分別一個下午,再看到眼前的人群,小草已經有了很不好的想法。
  匆匆跑去,走近一看,蘭斯洛一膝跪地,手上拿了束莫名的野花,正在高唱情歌,而在他面前,紫鈺頗為尷尬的站著,不知所措,小草來的及時,剛好听見“君子好逑”這句結尾,聲音高亢,令人有掩耳逃竄的沖動。
  現場的群眾,依舊鼓噪,他們雖然不對蘭斯洛的走調怪歌,抱持好感,但為那畫中仙一般的美女所惊艷,每個人都想看看,這個美女,要如何拒絕,那個想吃天鵝肉的渾小子。
  幸災樂禍,自古人性皆然。
  小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那個大白痴,真以為自己是大鼻子情圣啊!叫他用音樂來打動別人,是用笛聲,不是用歌聲啊!唉!好破的歌……”
  饒是小草聰明多智,此刻也沒了主意,只得靜觀其變。
  而事情的發展,是沒有人能夠料到的。
  眾目睽睽下,紫鈺笑了,仿佛可以融化万年雪般的溫暖笑意,她接過花朵,在一片歎息聲中,与蘭斯洛挽手而去,狀极親匿,教現場觀眾捶胸頓足。
  “總算了去一個麻煩。”
  小草長吁道,她可沒有那么天真,會認為蘭斯洛的爛歌,打動佳人芳心,紫鈺之所以肯這么幫忙,多半是看在大家的交情上,不忍蘭斯洛太丟臉,才肯稍稍作戲一番。
  “那個大渾球,為什么我要這么替他擔心?”
  小草喃喃自語,腳步卻不自覺地追尋兩人而去。
  杭州文風极盛,騷人墨客本多,在圍觀的群眾里,才思敏捷者,不乏其人,看到這幕“不可能的任務”,奇跡似的成功后,不少人以此為題,加上自己的想像,寫成了傳奇故事。
  愚夫愚婦信以為真,將廟中神祗,誤認為專管戀愛之神。
  此廟居然成為年輕男女表白、求愛之所,而一舉奏功者,竟也大有人在,此后數十年,香火鼎盛,絡繹不絕,這就不是當初在場的任何一人,所能料及的了。
  “想不到還是被拒絕了。”
  在回家路上,蘭斯洛有點沮喪。
  “什么叫做想不到,你那种方法,不被拒絕才是怪事。”
  一旁的小草,把握机會,努力落井下石。
  回想剛才的場景,小草覺得好笑。
  才走出廟門沒兩步,紫鈺便抽回了手,本來飄浮在云端的蘭斯洛,一下子便摔落地獄。
  紫鈺微一拱手,盈盈下拜,朱唇輕啟,低吟道:“怜君密密情,感此傷妾心,徒歎奈何,徒歎奈何,自古紅顏彈指老,華發早生,色未凋,愛已殘,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語畢,連半句話都不再多說,轉頭离去。
  小草心下佩服,這才是敢作敢為的女中英杰。
  這個女子,只怕是不會輕易系心于人的,她的冷清,不是獨對蘭斯洛一人,而是對整個世俗。
  “色未凋,愛已殘”兩句,道盡千古女子的悲哀,男人會對美女傾心,為的,也就是那一張絕世容顏吧!
  一但年華老去,昨日的江山美人,就只有“掩面低泣窺新人”的份。
  像紫鈺這樣的女子,深明這個道理,又怎么肯將自己的心,輕易托付。
  要擄獲這樣的一顆心,難啊!
  “算了,再想別的辦法吧!”
  對于紫鈺的想法,小草悠然神往,自己与之比較,不由得有點興味索然,“我有點擔心楓儿,把她獨自丟在家,不知道會不會有什么問題。”
  “你怕什么,楓儿又不是三歲小孩,難道你還擔心她會走失啊!”
  說著說著,已經走至胡同口,小心看看有無跟蹤,蘭斯洛將門打開。
  “楓儿,我們回來了……”
  話還沒說完,蘭斯洛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說不出話。
  庭院里,恍若廢物棄置厂(簡單來說,就是垃圾堆),被拆成碎塊的桌椅,壓扁的銅鍋,破爛的窗戶……諸般家具器物,被徹底破坏,四散滿地。
  在這堆廢棄物的中心,楓儿跳來跳去,手里撕扯由衣柜中翻出的綢衫,還將扯下來的布料,一把塞入口中,津津有味地吃著。
  形狀优美的小口,嘴邊沾有泥土、雜草、還有……
  “哎呀!我的鐵線蘭。”
  小草慘叫一聲,去搶救心愛的盆景,同時也忙著和楓儿爭奪,所剩無多的衣衫。
  “不行,這個不可以吃啦!……你再不听話,我就要生气羅……啊!笨蛋,別把我的手放進嘴里……”
  蘭斯洛望著眼前的一片凌亂,頭暈腦脹,很難得地,他有了想一頭撞死的沖動。
  花了不少功夫,把瀕臨廢墟的屋子修好,成了垃圾的家具買齊,好在小草原本就有隨時跑路的准備,東西隨丟隨買,方便的很。
  此后連續數日,小草待在家里,半步不出,任憑蘭斯洛怎么引誘,也沒興趣出門,一來,是為了好好靜心想事情,二來,也是為了照顧楓儿。
  楓儿的野性未除,想要讓她安靜呆著,得費不少功夫,小草就花了相當的心力,才教會她穿衣,不要四處亂跑,拿無辜的器物磨牙。
  其實,養動物就是要肯花時間,只要別讓她覺得寂寞,一般來說,寵物都是很溫和的。
  這天,小草心血來潮,到外面抓了兩只蚱蜢,回來找楓儿玩跳蚱蜢的游戲。
  “楓儿,這一只紅翅膀的,是你的;這一只腳上有斑點的,是我的。”
  小草費力解說,楓儿則是滿臉奇怪,不明白這兩只蚱蜢有什么好玩。
  “等一下我把蚱蜢放進洞里,你就跟著我喊,知道嗎?”
  “……”
  “知道了嗎?”
  “喵!”
  小草的游戲,在尚未開始之前,便宣告流產,因為缺乏挖洞的經驗,小草掘的洞,深度不夠,兩只蚱蜢甫一進洞,便即躍出,兩頭逃竄,小草還沒來的及反應,楓儿伸手便是一抓,把自己的蚱蜢丟入口中,當作美食大嚼起來。
  “哇!我的蚱蜢…哎呀!不對,楓儿,快把東西吐出來,那個東西不能吃的,吃了會拉肚子,教了你那么多遍,怎么你就是教不會呢?”
  擔心楓儿吃錯東西,小草又是攔阻,又是拍背,弄的手忙腳亂。
  “這個東西有什么不能吃的,以前在山里,獵不到山豬野兔,本大爺還不是大把大把的吃下肚。”
  閒得發慌,又不肯負起教養職責的蘭斯洛,在一旁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當初說要撿東西,事后一點都不負責任,你哪來的臉在笑。”
  “誰說我不負責了。”蘭斯洛笑道:“楓儿,你過來,我送你一件禮物。”
  不敢靠太近,蘭斯洛把禮物擲給楓儿,以免又給扑倒,舔東舔西的弄的滿臉口水,對于楓儿表示親切的方式,蘭斯洛始終不習慣,而很無奈的,這也是小草屢教無效的項目之一。
  蘭斯洛的禮物,是條紅色的皮革項圈,除了顏色搶眼之外,形式卻簡單,僅有一個金屬環扣,与市面上五花八門的种類相較,是條相當素淨的項圈,幸虧小草搶救的快,否則就給楓儿吞下肚當點心。
  大陸的公約法,把獸人族的地位,定在奴隸与牲畜之間,若要在都市行走,必須配戴項圈。
  市面上所賣的項圈,大多標榜“附麻醉效用”、“內附鎖脈針”、“穿骨固定”之類的效果,藉由傷害獸人的身体,到達箝制的作用。
  小草將楓儿當作姊妹看待,要讓她受這等痛楚,自是怎么也不愿意,可是,若不配戴,則無法上街,只得整日在家,對于好動的楓儿來說,無异是變相拘禁,為此,蘭斯洛特別施展匠人手藝,做了條項圈出來。
  別上了環扣,楓儿不住轉動頸子,伸手去抓,似乎對這個新的束縛物,感到极度不耐。
  蘭斯洛頗為感慨的歎了口气,幫楓儿把項圈套正,歎道:“你就忍一下吧!你的主子們,眼下還沒發跡,改變不了這些勞什子規章,既然改變不了,你就只好學著适應了。”
  靠著“第一眼作用”,楓儿對蘭斯洛真是百依百順,听到蘭斯洛這樣說,楓儿似懂非懂,不再亂動,把項圈套好。
  “唉!”
  “歎什么气?又在想你的紫鈺小姐。”
  “唉!”
  “想就去找人家啊!又沒人攔住你。”
  “唉!”
  小草暗自苦惱,自被紫鈺明确拒絕后,蘭斯洛這些日來,長吁短歎,悶在屋里,卻又想不出任何方法,來個絕地大反攻。
  “人家的要求很高,不是現在的你能做到的,還是多努力個几年,等到功成名就,再卷土重來吧!”
  這番話,是小草充份考慮過的衷心之論,紫鈺所要求的,并不是單純的榮華名望,想要配得上這樣的女子,必須要有相當出色的條件。
  小草不認為蘭斯洛條件差,目前的蘭斯洛,是塊原石,只要經過琢磨,將來必能大放异彩。
  這個涉世未深的少年,慷慨豪邁,毫不做作,武功雖然不高,但發展潛力卻几近無限,有种江湖上少見的鐵骨英气,這樣的人,日后成就不可限量,更重要的,他舉手投足間,与生俱來的領袖气勢,霸气凜然。
  小草敢斷定,只要能有個兩年時間,加強蘭斯洛的武功,以他的條件,屆時必有一番基業,眼下局勢混亂,群雄并起,艾爾鐵諾的國勢,也逐漸走下坡,對于各處的動亂,無法有效鎮壓,只要把握机會,說不定蘭斯洛也能成為一方霸主。
  可是,這些東西需要時間來醞釀,以目前的蘭斯洛,想要打動紫鈺的芳心,簡直難比登天,就算能讓紫鈺傾心于他,紫鈺背后的龍族,也不會接受這樣一段情緣,兩人勢必面臨重重險阻。
  “听我的話,等到自己條件夠了,再來吧!”
  “不行,就這么放棄,哪算的上是男子漢,我一定要堅持到底。”蘭斯洛不改初衷,還是堅持目標。
  “是,是,你是男子漢,真了不起。”小草挖苦道:“不但是男子漢,馬上就要當先烈了。”
  自從明白了紫鈺的想法,小草便懶得再去出主意,反正雙方的差距太大,強求無益。
  “對了,我記得你好像懂得一點魔法的知識。”蘭斯洛眼放异彩,想到了個新的點子,“快幫忙想想,有沒有可以用來幫人談戀愛的魔法。”
  “有的話,我自己不會用嗎?”小草暗罵道。
  其實,這類的魔法式存在的,經由某种符法、儀式,可以讓本來陌路的异性,瞬間產生一見鍾情的效果,進而傾心相戀。
  只是,那种術法,無非是控制對方的心智,使异性失去自主能力,甘為愛奴,對于這种作法,小草輕視至极,那根本是污蔑了“愛情”這個名詞,只要想到蘭斯洛像條哈巴狗,吐著舌頭,等著撿骨頭,小草便覺得反胃。
  風之大陸的魔導師公會,對于有關“操控人心”的秘法,一律禁止,不完全是為了道德因素,事實上,這种違逆天道的法術,果報极強,使用者往往遭到反噬的命運,不得好死,所以這是屬于禁用的系統。
  “會想要依靠法術來談戀愛,是墮落的象征。”
  “沒有那么嚴重啦!”蘭斯洛忙解釋道:“我是想看看,有沒有什么東西,能夠扭轉乾坤,讓她對我有好感之類的。”
  對于這种不明魔法真諦的蠢問題,小草根本懶得作答,無奈蘭斯洛緊問不舍,腦筋一動,小草眼珠轉了轉,很高深莫測的笑起來。
  “要說有的話,倒是有一個。”小草正色道,“我听過個傳聞,是种傳說中的秘法,至于靈不靈,那我可不保證。”
  “什么秘法?說來听听。”黑暗中突然出現了一線光明,蘭斯急忙追問。
  “用草編成九千九百九十九只草燈,排成圖形,點燃以后,默默祝禱一刻鐘。”
  “這么簡單?”
  蘭斯洛松了一口气,編九千九百九十九只草燈,不過費點功夫罷了,只要能贏取佳人芳心,什么都划的來。
  “不簡單。”
  小草補充,反正是撒謊,干脆撒大一點吧!看看這個呆子會不會因此知難而退。
  “用的草,必須是沾著無根水,初生的嫩草,所編成的草燈,不可枯萎,要保持青綠,祝禱的一刻鐘內,不能有半只燈熄滅,所有工作必須在三天內獨力完成。”
  為了怕蘭斯洛故計重施,把一切的准備工作丟到自己頭上,小草特別把“獨力”兩字,念的特別大聲。
  “這么困難!你還不如叫我蓋做金字塔算了。”蘭斯洛听的眼珠快凸出來了。
  “是啊!所以才說沒人做到。”小草微笑道:“知道怕的話,就听听算了,沒有人會笑你的。”
  “不。”
  蘭斯洛猛拍桌子一聲,站起身來,躍躍欲試,找到了新的奮斗目標。
  “越是困難的事,我能辦成,這樣才能顯出本大爺毅力不搖,越挫越勇的決心。”蘭斯洛斗志高張,昂首宣示道。
  “你……你沒弄錯吧!”
  小草張口結舌,說不出話。
  蠢的人見多了,還沒見過蠢成這樣的,真想知道他老爸老媽是什么人,生出這种賠本兼倒貼的儿子。
  “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蘭斯洛笑的好燦爛,“本大爺為君死,為君狂,為君猛做凱子武大郎。”
  充滿決心的笑容,夸張的宣告,加上楓儿識趣地喵喵叫,看來一場災難是避不了了。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為什么自己會對這樣一個呆瓜,如此放不開呢?
  小草無聲地仰天歎息,或許,因為自己也是個大呆瓜吧!
  艾爾鐵諾歷五六五年八月十日
  寂寂深夜,將近子時,紫鈺獨自一人,緩步走在街上。
  在一個時辰之前,數日不見的小草,造訪了落瓊小筑。
  帶著很窘迫的表情,小草說明了這七天來的過程。
  把笑話當成秘法,而認真實行的蘭斯洛,把人類的体能,發揮到极限。
  他在每天天亮之前,自城外山上,大量采來沾著露珠的幼草,然后便躲在前日被拒絕的古廟里,專心進行著編草的工作,不飲不食,不眠不休,把自己埋在草燈堆中。
  小草去看過他几次,才僅僅几天,蘭斯洛因為耗竭体力,整個眼眶凹陷,面色腊黃,跟鬼沒兩樣了,与他說話,蘭斯洛也是充耳不聞,只是盡力与時間賽跑,把枯黃的草燈舍棄重編,務必要在三天內,編出九千九百九十九只青綠的草燈。
  “原來如此,看來人的執念,有時候真是可怕。”
  “紫鈺小姐。”
  “嗯!”
  “小草有事相求。”
  思量再三,小草決定請紫鈺幫忙。
  “我知道這事很慚愧,自己做的事,居然要請你來善后。”
  小草盡量把話平順地說出口,“但是,我想請你去看看他,也許……也許可以讓我大哥停下來。”
  說到這里,小草已經無法整合自己的語句了,這一刻,她不是什么聰明多智的才女,僅是一名為愛擔心受怕的女子。
  看見蘭斯洛失魂落魄的樣子,小草真是打從心里擔憂,苦無對策之下,只好懇求紫鈺的幫忙。
  紫鈺面有不豫之色,事實上,來自某一方面的警告,提醒她勿与蘭斯洛等人,關系過于密切,否則尾大不掉,再加上自己心中,逐漸混亂的心門,使她不愿意干涉此事。
  “我拜托你了。”
  眼見紫鈺拒絕在即,小草什么也顧不得了,一咬牙,叩地下拜。
  “別這樣!”
  紫鈺伸手相托,阻住小草的動作。
  “你可能知道,我對你兄長并沒有多少好感,若是他以為這樣的小動作,就能打動人,那也未免將我看太低了。”
  紫鈺小心控制情緒,冷然道:“我對這樣的男人沒興趣,文不成,武不就,自傲自大,粗魯凶暴,完全集男性的缺點于一身,這樣的人,有什么理由,要我去在意他呢?”
  “你所說的,是真心話嗎?”
  “咦?”
  “你所說的,真的是你的真心想法嗎?”
  “如果說,大哥當真如同你說的那樣,我也就不會這么為了他而奔波了;如果說,紫鈺小姐,是那种只看事情表面的人,大哥也就不會對你痴戀若此,我今日也就不來找你了。”
  “沒錯,目前的大哥,文不成,武不就,既沒有高強的武功,也沒有丰厚的身家,找不到半點吸引人的條件,但是,紫鈺小姐,應該不是那种只看眼前的人吧!”
  小草正色道:“和一般的世家豪門子弟比較,大哥在未來的可能性,几乎是無限的,于他身上下投資,我想是件值得期待的買賣。”
  “大哥他粗魯自大,一點也不細心,總是讓身邊的人傷透腦筋。”
  “可是,從別种角度看來,大哥是用屬于自己的表達方式,來關心他所愛的人,他的個性粗枝大葉,不會假意的做溫柔,也不懂的怎么扮斯文,和所謂的彬彬君子比起來,的确是差的一蹋糊涂,可是,在粗魯的表面之下,大哥的真誠心意,無人能及,比起表面上的斯文,這應該才是最重要的東西!”
  小草頓了頓,說道:“紫鈺小姐,我想,能夠擄獲你芳心的人,應該不是那种平日風度翩翩,遇到大事便腿軟的庸碌小子吧!”
  “現在正處于亂世,不是賣弄辯才、附庸風雅的時候,身為一個男子漢,就要有能力,守護他所珍惜的東西,在這一點上面,大哥對于自己所愛的東西,勇于表達,勇于付出,也在危難當頭的時候,勇于挺身守護,這才是一個男子漢足以建功業于當世的條件。”
  “我想,我這一生,都會以有這樣的兄長為榮。”
  在漫長的發言后,小草作了結論,“不管日后,紫鈺小姐与我大哥之間如何,我希望你能發現他真正的价值所在。”
  “真正的价值所在……”
  紫鈺默然不語,其實,這些東西,她并非毫無察覺,只是從沒用心去細想,今次听小草一說,許多想不通的疑團,撥云見日,清晰地浮現心頭。
  坦白說,蘭斯洛對紫鈺而言,是有影響的,在朝夕相處的那段時間里,紫鈺确實為蘭斯洛的獨特气質,所漸漸吸引,只是,她始終想不通,為何自己會對這條沒骨气的哈巴狗,如此記挂,因為找不到答案,所以紫鈺對蘭斯洛的求愛,始終抱持抗拒的心態。
  “大哥對于自己所愛的東西,勇于表達,勇于付出,也在危難當頭的時候,勇于挺身守護。”
  小草的話,讓紫鈺找到答案,蘭斯洛的表現,是建筑在勇于表達,勇于付出的條件上,因為肯付出,所以他不在意被心上人當小丑使喚,那不是沒骨气,事實上,那反而需要更多的勇气。
  “能擄獲你芳心的人,應該不是那种平日風度翩翩,遇到大事便腿軟的庸碌小子吧!”
  “一個男子漢,就要有能力,守護他所珍惜的東西。”
  回想起蘭斯洛的數次戰役,紫鈺不禁微笑,那种處身危難,卻談笑自若的气概,真是教人心折,而當事情臨頭時,蘭斯洛銳身赴難,用自己的身体來掩護小草,這等英俠豪气,也常常讓紫鈺看得痴了。
  為了給他一次机會,也為了給自己一次机會,紫鈺往小廟出發了。
  “真正的男子漢是嗎?”
  紫鈺低首沉吟,推開了古廟的大門。
  不用費多少力气,紫鈺看到了蘭斯洛,他坐在大殿里,一副疲憊欲死的表情,几天沒清理的胡須,生得猶如箭豬般雜亂,面色枯黃,黑色眼圈張得老大,看來隨時會倒斃一樣,不過,盡管累成這樣,蘭斯洛眼里,卻是相當平靜,還閃爍著喜悅的光彩。
  看來小草是多慮了,紫鈺這樣想著。
  “你來了。”
  看到紫鈺步進殿來,蘭斯洛拖著沉重的身子,想站起身,但腳底一陣虛浮,險些跌倒。
  “小心。”
  紫鈺舉手相扶,卻不料蘭斯洛直直撞過來,把紫鈺也給撞倒。
  蘭斯洛身上,一股難忍的汗臭味,扑鼻而來,顯然是多天沒有洗澡了,不知道什么理由,看到這樣的蘭斯洛,紫鈺有股莫名的感動,涌上心頭。
  “真……真是對不起,撞到小姐了。”
  蘭斯洛掙扎著起身,卻是沒什么力气,又跌了下來,軟玉溫香,撞個滿怀。
  “不打緊,我扶你一把吧!”
  紫鈺把蘭斯洛攙扶起身,溫言問道:“我听小公子說,你在這里,就過來看看,你怎么會弄成這副樣子?”
  “那個不重要。”蘭斯洛的聲音听來有气無力,卻掩不住由心底發出的喜悅,“有樣東西,我要給你看看,非看不可。”
  也不知是哪來的力量,蘭斯洛拉著紫鈺,穿過殿門,跑向后院。
  雖然也覺得不妥,但紫鈺并沒有把手抽回,讓蘭斯洛握著。
  跑進后院,出現在眼前的東西是……
  “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
  在紫鈺的視線里,七棵梧桐樹的枝葉,以串索的方式,交錯成了巨大的黛綠廉幕,九千九百九十九只草燈,被排成一對猴子交頸而眠的圖案,吊挂在樹藤网上。
  仔細說來,圖案的排列,十分粗糙,一眼就可看出是外行人的作品,而且,那兩只猴子的滑稽模樣,十分引人發噱。
  可是,當清冷月光,透過枝葉,將草燈圖鍍上一層銀白光澤,配上背后閃爍的點點星光,所呈現出來的,是与天地同生、宇宙共鳴的壯闊景致,在剎那間,恍若銀河運轉不休。
  兩只猴子,一公一母,构造的線條,极為拙劣,看來沒有半點的雅致气氛,只是,看著他們相依相倚,好像一似老公公、老婆婆,在垂垂老矣的暮年,怀念相戀時的甜蜜,雖然沒有激情,彼此間,卻充滿宁靜的溫馨……
  對!
  就是那种溫馨。
  無法言喻的激蕩,化作暖流,送進了紫鈺的心房,基于某种未知的情感,紫鈺的眼眶發熱,濕潤起來,有生以來,她第一次有了想哭的沖動,不為悲傷,而是為了一种超乎感謝的情緒。
  “做這個東西,費你不少功夫吧!”
  無意瞥見蘭斯洛的手指,滿是割傷的痕跡,是在不眠不修的編織時,給草割破的吧!
  深深吸气,控制不了內心由衷的感動,紫鈺的聲音,竟有些咽嗚。
  “本來我想做一對鴛鴦,還是天鵝之類的,可是想來想去,那樣的東西不像我,所以我還是做了這個。”
  搔著亂發,蘭斯洛有點難為情地,看著自己的杰作。
  “接下來,只要把燈點著就行了,可是,要怎么點火,是個大麻煩。”
  “不必點了。”紫鈺低喃道。
  轉過頭來,不讓奔流的眼淚,給蘭斯洛看見。
  “咦?……”
  “火已經點燃了。”
  “在……在哪里?”
  深怕這是心上人出的禪机,蘭斯洛搔頭動耳,努力想著話里是否另有玄机。
  紫鈺微笑著,讓晶瑩的淚珠,首度流下臉頰,她伸出指頭,指向心窩。
  “在這里。”
  蘭斯洛吃惊地望著紫鈺,紫鈺回望蘭斯洛,兩人相互凝視著,在這一刻里,某种一直存在的間隔,瞬間破裂。
  在蘭斯洛的眼里,紫鈺的笑容,如同水面的波紋,輕輕晃動。
  盡管口中說不出任何言語,但超越形式的溝通,在兩顆心之間,牢牢相系。
  “你真是傻的可愛。”
  走在回家的路上,蘭斯洛如同醉漢一般,顛顛倒倒地跳著走路,腦里不住重复适才的情景。
  “你真是傻得可愛。”
  說了這句話的紫鈺,在蘭斯洛的臉頰上,印下惊鴻一吻,這個意想不到的獎勵,令蘭斯洛興奮的快要飛起來了。
  “從明天起,本大爺要再接再勵,讓紫鈺小姐刮目相看才行。”
  下了這樣的決心,蘭斯洛推開屋門,悄聲進屋。
  “喵喵喵…”
  “哇!不要靠過來……口水不要亂噴…”
  守候多時的楓儿,在蘭斯洛開門的剎那,縱身扑了上去,与主人好好親匿親匿,自然,難以消受美人恩的蘭斯洛,大聲討饒,不過他現在心情大好,倒也不賣力掙扎就是了。
  “恭喜大哥,得償所望,小草為你設宴慶祝。”
  一早預備好慶功宴的小草,語笑盈盈,站在房門邊。
  “你怎么知道有功可慶?”
  一面与楓儿玩耍,蘭斯洛對小草的行動迅速,感到惊奇。
  “若非与紫鈺小姐之間,有重大進展,大哥你又怎肯回來,又怎會如此興高采烈地回來。”小草笑道。
  只是,多少有點“我怎么叫你,你都不听;別人一叫,你就听了。”的苦笑意味。
  宴會開飲,細心的小草,特別熬了清粥,准備了薄餅、淡湯之類的清淡料理,以防數天未進食的蘭斯洛,因為暴飲暴食,而生出胃病。
  酒過三巡,蘭斯洛感歎道:“愛情大有進展,接下來就該發展事業了,這兩樣都掌握,此生就沒有遺憾了。”
  忙著与楓儿戲耍,心中亦別有所思的小草,隨口說道:“將來大哥練好武功,好好闖一番事業,揚名天下,就光宗耀祖,對的起身邊的人了。”
  “光宗耀祖啊!”
  蘭斯洛舉杯對月,緩緩說道,“我是被老頭子養大的,在下山以前,十几年來,我除了老頭子之外,沒見過半個生人。”
  “大哥的父母呢?”
  “誰知道。老頭子說,我是沒人要的小鬼,給丟在山溝里,被他撿來。”
  提起自己的身世,蘭斯洛頗為黯然,“老頭子沒人性,他那种教養方法,要不是本大爺福大命大,早就沒命了,不過……也多虧了他,要是沒那死老頭子,本大爺可能也活不到今天。”
  “你丟我撿,果真是好事一件。”
  蘭斯洛打了個嗝,大笑道:“老頭子當年撿了我,說不定很后悔也說不定。”
  “可是,打我下山以來,先是撿了你這個義兄弟,又撿了楓儿,本大爺卻是不后悔。”
  蘭斯洛大著舌頭,微有醉意,“這些日子以來,你們幫了我很大的忙,也給了我很多以前想像不到的東西,對我來說,你們就是我的家人了。”
  “往后本大爺闖蕩江湖,雖然說,拖著你們兩個,是多個累贅,不過,你們放心,只要我有的,你們都會有一份。”
  “謝謝大哥了,楓儿和我都會好好努力,不會給大哥添麻煩的。”小草笑應道。
  已經半醉的蘭斯洛,沒有發現到,小草的笑中有淚,是為了能正式被他視作家人而感動吧!
  或許,也是為了不僅僅想當個家人而落淚。
  “好!”
  蘭斯洛一把摟過楓儿,反常地再她臉上親一下,哈哈大笑道:“以本大爺的名譽發誓,我一定會在雷峰盛會上,一展身手,把那勞什子寶物取出,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把所有料理一掃而空,也把慶祝酒喝個壇底朝天,蘭斯洛面紅耳赤,酩酊大醉,趴在桌上,不醒人事了。
  “大哥,大哥,唉!怎能睡在這,我扶你進房,楓儿,幫我把……”
  話沒說完,小草搖頭輕笑。
  除了蘭斯洛之外,楓儿也被灌了一壇酒,睡死過去,成了頭醉貓了。
  凡是還是得靠自己,撐著蘭斯洛,小草努力把這個滿嘴醉話的醉鬼,送到床上去,在去安置另一個。
  正要离去,猛被蘭斯洛一把拉倒。
  “大哥。”
  “唔!這樣看起來,你的樣子,真是俊俏的像個女的。”
  捧著幼滑的小臉,蘭斯洛醉眼朦朧,喃喃道:“可是,為什么你的笑,會和紫鈺小姐一樣,都帶著眼淚呢……”
  “大哥。”
  已經鼾聲大作的蘭斯洛,沒有進一步的回應,沉沉睡去。
  小草輕輕抽出身子,望著漸落明月,思潮如涌。
  自從遇見蘭斯洛之后,掉眼淚的机會,是大大的增加了啊!
  這些,并非她所愿意,可是……
  可是……
  就安于當個家人吧!
  靜靜地守在一旁,跟著他,看著他,不要越過這層界限,當有朝一日,分离的時刻到來,所造成的傷害,所必須面對的傷悲,也就不會那么大了。
  在對面胡同的屋頂上,有兩個斥候,小心地注視蘭斯洛等人的一舉一動。
  “真奇怪,赤先生下令,那兩個小子先放在一邊,無論如何,要先料理掉那只貓女,絕對不能留有活口。”
  “你管他奇不奇怪,反正赤先生有交代,你就作吧!既然已經确定他們的藏身處,就赶快回去通知,派大隊人馬來圍殺。”
  兩個人剛想要撤身,一道冰冷的聲音,在空气中浮蕩著。
  “偷窺別人的生活起居,可不是一件好事啊!”
  惊覺后方有人,兩人連忙翻起,做好全副戒備。
  “誰!”
  “什么人!”
  兩聲暴喝,還沒能說完,宏大的气勁,在第一時間轟中他們,可怜的斥候們,連慘叫的能力也沒有,給炸的四分五裂,爆成一堆血雨碎肉,殺人者好高的功力,好辣的出手。
  “世上到處都有不自量力之輩。”
  一個相貌英偉,器宇不凡的男子,漂浮在半空中,白色的高級斗篷,隨風飄動。
  乍見他的人,很自然的會打個寒顫,面部的線條,如同斧劈般陡峭,孤絕俊逸的臉,左半邊為金屬面具所覆蓋,深藍色的眼眸,恍若冰晶,內中透露的危險訊息,教人時時刻刻感到心悸。
  “自古情關難過。”他悠然道,聲音如同水晶互碰般悅耳,“紫鈺,既然你掘地自困,就莫怪做師兄的,要專斷行事了。”
  离雷峰塔盛會,僅余五天,隨著隱藏于幕后黑手的一一浮現,也為蘭斯洛等人的命運,投下了新的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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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關風月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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