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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演

作者:綠楊

  漢密爾頓峰回路轉

  夜已深沉。漢密爾頓行星生物研究所里實驗室的燈還亮著,米蘭特小姐剛完成對一塊珍貴岩石樣本的分析。她脫下工作服,洗過手,給研究所主任漢密爾頓博士家挂去電話:“老板,還沒睡吧?”“干完了嗎?找到什么沒有?”“你最好到所里來一來。”
  “馬上就來。你先說說找到了什么?細菌,昆虫?還是一只外星人的煙斗?”“恐怕都沒有。你還是來了再說吧。”
  漢密爾頓的研究所是21世紀生物時代涌現的私人小研究所之一,實力并不雄厚,主要經費是依賴國際宇宙協會每年的少量資助維持的。研究的項目比較簡單:向協會購買從火星和木星取回的岩塊標本,從中尋找生物的痕跡。但漢密爾頓并不走運,兩年來始終拿不出值得一提的成果。如果今年不能下個金蛋的話,明年協會就將停止資助了。
  為了擺脫困境,漢密爾頓抓住最后的一次机會。不久前,天文學界在小行星帶發現一顆很大的行星。從拍回的照片看這行星和月球一樣荒涼,似乎不會存在什么生物。漢密爾頓決心孤注一擲搶先行動,因為它畢竟是人類還未探索過的星球嘛。他租用一艘小型自動飛行器取回來几塊岩石標本,交給他的化學分析師米蘭特:“這回看你的了。再落空研究所就砸啦!”漢密爾頓匆匆赶到了研究所,米蘭特正在辦公室等著。他問:“米蘭特,怎么樣?”米蘭特把一疊報告放在他跟前:“有机化合物很少,主要是甲烷之類的單特質,還有少量酒精分子。生命的痕跡沒有找到。”
  “那你半夜把我找來干什么!”博士有點慢怒。
  “你看看岩石的成分。”
  “什么意思?”漢密爾頓翻了翻分析報告。
  “這塊標本和其它小行星的成分都不同,釷233很少,鈾233卻很多。”
  “那又怎樣?我關心的只是生物。”
  “這說明這岩石非常古老,我估計它至少在80億年以上了。你知道,太陽系誕生至今才只有50億年。”
  博士盯住她好半晌才問:“你是說,這行星是從外空間來的了?”“它必定是起源于另一個非常古老的星系,由于某种原因飄流到太陽系來了。以前可沒見過這种情況。”
  “好哇!”漢密爾頓一跳而起,“這下研究所扔出一個重磅炸彈了!”“你不想扔一個原子彈?”“什么?難道你還有更具轟動效應的發現?”“沒有。我想,它比太陽系的行星有長得多的時間來醞釀生命。”
  “但我們沒找到呀。你是說再取一次岩樣?”“采樣的數量總是有限的。我說不如去實地考察,那樣成功机會要大得多。”
  “呵,主意倒不坏,但工程可不小。”
  “我看值得干。”
  漢密爾頓沉吟道:“預算很緊,特別是這樣重大的行動沒有學識淵博的專家不行。米蘭特,我得先听听權威人士的意見。”
  “向誰咨詢好呢?一透露風聲別人就會搶先行動的。”
  “有了。有位退休了的魯文基教授……”
  “行。如果他贊同就把他拉上一起干,比找誰都好。”
  “就怕他不肯出來,但找找看再說。”

  魯文基出山

  太陽已离海平面很高了,濃霧仍未散去。薩頓島像罩著一層輕紗,樹叢中的鳥巢別墅在霧中像童話世界般靜謐幽深。
  計程車在別墅前停下,漢密爾頓和米蘭特下了車在鏤花鐵門前站定,觀賞周圍优美的景色。博士贊歎道:“誰說魯文基不會享福?這簡直是神仙般的生活。听說他還雇了個漂亮姑娘為他照管一切。退休了的人還能想要什么嗎?換了我,說什么我也不會再出山了。”
  “要是出高价呢,沒有誰不愛錢的。”
  “你錯了。他不缺錢,性格又高傲。”漢密爾頓推開鐵門向小樓走去,“我還擔心他手頭有丟不開的事呢。”
  漢密爾頓只猜對了一半。魯文基解甲歸隱之初,鳥巢別墅确曾一度車水馬龍,大學、研究院爭相登門約請他外出講課和擔任榮譽職務、顧問。但老教授覺得干這些花架子事未免有失身份,一口回絕得干干淨淨,此后也沒人敢來討沒趣了。日子一長,奔波忙碌一生的老頭儿便閒得發起慌來,簡直無法打發時光。
  這天早上吃罷早點,老頭儿開始按照慣例對助手歎苦經:“梅麗,我今天干什么好呢?在這個世界,人一上七十,就該給自己准備棺材啦。”
  往常每當教授訴苦時,梅麗就要赶緊收拾起碗筷往廚房跑,以免老頭子繼續嘮哪下去。但現在她仍穩穩坐著說:“今天有事哩。有位漢密爾頓博士來過電話,要想拜訪你。”
  “沒听說過這個人,現在三教九流都有博士。好吧,既講好就見見吧。唉,今天一天又泡湯啦。”
  漢密爾頓來后,寒暄一下便開門見山提問:“教授,有個問題想听听你的高見。什么樣的星球有可能孕育出生命?”“地球呀。有大气,有氧和水,有合适的溫度。當然,還需要有足夠長的時間。”
  “時間這個因素很重要嗎?”“比其它條件更重要。你看,九大行星自然條件截然不同,但除地球外火星和木星也出現了低級生物,連木衛一那樣嚴酷的條件也存在原始的生命。因為构成生命的元素哪儿都有,年复一年遲早有机會組合在一起形成生命。”
  米蘭特追問:“這原則也适用于外太空?”“當然。你可以看看我那本《論生命起源》。”
  “那么,教授,你看這個行星怎么樣?”米蘭特拿出資料,把來龍去脈一一講了,“它孕育出生命的可能性大不大?”教授翻閱了報告和照片,吃惊地說:“果真是顆侵入太陽系的古老行星!這個發現了不起啊!至于生物嘛,這樣的自然條件可不是誕生生命的好地方。大气這樣稀薄,几乎沒氧,而且岩樣中含有固態甲烷,說明地表層的溫度低至-182℃以下,這條件太嚴酷了。不過,我們也不能戴著地球生命的有色眼鏡,看待宇宙的一切。別的自然條件也可能孕育出別的生命形式。特別是80億年的漫長歷史,應該說有不少誕生生命的机會的。”教授又拿起照片重新看,“太荒涼了,淨是火山口和峭岩,完全沒有生物活動跡象。”
  “原始生命在照片上可能看不出來。”
  “不,這行星的青春時期早已過去,當年若孕育出生命,現在應該演化成高度智慧的生物了。在地球上,從原始生物分野為動物和植物,只經歷了10多億年,便演育成哺乳動物和人類。這行星的生物早已超過哺乳動物階段,現在的智能肯定超過人類無疑,但是照片上沒有改造星球的智能活動痕跡。然而也不一定。也許地表太冷,生物在深層生活,或者生物出現過、繁榮過,隨著行星的衰老遷徙走了或消亡了,地表痕跡也因滄海桑田而湮滅了。總之這得實地考察才能确定。”
  “教授,你認為值不值得組織一次探索?”“這還用說?不算遠嘛。不論有無生物,這樣的探索都有极大的意義。”
  漢密爾頓這時已下了決心,盤算著怎樣拉老頭子參加,便裝著惋惜的模樣,說:“可現在還沒听說誰有去探索的計划。”
  “那么你去呀!別人也許不知道它是外星系來的行星,你們既然已搶先了一步,就別停腳呀。”
  漢密爾頓覺得還須再激他一下,就又說:“這談何容易啊。我們預算不寬裕,特別是沒有能胜任這种考察的高級科學家。我想不如把資料提供給國際宇宙協會,讓他們去干算了。他們有一大批世界級的年輕專家……”
  “絕對不行!”老頭儿果然激動起來,“別迷信那幫毛頭小子。協會是條恐龍,看起來大,爬起來比烏龜還慢!你把報告交上去,他們光審查、定計划就得兩年,真正行動沒三五年不行。這不能拖呀,那行星已進入了小行星帶,万一和哪顆小行星撞上了,可就什么也沒啦!”梅麗一直光听他們談話,沒吭過聲,這時不得不插嘴干涉:“教授,你干別的什么都行,可再不能生出什么上天的鬼主意,你已不是四五十的人啦。”
  老頭儿兩手急搖,瞪了她一眼:“你別把我管得這么緊!”又轉向漢密爾頓,急切地說:“博士,你們就不能出面組織么!經費我贊助一點,還可以出面替你拉一些的。再不夠,我把這鳥巢別墅賣了!”“經費問題倒不大,只是缺少個帶頭的。”
  教授索性一拍胸脯,說:“如果你相信我,我愿意參加你們的行動!”“啊,這太好了,一言為定!”漢密爾頓為自己的迂回戰術取得成功而喜笑顏開,米蘭特也趁勢對梅麗說:“請放心,我們會照顧好教授的。”
  魯文基說:“不,梅麗小姐也得一起去,我的生活習慣別人搞不清的。”

  种子化石

  這顆冰冷行星的天空是黑沉沉的,地面也如黃昏般昏暗。遙遠的地球成了空中一粒模糊的小斑點,太陽也只不過是一顆稍大的亮星而已。火星卻像枚紅色的硬幣挂在尖削的岩峰后頭,映得山岩和礫石都帶點儿紅色。
  漢密爾頓探險隊的太空船泊在一座小火山腳下。探險隊共有6個人,分成3個分隊進行工作。教授和梅麗是1分隊,漢密爾頓和米蘭特是2分隊,3分隊是技師波羅和礦物學家馬修。各分隊以飛船為中心分頭勘探周圍几公里內的古老河床、峽谷和地裂縫隙,除了尋找生物外,也采集各种標本。標本一般在飛船里作初步處理,有用的便封存起來帶回地球進一步研究。
  五天以來,探險隊所到之處不但沒有見到植物,就連細菌之類最低級生物的痕跡也沒找著。看來他們才是這星球上的首批生物了。
  這天,教授和梅麗在一條峽谷里勘察。老頭儿气喘吁吁地用小鏟子扒開沙石和粉塵,不時亮起頭燈去照一些裂隙。“這縫很深。梅麗,你來探一探下面。”
  梅麗依言,卸下空气采樣盒,用离子槍往縫里射擊了几秒鐘,腰里的分光器自動記下了反射回來的离子。她在耳机里听見教授火車頭似的呼吸聲,便說:“往回走吧,教授,我餓了。你把氧气閥開大一點。”
  “宇宙服太重。你不也呼哧呼哧的?”魯文基不服气,“這谷底是沒名堂了,該到高處去看看。就上那座小火山吧。”
  梅麗抬頭一望,足有500米高。“嘿,你真年輕哪,我可爬不上去。我又渴又餓。”
  “看這丫頭說話!”教授仔細打量了高度,心也惊了半截,“也罷,先吃飯,下午再來。”
  他們返回飛船時其他兩個分隊都早已回來了。艙里的場面讓他們吃了一惊:地上扔著踩扁了的杯盤碗碟,一瓶汽水滾到牆角里。漢密爾頓正在申斥波羅和馬修,見教授進來便說:“教授,這兩個混蛋真不像話。上午他們發現了几塊天然金剛石,于是活也不干了,跑回來爭大爭小地分。我回來時見他們打得不亦樂乎哩。”
  梅麗把破杯盤收拾了,拎起那瓶汽水,打開封蓋,便對著瓶口咕嘟咕嘟喝了半瓶。
  馬修陰沉著臉往椅上一坐。波羅還气忿忿地來回走,然后在工作台上取了只一次性紙杯,把梅麗剩的那瓶水倒在杯里一口吞下,往床上一躺不再作聲。
  “大家先吃飯。”米蘭特端來午飯,她見气氛緊張,便開玩笑,“教授,你沒帶几只企鵝回來嗎?這地方真冷。”
  教授調侃道:“我只撿到几頭非洲象,扔了。”
  梅麗笑道:“不是。教授撿了個老火車頭放在怀里,一路噗嗤噗嗤直噴气。”漢密爾頓也不禁破顏一笑,隨即說:“我可真正撿到件好東西。就憑這個東西,我們也已不虛此行了。”
  米蘭特噓了一聲:“別吹太早,得回到家里做切片看看才知道是不是。”
  漢密爾頓說:“一粒小化石,很像是顆植物种子。米蘭特,拿給教授看看。”“我已經消過毒,洗干淨封在試管里了。”米蘭特說。梅麗見教授露出急欲一睹的神情,卻不吱聲。老頭子太累了。
  吃完午飯稍事休息,大家又准備出門了。
  波羅仍舊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漢密爾頓過去催他起來,聞到了一股酒气,惊訝道:“他哪弄來的酒?看醉成這樣。”
  “不是吧?飛船上沒酒呀。”馬修拿起波羅喝過的紙杯聞了聞,“是酒。也許是私帶的。”
  梅麗說:“怎么會呢?我看見他是從我喝過的那個瓶里倒出的汽水。”
  馬修摸摸波羅的口袋,沒找到別的酒瓶。漢密爾頓說:“這帳回頭再算。這混蛋反正去不成了,馬修,你也留下來,整理那些空气樣本。”
  于是,兩個分隊分頭出發。

  芝麻開門

  教授和梅麗踩著碎石沙土蹣跚地爬到了火山噴口上。老頭儿一骨碌躺倒在地上歇气,梅麗小心地站到噴口邊緣向下望,說:“教授,深得很,又陡又滑,不下去了吧?”“不下去。”教授剛回答,猛地听見梅麗尖叫一聲,忙爬起來問,“怎么了?”“你過來看,那是什么?”梅麗惊恐地指指下面,抓住老頭儿胳臂扶他挪過腳來,“小心腳底下滑。那儿,看到了嗎?”“有個錐形的尖東西?在暗處我看不清。”
  “金字塔!”“瞎扯。誰會在這荒地孤零零地造個金字塔?況且,恐怕也不會有人比我們更早來到這個行星的。”
  “可那三角形端端正正,肯定是人造物体。”
  “底下有多深?我們下去看看。”
  “得用繩子才下得去。2分隊有,我用無線電叫他們過來。”
  叫過之后他們靜靜等著。這時,空中的火星移近了火山噴口,紅光斜照著底下的另一邊,金字塔在陰影中顯得神秘詭譎。梅麗有點毛骨悚然,說:“教授,既然有金字塔就必定有星人了。万一是野蠻人,我們下去不危險么?”“我不認為星人是野蠻人——假如這儿真有星人的話,他們進化時間這樣長,智能一定比我們高。從邏輯上說智能愈高,嗜血習性愈小。因為他們可能早已不再依賴吞食异种來獲得熱量,也毋須以掠奪來獲取財富,這樣的生理結构怎會嗜血成性?再說,能建造金字塔的人還會是野蠻的嗎?”一會儿,2分隊赶來了。漢密爾頓提醒大家千万注意安全,說:“我有激光槍,接近金字塔時教授靠后一點,梅麗准備好离子槍挨著教授走。遇有危險,反應要迅速。”
  教授擺擺手吩咐:“除非遭到明顯的襲擊,絕對不能動武,何況激光武器在星人看來也許只算玩具。就連威脅姿態也不要做,以免招惹他們先發制人,那樣誰也別想平安回家了。”
  米蘭特放下繩梯,各人依次下去。底下還比較平坦,眾人默默無語慢慢走過去。梅麗不解地說:“金字塔這樣矮?最多只有一米。”米蘭特也疑惑起來:“星人個儿難道比侏儒還小?否則怎么住得進去?”教授說:“這不像是住人的建筑。大凡智慧生物軀体都不能太小,否則無法支持一個發達大腦的智能活動。人就是人例子。”
  漢密爾頓點頭稱是:“也許是座象征性的建筑物,像紀念碑、圖騰之類。這不一定要很高大。”
  “也不是。那類建筑應該建在人群聚居的附近,埃及金字塔就建在离開羅不遠的地方。”
  眾人說著來到了這怪物跟前,小心翼翼地繞它轉了一圈,什么動靜也沒發生。這塔形物是立体三角形,外表略有金屬光澤,表面平整,有許多蜂窩般的小孔,排列似有一定規律。他們開亮頭燈仔細觀察,發現塔的三個面是接合起來的,接合處有极細的合縫。塔的底部陷在沙石地里,米蘭特想用鏟子清開那些碎石看看。教授忙止住她:“別動!它說不定有根。”
  “這又不是活体,哪有什么根?”“你憑什么肯定它不是活体?”“活体總得有點生物的樣子呀!”“生物該一定是什么樣子?高度演化的生物,軀体結构只能是最有利于思維的形狀,而不是發達的肌肉和肢体,這點我敢肯定。因為思維活動才是最高級的運動形式,最終將取代高耗低能的机械運動。你比較一下人和野獸就明白了。”
  漢密爾頓說:“即使它有生命,它一聲不吭怎么辦?”“他也許在審視我們這些不速之客想干什么。應該給他傳遞一個表示友好的信號。”
  “什么信號能表示友好?讓米蘭特吻他一下?”“我才不哩。”米蘭特退后一步,“他會以為我要咬他。誰愿干誰來。”
  “我來試試。”教授向前,勾起食指輕輕叩了六下。果然奇跡出現了,三片合攏的葉片開花般地張開,緩緩攤在地上,露出了內部极其錯綜复雜的結构和排列有序的線路。
  眾人凝神屏息呆呆地望著這似乎是卸開外殼的巨型電腦。梅麗低聲說:“真像芝麻開門一般神奇,我不明白!”“這是星人無疑了,他理解我的意思。6個是個奇特的數字:1+2+3等于6,1×2×3也等于6,別的數字沒有這特點。懂得這個的必定是文明生物。我在向他表示,我們不是嗜血的野獸,不是帶來戰爭而是帶來文明。星人接受了,解開自我保護的鎧甲,并敞開心心扉。”
  大家都惊歎不已,等了片刻,米蘭特耐不住了,說:“光亮開肚皮算什么,他該有點表示才對。”
  “別急呀,他連我們有沒有視听器官都還沒弄清呢。數字和姿態語言都只能表達很抽象的意思,他一定在尋找彼此都能理解的交談方式。得給他時間。”
  過了一會,星人慢慢伸出一條蛇形的軟棍子,頭端像魚鰓,有許多蠕動著的皺褶。教授緊張地思考著,喃喃自語:“什么意思?皺褶的地方面積比較大,面積大有什么用?可以容納更多的傳感器?哦,接触交換信息。對,他要握手!”米蘭特不愿放過首次和外星人握手的榮耀,忙說:“讓我先來,好嗎?”“等一等。”漢密爾頓手忙腳亂地從包里扯出一面聯合國旗幟舖在星人跟前,這是原來准備留在星上的領地標志,“好了,梅麗,請你攝下兩個星球代表握手的歷史鏡頭。開始!”接著他高聲唱起了《地球,宇宙的驕傲》。
  米蘭特挺挺胸,抬手去撫平頭發,卻摸到頭盔上的天線。于是她戰戰兢兢地伸出雙手踏步上前,忍住惡心緊緊去握那只教人發膩的手。
  教授不滿地咕嚕著:“唉,簡直像是巫婆跳神。”他猛地想起這也要被錄下來,便不作聲了。
  米蘭特興奮地叫道:“他向我傳遞信息了!我感知了他要說的話!”教授欣喜道:“別松手!他說什么?”“他說,他感知了貯在我大腦中的一切。他說,我們的思維方式是初級的,但還是愿意在這個層次上和我們談一會儿。”

  与星人的對話

  大家讓魯文基先和星人對話。教授決定先了解一下這位星人的生物學特征。他讓米蘭特傳遞他的問題:“星人先生,你的演化達到了哪一階段?是動物還是机器?”米蘭特立即轉譯了星人的回答:“我不是動物或植物,也不是机器。我是能量与智慧的有机結合体,這是生物進化接近极限的形式。宇宙中最根本的物質就是能量,能量的最高級形式是智慧,我是二者結合的生物。”
  “一切生物的進化都將按這方向發展嗎?”“都沿著消耗最少能量產生最高智慧的方向發展。宇宙逐漸衰老,能量終將耗盡,唯有這樣的适者可以生存。我的母星系就是這樣。”
  “你會衰老、死亡嗎?”“我的智能足以使我按照需要改變自己的基因,能夠修复衰老損坏的器件。我能無限期地生存下去,直到宇宙消亡。”
  “你是有性生物還是無性生物?如何繁衍后代?”“低級生物才需要以繁衍后代來延續物种,才需要取得新的基因來改進自身后代。我是与天地同壽的,那些都不需要了。我們沒有性別。”
  “你好像沒有肢体,怎樣進行運動呢?”“我不需要運動。机械運動耗能太多,你們的肌肉奪取了大腦太多的能量。思維活動逐漸取代机械運動,這是進化的一條法則。”
  “從我們的認識來看,不能運動的生物是很難在生存競爭中獲胜的。比如,我現在打算傷害你……”
  “我能用心力控制或者毀滅任何生物。如果我需要位移,可以用時空交換法則來完成。”
  “時間怎樣在實際上交換空間?時空方程上有個虛數,我沒法把它弄掉。”
  星人沉默片刻后回答:“你的智力不能理解。”
  “還有個問題。你怎樣進行新陳代謝?我猜你的消化器官已經退休了。”
  “我吸收空間的輻射和元素,利用星光合成所需要的有机化合物。”
  梅麗等教授問完了,也通過米蘭特傳遞問題:“星人先生,你的生物构造主要是碳元素嗎?在我們世界上一切生命物質都是由碳和氫組成的。”
  “在我的母星系中,生命主要是硅和氫組成的。硅和碳性質非常相似,都能和4個氫結合成四面体,也能和氧連成長鏈。但硅比碳更好,硅本身就是一個二极管,也是一個光電池,這對發展智能十分有利。你們世界的電腦,只有很小一部分擔任信息處理工作,我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是一台電腦,都与中樞聯网,所以我的智能比你們高得無法比擬。我講得不太深吧?”“講得非常好,星人先生。既然你已集中了宇宙間的最高智慧,那么你還思考些什么呢?”“思維是沒有終极的。我現在和你在說話,同時也在思考許多事情。我在思考當宇宙消亡的時候,智慧將如何留存下來。宇宙將會再生的。”
  “宇宙是怎樣再生的呢?”“你走得太遠了。宇宙是10維的,4維空間生物的思維無法理解宇宙的起源和循環。”
  漢密爾頓急于了解星人的社會性質,便搗了搗梅麗。博士會意,接著發問:“這星球上想必還有你的同類?”“沒有。一群生物擠在一起爭奪有限的資源是愚蠢的。宇宙中行星多的是,所有資源都應得到充分的利用。”
  這個行星上顯然不存在社會。
  “那么你們彼此間沒有任何接触了?”“不,我們的思維波是聯网的。實際上,這是一個跨星系的最高層的思維网絡,我只是其中的一個神經細胞。”星人停了一停,“它反饋給我們一些最高決策信息——主要是如何干預宇宙的行為,比如加速或減慢某一恒星的燃燒過程。”
  漢密爾頓吃惊了:“你怎樣做到這一點呢?”“很簡單。你知道,你的跳躍可以改變行星的運行。這個力量很微弱,但經過一万年后結果就顯現出來了。”
  “你尋求其它的外星文明嗎?向地球發出過呼叫信息嗎?你們大約需要新成員加入你們的思維俱樂部?”“我不尋求星際文明聯系,所有星系的生物都在以各自的方式演化。過早地介入一种高層次思維會造成混亂,強加一种新模式無异于奴役,或引起戰爭。這不必要也不明智。”
  “你的思維完全是理性的,星人先生。”
  “是這樣。我們不需依賴社會協作而生存,感情是無用的東西,它早已退化了。”
  這時火星已移到火山口上空,紅光投射到星人身上。星人說:“我該開始充電了。談話到此結束。”
  教授忙問:“明天我們可以再談一次嗎?”“我不想在無意義的事上消耗我的能量。”星人的葉片逐漸合攏,重新成為一座沉默冰冷的金字塔。

  詭譎的C2H5OH

  歸途中每個人都滿心喜悅。米蘭特說:“這次我們可說是超載而歸了。”漢密爾頓說:“星人的論點夠地球上的人爭論上1000年的!但我想他不無道理。”梅麗卻搖搖頭說:“星人世界那么冷酷無情又無所不知,真叫人害怕!”等他們回到飛船時,沒料到等著他們的是一場災難。一進艙便見波羅攤開手腳躺在地上直翻白眼,嘔吐得身上地上一片狼藉,馬修蹲在旁邊守著他。博士問:“你把他打成這個樣?”“你看不出這頭豬玀是醉了?我沒碰他一根手指頭!”“就喝了那几口,又過了大半天,還醉成這樣?”漢密爾頓怀疑道:“你沒灌他什么殺虫藥吧?”“胡說八道!這一切和我毫不相干。”
  “肯定不對頭。我要鑒定一下。”漢密爾頓用槍抵住馬修把他推到儲物間里反鎖上,“搞清楚了才能放你出來。”
  “我來鑒定一下。”梅麗是醫科畢業生,她在波羅手指上扎出一滴血放進磁共振筒里,仔細觀察后說,“不是毒物。看這曲線,這個峰是羥基,這兩個是CH2和CH3,組合起來是C2H5OH。這是酒精分子,他是急情酒精中毒。”
  漢密爾頓不解地問:“他只喝那么一點怎么會醉成這樣?看來馬修后來又有心灌了他。”
  梅麗說:“恐怕問題不在這里。我們走之前波羅實際上已經醉了。他究竟喝了什么呢?我親眼所見,他往杯里倒的是我喝過的那瓶汽水。”
  米蘭特警覺地問:“杯子?哪只杯子?”“還在那儿。他從你工作台上拿的。”
  “天哪,這紙杯是我用來裝水清洗那顆小化石的——博士撿的种子化石。問題也許出在這儿,化石上沾有什么細菌了?”“我們來重复一遍看看。”梅麗取了只未用過的紙杯,打開一瓶汽水往里倒了半杯。汽水泛了一陣泡,以后就停止了。米蘭特從試管中夾出小化石放進杯里。几分鐘后汽水又重新冒起泡來,愈來愈多像沸騰一般。“汽水的二氧化碳剛才都冒光了,現在怎么又冒气泡?”梅麗點燃一條紙捻,吹掉明火,把帶著火星儿的捻子移到杯口上邊,紙捻噗地又著了,火頭還特別旺。“氧气!是氧气!”气泡漸漸少了。与此同時眾人都聞到溢出的一股濃裂酒气,异口同聲喊道:“酒精!”梅麗取出一滴,重新用磁共振檢測后說:“沒錯,是C2H5OH。准是化石上有酵母菌,釀出酒來了!”漢密爾頓說:“不會吧。釀酒得用糖,汽水只是二氧化碳和水,不含糖。”
  梅麗爭辯道:“正好嘛,四份二氧化碳加六份水,恰好組成兩份C2H5OH,并釋出氧气。汽水第二次冒泡就是氧气,這一點都不差。”
  “化石是先經過紫外線消毒的,不會留下細菌。沒有細菌,是誰在把它組合成酒精的呢?”教授這時插話了:“不是細菌。釀酒有個發酵過程,不會這么快出酒。你們都忽略了一個問題:濾羅喝下去的即使是純酒精,也僅僅是那么一點點,為什么至今不但不清醒過來反而愈醉愈厲害?這說明他血液中的酒精非但沒有減少而且還愈變愈多,呈几何級數增加!”眾人目瞼口呆不知所措,教授接著說:“為什么會這樣?只有一個解釋:波羅喝下的酒精分子在不斷地复制自己,它用血液里的二氧化碳和水源源不斷地复制出第二代的自身來。”
  梅麗怯怯地問:“教授,你是說這种酒精分子是一种生物?”“正是。能從外界獲取物質組成新的自身,這是生命的特征之一。顯然小化石上沾有這种有生命的酒精分子并且被波羅喝下去了。酒精分子結构非常簡單,簡單到紫外線不能破坏它。我認為這是一种本行星上的原始生命。”教授陶醉在自己的發現中,滔滔不絕發揮起來,“宇宙間的物質變化是無窮的,因而形成的生命形式也是無限的。雖然,酒精分子如何自我复制的奧秘我們還不明白,但是對它的存在我并不感到奇怪。人類的最大悲哀就是總愛戴上自己習慣的有色眼鏡去看待整個世界!”梅麗忽然想起,米蘭特在鳥巢別墅給教授看的岩樣成分報告中,就已有發現酒精分子的記錄。她赶忙把話岔開:“教授,先看看波羅先生該怎么辦罷,耽誤太久他會死的。”
  “正是。先把他弄上床去,把馬修放出來。”
  米蘭特一邊清除地上的污物,一邊問:“我們有沒有醒酒藥?給波羅用點。”梅麗說:“沒用,醒酒藥不能制止酒精的產生。別的藥也不行。”
  “如果沒法想,只好再去找星人問一下。”
  漢密爾頓想了想,說:“恐怕他不肯再見我們,不過去試試也好。梅麗留下來照顧波羅,教授跑不快也別去了。其他人跟我走。”
  “我們陷入了黑洞!”漢密爾頓在星人葉片上叩了六下,沒有反應。米蘭特又試了兩次,仍毫無動靜。
  博士束手無策,焦慮地說:“他分明是不理睬了,問問教授有法子沒有。”
  米蘭特在無線電里向教授報告情況后,說:“如果你也沒法,我們只好回來了。”
  教授考慮了一陣,回答:“再試一次,這回要這樣敲:先一下,再兩下,然后再敲出123。”
  “1,2,123——這是什么意思?”“他手不伸出來,只好再用數學語言——我們陷入困境,求援。”
  “我一點不明白。”米蘭特不再多問,依照吩咐做了。果然,星人葉片徐徐張開,米蘭特慌忙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星人先生,我的同伴血液里混進了這星球上的活酒精,救救他吧!”“我不了解人類解剖結构和代謝模式——在你腦中我讀不到這些,愛莫能助。”
  梅麗在無線電中听見了,忙喊道:“米蘭特!告訴星人我頭腦中有那些知識,我赶來好嗎?”星人卻冷冷地回答:“我正在思考更重要的事。”
  梅麗急了:“那么,請你從酒精著手好了。他的机体未受損傷,能弄掉那些酒精就行。”
  星人沉默一下說:“用脫水法,從酒精中剝去一個水分子,使它變成乙烯。你們有化學實驗室嗎?”米蘭特是化學師,馬上回答:“有一些分析試劑。”
  “配制一些催化劑,酒精有兩個氫原子,很容易剝下來。配方很簡單,你記下來。”星人口述完配方之后沒再說話,就合起了葉片。
  他們回到飛船的時候,波羅已經清醒過來,大家心中的石頭都放下了。漢密爾頓說:“我們此行的收獲已經遠遠超過所期望的了。我們會見了超級的星人,看到了宇宙后期生物演化的模式,又帶回一种新形式的原始生物,我想我們得到的夠多了。我打算明天做准備工作,后天就啟程返航,大家有什么意見嗎?”經過种种惊險和波折,自然沒有人想再留下來繼續冒險了。
  這時,米蘭特覺得還有個沒破解的謎團,便問:“教授,那1,2,123,究竟是什么意思,為何能表示求救?”“123是個黑洞,陷入黑洞還不危急嗎?”“怎么會是個黑洞?”“1,2,是一种計算方法。按這种方法去算,任何一個長數字算到后來總是得出123,再也掙脫不掉。”
  “星人怎么知道你要他用這种方法去算?”“先敲1和2,便是告訴他要按單、雙數來算。”
  “你算給我們看看?”“可以,給我一個任意數字。”
  “現在是8月16日,2點。就用8162這個數好了。”
  “好。8162中有3個雙數,1個單數,總共有4個數字,即314。”
  “不錯。”
  “314里又有1個雙數,2個單數,總共3個數。你看,這不是123么?不論多大的數,按這种方法算到最后總是落入123,黑洞。”
  漢密爾頓大笑道:“真古怪!來,給教授再來兩只荷包蛋,補補他耗去的腦力。”
  梅麗笑道:“真正古怪的是,教授吃得比我還要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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